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食被燒掉的第二天,偽軍中隊長田侖趕到劉集來了。田侖是田保長的叔伯兄弟,排行老三。因為他一隻眼睛大,一隻眼睛小,老是斜著眼睛看人,大夥兒背地裏又都叫他田三斜子。

田三斜子氣得像一隻瘋狗,一搖一晃地闖進田保長家的大門,一腳把地上的那麵破鑼踢得老遠。田保長正在屋裏抽大煙,聽見外麵啷啷啷一聲,欠身向外罵道:“媽的!誰呀?!”抬頭一看,見進來的是田侖,他急忙站起來,換了一副笑臉說:“嗬嗬,是老三哪!快坐下,快坐下。”

田侖一屁股坐了下來,濺著唾沫星子惱怒地說道:“大哥,你管的這個地麵太不像話了!糧食放在你家裏都會被燒掉,真太不像話了!”

田保長苦笑著攤開兩隻手:“老三哪,這不能怨我呀!你們的弟兄不也在這裏嗎?”

“全是飯桶!”田三斜子嘴裏不幹不淨地罵著。

田保長賠著笑臉,兩手捧起大煙槍說:“老三,老遠跑來,先抽上兩口再說。”

田三斜子毫不客氣,往**一躺,接過大煙槍,湊在煙燈上,一邊抽,一邊說:“日本人吩咐下來啦,要在這裏修一座炮樓。”

“修炮樓?”田保長剛躺下,急忙又坐了起來。

“嗯,這是日本人的命令,五天之內必須把炮樓修好。”

“哎呀,我說老三哪!”田瘸子抓了抓脖子,“這個事不好辦哪!人工、材料,都不好張羅。再說,炮樓一修起來,以後咱這個地方,仗可就打得更多了!”

田瘸子就是這號人,他甘心給日本鬼子當走狗,可是他是一條癩皮狗,隻指望仗著日本人的勢力搜刮幾個錢就行了。他害怕打仗,怕一打起來,劉集就可能解放,連他吃飯的狗盆也會給打翻了。

田三斜子的眼睛更斜了:“那沒有辦法,日本人叫修就得修。誰叫你不把糧食看管好,讓八路給燒了!日本人在這裏修炮樓,也是為保護你呀!要是八路軍一來,咱們脖子上這個,也不牢靠哩!”田三斜子說著,敲了敲自己的腦袋瓜。

田瘸子想起被斧頭砍死的偽軍班長,心裏一陣哆嗦,舔了舔嘴唇說:“好吧,修就修吧!”

當天晚上,保長派保丁通知各甲甲長,叫每戶派一個人到劉集北頭去修炮樓。第二天吃過早飯,沒有一個人去上工。保丁挨戶催,可是很多人都下地幹活兒去了。沒下地的人,也都躺在**裝病。最後也沒有叫去幾個人。

第三天,田三斜子調來十幾個偽軍,一早就跑到各家去,用槍硬逼著出工。鋤地的不讓下地,割草的不讓上坡,連有病的也要從**拉起來,一律要去替日本鬼子修炮樓。修了七天炮樓,才隻有半截高。

這天晚上,劉大娘搬張凳子坐在門口做針線,眼珠卻溜溜轉地來回張望著。在後麵的小草屋裏,幾個人圍著老靳在開會。

老靳說:“區裏有指示,敵人的炮樓,無論如何不能讓它修成。劉集這個地方,是咱們活動必經之地。要是安上炮樓,住上敵人,咱們的活動就要大受限製。”

劉大爺說:“可是不修不行啊!大夥兒也反抗過。二鬼子挨門挨戶逼著,誰不去也不行。”

孫大興插嘴說:“就讓他們修,等鬼子住上了,叫咱隊伍來把他們端了,不就完了嗎!”

老靳搖搖頭說:“不行,敵人住上了,再打就麻煩了。”

“怎麽辦呢?”大夥兒都期待老靳出個主意。

老靳沉思了一會兒,說:“我再到區裏去請示一下。目前,大家盡量磨洋工,決不能讓敵人把炮樓修好。”

第二天,孫大興又跟大夥兒一起去修炮樓。他和一個青年農民抬著一塊石頭,嘴裏哼著“哎唷,哎唷”,從山上走下來。兩個人左晃右擺,走兩步退一步。監工的偽軍一背過臉去,孫大興便說:“擱下,擱下。”兩個人把石頭放下,把扁擔放在石頭上,坐在扁擔上歇氣。孫大興瞅著那快要修好的炮樓說: “快要修起來了。”

青年說:“炮樓修起來,一住上二鬼子,以後就更受罪啦!”他向孫大興做了個鬼臉,說,“你坐好,我拉屎去!”

“你去吧!”孫大興小聲笑著唱起來,“磨洋工,磨洋工,拉屎撒尿三點鍾!”

青年聳聳肩,向遠處一個籬笆廁所跑去。

一個老頭兒挑著兩塊石頭從山上下來,孫大興便喊道:“王大爺,夠累的了,來,歇一會兒吧!”

老頭兒擺擺手,遞了個眼色,小聲地說:“田三斜子來了。”

孫大興一轉臉,果然看見田三斜子和田保長一起走過來了。這田三斜子正在發脾氣哩。“你這碗保長飯還想吃不想吃?”田侖衝著田保長說,“日本人限五天修好,今天都第八天了,還沒修起來。你叫我怎麽向日本人交代?”

田保長指著快修好的炮樓說:“這不就快了嗎?隻差尺把高了,今天晚上準能完成。”

兩個人來到孫大興跟前。孫大興還是悠閑自在地坐在那兒。田侖斜楞著眼向保長說:“你瞧,淨來這麽些半大的孩子,還滑得跟油似的,能幹活兒嗎?”說著揚起鞭子向孫大興抽過來,“你不快抬,還坐在這兒享福!”

孫大興向旁邊一躲,皺起眉頭說:“那個人拉屎去了!”

“真是懶驢上磨屎尿多!”田侖憤憤地和保長一起向炮樓走去了。

孫大興朝著他們的背影啐了一口唾沫,罵道:“狗漢奸羔子!”

為了這天一定要把炮樓修好,田侖親自督工。他命令偽軍逼著大夥兒加緊幹。一直幹到天黑,把炮樓修好了,田侖才讓收工。他看著修好的炮樓,得意地想: “這一回又能在日本人跟前領賞了。”因為有了上次燒糧的教訓,他臨走的時候命令:晚上要派個崗哨在炮樓跟前看守。

老鄉們疲憊地離開工地。他們一麵往回走,一麵回過頭來看那才修起的炮樓。那炮樓就像一座山,壓在大家的心頭。孫大興也不斷回過頭來看那新修起的炮樓。他恨不得立刻把它拔掉!

回到家門口,他看見靳大叔背著工具箱剛好從外邊回來了。那工具箱沉甸甸的,裏麵像是裝了什麽東西。兩個人走進屋裏,老靳就低聲向大興說:“快去把小武找來。”

孫大興知道有事,連忙跑到劉大爺家,把小武拉了來。老靳把門掩上,讓靳大嬸在前麵屋裏看著,自己領著兩個孩子走進後麵的小屋裏。小屋裏沒有點燈,月牙的微光從窗外射進來。孫大興和武建華心裏都很緊張,不斷交換著眼色。老靳叫他們倆坐下,小聲地說:“現在有一個重要任務,需要咱們一起去完成。”

“什麽任務?”兩個孩子一齊問。

老靳看著他們倆,聲音放得更低更有力地說:“去把敵人剛修好的炮樓炸掉!”

“炸炮樓!”兩個小鬼的心突突地跳起來。

“什麽時候?”孫大興問。

“就在今天夜裏。”老靳說。

孫大興高興極了。他忽然想起燒糧的事,忍不住問道:“這不怕暴露嗎?”

老靳讚許地說:“大興,你這個問題提得好!不過,這一回不是怕暴露的問題了。第一,敵人已經懷疑劉集有咱們的組織。修這個碉堡,就是想加一把鎖,來牽製咱們的活動。咱們必須搶在敵人下鎖之前,把這把鎖砸掉!第二,鬥爭還要有策略,我們炸了碉堡,再布置個迷魂陣,讓敵人摸不透是誰幹的。”

兩個孩子聽得眉飛色舞。

老靳又說:“砸掉這把鎖,還關係到我們部隊的活動。你們想,敵人在劉集一安上據點,礙手礙腳,我們的部隊行動就不便了。所以我們必須搬掉這塊絆腳石!”

“對!”兩個孩子覺得老靳說得真有道理。

老靳又說:“鬥爭有時候是軟的,有時候是硬的。敵人伸出拳頭打咱們,咱們既然不能躲,就不能白挨打,而是要把他的拳頭砍掉!”

“對,炸掉它!”武建華說,“叫二鬼子知道點兒厲害!”

老靳說:“區委十分重視這個任務。在武器彈藥很缺乏的情況下,還撥給了我們一包炸藥和一個大地雷。我們一定要很好地去完成。”

“炸藥!”大興高興得幾乎拍起手來。他知道炸藥是很稀罕的,不到節骨眼兒上,是舍不得用的。

老靳接著說:“區裏原來還要派兩個人來,後來考慮到他們出來進去都不方便,二來呢,”老靳故意停下來,微笑地看著兩個孩子說,“大叔相信你們倆能夠協助我順利完成這個任務。政委不說過嗎,不能讓你們閑著,那就到實際鬥爭中練練翅膀吧!”

“大叔,現在就去嗎?”孫大興迫不及待地站起來說。

“別忙,”老靳說,“還有準備工作要做呢!坐下來吧!”老靳把行動計劃向兩個孩子做了交代。這時候,月牙已經西斜,小屋裏顯得更黑了。

鏘!鏘!街上更鑼敲了兩響,已經是二更天了。

新修起的炮樓,在月光下投下了長長的影子。一個偽軍持著上刺刀的槍,在炮樓下麵看守著。

啪!離炮樓不遠的地方,不知什麽響了一聲。站崗的偽軍豎起了耳朵聽。啪!又響了一聲,分明是從炮樓的左邊發出的。

“誰?”偽軍警覺地向炮樓左邊走去,走了一百來步,卻什麽也沒有發現。他剛想往回走,啪,前麵又響了一聲,還看見幾點迸出來的火星子。偽軍急忙向冒火星子的地方跑去,原來是一個小孩兒,蹲在那裏放爆竹。偽軍火了,大罵道:“擾亂治安,找麻煩嗎?”孩子一聽見罵聲,馬上站起來就跑,可是跑了不遠,又蹲下來放起爆竹來。偽軍更火了,氣呼呼地追上去。

放爆竹的孩子是武建華。偽軍一離開炮樓,老靳和孫大興就從炮樓旁邊閃了出來。老靳拿著張開機頭的匣子槍,站在炮樓外邊對孫大興說:“快去吧!”孫大興抱著一包炸藥和一個大地雷,迅速地摸進了炮樓。他放下炸藥和地雷,用小鐵鏟在地上挖了個坑,把地雷放進坑內,又把炸藥包放在碉堡內壁的一個方洞裏。這一切他做得非常準確迅速。老靳探頭進來看了一下,又到外麵放哨去了。

孫大興剛收拾好,老靳又探頭進來小聲問:“好了嗎?”

“好了。”

“動手吧!”老靳說完退了出去。

孫大興擦著火柴點燃了炸藥包上的導火繩,立即鑽出了炮樓。老靳看見大興出來了,摸出一張紙來,貼在離炮樓不遠的一所房屋的牆上,然後拉著孫大興,一口氣跑出了好遠。偽軍追武建華沒追上,怕炮樓裏出事,急忙跑了回來。跑到炮樓跟前,忽然轟隆一聲巨響,那偽軍隨著破磚碎石一起被炸得飛到空中去了。

偽軍中隊長田侖聽見一聲轟隆,已經心驚肉跳,一聽說是碉堡被炸,馬上帶著一隊偽軍,趕來現場察看,隻見硝煙彌漫,新修起的炮樓變成了一堆爛石頭。田侖又怕又氣,渾身一個勁兒地打顫顫。

一個偽軍跑來說:“報告中隊長,那邊牆上有一張布告。”

田侖的腿有點兒發軟,他走到牆跟前,讓偽軍打著手電筒,看那紙上寫道:

上次燒糧,今天炸堡,

再不悔悟,狗命難逃!

四區區中隊

“呀,是八路軍的武工隊!”田侖渾身哆嗦得更厲害了,一手把布告撕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