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孫大興懷裏抱著一支“三八”式步槍，興奮地坐在團臨時指揮所裏。團長和政委坐在一旁，臉上流露著讚許的笑容。

“很好，”團長聽完孫大興的匯報，站起來說，“你完成了一項重要的任務。現在你去休息一下吧！”

孫大興答應著，挺神氣地扛起槍向外走。團長又叫住他說：“大興，你得的這支槍，拿去交給班長。”

孫大興驚愕地站住了，十分委屈地說：“團長，這支槍是我得的，還不給我嗎？”

“給你？”團長看透了他的心思，溫和地說，“這支槍太長，你用不合適。等這一仗打完了，繳到敵人的馬槍，一定給你一支，行了吧！”

“真的？”

“當然是真的囉！”

孫大興撫摸著手裏的槍，不放心地說：“團長，你說話可得算話呀！”

團長哈哈大笑起來，說：“瞧你這個小家夥，我什麽時候說話不算話啦！等繳到馬槍，我親手交給你。”

“敬禮！我先謝謝。”孫大興敬了一個軍禮，轉身跑出來了。

孫大興在門外一露麵，戰士們就把他圍了起來。一個戰士問他：“大興，你怎麽弄的這支槍？”

孫大興比畫著說：“嗬，我一見有個鬼子站在山頭上，就想，跑吧，他準打死我。我得想法騙過他，最好揍倒他。我就舉起雙手，等他走近來，這家夥真以為我要投降呢，挺得意地瞧著我。我趁他不防備，跳進一個坑裏，猛地扔出了一個手榴彈。轟隆，就送他見姥姥去了。嘿嘿。”他拍拍掛在腰裏的子彈盒，“這樣我就撿了個便宜嘍！”

戰士們哄笑起來，一個說：“大興，你的心眼兒真不少，往後該叫你孫猴子啦！”

武建華從人縫裏擠進來，劈麵就問：“大興，你得了一支槍嗎？”

“嗯，‘三八’式，大蓋子。”孫大興得意地舉起槍，“你看看！”

武建華把槍接過來，拉開槍栓，扣了一下扳機，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不住地問：“你怎麽得到的？你怎麽跑回來的？”

孫大興把剛才說的重複了一遍。武建華聽得津津有味，誇獎大興說：“你真不簡單！”

一個戰士拍著武建華的頭說：“哎，小武，你也去撈一支吧。”

武建華還沒開口，孫大興就接上去說：“他呀，衛生員老是幹後方工作，怎麽撈得著槍呢？小武，你等著，以後我再繳一支槍送給你。”

武建華忽然繃起臉，默默地把槍還給了大興，從人縫裏鑽了出來。他耳邊響著大興那幾句話：“衛生員老是幹後方工作，怎麽撈得著槍呢？”武建華知道，孫大興不是奚落自己，但是心裏總覺得不很痛快、不很服氣。他想：“我和大興一般大，為什麽他能得到槍，我就不能呢？難道我就不能到火線上去嗎？”

戰士們說笑了一陣，就散開了。孫大興的情緒也不那麽高了，他看出小武剛才不大高興，便想：“我又把話說錯了。小武以為我小看他了。我又犯了驕傲自大的毛病了嗎？喲！好像是有那麽一點兒……”孫大興想起在山洞中班長王玉成和宋軍醫說的話，想起在路上犧牲的胡青山，心裏越發不安了，就急忙把槍和子彈盒交給了通信班長，找小武去了。

根據孫大興的報告，團長、政委還有一營長立即開會研究戰鬥部署。團長說：“二營長的分析很正確，白天突圍顯然是不對的。現在敵人沒抓住我們，把全部兵力壓到二營身上去了。咱們必須分散敵人的兵力，減輕二營的負擔，幫助二營擺脫敵人的包圍。”

政委說：“咱們放一部分兵力在龍頭山上，就可以牽製住敵人不少的兵力。”

團長點點頭說：“對。一營長，等一會兒你派一個排到龍頭山，把這個任務包下來吧。”一營長點頭答應。團長又指著桌上的地圖說：“我還有一個打算。你們看，現在咱們已經了解，敵人這次出動的部隊約三百人。也就是說，在敵人的大茅村、奎山等據點裏，絕不會剩下多少人了。今天晚上，趁二營還把敵人吸引在雙廟的時候，咱們派一連秘密地通過封鎖線，一下子就可以把敵人的這兩個據點搞掉。這樣一來，雙廟的敵人必然驚慌失措，要回去援救據點，二營的圍就解了。”

政委說：“這個想法我同意，打下敵人的據點是不成問題的，不過要使雙廟的敵人自動撤退，可能比較麻煩。中村這個家夥非常狡猾。他知道據點已經被打爛了，趕回去也是個爛的，他就必然硬打雙廟，尋求報複。”一營長也說：“對，中村這家夥，又狡猾，又狠毒。”

團長點點頭，接著說：“我同意你們的分析。但是中村一聽到據點已經被我們搗毀，即使不去援救，也必然要分出一部分兵力來截擊咱們。二營的負擔還是會減輕的。另外，咱們外邊還有兩個連，可以同時從背後來夾擊敵人，使鬼子腹背受敵。”

政委說：“嗯，既然這樣，二營約定八點鍾突圍，這個時間就早了些。”他扳著指頭算：“如果一連七點鍾出發，通過封鎖線到達敵人據點，至少要到九點多，十點鍾才能打響。二營突圍，要到十點鍾才行。”

一營長忽然說：“叫二營改變計劃，不從北門突，從西門突出來怎麽樣？”

“你的意思是……”團長望著一營長問道。

“我的意思是把敵人引到老龍穀裏。”

“對！”團長的拳頭在桌上輕輕一擊，“要設法把敵人引到老龍穀裏去！”

“老龍穀，”政委點點頭說，“這主意好是好，但是敵人在夜間是不敢向老龍穀裏鑽的。”

團長說：“假如鬼子不進老龍穀，算他運氣好；假如他們鑽了進去，就把他們全部埋葬在那裏！好！就按這個方案執行吧。”政委說：“那麽，我們要派人和二營重新聯係。”

從雙廟方向不斷地傳來槍聲，還夾雜著迫擊炮的轟擊聲。團長看看手腕上的表，時針指到了四點。他向政委說：“七點鍾以前，一定要和二營聯係上。劉慶林現在應該準備出發了。”

政委從地圖跟前轉過身來點點頭說：“把大興也叫來，讓他介紹一下情況吧。”

不一會兒，通信班長劉慶林帶著孫大興進來了。劉慶林中等個子，是個戰鬥經驗很豐富的戰士，所以團長和政委特意選了他。團長叫他們倆坐下，先向劉慶林交代了任務，又向孫大興說：“大興，你把通往雙廟這條路線上敵人的火力布置的情況，向你班長介紹一下吧。”

孫大興眨眨眼說：“好。不過……”

團長說：“不過什麽？”

孫大興站起來說：“團長、政委，讓我也去吧！”

團長和政委對看了一眼，一齊問：“你去？”

孫大興好像怕團長和政委聽不清楚，上前一步說：“嗯，我去過一次，敵人的火力，我已經摸清楚了。我跟著班長，保險出不了問題。”

團長和政委都在考慮大興的請求，班長劉慶林倒先開了口：“團長、政委，不能讓大興去，他年紀小，通過包圍圈，危險性也太大……”

“年紀小！危險！”孫大興不等班長說完，急忙分辯說，“我年紀小，難道就不是一個通訊兵嗎？危險性大，我不已經去過一趟了嗎？我知道團長是愛護我，老擔心我出事。可是，別的同誌不如我熟悉情況，不是比我更容易出事嗎？”

團長被深深地感動了。站在眼前的孫大興臉色紅紅的，那雙明亮的眼睛真誠可愛。團長仿佛看到一隻勇敢的小鷹，迎著滿天的風暴，振翅欲飛。“金子是在火裏煉出來的！”團長這樣想著，轉過臉去向政委輕輕說了幾句話。政委微微地點點頭。團長走到大興麵前，將兩隻有力的手放到大興的肩上，按了兩下，好像是試試他有沒有力量挑起這副擔子，然後嚴肅地說：“大興，你的想法很好。敢於征服困難，敢於接受考驗，這是我們八路軍光榮的革命傳統。但是還必須記住：戰鬥越激烈，頭腦越要冷靜，不能恃勇冒險，而要想盡辦法保全自己，完成任務。現在，我批準你和劉慶林同誌一起去。”

孫大興的心裏洋溢著莊嚴的感情，眼前的任務顯得更加重要了。他向團長和政委敬了個禮，響亮地回答：“我堅決完成任務！”

包圍劉集的鬼子撲了空，也集結到雙廟來了。上半天，二營打退了鬼子的四次衝鋒。敵人的迫擊炮、擲彈筒，不斷地向村子裏轟擊。工事坍塌了，戰士們從硝煙和泥土中爬出來，仍然堅守著陣地。最後一次，鬼子攻進了村子，戰士們用刺刀把他們趕了出來。鬼子吃了幾次苦頭，攻勢減弱了，但是仍然緊緊地圍困著雙廟，組織下一次進攻。

一直相持到傍晚天快黑，鬼子還是未能衝進雙廟一步。鬼子在村子周圍點起了一堆堆的火。看樣子，不打下雙廟，他們不會撤退。

劉慶林和孫大興翻過兩座小山，到了開闊地帶。兩個人一前一後，在地上匍匐著前進，巧妙地繞過了敵人的五個火堆。在繞過第六個火堆的時候，劉慶林看鬼子正圍著火堆，坐在那裏吃飯，就向後麵擺擺手，示意孫大興跟上，自己先向前麵爬過去。孫大興緊緊跟在後邊。

有個鬼子在附近的一個土坡上站崗。他忽然發現地上有什麽東西在動，大聲地喊了起來。劉慶林和孫大興聽見鬼子叫喊，更迅速地向前爬去。鬼子看出來是人，就放了一槍。吃飯的鬼子聽見槍響，都抓起槍向這邊跑來。劉慶林回身投出一個手榴彈，不等濃煙消散，躍起身來，招呼大興快跑。他自己急跑幾步，跳進一條壕溝。孫大興正想跟著往下跳，一粒子彈飛來，射中了他的腿，他立即倒了下來。幾個鬼子擁過來抓人，劉慶林從壕溝裏又扔出一個手榴彈，炸個正著，幾個鬼子都倒下了。他跑回來，一把拉起孫大興，正要背走。突然飛來幾顆子彈，有一顆射中了他的胳膊。劉慶林一咬牙，手無力地垂了下來。

孫大興扭頭一看，三麵都跑來了鬼子，再不走就脫不得身了。他急忙推著劉慶林說：“別背我啦！快跑！我掩護你。”

劉慶林蹲下身子，想用沒受傷的手把大興往身上拉，堅持說：“快上來，我背你跑！”

孫大興見鬼子擁到跟前了，急得把劉慶林使勁兒一推，惱怒地說：“班長，你快去完成任務，別管我！快跑呀！”

劉慶林不聽他的，硬把孫大興拉在身上，剛跑出兩步，從前麵射來幾道手電筒光，照在劉慶林臉上。

孫大興低聲驚叫道：“壞了，前麵也來了鬼子，班長，咱們倆必須跑走一個，快放下我！”他用力從劉慶林身上掙脫下來，向那幾個跑近的鬼子扔出了一個手榴彈，迎著鬼子爬過去。

劉慶林難過得心如刀絞，但是眼前的情景不允許他再猶豫。他轉過身來，接連扔出幾個手榴彈，縱身跳進壕溝，直向村裏跑去。

孫大興見鬼子擁到了跟前，掙紮著站了起來，想拉斷身上最後一個手榴彈的弦，手卻被蜂擁而上的鬼子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