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集這地方,原先是八路軍的根據地。後來八路軍撤走了,漢奸隊又來住了一個時期。漢奸隊在這裏常常受到八路軍襲擊,不敢待下去,也撤走了。劉集就成了個兩不管的地方了。說是兩不管,其實兩下又都管著:明地裏有漢奸隊的保長經常派捐要款,可是暗地裏,又有八路軍的工作人員領導著人民同敵人做鬥爭。

靳錫五同誌過去是劉集北麵白河區的民運股長。後來劉集讓敵人占領了,組織上就派他到劉集來開了個木匠鋪,暗地裏領導人民和敵人鬥爭。他就像孫悟空鑽進了鐵扇公主的肚子,隨時可以抓住敵人的心,叫敵人疼得滿地打滾兒。

在劉集的西街上,住著一位劉振羽大爺,是個忠厚耿直的莊稼人。他隻有一個女兒,嫁在掖縣邵家村,現在家裏就剩下老兩口,種著一畝多菜園子。八路軍獨立三團駐在劉集的時候,團長和政委就住在他家裏。

老靳帶著孫大興和武建華兩個來到劉集之後,把大興留在自己的木匠鋪裏當學徒,把小武插到劉大爺家裏,改名邵建華,對外人就說是劉大爺的外孫。武建華每隔兩三天,晚上就偷偷溜到木匠鋪去,替大興看傷換藥。過了一個多月,大興的傷口就長好了,能跟著老靳學著幹活兒了。可是小武怎麽辦呢?老靳和劉大爺一商量,把他送到劉集小學去上學。

劉集小學設在一家祠堂裏,隻有四個班,六七十個學生。武建華在家裏念過兩年書,就插在三年級。他按照老靳的指示,在學校裏一麵念書,一麵團結教育周圍的同學,跟他們講抗日的道理,讓他們知道,中國有共產黨、有八路軍,有毛主席,就一定能打敗日本鬼子,消滅漢奸偽軍。

偽保長田瘸子的兒子田家林,也在這所小學裏念書。他父親仗著日本鬼子的勢力欺壓老百姓,這小子也仗著他父親的勢力,常常欺侮同學,連老師也不放在眼裏。

有一天放午學的時候,小學生排著隊走出校門,田家林戴著值日袖章,走在隊伍旁邊。他一邊歪眉瞪眼地看著同學,一邊得意揚揚地揮著胳膊喊:“喂,走好,走整齊啦!咱們來唱個歌,唱《大東亞進行曲》,一二!”

田家林自己領頭張開了嘴唱:

旭日升,

耀光芒,

揚子江上錦龍翔。

……

幾個年紀小的學生,有一句沒一句地跟著他唱起來了。武建華向後麵的同學努努嘴,眼睛,又悄悄拉了拉前麵幾個同學的衣服。大家立刻會意,你拉我一下,我扯你一下,都緊閉著嘴,不作聲了,隻剩下田家林一個人的破鑼嗓子在嚷嚷。田家林沒趣地停了下來,瞪著眼珠子喝道:“喂,怎麽不唱了?唱呀!”

同學們都不理睬他。武建華小聲地向身旁的同學說:“別唱這個漢奸歌!來,咱們唱《槍口對外》,一二!”

武建華一領頭,幾個學生便放聲唱:

槍口對外,

瞄準敵人,

一槍打一個,

一步一前進!

……

一下子,小學生全跟著唱了起來。大家越唱越振奮,越唱越有勁兒。田家林在一旁卻發了慌。今天他是值日領隊,要是讓他爸爸或者別的漢奸二鬼子聽見了,那還了得。他揚起胳膊,隊前隊後來回跑,嘴裏嚷嚷道:“不許唱!不許唱!誰領的頭?”

同學們瞧他狼狽成這樣兒,越發提高了聲音唱:

我們是鐵的隊伍,

我們是鐵的心,

維護中華民族,

永做自由人。

……

田家林聽見武建華唱得最響亮,跑過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領,氣勢洶洶地問:“你唱什麽?”

“我唱歌。”武建華說。

田家林氣得眉毛豎了起來:“不許唱這個!”

武建華也把眼一瞪:“不許唱這個,唱什麽?”

“唱‘旭日升’!”

武建華頭一偏,輕蔑地說:“我不會唱那支歌!中國人不唱那種歌!”

“你說什麽?”田家林使勁兒把武建華往外拉,“走,見老師去!”

“不去!”武建華想甩開田家林,可是田家林死勁兒揪住他不放。

同學們平日最恨田家林,看他這樣霸道,就一齊擁了過來:“幹什麽,你憑什麽抓人家?”

“你要管還早點兒呢,還沒當上保長哩!”

“你別凶,漢奸飯吃不長!”

田家林又羞又惱,還是不鬆手。武建華再也忍不住了,下麵用腳一勾,上麵用手一推,把田家林推倒在地上。田家林摔了個四腳朝天。

同學們都哈哈大笑起來。有個學生喊道:“田家林,家裏有床不睡,幹嗎睡地上呀?”

還有幾個學生一齊有板有眼地念起來:“小保長,田家林,處處向著日本人。為啥向著他?是你幹爸爸!”

“哈哈……”大家都笑個不停。

田家林臉紅得像豬肝。他從地上爬起來,餓狼似的向武建華撲過來,嘴裏又是哭,又是喊:“告訴俺爸爸,非揍死你!”

武建華恨透了這個小漢奸,正想趁這個機會狠狠地揍他一頓。他舉起拳頭,忽聽得旁邊有人重重地咳嗽了一聲,轉過臉一看,原來是劉大爺。他連忙住手,忍住氣跑到劉大爺跟前,叫了聲:“姥爺。”小保長知道跟武建華打架占不了便宜,嘴裏謾罵著溜走了。

劉大爺用帶點兒埋怨的眼光看著小武,對他說:“誰叫你跟人家打架?快跟我回去!”

武建華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來,跟在劉大爺背後,走回家去。他這時候才埋怨起自己來:“劉大爺和靳大叔再三叮囑我不要暴露,怎麽自己這樣沉不住氣呢?圖一時的痛快,到底有什麽好處呢?”他不敢看劉大爺的臉色。

劉大爺和小武默默地走著,誰也不作聲。快到家了,他們看見隔壁劉三柱家門口圍著一大群人。隻聽見劉三柱在人叢中大聲說:“沒有糧食,家裏好幾天都揭不開鍋了,真是一顆也沒有!”又聽見一個人惡狠狠地喝道:“這家沒有,那家沒有,叫我們喝西北風嗎?你今天不交糧食,跟我們見日本人去!”

“隨你的便吧,”劉三柱不軟不硬地回答說,“反正逼著也是死,餓著也是死。”

劉大爺心裏明白,這是群眾有組織地抗糧。他和小武擠進了人群,看見門口站著幾個凶神似的偽軍,偽軍班長叉著腰、瞪著眼,對劉三柱說:“你說沒有,我可要翻,翻出來你說怎麽辦?”

“沒有,你翻也是沒有。”劉三柱嘴裏這麽說,臉色卻有點兒不太自然。

偽軍衝進門去,在外間屋到處亂翻,壇壇罐罐砸得滿地都是,卻一顆糧食也沒找到。

一個偽軍就要去搜裏屋。劉三柱急忙搶前一步,用身子擋住了裏屋的門說:“老總,裏屋你不能去,我老婆正在月子裏。你不能去!”

“去你的!”偽軍推開劉三柱,橫過槍托來就要打。

劉大爺向站在旁邊的鄉親們使了個眼色,喊道:“老總,公事是公事,也不能不講點兒人情呀!”他走上去擋在劉三柱前麵,順手推開了偽軍手裏的槍,接著說:“老總,誰家沒有個生男養女的呀!人家正攤月子裏,你怎麽好往人家屋裏闖呢?”

“怎麽?”偽軍把眼一瞪,“你少管閑事,我們光管要糧,不管別的。你給我滾開!”

偽軍舉起槍,要打劉大爺。六七個身強力壯的莊稼漢擠到劉大爺身旁,齊聲向偽軍喝道:“別動手打人!”有一個還故意撞了偽軍一下,幾乎把偽軍撞倒。

“怎麽?怎麽?你們要怎麽樣?”那偽軍倒退一步,叫起來。偽軍班長也霎時間嚇愣了。

劉大爺走到偽軍班長身邊,把聲音放軟了些說:“老總,誰不是人生父母養的?總得照顧照顧人家的老婆孩子呀!你不就是咱們前村的人嗎?按說,都是不遠的鄉鄰,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做事總得留個退路,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哩!”

偽軍班長聽劉大爺話中有話,耷拉著腦袋不作聲了。劉大爺接著說:“我知道弟兄們也難,可是老百姓更難呀。能有一點兒辦法,誰敢跟官家頂呢?老總,你多包涵點兒吧,寬限幾天,讓他再想想辦法。”

偽軍班長偷偷看了看周圍,隻見大家都緊攥著拳頭,臉色不善,就改變口氣說:“我們也不想出來挨罵。日本人催得緊啊,我們跑了三天,就收了那麽點兒糧食,回去沒法向上級交代呀!”

“是呀,是呀!”劉大爺點頭說,“這年月大家都難啊!你就多擔待點兒,再到下一家看看吧!”

偽軍班長隻怕事情弄崩了白挨揍,正好借著劉大爺的話下台階,就向偽軍揮了揮手,沒滋沒味地蹩出門去了。

劉大爺從劉三柱家出來,就向小武說:“你先回去吧,我到老靳那兒去一趟。”說著就奔老靳的木匠鋪去了。

老靳正和孫大興在院子裏鋸木板。他看見劉大爺匆匆忙忙地走進來,知道有事兒,就吩咐大興看著前門,自己拉著劉大爺,一起到後邊的小屋裏去了。

到底出了什麽事呢?大興正在納悶兒,忽聽得街上一陣吆喝,幾個偽軍押著十幾個扛著糧食的老鄉過來了。

“這不是搶來的糧食嗎!”孫大興眼都氣紅了,“喂飽了日本鬼子,還讓他們來殺咱們中國人!不,不能,我得讓靳大叔想辦法!”

孫大興三腳兩步奔到後院,看見小屋的門關得緊緊的,卻聽得靳大叔在屋裏輕輕地說:“這批糧食決不能讓鬼子吃到嘴!上級指示說,鬼子現在前方後方全鬧糧荒。我們把糧給他斷了,就掐住了鬼子的喉嚨!”

“可是他們搶到不少了。”劉大爺說,“我剛才到保長家去看了看,敞棚底下堆的全是糧食。聽說明天就要運走。”

“不能讓他們運走!”老靳斬釘截鐵地說。

“能叫部隊來打嗎?”劉大爺問。

“不行。部隊最近有別的任務,不能來。”

“那怎麽辦呢?”

……

孫大興聽到這裏,眼珠轉了幾下。“不行!”他對自己說,“我得找小武商量去!”

孫大興在劉集住了三個月,三天兩頭看見偽軍到村裏來搶糧逼款,欺壓老鄉們,心裏早憋著一股子氣。這一回,他再也忍不住了,飛也似的跑到劉大爺家裏,一把拉住小武,什麽話也不說,鑽進了屋子後麵的菜窖裏。

“什麽事呀?”武建華問。

孫大興把剛才聽到的說了一遍,興奮地說:“咱們燒二鬼子搶的糧食去!”

“誰叫去的?”

“我想的辦法。”

“你想的?”武建華愣了一下,“靳大叔知道嗎?”

“他不知道。”孫大興說。

“那不行。”武建華說,“這樣幹是違反紀律的。”

孫大興擺擺手說:“這怎麽是違反紀律呢?靳大叔不是說了嗎,這批糧食決不能讓鬼子吃到嘴。”

“這不行!”武建華堅持說,“要幹,得先跟靳大叔說說。”

“不能說!”孫大興固執地瞪了小武一眼,“你想想看,要是說了,靳大叔還能放心讓咱們去幹嗎?一定又說咱們的年紀太小,沒有經驗。準不讓去!咱們先幹出點兒成績來,讓靳大叔他們瞧瞧,以後有什麽任務,就會放心交給咱們去幹了。我剛才聽劉大爺說,糧食明天就要運走。要幹就在今天夜裏。”

武建華聽孫大興這麽一說,心裏也有點兒活動了,便說:“你打算怎麽幹呀?”

“放火燒,燒得它一幹二淨,讓鬼子喝西北風去。”孫大興壓低了聲音,興奮地說,“我負責偵察地形,搞刨花。你去搞一瓶煤油。別忘了一人帶一盒火柴。”

“好是好,可是不跟靳大叔說,行嗎?”武建華心裏還有點兒嘀咕。

“咳,隻要事情辦成了,還怕什麽。”孫大興生怕小武說出去,“你呀,就是膽子小!”

“誰膽子小?”武建華說,“你要上天,我也敢跟你去!”

快半夜了。天上布滿灰色的濃雲,到處黑黝黝的,空氣又悶又熱。

在田保長家裏看守糧食的十幾個偽軍,正圍著方桌賭牌九。煤油燈照著一張張掛滿汗珠的油光光的臉。他們吆五喝六,彼此粗野地叫罵著,不管是輸是贏,都在桌子上狠命地摔著骨牌。搶來的糧食,堆放在屋子外麵的一個草棚底下。偽軍們越賭越起勁兒,早把糧食給忘了。

孫大興和武建華悄悄地摸到保長家的後牆外邊。武建華蹲下身來,孫大興踏在他的肩膀上,翻上牆頭,又伸手把小武也拉了上去。兩個孩子輕輕跳下牆去,躡手躡腳地走進草棚。孫大興把兩口袋刨花全掏出來,塞在糧食堆縫兒裏,武建華把一瓶子煤油澆在刨花上,接著刺啦一聲,劃著了火柴,把刨花點著了。

火光照亮了孫大興和武建華的緊張的臉。兩個孩子轉身就跑,熟練地爬上了牆頭。正好這時候,偽軍班長出來小便。他看見院子裏煙霧彌漫,草棚裏火苗直往外躥,急忙喊道:“著火了!快來呀!”他抬頭一看,火光裏有個人影正翻過牆頭去。他又大聲喊:“放火的逃了!快出來追呀!”自己從腰裏摸出手槍,也翻過牆頭,緊緊追趕前麵的兩個黑影。

屋裏的偽軍一聽失了火,都慌亂地跑出來。“救火呀!”“抓人呀!”院子裏嚷成了一片。田保長披著衣裳也趕出來了。他抓起一麵破鑼,跑到街上亂敲亂喊:“失火了!快來救火呀!”

街上亂了起來,偽軍東奔西跑,又喊捉人,又喊救火。老鄉們披衣起來推開門一看,見是田保長家失火,又都把門關上了。急得那十幾個偽軍嘴裏亂罵,挨家打門找水桶。等到他們找著水桶,提了水來,草棚裏的糧食早已燒成了灰,還燒掉了保長家的一間房子。

這邊的火還沒撲滅,那邊偽軍班長卻快要追上孫大興和武建華了。

他隱隱約約看到前麵跑的是兩個孩子,一心想抓活的,一邊追一邊大聲吆喝道:“站住!再跑我就開槍啦!”

兩個孩子頭也不回,隻顧拚命往前跑。跑到岔道口,孫大興把小武猛地向小巷子裏一推,說了聲:“快往北跑!”他順手從地上摸了塊石塊,回過身來,向偽軍班長扔過去。說也巧,石塊正好砸在偽軍班長的腳骨拐上。偽軍班長喊聲“哎喲!”,發狠一扣扳機。

孫大興聽見後麵砰的一聲槍響,急忙把身子往牆根上一貼。他看小武跑進小巷子裏去了,便放開腳步,繼續往前跑。

偽軍班長這一槍,卻嚇壞了木匠鋪裏的老靳。老靳本來打算夜裏到區裏去匯報情況,忽聽見街上人聲嘈雜,走到屋外一看,是保長家起火了。他心裏一動,想起下午看見大興收拾刨花來著,而這時候還不見這孩子回來,說不定這孩子……他正在著急,忽聽得一聲槍響,便順手抓起一把斧頭,奔到後院,翻過院牆,向槍響的方向跑去。

這時候,偽軍班長快要追上孫大興了。老靳在黑暗中看到有兩個人在奔跑,一個逃,一個追,追的那個還氣喘籲籲地喊:“你跑不了啦!快站住!我開槍啦!”

老靳急忙向牆拐角裏一閃,把身子貼在牆上。他看見一個矮小的人影從前麵跑過,後麵追上來的,分明是一個偽軍。他立刻把腿往外一伸,偽軍班長給絆了一下,撲通趴在地上,還來不及喊叫,老靳的斧頭已經哢嚓一聲,砍進了他的腦袋。

孫大興不知道背後發生了什麽事,仍然拚命往前跑。老靳追上來小聲喊:“大興,我在這裏!別跑了!快跟我回去!”

孫大興一聽是靳大叔的聲音,才停了下來,呼呼地喘著粗氣說:“大叔,我……我……”

“回家再說!快走!”老靳一把拉住大興就走。

老靳和孫大興還沒有回到家裏,偽軍已經來挨戶搜查了。

靳大嬸聽見大門被敲得嘭嘭響,捏著一把汗,從裏屋走出來問:“誰呀?”

“快開門!查戶口!”幾個偽軍在門外惡狠狠地叫道,“再不開就砸門啦!”

靳大嬸急得在院子裏團團轉,心裏忙著編詞,忽然聽到後院撲通撲通兩聲,老靳和大興回來了。靳大嬸又驚又喜,還來不及問,老靳揮了揮手,示意她去開門,自己拉著大興,跑進裏屋去了。

靳大嬸一開門,四個偽軍闖了進來。靳大嬸裝作睡眼惺忪地問:“幹什麽呢?老總,半夜三更的。”

“查戶口!”一個偽軍氣勢洶洶地說,“你家幾口人?”

“三口。”

“都在哪裏呢?”偽軍一麵問,一麵用手電筒到處照。

靳大嬸撩開裏屋的門簾,眼睛一掃,心裏有了著落,從容地指著**說:“那是我們當家的,病了,吃了藥在發汗。”

偽軍用手電筒向**照了照,見老靳蒙著被躺在**,露出半個腦殼。他走到床前掀開被子一看,老靳額頭上果然在冒汗。靳大嬸慌忙過來把被子掖好,賠笑說:“老總,別給涼了汗。”

“還有一個呢?”偽軍又問。

“噢,在那邊屋裏。”

偽軍跟靳大嬸走進小套間,看見屋子西頭的一張**,躺著個十三四歲的孩子,睡得很沉。偽軍又用手電前後照了照,沒發現什麽,便揮了下手說:“走!”

靳大嬸送偽軍出了大門,把門閂上。老靳起來,擦了擦頭上的汗,走到大興床前問:“你怎麽搞的?”

“用刨花摻煤油燒的!”孫大興翻身坐起來,興奮地回答道。

“誰叫你燒的?”老靳的聲音沉重而嚴厲。

“啊……”孫大興聽出老靳的口氣不對,“我自己想的。”

“哼,你自己想的!”老靳更生氣了,“你在部隊裏就是這樣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嗎?真是無組織無紀律!”

孫大興挺不服氣,他想:燒的是敵人的糧食,這難道錯了嗎?便噘著嘴說:“我不能眼看著讓敵人把糧食運走!”

“對!可是你把自己暴露了!”老靳點上一袋煙,悶悶地吸著,“光著腚戳馬蜂窩,就會把馬蜂引到自己身上來!懂嗎?你想過沒有,這樣一暴露,會給組織帶來什麽後果嗎?”

孫大興心裏難過極了,沒想到幹了這麽一件轟轟烈烈的大事,不但沒受到表揚,還要挨批評。他一來氣,就隨口說了句:“我決不連累組織!”

“想得倒好。”老靳冷笑了一聲,“你出了問題,敵人就不會追究了?我知道,你不想連累組織,可是這由不得你。你應該先跟我商量一下。你幹的事,我得全部負責。”

孫大興猛然清醒過來,他想:“對呀,要是我出了問題,靳大叔怎麽向團長交代呢?剛才要不是靳大叔,結果不知怎樣哩!要是讓敵人抓住了,還會不牽連到靳大叔嗎?劉集的組織不是就會遭到敵人的破壞嗎?!哎呀,真險!這樣冒冒失失地想幹就幹,亂子可得鬧大啦!”大興想到這裏,汗珠順著脊背直流。

老靳看孫大興一聲不響,似乎感覺到了自己的錯誤,便把聲音放得柔和了些說:“你勇敢,這很好。但是我們是幹革命的。幹革命不能隨隨便便,要對組織負責,也就是對人民負責。你瞧著吧,你今天打了一個閃,明天敵人就會打雷。”

孫大興想:“這話好像聽誰說過。哦,政委說過。那時候隻覺得這話很對,卻沒有去好好想過。這回有了教訓,以後再辦事情,可不能老圖一時痛快了……”

“大叔,明兒天一亮我找小武去。”孫大興突然抬起頭來,看著老靳說。

“幹什麽?”

“把你剛才說的話告訴他。”

“唔,用不著。”老靳說,“這麽大的事,做外公的還能不好好教訓他的外孫一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