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謊言就像繞成了一個圈

花溪莊園這棟爛尾樓的門口,堆放著很多的工業垃圾沒有人清理。

韓延宇從張誌遠的車子上下來,仰頭望著眼前的大樓:“就在這樣的地方,依然有人在沒有水電的情況下住在裏麵。”

“他們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張誌遠收回視線,抿一下嘴,“進去吧,你想找誰家?”

韓延宇思索一瞬後才開口:“他們都是需要幫助的人,明明應該熱鬧的小區,現在看起來竟然這麽蕭條。”

張誌遠沒有回答,他若有所思得走在前麵,每一步都顯得很沉重。

韓延宇將張誌遠的情況看在眼裏,張了張嘴,沒有問出來。

整個樓裏沒有人說話,淅淅索索的,能看到有人影晃動,若是在晚上,很可能會讓不知情況的人以為這裏有些不幹淨的東西。

迎麵不遠處,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婦人,正拎著一桶水,吃力得想要上樓。

韓延宇快走兩步,走到婦人身邊,幫婦人拎起手中的水桶:“我來幫您吧,您住幾樓?”

婦人起先想要感謝,轉眼想起眼前的韓延宇是誰後,橫眉冷對,一把將水桶奪過來:“你們離我遠一點!不給我們找麻煩,我們就已經謝天謝地了!滾開!”

婦人怒氣橫生,重新拎著水桶向上走去。

韓延宇皺著眉頭,想要上前,被張誌遠攔下來,隻見張誌遠衝上去,一下子便將水桶搶奪來,飛速向樓上跑去。

“阿姨住幾樓?我幫你送上樓吧,你不說話的,我可就一直往上拎咯!”張誌遠有些耍無賴。

婦人氣得拍著腿:“你停下,你給我慢著點!我挑這些水不容易,別給我弄撒了!你這個孩子怎麽回事!”

韓延宇站在兩人背後,搖搖頭,跟上去。

“那你快告訴我呀,到底住幾樓?”張誌遠還在飛快地向樓上跑去。

“十二樓!我住在十二樓!”婦人一邊喘著氣,實在是追不上張誌遠的速度了。

走在最前麵的張誌遠聽到,慢了下來,不敢相信地看著下方的婦人:“您的意思是,您每天要拎著這樣的水桶爬十二樓?”

婦人垂下頭去:“不隻是我,還有很多人都是這樣,包括你們前幾天來見過的那個老人,就是跳樓自殺的那個.....他年紀大了,也是每天拎著水桶上十樓......”

韓延宇突然覺得心痛:“他看上去已經六十歲了吧?”

婦人輕笑一下,搖頭:“六十?不止啊.....前幾年他老伴兒還在,兩個人倒還有說有笑,兩個人相互幫忙,後來,他老伴兒臨死都沒有等到這棟樓重新開建,這老頭,聽說已經快七十歲了,那之後......”

“那之後他的生活用水,就一直是自己一個人拎上樓的嗎?”張誌遠不敢相信得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水桶。

這水桶雖然對他來說不算沉,但是要爬上十二樓,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更何況是一個年近七十歲的老人家......

韓延宇和張誌遠跟著婦人回到了婦人所謂的“家”,這裏家徒四壁,但沒有牆壁的牆邊,仍然放著一個透明的水晶花瓶,花瓶裏裝著漂亮的洋甘菊,點綴著這渾濁的混凝土和鋼筋。

“隨便坐吧,我去燒水給你們泡茶。”婦人稍微休息了一下,便起身走向空****的房間另一側。

其實說這是房間,並不全麵,裏麵什麽都沒有,隻有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幾件普通的家具,每個房間都是痛的。

甚至連鄰居家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什麽隱私?什麽都沒有.....

張誌遠慌忙起身:“別忙了,您拎這些水上來也不容易,我們不渴。”

韓延宇跟著張誌遠站起身,點點頭:“您別忙了。坐下來,我今天來,是想跟您了解一些情況。”

婦人頓了頓,隨即點頭,重新坐在兩人的對麵,低頭扣著自己的手指。

“你們問吧,反正我們住在這裏麵的住戶,早就已經不對你們這些人有任何信心了,也不知道那天十樓那老頭兒怎麽想的,竟然敢用死去賭。”婦人笑了笑,看一眼韓延宇,繼續說道。

“你看,死了幾天了,有什麽用?還是沒有一個人來問候我們,沒用的!”婦人最後的聲音聽上去已經絕望。

韓延宇垂下頭,雙手打在膝蓋上:“對不起,我還在努力......很多事......”

婦人笑出聲來:“我懂我懂,好多事都是你們沒辦法的,公司有公司的規定,單位有單位的規定,你們有你們的無能為力,唯獨我們的事無人問津。”

婦人笑完,直接轉過身去不看兩人。

“對不起。”韓延宇低下頭道歉,“雖然我無法代替其他人,但是我僅代表我自己,對你們趕到抱歉,很抱歉讓你們對我們的信任而失望。”

婦人不語。

張誌遠問道:“家裏隻有您一個人嗎?”

“我還有個兒子在讀高中,丈夫出去外麵工地上打工了,要是隻有我一個人,哪裏負擔得起每個月的月供。”婦人說話的時候,滿心怨念。

三人的背後,有年幼的孩子,在父母的帶領下,準備下樓玩耍。

“嫂子,家裏來客人了?”孩子的母親問道。

婦人笑笑:“是,還是貴客呢!”

韓延宇起身,對背後正在下樓梯的一家三口鞠躬行禮。

男主人似乎認出了韓延宇,臉上立刻沒有了好神色:“又來裝腔作勢!嫂子,沒事兒早點休息,沒必要浪費時間!”

張誌遠上前想說話,男人已經帶著妻兒離開。

樓梯裏傳來孩子開心的聲音。

是啊,孩子知道什麽呢?他們現在隻知道,跟爸爸媽媽在一起,便是最幸福的事了吧。

房子這件事也是,開發商已經不再蓋樓了,但是該還給銀行的錢,卻不能斷,就像是那天跳樓自殺的老人。

一輩子,終究什麽都沒有留下,隻有一屁股的債。

可憐又可悲。

“您先生在哪個工地上,我們能不能去看看他?了解一些情況?”韓延宇問道。

婦人根本就沒有將韓延宇的話放在心上,隨意得回答道:“隔壁工地,離這裏不遠,也是王強的工程。”

婦人說著說著自己笑起來。

“明明是王強欠我們的,現在我們卻要為他工作,然後用從他那裏賺來的微薄收益來償還銀行的錢。”

婦人越笑越大聲,笑出眼淚來。

韓延宇默默地拉了拉張誌遠的胳膊:“走吧。”

兩人離開前,看到婦人依然在自說自話,像是根本就不在意韓延宇和張誌遠是否已經離開。

心死了,便什麽都沒有意義了。

從爛尾樓出來後,韓延宇望著天空大口呼吸。

張誌遠站在韓延宇的身後:“還好嗎?”

韓延宇輕聲說道:“你說,我們這麽努力到底是為什麽?或許你不能理解這件事,但是......”韓延宇回過頭,看向身後的人。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我也覺得很抱歉......"張誌遠默默地說道。

韓延宇搖搖頭:“不是的,沒有人有理由道德綁架別人,你的家庭是你的家庭,不該被拿來作比較,對不起,讓你傷心了。”

張誌遠咧嘴笑笑:“我隻是想以後可能會盡更大的努力去為普通人服務,我.....竭盡所能地幫助他們吧。”

韓延宇轉身,打開張誌遠的帕拉梅拉車門,拍了拍車門:“走吧,陪我去那邊的工地看看那個婦人的丈夫。”

韓延宇已經上車,張誌遠依然站在原地,他的腳下像是生了鉛一般,重地怎麽走都走不動。

“張誌遠!你是不是有秘密沒告訴我?”坐在車上的韓延宇歪著頭,望著張誌遠,露出他標誌性的小綿羊笑容。

張誌遠快走兩步,不想看韓延宇的臉:“你別這樣對我笑,讓我覺得害怕。”

張誌遠依然沒有正麵回答韓延宇。

兩人駕車行駛到工地的時候,遠遠的,就能聽到機器運作的聲音。

“應該就在裏麵。”張誌遠看著裏麵塵土飛揚。

朦朧中,能聽到有人在聊天,笑聲回**在渾濁的空氣中。

即使生活再艱苦,還是有勞動人民秉持著樂觀的心。

為了生活,為了妻兒,為了自己,為了未來的美好生活,哪怕那份美好,他們都不知道是否真的能得到。

“進去吧。”韓延宇說罷,大踏步得走入了煙塵之中。

此刻,正是中午吃飯的時間,裏麵的男人們,背靠著大地,呼吸著滿是粉塵的空氣,吃著碗裏看上去就不太可口的飯菜。

清湯寡水,甚至連一口葷腥都沒有。

“你們是誰啊?施工重地,不能隨便進來,趕緊出去!”

一個中年男人看到率先走進來的韓延宇和張誌遠,雖然兩人並沒有真的完全靠近施工地,但已經被圍起來。

“我們是......”韓延宇剛要開口說話,被這個中年男人打斷。

男人推了韓延宇一把:“你們懂不懂規矩?私自進來,可能是要死人的!你們連個頭盔都沒有,不要命了?!”

張誌遠上前,護在韓延宇身前,舉起手裏的警察證:“我是警察,過來調查點情況,請你們配合調查。”

瞬間,對麵蹲在地上吃著午餐的男人們,臉上的笑容都全部消失不見。

“警察?我們犯什麽事兒了嗎?”說話的人,是眾人背後一個頭發全白的五十多歲的男人,他看上去像是這群工友們的頭兒,但也隻能跟眾人一起蹲在地上吃飯。

男人放下手裏的碗,推開擋在身前的工友們,來到韓延宇和張誌遠的麵前。

“我們想找一位住在花溪莊園的工友,請問,你們有人認識他嗎?”韓延宇開口說道。

話音剛落,所有人都看向這個五十餘歲頭發已經全白的男人。

“我就住在哪裏,怎麽了?我犯事兒了?”男人臉色凝重,似乎有些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