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可以幫助我自殺嗎？
回想起昨晚那一幕，鹿曉陽一天心情都是舒暢的，蔣釗的窘態讓他好笑，以致在語文課上真的笑出聲，被老師扔了粉筆頭。冷夏兒的位置靠前，語文課是她最喜歡上的，自己印象中她從來沒有缺席過，可今天座位上卻沒有人。課間休息時問過班長，說是身體不舒服，請假回寢室休息了。
女孩子嘛，一個月總會有幾天肚子疼的，鹿曉陽很懂似的安慰自己。
在球場揮汗如雨、消耗過剩體力後，鹿曉陽才發現，球場邊站著肥妹，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
“梁璐，你找我？”鹿曉陽語氣有些不確定。梁璐被大家稱呼肥妹慣了，很少有人叫她的大名，一時間竟沒有反應過來。她和鹿曉陽不是一個班級的，因為是冷夏兒同寢室友，才相互認識，平時兩人並無交集。
“你是不是一直在看我打球？說，找我什麽事？”
“鹿曉陽同學，你見到夏兒了沒？”梁璐眼睛腫得像個桃子，像剛剛大哭過一場。
“沒見到啊。”
“沒見到就算了，你倆關係好，我就是過來問一下。”
梁璐轉身要走，卻被鹿曉陽叫住：“怎麽，你倆鬧別扭了？”
“那倒不是，她下午去參加舞蹈社活動，聽說……在台上暈倒了。從校禮堂出來，就沒再見到她的人。”
“暈倒？你看到了？”肥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讓鹿曉陽有些吃驚。肥妹自愧於身材，曾想報名舞蹈社跳舞減肥，被尚雯雯狠狠羞辱了一番，立誓永不踏進舞蹈社半步，這是學校盡人皆知的秘密。眼前的她卻對冷夏兒跳舞行程了如指掌，有點反常。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鹿曉陽急忙掏出手機，給冷夏兒撥打電話，電話那頭提示關機。
“不，我沒有。我還要打飯，先走了。”梁璐神情躲閃，低頭匆匆離開，可走出好幾步，又回過頭來，臉上寫滿了不放心，“鹿曉陽同學，你趕緊找找夏兒吧，我……我覺得她今天不太正常。”
圖書館、食堂、自習教室……都找了個遍，沒有看到冷夏兒蹤影，鹿曉陽意識到問題有些嚴重。
“如果人能有動物的機能，我最想被插上一雙翅膀，在藍天白雲間自由翱翔。”有一次，在討論動物特性附著在人體，將會給人類帶來怎樣的愉悅的話題時，冷夏兒清晰地表達了自己的觀點。這個渴望自由的家夥，你到底躲在哪裏？鹿曉陽內心埋怨著冷夏兒，大腦卻急速轉動。突然間，他抬頭望向天空，似乎意識到什麽，徑直跑向教學樓。
教學樓總共有八層，在藍海中學是最高的建築。鹿曉陽飛奔上天台，趴著邊緣四下張望，果不其然，冷夏兒正在女生宿舍樓的樓頂邊緣跳舞，身形旋轉，輕盈得如一隻美麗的鳥。
短短五分鍾不到，鹿曉陽就俯衝下教學樓，躲過宿管大媽的盤查，一口氣狂奔上女生宿舍樓樓頂。推開天台的門，映入眼簾的是萬國旗般的色塊，晾曬在鋼絲架上的床單被套層疊不盡，如勞森伯格的拚貼畫，伴隨著微風輕輕飄動。
鹿曉陽調勻呼吸，就猱身撲進色塊迷宮，猶如一頭困在其中的猛獸，左突右撞，終於撕開一條口子，看到冷夏兒，她的一隻腳已經伸出了天台。夕陽西下，橘黃色餘暉灑在她嬌小的身體上，如一張隨時會被風卷上天空的薄紙，憔悴且無助。
“夏兒，這麽美的夕陽，你要獨享嗎？”
冷夏兒回過頭，神色平靜似水，可鹿曉陽卻嗅出一股絕望的味道，忙道：“我一直找你，想分享個大喜訊。”
冷夏兒把目光從他身上抽回，凝望遠方。天台視野非常好，可以看到大海，海天之間飛翔著無數海鳥。冷夏兒笑了，張開雙臂，沿著天台邊沿，模仿著鳥兒輕盈地跳躍。
“鹿曉陽，如果人死了，會不會變成一隻鳥，無拘無束地在空中翱翔，再也不會被世間俗事打擾？”冷夏兒挺胸收腹、踮起腳尖，抬起受傷的腳再次探出天台，姿勢優美，像隻舞動的白天鵝。
“變成什麽無所謂，我隻覺得，死了，就吃不到奶奶的海鮮炒飯了。”
“你正經點，我跟你探討的問題很嚴肅。”冷夏兒有些嗔怒。
“怎麽不正經了？奶奶的炒飯，可不是簡簡單單放幾隻海蝦那麽簡單，從熱鍋開始，倒入少許的色拉油，切碎的西紅柿、青椒，爆炒，放入鮮活的大蝦、青口、花蛤，配以蠔油、番茄醬、生抽，最後與香噴噴的大米飯混合在一起出鍋，經過這番洗禮，每一粒米，都飽含著海的味道……我從小吃到大，這個味道，在我的記憶中從沒有改變過，是奶奶的味道。”
“是奶奶的味道……”冷夏兒重複這句話，有些羨慕地望著鹿曉陽，“說得我都想去吃了。”
“我現在帶你去？”
“呃……不了，那種味道，隻有你才能品得出來，我隻有羨慕的份兒。”
“羨慕啥，我小時候跟奶奶擺攤，嘴饞，總是偷偷把給客人炒的大蝦、青口什麽的藏起來，為的是收攤後讓奶奶給我做著吃，結果沒少挨奶奶打，要說味道，都是挨打的味道，哈哈……想知道為啥奶奶海鮮炒飯是百步橋夜市一絕嗎？”
見冷夏兒聽進去了，鹿曉陽趁熱打鐵：“離我近些，你站的那個地方，我有點眼暈。”
凝視半晌，冷夏兒從天台邊緣走到鹿曉陽身邊坐下：“坐這總可以吧。”
“謝謝夏兒同學體恤我恐高。”鹿曉陽嬉皮笑臉。
“是體貼好嗎？”
“我覺得都是一個意思。”
冷夏兒朝他吐了吐舌頭，托著腮道：“繼續說。”
“因為我。”鹿曉陽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笑道，“有時候吧，我偷拿的海鮮有點多，奶奶嫌分著炒麻煩，就一鍋燴了，誰承想創出獨特的味道來。吃過西班牙炒飯嗎？比起奶奶海鮮炒飯，差得不可以道裏計。可把奶奶高興壞了，再也不約束我了。”
“你和奶奶的感情真好。”
“有什麽羨慕的，我父母都遠在海外，哪像你，父母在身邊，把你捧在手心。”
提及自己的父母，冷夏兒眼眸裏的光彩瞬間黯淡了下來：“可能，成績才是他們的親生女兒吧。”
“又有哪位家長不是。”
“你剛才要跟我說什麽好消息？”
鹿曉陽把搶蔣釗手機、戲耍他的過程簡要敘述一遍，最後道：“他不知道手機已經掉進大海，以為還在我的手上，哈哈，他投鼠忌器，不敢再欺負你了。”
“我不希望你為了我，冒這麽大的風險。”
與此同時，校園廣播卻不應景地響起：全體師生請注意，現公布教導處對高二（3）班鹿曉陽同學的處罰決定，鑒於他在校期間毆打同學，性質惡劣，特此在全校通報批評，望廣大師生引以為戒……全體師生請注意，現公布教導處對高二（3）班鹿曉陽同學的處罰決定，警告一次，以觀後效……
廣播循環播放，冷夏兒有些氣憤：“鹿曉陽，你都被學校處分了。”
“嗬嗬，才是個警告，連嚴重警告都不是，老韓靠譜。”鹿曉陽一副撿到便宜的欠抽相。
“都被警告了，你還笑得出來？”冷夏兒看他，像看個傻子。
“又不是開除，難道還要哭哭啼啼？”鹿曉陽絲毫不以為然。
“這倒好，我們兩個，在學校出名了。”
“夏兒，你別太焦慮了。貼在公告欄的照片本就沒什麽人看到，蔣釗手機也沒了，用不了幾天，這事就會被遺忘得幹幹淨淨。”
真的會被遺忘嗎？冷夏兒內心明白，對自己造成的傷害，是無論如何也修複不了的。可她望著鹿曉陽，並沒有說出口。
“為什麽要幫我？”
“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啊。”
“可我不想讓你再插手這件事了。”
“為什麽？”
“我想變成天空中飛翔的鳥，而你，有奶奶的味道陪伴……”
鹿曉陽沒有聽懂她的意思：“你說得太抽象了，我聽不懂。”
“鹿曉陽，我們不是一路人。”
“能說得再假點嘛……”鹿曉陽用拳頭輕輕捶了捶自己胸口，又指了指冷夏兒，“不要怕我受處分，也不要怕被報複，我做這些是心甘情願的。不要忘了，你曾經是怎麽救我的。”
冷夏兒沉思半天，終於下定決心：“你什麽都願意幫我？”
“真的。”
“我不想讓你為難。”
“你怎麽這麽磨嘰，快說，想讓我幫你啥？”
“鹿曉陽，你能幫我完成自殺嗎？”
夕陽似乎聽到冷夏兒絕望的聲音，把餘暉嗖地一下子抽走，天空黑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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