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糾葛再起

鍾恒回了旅館。

趙則在前台理賬,瞥見他,臉一黑:“我說你這人怎麽這麽軸呢,留人你不會,送人你還懶,你就把人送到禺溪去怎麽了?也就兩個小時車程,要你一層肉還是咋的?”

鍾恒甩他一句:“算你的賬。”

“沒救了你。”

這事趙則絮叨了一個下午,吃晚飯時還不消停,小章都聽得耳朵起繭。鍾恒火氣突突冒,筷子一拍:“我說你夠了啊,我為什麽非要送她,她是我什麽人?”

趙則嚇一跳。

鍾恒的手機卻在這時響了起來。

鍾恒壓著火,接通:“喂?”

“鍾恒,你不是讓我留兩間房?怎麽人還沒到?”是他姐姐鍾琳。

鍾恒手微微一頓:“她沒到?”

許惟是在汽車站和顏昕分別的,她把陽光客棧的名片給了顏昕,行李箱寄存在車站,隨後乘坐小巴車去七渡鎮。

早年七渡鎮是禺溪最窮的一塊地方,靠山傍水,交通不便,每天隻有大巴來回跑一趟,外麵人不好進,鎮上人難出門。這幾年政府扶持力度加大,整個禺溪大搞開發,七渡鎮也分到一杯羹,路修好後外出的人增多,有人打工有人創業,掙錢的路子廣了,鎮上大變樣。

許惟在鎮醫院門口下車,背包掛在肩上。

她扯扯拉鏈,手伸進去摸出綠色封皮的筆記本,邊走邊翻。

向陽中心小學。

念了一遍,記下這名字,她沿街往前走。

澆過柏油的石子路,不算平整。街兩邊有店鋪,各式各樣,小餐館、服裝店、雜貨鋪,還有賣農藥化肥的,和市裏的街鋪是完全不同的風格。再往前,有一家文具店,兩個紮馬尾的小女孩走出來,十一、二歲模樣。

許惟招招手,倆女孩停下腳,目光帶怯。

許惟走近,衝她們笑:“這裏有學校嗎?”

圓臉那個點頭。

“怎麽走呢。”

瓜子臉女孩指了個方向,“菜店那裏。”帶了點地方口音。

許惟摸兩顆薄荷遞過去:“糖吃嗎?”

兩人一齊搖頭:“不認識你,不吃。”

看得出家裏教得挺好。

許惟把糖收回來,說了聲謝謝就走了。過了幾分鍾,果然在菜店旁邊找到學校,很小,一共隻看到三棟樓,都是上下兩層,正是暑假,鐵門緊鎖,校門口空****。

許惟轉了一圈,一個人影都沒瞧見,門衛室也鎖著。她沒停留,過了矮橋,對麵是一家餃子店,一位頭發花白的婆婆在門口剝毛豆。

許惟走過去,屋裏一個穿黃襯衫的中年女人過來問她要吃什麽,講的是方言。許惟勉強聽懂,看著門口貼的字,說:“要一碗蔬菜水餃。”

對方打量她兩眼,換成蹩腳的普通話:“你等一會,在那坐吧。”

“好。”

門口有張閑置的竹椅,許惟坐下來,剝毛豆的老人抬頭對她笑笑。

許惟說:“婆婆,您一直住這裏?”

老人搖頭,指指耳朵,表示聽不懂。

天不知什麽時候陰了下來,幾朵烏雲飄著。許惟摸出手機看了眼,已經四點半,手機電量隻剩百分之二。

“餃子熟了,來吃吧。”後頭一聲喊。

許惟起身進去,坐到桌邊。中年女人也坐下,往餃子皮裏裹餡兒,她動作嫻熟,手指捏一捏,一個餃子很快成形。許惟邊吃邊看,想起小章說鍾恒包餃子一絕,心裏笑了一聲。

那女人瞥她一眼,主動搭話:“姑娘外地來的啊?”

“嗯。”

女人又說:“是來玩的?”

“對。”

女人搖搖頭:“不像,來玩的都不來我們這兒,那些好玩的景區都玩不過來呢。”

許惟笑了笑:“老板娘挺厲害的。我跟您打聽點事,行麽?”

“你問唄。”

許惟指指外麵:“旁邊那學校怎麽樣?”

“不怎麽樣,就是一個小學。”老板娘說,“你不會是來那學校當老師的吧,又是來支教的?”

許惟反問:“以前也有來支教的?”

“這幾年沒見到了,早幾年都有,從大城市來的大學生,都待一年就走了,說還要回去念書的。”

“那您都記得?”

“哪能都記得,來了一批又一批,這都過好多年了,早記不清楚了。”

“那第一批來的,您有印象嗎?”

“第一批?”

“對。”許惟提醒,“08年9月來的。”

老板娘搖頭:“記不得了。”

“那年這學校有發生什麽事嗎?”

“沒有吧。”老板娘皺眉,“沒什麽特別的事啊,你問這個幹什麽?”

許惟還沒接話,門口傳來一聲方言的叫喊:“傻子!走走走——”

是那剝毛豆的老婆婆在跺腳罵人。

老板娘蹭的站起身,拿著擀麵杖跑到門口:“蔣大雲,你趕緊走,別站那兒嚇人!”

許惟起身去看。

路邊一個灰衣男人弓著背,他一手拎著破麻袋,一手抱著兩個汽水瓶,身上很髒。看見許惟,他失神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腳往這邊走,被老板娘揮舞著擀麵杖嚇回去了。

隔壁文具店的老板也拿著拖把出來趕。

那男人怯怯地站了會,拖著麻袋走了。

老板娘鬆口氣,招呼許惟:“沒事了,回去吃吧。”

回到桌邊,老板娘猛然記起來,“對了,你說的那學校還真有一件事,就剛剛那傻子,蔣大雲,他把那學校一個老師砸死了。”

許惟放下筷子:“是怎麽回事?”

“具體也不清楚,就知道那老師晚上死在操場,是蔣大雲弟弟報案的,他弟弟在學校管倉庫,蔣大雲也在倉庫住,他有精神病,那天發得嚴重。”

“後來呢。”

“聽說被帶到精神病院關了兩年,後來又回來了。大家都很怕他,他弟弟在城裏做事,好像賺了大錢,專門找人回來照顧他,但他還是到處亂跑。”

許惟問:“還有別的事嗎?”

老板娘奇怪地看著她:“要有那麽多事,還得了?姑娘,我們這地方雖然小,也窮,但也不都是豺狼虎豹啊,天底下還是好人更多。”

“您說得對。”許惟低頭把餃子吃完,付了賬,同她道別。

天邊烏雲翻滾。

許惟回到鎮醫院門口等車。

最後一趟回城區的大巴已經走了,現在隻能寄希望於小麵包車。然而等了一個多小時毫無所得,經過的車都不去城裏。許惟看看附近,沒發現有“旅館”的字樣,更麻煩的是,她告訴顏昕晚上在客棧見,如果回不去,顏昕恐怕會著急。

許惟摸出手機想給顏昕發條短信,編輯到一半,一個電話打進來。

許惟頓了頓,還是接了。

那頭是個女人的聲音:“囡囡?”是許惟的母親方敏英。

許惟應:“嗯。”

“吃晚飯了嗎?是不是很忙?你回去好多天了,怎麽也沒給媽媽打個電話?”

“很忙。”

“囡囡……”方敏英說,“我今天去醫院了,她還是那個樣子,要是醒不來怎麽辦啊。她就這麽躺著,每天都得交費,這也不是辦法。”

“那你說怎麽辦。”許惟笑了一聲,“要把她丟掉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方敏英的聲音有些慌,“囡囡,你不要生氣,媽媽隻是擔心給你增加負擔,單請那個護工都要花很多錢了,你工作也辛苦,身體又不好……”

“好了。”許惟打斷她,“我說過,醫院那邊你不要管,也不用去看她,你就在家照顧外婆。我掛了。”

最後一句講完,電量耗盡。

天黑之後,來了輛銀色小麵包。司機探出腦袋問:“去哪兒?”

“去城裏,汽車站。”

司機擺手:“城裏到不了,我就到九星橋,離城區也就三裏路,走不走?”

“後頭還有車嗎?”

“沒了!你看這天就要有大暴雨了,誰還往城裏跑?”

許惟:“行,就坐你車。”

許惟被司機坑了一把,九星橋離城區遠不止三裏路。她下車走了很久,黑燈瞎火,又趕上暴雨,淋個透濕。

這地方晝夜溫差明顯,下雨後溫度降下,濕衣服裹在身上很不好受。許惟氣起來脾氣也大,一路把那狡猾的司機咒了百遍,詞兒都不帶重樣。

或許,也有點委屈,不知道為什麽來受這份罪。

所幸石子道隻有一條,不會走錯。走了一段後,遠處有了零星燈火,雨也變小,黑茫茫的夜色裏,迎麵迸來兩束光,接著是汽車的聲音。

許惟避到一旁,靠著路邊走。那輛車開過來,在路中間停下,大燈晃得許惟眼花。

車門打開,許惟被風吹得一抖,看清那人的身形,“鍾恒?”

“上車。”

許惟抹把臉,一手的雨水。她坐上副駕,一條毛巾丟過來。

車調頭,往城區開。改裝過的SUV,車速比麵包車快很多,十五分鍾上大橋,下橋就進了城區。

鍾恒沒說一句話。

許惟看他半晌,說:“我東西在汽車站。”

窗外,小雨轉大,電閃雷鳴。

車開到汽車站對麵,在賓館門口停下。許惟全程跟著鍾恒,看他進門,開了一間房。

“票給我。”

許惟頓了下,從包裏摸出一張半濕的寄存票。鍾恒把房卡塞給她,轉身出門。

許惟上樓找到604房間,標間,兩張床都不小。進屋後她先倒出包裏東西,給手機充上電,然後摁開機鍵,屏幕亮了一會,新消息跳出來。許惟看完,撥電話過去。

外頭雨沒停。

電話通了,顏昕焦急地問:“許惟姐,你在哪兒呢,沒事吧。”

“沒事,你在客棧了?”

“對,我在城裏逛了博物館,晚上才到,你還在那鎮上嗎,那個鍾老板跑來找你了,你電話關機,他急得很,開著車就走了!”

“我知道,我見著他了。”

顏昕還要問,許惟說:“你休息吧,我明天來客棧再說。”

掛掉電話,許惟走去浴室對著鏡子才發現自己狼狽過頭,臉龐沒有血色,濕發一縷縷貼著頭頸,裙子被雨水浸得皺巴巴。

她全部脫掉,赤腳站地上衝洗。

鍾恒拿到行李箱,去了趟超市,又到旁邊飯店打包兩份飯菜帶回來。他在前台另外要了張房卡,上樓開門。

關上門的那刻,衛生間水聲停下,裏頭一個甕甕的聲音:“鍾恒?”

他停在門邊,應:“是我。”

許惟走到門後:“我衣服在箱子裏,幫我拿一下。”

飯菜放到桌上,鍾恒打開黑色的小行李箱,裏頭裝得滿滿,左邊是她的衣服,右邊是雜物,衛生棉、紙巾、創可貼、芬必得膠囊。鍾恒拿起藥盒看了下,管痛經的。他隨手揀了條裙子,過去敲門。

門開了條縫,大手捏著裙子遞進來。

許惟:“內衣。”

門外靜了下,接著,那人低低地罵了句:“麻煩。”腳步聲走遠,隔半分鍾,胸罩和**遞來了,都是黑色的。

許惟靠著門,獨自笑了一會。

洗完,許惟把換下來的髒衣服簡單搓洗了。

出來聞到菜香,走過去看見吹風機已經放在**,鍾恒站桌邊擺飯菜。他衣服濕了大半,短發也有水光,一滴水珠流過他後頸皮膚,淌進黑T恤裏。

許惟說:“你也去洗個澡吧。”

鍾恒點了頭,進了浴室,從褲兜摸出剛買的**,一轉頭,一根濕漉的內衣帶碰到他的臉頰。

是許惟洗過的胸罩。

晾衣架上三小件排一排,**和裙子也晾在上頭。這套是灰色棉質的,運動型,跟剛剛那件黑色的不一樣,那個更光滑。

瞥兩眼,想到外頭那人,再想到十一年前那晚,身上莫名燥熱。

“操。”

鍾恒別開眼,心裏頭罵自己一頓,脫掉衣服兜頭衝涼水澡。

男人洗澡迅速至極,十分鍾最多了。許惟剛吹完頭發,就見鍾恒走了出來,他隻穿了褲子,上半身光著,手裏提溜著那件T恤給她看:“濕了。”

許惟有點愣神,這話似乎沒聽見,光顧著看他那身體了。

也不是沒有見過,但十幾歲的男孩怎麽跟二十七八的男人比。那時候隻顧著心疼他瘦,現在看到的是胸膛、腹肌、膚色,還有那上頭掛著的水珠。

許惟才知道,她也有色心。不是隱藏得深,隻是那麽多年,眼前沒這個人。

許惟沒有給鍾恒回應。他似乎不大高興,走過來說:“你要是覺得不好,我就穿上。”

許惟看著他,那深色的胸膛就在她眼前。

怎麽會不好?小章說每十個單身女房客會有七八個看上鍾恒,又說隔壁的洗衣店女孩總來吃他的餃子。他長得是真好。

“別穿了,濕的難受。”許惟站起來,拿過他手上的衣服,“我幫你洗洗,你先吃飯吧。”

鍾恒愣了下,手裏的衣服被她拿走,他沉默地在原處站了一會。

就一件T恤,洗起來不費事,許惟拿洗臉台的肥皂抹了幾把,搓一遍,泡沫衝幹淨,擰幹後掛到晾衣架上。那裏已經掛著他的**,白色,四角的。

鍾恒等許惟過來才動筷子,一共四個菜,兩葷兩素。車站旁的飯店都很差勁,但兩個人都餓了,沒法挑剔。許惟在七渡鎮吃的那碗餃子早就不管用,而鍾恒接到電話就出發趕路,晚飯沒吃完。

鍾恒買了幾罐啤酒,本來是自己喝的,沒想到許惟伸手找他要:“給我一個。”

鍾恒瞟著她:“你能喝?”

“當然。”

“確定?”

“啤酒而已。”

“醉了我不負責。”

“負什麽責?”

鍾恒眼尾微揚,笑得涼涼:“都是成年人,你懂。”

許惟也笑:“沒你懂,鍾少爺未成年的時候就很懂了。”

“咳……”鍾恒被嗆了一把,眼睛帶了點紅。

許惟抽了張餐巾紙遞過去,鍾恒懶得理,沒接,也不給她酒。

許惟伸手拿了一罐,說:“別小氣,會還你。”她打開喝了一口,透心涼。

鍾恒睨她:“好喝嗎?”

許惟點頭:“爽。”又灌一口。

鍾恒笑她:“就這點出息,啤酒有什麽可爽的。”

“那下回約紅酒?或者白酒?”許惟抬眼看過去。

她嘴唇淡紅,掛著一滴酒汁,手抬起來,跟他那罐碰了一下,“講好了,下次約,等我回豐州找你。”

鍾恒心口發燥,“誰要跟你約。”

他灌一大口酒。

許惟:“那算了。”

話沒聊下去,兩人各自喝酒,吃光了並不美味的晚飯。垃圾收拾完,許惟開始整理東西,背包濕得不能用,她拿吹風機慢慢吹著,希望明天能幹。

鍾恒趁這個時間出去給趙則回了個電話。

趙則劈頭就罵:“打你多少電話了,你是聾了還是手斷了?”罵完氣消,緊接著問,“好了,快說,許惟沒事吧?”

鍾恒:“她好得很。”

“她跑哪兒去了?”

“跑鄉下溜達了。”

趙則哦一聲,接著來一句:“所以我說你擔心得要死要活是有病吧。”

這話鍾恒聽不慣了:“誰要死要活了,誇張手法沒學好別瞎用。”

“行,你能你能。”懶得跟這家夥扯皮,趙則直接問,“所以你啥時候回來?泥鰍少爺躁得很。”

“它怎麽了?”

“用隔壁小茹妹子的話說,宛如一隻丟了老爹的暴走娃。”

鍾恒:“……”

趙則正色:“行了行了,你就說吧,啥時候回?”

“再說。”

“啥意思?”趙則頓時激動,“留在那陪許惟呢?”

“誰陪她了,我看我外甥女。”

“哎呦,就那混世魔王沈平安小朋友嗎?算了吧你,上次也不知道是誰把人罵得狗血噴頭,人小姑娘都不想認你這親舅舅了。行了,你就別找借口了,泥鰍我會好好安撫的,你待多久都行,最好生米煮成熟飯領了證抱了娃,回來我直接給你在世紀大酒店訂108桌,就這樣,再見。”

趙則“啪”一下掛了。

“……”

鍾恒罵出聲:“有病。”

他開門進屋,見許惟占了窗邊那張床,靠在枕頭上看電視,音量開得很小,是電影頻道,一部好幾年前的美國電影《怦然心動》。

鍾恒坐到另一張**。

許惟沒看他,眼睛望著電視。

正好到了那段挺經典的台詞,“Some of us get dipped in flat, some in satin, some in gloss. But every once in a while you find someone who's iridescent, and when you do, nothing will ever compare”。

許惟摁了下遙控器,音量再調低一格。她跟鍾恒講話:“這電影你看過嗎?”

“沒有。”

“哦。”

停頓了下,許惟說:“聊會天吧。”屋裏頂燈已經關掉,隻一盞壁燈開著,很暗。她講話時望著電視,沒看他。

鍾恒也不看她,說:“聊什麽?”

“你這些年過得怎麽樣?”

“挺好。”

“有過女人嗎?”

靜了一下。他側過頭,視線落過來,“有過。”

“幾個?”

“很多,記不清。”

“哦。”許惟始終沒看他,“都比我好嗎?”

“對。”

戛然而止。許惟不問了。

鍾恒死盯著她。

“你呢。”他問,“有過男人?”

“有過。”

“幾個?”

“跟你一樣。”

……

靜了幾十秒。

他眼睛都要氣紅,“比我好?”

許惟轉頭看他幾秒,說:“沒你好。”

電視機裏的對白細若蚊蚋。壁燈昏黃,看不清他表情,許惟轉頭,枕頭放低,身體躺下來,又盯著電視。

視線很快被擋住。

高高大大大的身體杵到床邊,影子全落她身上。他鬆嗒嗒的外褲掛在窄腰上,往上是大好風光,往下是無限想象。許惟聲色不動地看著,直到他一屁股坐到她**。

“你喝多了?鍾恒居高臨下,聲音低沉得有些啞。

許惟平平靜靜:“沒有。”一罐啤酒多什麽,她神清氣爽心智清明。

“那你想幹什麽?”他頭低下來,靠近了。

淡淡的酒味。

“沒想幹什麽。”

“當我傻呢。”鍾恒短促地笑了一聲,那笑裏很多其他的情緒都被遮下去,他的手撐在許惟頭邊,幾乎圈住她,“我看出來了。”

許惟不說話,看著他的臉靠過來,貼到她頸邊,熾熱氣息裹著輕飄飄幾個字:“你想睡老子……”

你想睡老子。

十幾年前那個小流氓的語氣。

許惟呼吸滯了下,從這一句裏聽出許多別的東西。那時的鍾恒十五六歲,街頭巷尾混事兒,明明一張英俊校草臉,非要裝土匪樣,張口閉口都帶粗話,買了束紅玫瑰拍她課桌上,吼一聲:“老子送你的。”

別的男生找她,他放學就把人堵路上,放狠話:“再找她老子打斷你腿。”

高二她還沒住校,住外婆家,每天早出晚歸,坐公交一趟二十五分鍾。鍾恒約她被拒絕後開始傲嬌,不跟她講話,也不再沒事兒跑她麵前晃,隻是每天傍晚他必然跟著她,冷著臉看她上車,他再上去,總是坐最後一排,和她在同一站下,一直看她走進巷子,他再拎著書包往家跑。

後來和她在一起了,鍾恒改邪歸正,目標從“做豐州六校扛把子”變成了“要跟許惟考一個城市去”,粗話也學著克製,某些口頭禪幾乎不在她麵前說,也就在高考後那一晚,他們第一次時,他實在沒忍住,一連說了幾次。

他那時都說了些什麽……

“許惟,老子高興死了。”

頸邊突然一痛,許惟清醒過來。

是鍾恒吮了她一口。他唇舌都燙,夾著點啞音:“不用講好聽的話,我不是蠢貨。”再吮一口,牙也用上,齧咬著,放狠話,“老子比你能玩,不怕你。”

許惟沒開口,手摸上來,捧著鍾恒的臉龐,順著灼燙氣息找到他的唇,精準地親個正著。

十多年了,氣息早已陌生,但有什麽關係?

唇齒撞到一起,這一秒誰都沒退。鍾恒似乎把心裏所有的怨恨別扭都轉移到這個吻中,一場賭氣的唇齒之戰愣是被他親出百轉千回的意味。

舌和舌絞作一團,濕濡、火熱,真實觸感勝過所有想象。

許惟臉頰漲紅,幾乎喘不出氣。

鍾恒拿大掌托住她後腦,粗糲拇指拂開臉邊頭發。

電視機光線被阻擋,許惟在晦暗中摟住鍾恒的脖子,手順著頸溝摸到肩背,一路滑過硬實的背肌,落到腰窩。鍾恒一隻手摟起她,提溜著褪掉裙子,再扯掉胸罩,雪白的兩團跳出來。

鍾恒身上火炭一樣,他熱紅了眼,額頭全是汗。

許惟順手扒掉他外褲。他就剩那一件,還是白色,三角的,包住那個地方。

身體滾到一起,床晃了一晃。

許惟皺緊眉,身上的男人在她胸口作亂。他的手寬了,厚了,掌心粗糙,在她胸口揉捏,親吻,比以前凶幾倍,混著含糊的評價:“大了,軟。”

他聲音誘人犯罪。

許惟翻個身,把他壓到底下,親他的唇、下巴和脖子。

鍾恒賭上氣了,掐住她的腰,人坐起來,摁著背把她扣到懷裏,另一隻手去褪她小褲。

一股熱流突然湧下。許惟腦子轟了聲,攥住他的手。

“鍾恒,壞了。”她貼著他汗濕的胸膛說。

鍾恒氣息粗重,下巴抵在她頭頂:“什麽?”

“我好像來月經了。”

“……”

鍾恒愣了一愣。

他一臉的汗,身下硬邦邦的脹在那。

“我先去看看。”

許惟鬆開他,氣有些不穩。她慢慢從他身上下來,下床的時候還有點抖,踢踏著拖鞋去了衛生間。

電視還在放著,畫麵閃啊閃。

過了十幾秒,許惟出來了,默默地開箱子拿**和衛生巾,又返回衛生間。很快,水流聲傳出來。

她在洗**。

鍾恒聽著那水聲,渾身燥得慌。他抹把臉,躺下來,隔兩秒,用力掄了一拳。

說不清是氣惱還是失落。

許惟洗完**,回到床邊,揀了胸罩穿上。裙子被鍾恒壓在身下,她揪住衣角往外抽,抽了一半被鍾恒拽住手帶到懷裏。

他沒動,隻是攬著她。

“感覺到了?”

“什麽?”

他哼了一聲:“別裝。”

那地方還挺得老高,蹭著許惟的腰,明晃晃地提示她:就這兒,感覺到了麽。

許惟趴著,沒吭聲,也沒動。他胸口那兒一聲聲有節奏的悶跳,全到她耳裏。過了一會,那地方還是沒消停,看樣子好像要一直這麽抖擻下去。

許惟挪動身體,手移到下頭,伸進他**,把它握住。

鍾恒腦子一白,幾乎要抖。他咬緊牙根。

許惟開始套動,動作生疏。她沒有抬頭看他表情,臉仍貼在他左胸,聽得出那裏砰砰砰,跳得快要亂套。她停下來,手再往下,包住下麵兩個,揉捏,終於聽見他發出一點聲音,悶悶的低哼,短促而急躁。

許惟重複這些動作,鍾恒的呼吸漸漸急重。

許惟加了些力氣,手快酸的時候,終於結束了。她掌心一片黏濕。鍾恒捉住她的手,從床頭拿紙巾,仔細擦拭幹淨。

許惟去了洗手間。

等她回來,鍾恒已經把自己清理好。他將人摟到懷裏,找著嘴唇用力親一遭,“困了,睡覺。”眼睛閉上一會,模糊地記起那箱子裏的衛生巾和藥盒。

“疼麽。”

許惟有點迷糊:“嗯?”

“不是痛經?”

“現在不痛。”

“哦。”

許惟摸到遙控器,摁了一下,再摁掉壁燈開光。

早晨六點鍾,許惟被小腹的脹痛折磨醒了,人也跟著清醒。耳邊一道溫熱呼息,她轉頭,看見那人睡在一旁,光著膀子,側趴著,一張俊臉,睫毛黑密。

昨晚差點就把他睡了。

月經這個時候來,倒像故意的。故意阻止她放縱,怕她擔不了後果。

許惟慢慢起身,去了浴室。她站在水下衝身體,想起**那人昨晚的模樣,很詭異地又想到從前。

那時候在一起,連頭帶尾不過兩年而已。第一次那晚,兩人都還太小,所以青澀而又印象深刻。

許惟衝了身體,再洗漱,前後二十分鍾結束,她穿好衣服出來,鍾恒正靠在**撓頭,一副睡眼惺忪模樣。

許惟像模像樣打個招呼:“早啊。”

鍾恒瞥著她,眼神略朦朧,“你這麽早?”

許惟嗯一聲,打開箱子拿藥。

鍾恒看見了,問:“肚子疼?”

“有點。”

鍾恒看著她把藥吃了,說:“我怎麽記得你以前沒這毛病。”

“那時候年輕。”

鍾恒:“現在很老?”

“比你老。”

鍾恒皺眉:“隻是七個月。”

許惟笑了笑,“記性挺好。”

鍾恒不理她,去上了廁所,洗漱完,看許惟在收拾東西。

“你今天什麽打算?”

“去你姐客棧,顏昕不是在那兒麽。”她把行李箱拉鏈拉好,轉頭問,“你呢,回豐州吧?”

鍾恒沒回答,盯了她一會,笑了聲,“急著趕我走了?”

許惟一頓。

鍾恒懶洋洋看她:“你昨晚還真是喝多了,不知抱我抱得多緊。”

許惟:“……”

這話接不了,她低頭拎起箱子放到一邊。鍾恒卻從後頭走近,低著聲來一句:“你昨晚還做了什麽,你記得麽?”

許惟當然記得。

她握著箱子拉杆,停了兩秒,轉過身:“我都記得,也記得你說的話。”

他說了些什麽?

你想睡老子。

老子比你能玩,不怕你。

許惟笑了笑,輕聲說:“玩得起的男人一般不會在套上褲子之後還追根究底、明知故問。”

“……”

浴室水龍頭沒關牢,滴滴答答。

許惟站了一瞬就繼續收東西,她站在桌邊,將充電器、薄荷糖都裝進背包,動作很有條理。過半晌,感覺到身後的人靠過來,氣息裹著薄荷的清香。

“你講得挺對。”他說,“行,下次不問。”

他去衛生間拿了T恤套上,出來說:“我去買早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