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我的姐姐韓晚晚

這種彩燈,韓延宇有次跟姐姐一起去縣城網吧見過一次,他還記得,那是一個冬天,快過年了,他的身上卻還隻是穿著不算暖和的厚衣服。

雖然巴諾屬於亞熱帶,但冬天還是蠻冷的,不過當地人都習慣了身體上穿著厚厚的棉衣,腳上卻依然穿著夏天的涼拖鞋,或者是涼鞋。

可能對外地人來說,這是一種怪現象,但是對當地人來說,這卻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那天晚上,姐姐摟著韓延宇,笑著對他說,等賺到了錢,就給韓延宇買城裏孩子才有的那種好看的羽絨服,裏麵滿滿當當塞著鴨絨,可暖和了。

那天晚上,韓延宇高興極了,他一抬眼,便看到縣城裏的很多商鋪,家家戶戶都掛起了漂亮的彩燈,閃爍著,五顏六色的,就好像姐姐離開那天晚上,兩人一起積攢的糖紙。

韓延宇收起了回憶,他覺得壓抑的難過,從地上爬起來,轉頭向家門外衝去。

他真討厭這樣的感覺,他想要衝破這層束縛枷鎖,想要姐姐快點回來,或者是跟著姐姐一起離開,去外麵,看看外麵的世界,讀書,賺錢,每天都能看到五顏六色的彩燈。

可是現實,卻將他打回原形,現在,不僅僅是沒有錢讀書,就連姐姐,也消失不見。

轉眼間,半個月過去,韓延宇的姐姐依然一點消息都沒有。

喂完了家裏的豬,韓延宇從豬圈出來,嗅了嗅袖口的味道。

他又想起上次跟姐姐一起去縣城網吧,那晚姐姐夜班,小小的韓延宇以小男生的身份陪著姐姐。

夜深了,他趴在櫃台前麵幾乎睡著,隱隱約約聽到有男人的斥責聲。

“不想幹給我滾蛋!什麽玩意就往我店裏帶?臭死了!”

韓延宇迷迷糊糊中睜開眼睛,看到姐姐對一個滿臉橫肉的男人鞠躬道歉,賠著笑臉:“實在對不住,老板,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這是我弟弟,我媽帶我爸去看病了,實在沒人照顧他,就一晚,就今天一晚。”

男人瞪了韓延宇一眼,此刻的韓延宇一驚,醒過來,不明所以地望著賠笑臉的姐姐。

姐姐伸手拉了韓延宇一把,將韓延宇藏在自己的身後。

“老板,您看,我弟弟還小,自己一個人在家也不太安全,您說是不是?大不了,今晚讓他也幫忙,不讓他睡覺了,工錢您也不用付。”

男人聽罷,笑出聲來:“一身豬屎的臭味!什麽玩意?!他要是能有你身上這麽香噴噴的話,我還能不留?”

男人說著話,就朝姐姐的方向靠近過來。

那時候的韓延宇雖然不懂男人到底什麽心思,但是危機感油然而生,他挺身而出,用瘦小的身體擋在姐姐麵前,稚嫩地凶道:“不許欺負我姐姐!”

男人笑了,那時候的韓延宇不過八歲,但他一直都沒有忘記那個男人對他們姐弟倆嘲諷的笑容。

那笑容,就像是在韓延宇的身上毆打了無數下,但是卻沒有一滴血流出來的痛。

姐姐慌忙重新將韓延宇護在身後,繼續彎著腰陪著笑臉祈求:“老板,我弟弟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

男人蔑視地看一眼韓延宇,最後將視線落在姐姐的身上,對姐姐揚了揚下巴,之後便抬腳獨自朝裏麵走去。

姐姐低下頭,強撐著笑容,蹲身下來,雙手扶住韓延宇的胳膊:“姐姐去去就來,你自己一個人在這裏守著,一定要注意安全,哪裏都不要去,知道嗎?”

韓延宇看到姐姐黑色瞳仁中映照著燈光的閃亮,他不明白姐姐要去哪裏,但是,看著姐姐是笑著的,便點點頭:“姐,我哪兒都不去,我聽話。”

姐姐笑笑,抬手揉了揉韓延宇的頭發:“我們家延宇真乖,聽姐姐的話,今晚下班回去的時候,姐給你買糖吃。”

“是那種有彩色糖紙的糖果嗎?”韓延宇眨巴著眼睛,問姐姐。

姐姐笑笑:“對,買一堆,咱們回家吃!”

韓延宇怎麽都沒有想到,在他十歲這年,最後一次吃到這種彩色糖紙的水果硬糖時,也是最後一夜見到姐姐......

兩年後的這天,快要天亮的時候,姐姐離開,離開前,姐姐的笑容看上去很輕鬆,她說,她找到了賺錢的工作,介紹給她工作的人,就是網吧老板,之後又認識了幾個男人,說是會帶她離開去國外賺錢。

姐姐很高興,讓韓延宇等她回來。

韓延宇看著姐姐離開,那天的晨曦照耀在姐姐的背影,那麽好看,就像是一層橘色的光,籠罩著姐姐的青春年華......

唐黨生拖著疲憊的身體,走進賓縣檢察院的院子。

陽光刺目,他抬起頭,眯著眼睛,一隻手遮擋,輕聲說道:“青天白日,卻.......陰霾漫天.......”

檢察官助理沈安從裏麵跑出去,氣喘籲籲:“唐檢!您回來了,辦公室......有人找.......”

唐黨生看著麵前的檢察官助理,笑笑,笑容慘淡:“小沈,你來賓縣檢察院多久了?”

年輕的檢察官助理見唐黨生似乎並不著急,不解地回答:“五年了,22歲進來,今年27,跟您也五年了。”

唐黨生點點頭:“是時候參加遴選了,找個機會,我幫你說說話。”

檢察官助理一頓,憨憨地笑笑:“多謝唐檢,我還想跟您多待一段時間,從您身上多學些東西。”

唐黨生的視線看向檢察院門口的檢徽:“怕是來不及了......”

檢察官助理沈安還沒有明白唐黨生的意思,卻不敢多問。

“走吧,進去吧。”唐黨生說罷,獨自朝不算高,顯得有些破舊的檢察院大樓走去,這是他工作了十幾年的地方,從還是個青頭小子開始,他就在這裏,初心,他從來不曾忘記了。

唐黨生推開門進去的時候,見門裏坐著兩個穿著便服的人,見到唐黨生的時候,笑著站起來。

“唐檢,等你半天了。”說話的是一個身型健壯的男人。

唐黨生笑笑,示意兩人坐下,恭敬地說道:“文件到了?”

“到了,這不領導說讓我們親自給您送過來。”

唐黨生接過文件,這是一份調任文件,從檢察院,調任到國辦所。

“您知道,其實這對您來說,倒也不過是轉個單位的事,您所做的,還是您之前做的那些事。”

唐黨生點點頭,自嘲地笑笑:“是啊,律師和檢察官,原本就是在做差不多的事,國辦所,好啊!”

對麵的兩個男人對視一眼,都沒有說話。

跟在唐黨生身邊的檢察官助理沈安這才聽明白,上前兩步:“唐檢,您這是要離開檢察院了?”

唐黨生看向檢察官助理小沈:“以後,靠自己,你性子跟我一樣,直的很,但是又沒有我這麽硬心腸,心軟,以後在案子上,記得,法大於情,不委屈任何一個好人,要不要放過任何一個壞人。”

檢察官助理沈安紅了眼眶:“師父......我從來沒有叫過您師父,但是,您就是我師父......我記得了......”

唐黨生抬眼看向對麵送材料的兩個人:“還請回去跟領導匯報,再給我幾天的時間,我想.....把韓家那個案子的結果收個尾......”

“好,一周,夠嗎?”其中一個人看一眼另一個人,“該怎麽做,你自己心裏有數。”

唐黨生點點頭,將手中的調任文件重新裝回牛皮紙袋子裏:“好。”

一片清爽的樹林,聞起來,讓人覺得神清氣爽,腳下有落葉,踩上去,沙沙作響。

這是唐黨生第一次到韓延宇家,其實,韓延宇家的事兒,還沒有走到檢察院,按說,也不該他負責。

但是從上次見到韓延宇的那天開始,他總是記得那個孩子堅定的眼神,此刻,已經知道了她姐姐的事,這是他上午剛得的消息,警察那邊應該已經通知了韓家,他總覺得難過,想要再去看看那個堅定的男孩。

即使他不知道,自己是想要勸慰,還是想要幫助他們。

走到韓延宇家門口的時候,唐黨生看到幾個警察正在跟韓家的父母說著什麽,這對中年夫妻用滿是汙泥的手背抹著眼淚,配合著警方。

院子的角落,韓延宇一個人坐在滿是泥土的台階上,因為剛剛下過雨,泥土還是鬆軟泥濘的,但是韓延宇卻一點都不在乎。

反而是他,沒有留下一滴眼淚,這讓唐黨生覺得奇怪。

“韓延宇,你叫韓延宇,對不對?”唐黨生轉頭坐在韓延宇的身邊,他今天穿著一身幹淨的休閑裝,卻不顧及地上的濕泥巴,

韓延宇偏頭看一眼唐黨生,他自然是記得唐黨生的。

唐黨生歎口氣,看向天空,有飛鳥劃破天際,遠處,能看到大海,碧藍,一望無垠。

兩個人就這樣坐著,誰都沒有再開口。

不遠處,跟韓家那對中年夫妻說完話的警察收拾好手中的文件,這才走到唐黨生的身邊:“唐檢來了?今天得空?”

唐黨生笑笑:“來看看這個倔小子,你們忙你們的。”

公安局的人都知道唐黨生的性子,表麵看上去冰冷,其實內心柔軟。

“聽說您調任了,去國辦所當主任,恭喜您了。”其中一個警察說著,這人便是這次主要負責韓延宇姐姐案子的警察,鄭毅。

唐黨生沒有回答,隻是點頭笑笑,揮揮手,示意兩個警察先走。

鄭毅與同伴對視一眼,對唐黨生點頭示意後,便一起離開。

雲淡風輕,但唐黨生和韓延宇的內心深處,都壓抑著。

韓延宇轉眼看向唐黨生:“您什麽時候知道我姐的事?警察為什麽不讓我們立刻去見我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