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多出來的人

張誌遠見小女孩跌倒,想要上前去將小女孩扶起,被韓延宇抬手攔住。

“別過去,她可能害怕男性。”

韓延宇說罷,張誌遠反應過來,他下意識的腿腳軟了一下,後退半步,但還是強撐著說道:“她才.....八九歲。”

韓延宇強迫自己笑笑:“壞人,永遠都不怕孩子小。”

雖然一切都還沒有定論,但是,看著眼前小女孩唯唯諾諾的模樣,兩人即使都不想承認,但是話語之間,其實已經幾乎肯定了他們之前的猜測。

小女孩怯生生地向後退去,背後就是院子沒有圍欄的小山坡,跌下去的話,雖然不至於死,但是這孩子太小,不死也是半殘。

韓延宇立刻抬手,製止小女孩後退:“別怕,我們不過去,別怕......”

韓延宇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很輕,輕到,害怕小女孩被嚇得整個人支離破碎。

“要是有個女檢察官助理跟著你就好了。”張誌遠望著不遠處害怕的小女孩,輕聲說道。

確實是這樣,在很多案子裏,女性角色的勸導和問話,有時候比男性更具有安全感,特別是被害人這一方。

韓延宇扯著張誌遠向後退去,一直退到院子門口,韓延宇輕聲問道:“我們可以坐下來聊聊嗎?”

小女孩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來,她腳上還是穿著之前張誌遠見過的那雙涼鞋,小得已經裝不下幹瘦的小腳丫。

因為這裏屬於亞熱帶地區,即使是冬天,穿著夏天的涼鞋,倒也不是太大的問題。

不知道小女孩腳上的鞋子,到底穿了多久,連顏色都磨得沒有了。

“好,那我們就在這裏說,可以嗎?”韓延宇輕輕的笑著,一臉和煦,又是那副乖巧小綿羊的模樣,臉上已經沒有絲毫對小女孩的同情之色。

他知道,沒有任何人在真正需要同情的時候,希望看到別人臉上露出的同情,隻有想要得到利好的人,才會假惺惺地渴求別人的同情。

他們更想要尊嚴,就算是眼前這個八九歲的小女孩,也是一樣。

以前的張誌遠總說,韓延宇這個乖巧小綿羊的模樣太假了,但是現在看來,麵對這樣的受害人,還是有用的。

小女孩似乎察覺到沒有危險,她慢慢地起身,乖乖地將倒在地上的凳子扶好,眨巴著眼睛,望著兩人,還是不吭聲。

張誌遠開口問道:“你認識劉長貴嗎?”

小女孩的眼神裏頓時有了警惕的神色,身體也不自覺地又一次向後退去,她緊咬著嘴唇。

韓延宇拍了拍張誌遠的腿,率先坐在滿是泥土的地上,笑吟吟的:“沒關係,如果你不想說的話,我們可以下次再來。”

小女孩眼淚汪汪的,她的衣服很多地方都破了洞,也不知道衣服有多久沒有洗過,看不出衣服原本的顏色。

“好,沒關係,叔叔們下次帶個姐姐一起來,好不好?下次......咱們約定一個時間,你不要消失,可以嗎?”韓延宇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充滿陽光,輕輕的,小心翼翼的。

對麵的小女孩還是不願開口說話,握著短小鉛筆的手更緊了緊。

張誌遠有些急,皺著眉頭,剛要說話。

韓延宇用力扯了一下張誌遠的衣服,臉卻沒有轉向他,他的臉上依然保持著剛剛溫和的笑容,完全無害的模樣:“明天,明天可以嗎?我們約定一下,明天,叔叔來看你,給你帶漂亮的裙子和新的文具,好不好?”

對麵的小女孩聽到韓延宇的話,張了張嘴,終於說出話來:“我爸爸說,以後不許我穿裙子,可以給我帶一條褲子嗎?我想要粉紅色的。”

她的巴諾鄉村口音很重,雖然她在努力說著普通話,可能因為學校裏的要求,都在普及普通話,但是她依然說不好,這跟家庭環境有關。

這句話出來,張誌遠的鼻子一酸,他低頭看到自己限量款的AJ,還是父親托人從國外給他帶回來的,可是此刻,他與對麵這個小女孩比起來,好像瞬間矮了不少。

她想要的,不過是一條粉紅色的褲子,她那麽聽話,父親說以後不讓她穿裙子,她便乖乖地懂事應著,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怎麽會有不喜歡裙子的?

韓延宇深吸一口,努力控製著自己的心:“好,粉色的褲子,叔叔記住了,還有粉色的新鉛筆和粉色的鉛筆盒,好不好?”

小女孩高興地露出好看的牙齒,雪白雪白的。

看著她笑,張誌遠也跟著笑起來,他的心快要被融化了。

可是很快,小女孩好像想起什麽一般,臉上剛剛的笑容驟然消失,再次換上驚恐之色:“不,我不要......我不要你們的東西.......”

“為什麽?”張誌遠輕聲問道,“你是不是還沒有準備好明天再見麵的事?如果是這樣的話,你來選一個時間,我們配合你,這樣呢?”

小女孩搖搖頭,身體後退,一直退到牆角,她用本來就短小的鉛筆用力紮進自己纖細的手指尖,她卻像是不覺得疼一樣。

她在隱忍,在努力控製自己。

她比普通的同齡孩子成熟得多,她乖巧聽話。

她受到過劇烈的,且是她這個年齡段的孩子所無法承受的痛苦,所以,她會出現這種悄悄進行中的自殘行為。

她不是做給任何人看的,隻是她自己,而已......

韓延宇不想再刺激小女孩,他轉頭對張誌遠說道:“紙筆。”

韓延宇知道,張誌遠總是喜歡身上裝紙筆,因為警察的關係,隨時可能需要跟被害人家屬以及人證鄰居等人詢問口供。

張誌遠將自己的鋼筆遞給韓延宇,是一隻漂亮精致的鋼筆,他考公的了A之後,父親送給他的奢侈品鋼筆,上麵還印著張誌遠的名字,他一直帶在身上。

韓延宇快速在紙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和電話,輕輕的放在泥土地上,慢慢地向前推了一點,小心地微笑著:“這是叔叔的名字和電話,如果你想好了,隨時可以打給我,隨時,24小時隨時都可以。”

韓延宇強調了好幾遍時間,是怕小女孩有任何猶豫。

小女孩沒有說話,呆呆地望著韓延宇的時候,她的眼神裏有了一點點放鬆,隨後默默地點點頭。

韓延宇和張誌遠對視一眼,兩人慢慢向後退去,準備離開。

韓延宇最後看一眼角落裏的小女孩,這一趟雖然什麽都沒有問到,但是,不算白來,起碼證明,劉長貴的家中確實有一個七八歲的女孩,而這個女孩極有可能是劉長貴的女兒,因為她剛才說了一句,爸爸不許她以後穿裙子。

至於為什麽,韓延宇和張誌遠的心中都差不多有了答案。

但劉長貴沒有給這個女孩上戶口,這也不難理解,很多農村人不懂法,不給孩子上戶口的很多,特別是女孩子,像劉長貴這種種地的農民,自己都不認得幾個字,他們並不在意家裏的女孩子有沒有戶口。

女孩,對他們來說,不過是一個幫忙的工具,是未來嫁出去的時候,收到幾千塊錢彩禮的工具,上不上學,都已經不那麽重要了。

正當韓延宇和張誌遠退出院子準備離開的時候,屋子裏麵傳出了鐵盆落地的聲音。

“還有人在!”張誌遠整個神經都繃住了,他顧不得些許,調轉方向,大踏步地向破舊的屋子裏衝去。

韓延宇想要拉住張誌遠,讓他不要衝動的時候,已經晚了。

他深吸一口氣,再看一眼角落裏剛剛收起驚恐的小女孩,咬著牙,跟著張誌遠衝進了屋子。

屋裏很黑,明明是白天,陽光卻照不進這簡陋的房子。

一刹那的視覺緩衝之後,再睜眼,韓延宇看清了這個家徒四壁的泥土搭建的屋子,屋子的中間,放著一張破舊而髒亂的桌子。

張誌遠壓著一個看上去不過十四五歲的男孩,令他不能輕舉妄動。

男孩奮力掙紮著,清瘦的身體卻有著巨大的能量,就連張誌遠都幾乎壓不住他。

男孩大聲嘶吼著:“放開我!你們放開我!”

韓延宇站在門口的位置,抬手打開了燈。

開燈的瞬間,整個屋子全部被照亮。

泥土牆上,掛著一排又一排的獎狀,看得出,房子的主人很為這些獎狀的主人而高興。

“別動!再動我把你銬起來帶回警局問話!”張誌遠用盡全力壓製著男孩。

韓延宇對張誌遠的能力有信心,他慢條斯理得走進去,看著前麵上的獎狀,姓名欄全部都寫著:劉國強。

從一年級到初中二年級,所有的獎狀都整齊得排列著。

韓延宇似乎突然明白了些什麽,他轉回頭,看向被壓在張誌遠身下的男孩,沒有任何情緒的說道:“劉國強,人是不是你殺的!”

張誌遠愣住,瞬間沒有緩過神來,因為男孩力氣太大,張誌遠也累得氣喘籲籲,眯著眼睛:“什麽什麽?你說什麽?”

客廳的門口,小女孩鼓起勇氣,逆光站在門檻邊緣,大聲喊道:“壞人!你們放開我哥哥!”

“妹妹!別說話!別跟他們說話!”這個叫劉國強的男孩嘶喊著。

哥哥......劉長春家,不光有個女兒,還有一個兒子......

兩個孩子,都是整個案件裏,多出來的人......

真相,已經幾乎破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