第一節

然而,自由啊,你的旗幟雖破而仍飛揚/招展著,像一陣雷雨迎著狂風。

——拜倫

1

一個光榮的民族又一次/發出照耀萬邦的閃電:自由/把熊熊的火焰直射到天空/從心靈到心靈,從高樓到高樓/在西班牙國土上閃爍著光輝/我的靈魂踢開了沮喪的鎖鏈/雄壯地展開次歌的翅膀而飛騰/像年輕的鷹高飛在朝霞中間/它張著詩歌的翅膀翱翔,尋覓它熟悉的食物;/它一直飛抵榮譽的天庭/自由精神的旋風將它團團圍住/照亮著太空的最遙遠的星星/從它背後射來生命之火的光芒,像浪花/尾隨疾駛的船,於是從太空深處/傳來歌聲,我要把這歌逐字記錄。

2

先前,太陽和最恬靜的月亮/這些燃燒的星球從深淵裏飛躍/直射到天心,精巧的地球/宇宙之海洋上的一個島/披著那養育萬物的大氣,在空中高懸:/但這最神聖的宇宙還是一片混沌/一場災禍,因為你還未來臨/隻有最邪惡的勢力層層滋生/野獸的精神、飛禽的精神、/海怪的精神在燃燒、彌漫;/它們互相爭鬥,它們隻感到絕望/無休止、無盡期地互相交戰/它們受災的乳母在呻吟/因為獸跟獸戰,蟲跟蟲戰,人跟人戰;/每一顆心都像狂風暴雨的地獄一般。

3

於是人,這最高貴的形體/在太陽之寶座的華蓋底下/一代代繁殖:對於這芸芸眾生/廟宇和監牢,宮殿和金字塔/就像嶙峋的岩洞之於山間豺狼/這億萬圓顱方趾的生靈/都是野蠻、狡猾、盲目而粗暴/因為你還未來臨;像一片烏雲/懸在茫茫海洋之上,暴君的統治/壓住了這喑啞無聲的人世/下邊,坐著被奉為神的另一個災星/奴隸的聚集者,惡霸和教士——/黃金和血的貪嗜染汙了他們的靈魂——/從四麵八方把驚慌失措的人群/驅入這災星的龐大翅翼的陰影。

4

希臘沉睡的海岬、藍色的島嶼/她左右兩片海水和雲塊似的山峰/燦爛地沐著寵幸她的天公的慈輝;/預言的聲音,從那些神魔的岩洞/傳出模糊歌吟的回響/在那無憂的荒原上,穀物、葡萄/和柔軟的橄欖,還是野生未經人食用;/仿佛海底的花朵還未吐苞/仿佛人的思想在嬰兒腦海中朦朧地孕育/仿佛現有的事物包含著未來的東西/藝術的不朽的夢還深深地埋藏於/培羅斯山中的岩石層裏;/詩歌還像不會說話的孩子在牙牙學語;/哲學圓睜著永不合攏的眼睛/盼待著你;於是,在愛琴海之濱——

5

雅典湧現了,像一座幻想的城市:/那紫色的岩石和白銀的樓塔仿佛雲霧化成/最高明的石匠看了也自歎勿如;/黃昏的天空像是覆蓋著它的穹頂/一片滄海是鋪在它底下的基石/它的門洞中居住著攜帶雷電的風/在它雲霧之翼底下的每一個尖頂/都戴著日光的燦爛華冠,真是神工!/更神聖的是,閃爍著無數圓柱的雅典城/以人的意誌作為自己的基礎/就如建築在一座金剛鑽的山巒之上:/因為你來臨了,並以你創造一切的才具/用不朽的大理石模擬那些永生的死者/把他們的形象列滿了那座山——/你最早的寶座,揭示你最新的意旨的神殿。

6

在時光的匆匆奔瀉的水麵上/還映著它滿臉皺紋的影子/像先前似地映著它總不靜止的形態/它永遠在顫動,但決不會消失!/你的歌者和哲人的喉音嘹亮/就如喚醒大地的雷聲殷殷/響徹了過去的一個個岩穴;/壓迫嚇得縮手,宗教閉住眼睛;/這鳴響包含著歡樂、愛情和驚奇/它展翅飛翔,直上希望從未達到的高處/把時間空間的帷幕撕得粉碎!/一片海洋喂養著雲霧、流水和露珠/一輪紅日照耀著整個蒼天/一種偉大精神以生命和愛使萬象更新/正如雅典使全世界永葆你所賜的歡欣。

7

於是羅馬誕生了,從你最美的深厚胸口/她吸吮著偉大的乳汁/像狼子從卡德摩斯的神女胸口吸乳;/雖然你最愛的兒子還未斷絕這天國的美食/多少次驚心動魄的正義行為/由於你的熱愛而成為神聖之舉:/在你的笑容下,在你的身畔/卡密拉過了神聖的一生,阿梯裏堅定地死去/但是當眼淚浸濕了你貞潔的白袍/黃金褻瀆了你卡必托令廟裏的寶座/你拍動精靈的翅膀,輕捷地飛起/離了暴君們把持的議院:他們墮落/成為一個暴君的順從的奴隸/巴拉丁山還無力地低吟愛奧尼亞的歌曲/你曾駐足一聽,就悲歎這歌和你的異趣。

8

從北冰洋上哪個遍生鬆林的海角/從赫開尼阿的何處幽穀或冰山/或者從哪個不可知的遙遠的小島/傳來你的哀歌,你哀歌故土的淪陷/你教導樹林、波浪和荒禿的山岡/以及每一個海仙的冰冷的岩穴/以悲哀而沉重的音調互相講述/那最崇高的知識,但這知識,人竟不願學?/因為你既不守望斯歌德夢中巫人的羊群/也不願伴隨德洛伊德的睡眠/這又何濟於事,如果眼淚像雨水/打濕了你披散的發,而隨即吹幹?/你雖呻吟,卻並未哭泣,當加利利的蛇/從死亡之海遊來,殺人放火/把你的世界毀壞得不堪入目地殘破。

9

有一千年之久,大地呼喊,“你在哪兒?”/於是,你將要降臨大地時的影子/投在撒克遜王阿爾弗雷戴橄欖枝的額頭;/像地層深處被烈焰衝出的岩石/多少座戰士雲集的堡壘/崛起於神聖的意大利土地上/它們像聳立的高塔一般偉岸/怒視帝王、教士、奴隸匯合成的狂濤惡浪;/這邪惡的烏合之眾的衝擊/在堡壘的牆腳下像無力的浪花粉碎;/此時從人類精神的最深處/響起奇異的音樂,用愛和神威/使那些雜湊的武器喑啞無聲/不朽的藝術於是揮動神聖的魔杖/在地上畫出建築天堂的維妙圖像。

10

你,比月神更敏捷的獵人!/你,世間豺狼的災星!你身背箭袋;/那陽光似的利箭射穿風暴似的罪惡/猶如光明來臨,片片暗雲散開/在一個安寧的地域,旭日東升的早晨!/路德瞥見了你使人蘇醒的目光/於是他的鉛矛反射出閃爍的光輝/像閃電般驅散了夢境中的幻象;/許多民族曾在這墳墓似的夢境中昏睡;/英國的先知唱起頌歌,向你歡呼/他們尊奉你為女王,那歌聲永不消歇;/彌爾頓,用他的精神代替失明的雙目/你曾在他跟前經過,他臉色沮喪/雖然他陷入了可悲的境地/黑暗的夜籠罩住他,但他竟看到了你。

11

那些渴望的時日和盼待的歲月/像一大群人站在曙光照耀的山頭眺看/它們克製了高聲呼喊的希望和憂慮/沉寂無聲,大夥兒擁擠著,黑壓壓一片/它們於是高呼:“自由!自由!”/忿怒從她的洞裏答應憐憫的呼喚/死亡在墳墓中驚嚇得臉色鐵青/“救命!”災禍向著萬物的破壞者高喊/於是你像一輪旭日,披著燦爛的光環/升起了,從這個國土到那個國土/追逐著你的仇敵,像光明追逐影子;/仿佛那籠罩在西方海洋上的夢的夜幕/忽然間被燦爛的陽光所衝破/在你陌生的眼睛閃射的電光裏/人們驚醒了,搖搖晃晃,驚喜交集。

12

你,人間的天堂!是什麽魔咒/竟能用不祥的暗影將你遮蓋?/一千年歲月在壓迫的深深洞穴中/在泥汙裏長大,用血淚染汙你清澄的光彩/直到你的吉星用眼淚把汙痕洗除/在那可怕的葡萄園法蘭西四周/站滿了破壞的戴王冠的奴隸/以及偽善的一群戴教冠的走狗/全都嗜血若狂!這時卻有一人崛起/和他們酷肖,隻是遠遠比他們強悍/他是個奸雄,利用你的被迷惑了的力量;/於是,千軍萬馬亂紛紛地混戰/像密密層層的烏雲遮蔽了青空的聖殿/他,被過去所追逼,已同那些難忘的時日一起安息/但那些時日的魔影還使勝利的君王在祖傳的城堡裏戰栗。

13

英格蘭還在沉睡:難道她從未被人呼喚?/西班牙正在呼喚她,就像維蘇威火山/以驚心動魄的轟鳴喚醒了艾特納/艾特納的回音把白雪覆蓋的岩石震襲成碎片/在閃著光芒的海上,伊俄利亞的島嶼/從皮德古薩到彼羅拉,所有海島/都在呐喊,跳躍,閃爍,合唱;/“懸掛在天上的燈,我們已不需你照耀!”/英格蘭的鎖鏈是黃金的線,隻須她一笑/就會裂斷;但西班牙的枷鎖卻是鋼/需用道德的最鋒利的銼刀才能解除/共命運的兩姊妹啊,向著朦朧的西方/端坐在寶座上的永恒的歲月呼籲吧!/讓它們把所想和所做的一切,像蓋一枚印章/蓋在我們心上!時間決不把這一切隱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