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我們會幫你,所以別再錯下去

韓延宇和唐卡在張誌遠的陪同下,到看守所看望劉國強和劉春。

又是狹窄的走廊,每過一道大鐵門,都會有兩個警察在一旁堅守著。

進入走廊之前,韓延宇站定在門口,望著走廊的“深不見底”,就像是一張巨大的口,想要將他吞沒,他覺得頭暈得難受,又想吐的感覺。

唐卡見狀,以為韓延宇忘了帶東西,低頭在自己的包裏檢查相關資料,翻找後,發現沒有遺漏:“韓檢,東西都帶齊了的,進去吧。”

張誌遠知道韓延宇此刻停在這裏的原因,他看著唐卡,笑著上前:“估計是有什麽事沒想明白,我跟他合作五年了,清楚得很,要不,我先帶你進去?”

唐卡疑惑:“哎?不是,我得跟著韓檢......”

張誌遠不給唐卡繼續說話的機會,直接拉著唐卡的胳膊走進去,一邊走,回頭看一眼韓延宇,他的臉色已經變得有些蒼白,腳下的帆布鞋想要挪動,但隻是向前蹭了兩下,便又回去了。

張誌遠假裝沒有看到韓延宇的動作,帶著唐卡直接進去:“我跟你說,這裏關著的,都是一些還沒有定罪的嫌疑人,一會兒問話的時候,你可得小心點,最後啊,讓你老大問,你別插嘴。”

“看不起人是不是?沒人告訴過你,我爸以前就是檢察官,我媽是法官這件事嗎?”唐卡有些不服氣,已經跟著張誌遠走進去。

張誌遠和唐卡走過第一道鐵門,回頭看韓延宇依然站在原地沒有動,他便小聲在守在鐵門邊的警察說了些什麽,之後就再也沒有回頭看韓延宇一眼。

韓延宇需要時間。

他閉上眼睛,額頭有些冒汗。

二十年了,他還是沒有扛過這心理障礙。

耳邊響起父母叫著姐姐名字的哭喊聲。

十歲的韓延宇就這樣呆呆地站著,隔著大人身體的縫隙,才能看到姐姐已經冰冷的身體。

一位中年檢察官一直站在韓延宇的身邊陪伴著他,他想起,那個檢察官對他說:“沒有了姐姐,你也要堅強地活下去,以後,照顧父母的事,隻能是你了。”

隨後,便是劇烈的撞車聲。

那天父親騎著三輪車,一家三口躺在血泊裏,母親在危險的時候,將韓延宇抱在懷中。

血水已然濕透了十歲韓延宇的眼睛,他看東西的視線,都變成了紅色。

他努力仰起頭,護著自己的母親已經一動不動,他想要抬頭看看那個從黑色轎車上下來的男人,可是,他怎麽都看不清楚,隻能看到那男人腳上的皮鞋擦得鋥亮,能看到他的左手無名指上,戴著一隻寬厚的金戒指,金戒指上,還鑲嵌著一顆菠菜綠的玉石,在黑暗的月光下,散發著刺目的光......

耳邊傳來被無限放大,帶著混響的聲音。

“韓檢?韓檢你還好嗎?韓檢?”

韓延宇猛地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穿過了看守所的走廊,穿過了背後那一道一道的大鐵門,此刻,正站在與嫌疑人會麵的房間門口。

對麵,唐卡詫異地看著韓延宇的臉:“韓檢,你沒事吧?怎麽了?剛剛還好好的。”

不等韓延宇說話,立在他身邊的張誌遠率先笑著開口,並用自己的身體擋在唐卡和韓延宇的中間:“他鐵打的,能有什麽事?”

“那你剛才還急著出去接.......”唐卡話沒說完,被張誌遠打斷。

“那個......”他幹咳一聲,對旁邊的獄警說道,“今天我們幾個過來,見兩個人,劉國強和劉春。”

說話間,他將手裏的單子遞給獄警。

獄警離開後,張誌遠才轉頭看向韓延宇,並將一張紙巾遞給韓延宇:“可以嗎?”

韓延宇笑笑,臉色也恢複了不少,他接過紙巾,擦了擦額頭的汗水:“謝謝。”

張誌遠沒有說話,引了韓延宇坐下。

站在一旁的唐卡看看韓延宇,又看看張誌遠,一副無奈模樣:“你們兩個,能不能不要當我不存在,在這裏打啞謎?這樣讓我覺得很不舒服。”

韓延宇坐在凳子上,仰頭看著唐卡,對她伸出手:“你坐後麵,一會兒看著就行,把文件給我。”

唐卡撇撇嘴,但還是嗯了一聲,算是答應,低頭將已經背了一路的文件,交到韓延宇手中,推到靠牆的位置坐下,狠狠地瞪著韓延宇的背影:“有什麽了不起的。”

說話的聲音不大,但很明顯,讓在場的所有人都能聽得見。

韓延宇卻不生氣,隻是淺淺一笑。

張誌遠挑著眉毛:“你這個新助理脾氣也不算小。”

韓延宇偏一下頭,輕瞟一眼背後的唐卡。

對麵隔著鐵窗戶的隔間裏,門被打開,劉國強低著頭走出來,坐到凳子上,一語不發。

張誌遠看著韓延宇點點頭。

“劉國強,這幾天在裏麵有沒有人欺負你?”韓延宇問道。

劉國強似乎沒有想到,韓延宇率先問的話竟然是這句,猛地抬起頭,望著韓延宇小綿羊一般的笑容。

“放心,如果有人欺負你的話,就告訴叔叔,叔叔會幫你討要說法的。”韓延宇繼續說道。

劉國強眨巴著眼睛,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十四歲的他哭了:“謝謝你,韓檢察官,謝謝你,張警官。沒有.......沒有人欺負我。”

“那你臉上的傷......”韓延宇沒有問完。

張誌遠探過身體,在韓延宇的耳邊輕聲說道:“不是別人打他,是他打了別人。”

韓延宇不敢相信一般,眼角一動,歪頭看向張誌遠,見張誌遠眨眼笑笑,很快,韓延宇理解了張誌遠的意思,便沒有再問下去。

隻是他唇角的笑意更濃一些:“說點別的,今天過來,有一些細節需要跟你補充一下。”說著話,韓延宇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他低下頭,對旁邊的張誌遠伸手。

張誌遠好像已經習慣了韓延宇的舉動,立刻將自己的小本子和鋼筆遞到韓延宇的手中。

坐在兩人背後的唐卡也同時低頭去拿紙筆,但是卻比張誌遠慢了一步。

她撇撇嘴,很快,將視線落到劉國強的身上,因為她剛剛開始接觸這個案子,當她認真看完卷宗後,也有很多不解的地方,比如,明明學習很好的劉國強,為什麽不想著報警,反而要親自去拿著鐮刀砍掉劉春的手。

難道他沒有想過,自己的舉動,很可能會毀掉自己的一生嗎?

“你們問吧,我知無不言。”劉國強重新低下頭去,回答著。

“很好。”韓延宇低頭做記錄,“為什麽要親自動手?”

唐卡在背後聽著,輕笑一聲,原來韓延宇想問的問題,跟自己是一樣的,那是不是說明,自己也可以開始獨當一麵?

認真的唐卡自己也攤開紙筆做筆記,學著韓延宇的樣子。

張誌遠看在眼裏,視線來回在韓延宇和唐卡的身上遊離,心裏琢磨著,上手真快,比之前那個強。

隔間裏的劉國強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他好像很糾結。

“如果你沒有想好的話,我可以等你。”韓延宇不想給劉國強太大的壓力。

韓延宇說罷,便準備起身離開。

其實,他並不是真的要離開,而是在等劉國強在機會即將失去時候,大腦給出的指令性反應。

“我不相信警察!”劉國強開口說道。

原來,這就才是他猶豫的原因。

韓延宇抬頭看一眼張誌遠,挑眉後,重新落座:“為什麽不相信警察?以前發生過什麽事嗎?”

劉國強像是下定決心一般,繼續說道:“我不怕坐牢,我就是要幫妹妹討回公道,劉春在天禧村勢力很大,沒人敢惹他,所以,他才敢對我妹妹......對我妹妹做出這種事,就算我沒見過他經常跟下班警察一起喝酒的事,就算最終真的被判刑了,也無法還我妹妹一個公道!”

在場的所有人都安靜地聽著眼前這個少年說話。

所有人的眼神裏,都有著不太一樣的東西。

是什麽,讓一個十四歲的少年,產生了對警察的不信任?

是什麽,讓一個少年覺得,法律也無法給妹妹一個公道?

是什麽,讓一個十四歲的優良少年,下定決心放棄了自己的前途,都要替妹妹討回公道?

為什麽,他們不願意相信法律?

“劉國強,我會替你做主,也請你以後能相信我。”韓延宇一字一句,堅定地說著,眼神緊緊盯著劉國強的臉。

“可是......我妹妹還是毀了,沒有人能把她曾經的人生,甚至未來的人生還給她......沒有人......”說著話,劉國強哭了,淚水模糊了他的臉,“渾蛋,劉春這個渾蛋!他應該被碎屍萬段!”

唐卡作為在場唯一一個女性,她能明白劉國強的話,站在女性的角度,她深刻地明白劉國強所說的那些,關於妹妹未來和過去的難過。

可是,確實是,無能為力。

就像是一座虛無的十字架......

就算那人被執行了死刑,又如何?回不去的終究是回不去了。

隔著窗戶,韓延宇靠近一些,小聲對劉國強說道:“你動手的時候,年齡不滿十四歲,相信我,法律之外,還有情。”

劉國強沒有明白韓延宇的話。

韓延宇隻是笑笑,身體後撤,笑容依然在臉上,對劉國強點點頭,繼續說道:“不要在看守所裏惹事,不要跟那些看上去好像可以保護你的人靠得太緊,不要學壞,不要以為看守所裏的警察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不要對不起自己,也不要對不起我想要幫助你的心。”

韓延宇一口氣說了這些話,表情平靜地望著劉國強,他好看的眉眼,看上去那麽溫和。

劉國強呆呆地望著韓延宇的眼睛,他的眼睛,就好像有魔法一樣,讓他不得不聽話地點頭。

張誌遠身體向前傾,一邊唇角上揚:“其實韓檢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已經跟你說了,他是最終給你和劉春定罪的人,以後出去了,不要再犯事兒,謹言慎行,聽得懂嗎?”

劉國強睜大了眼睛,望著鐵窗外的兩人,半張著嘴。

他心跳很快。

是希望,是期待,是信任......

會麵的時間到了,門外的警察進來,扯著劉國強的胳膊,拖拽著他。

劉國強的臉上逐漸浮現出笑容,他掙脫警察的手,對韓延宇深深地鞠躬:“謝謝,謝謝韓檢,謝謝張警官,謝謝.....”看向後麵坐著唐卡,他不認得,“謝謝姐姐。”

唐卡聽到,笑著對劉國強招招手,再看向對韓延宇精致的側臉,覺得他好像比以前順眼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