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世界變白了

1

人生就像一條單向快車道,被裹挾著全速奔跑,當你試圖停下腳步去回顧過往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跑出了很遠。

鍾燃站在弟弟相框前,尤為感慨。

鑰匙插進鎖孔,輕輕推開房門,微弱的聲響母親就已醒轉,她在沙發上和衣而臥,等著兒子回家。母親張羅著要下廚房給他做醒酒湯。鍾燃急忙安撫住,親吻她的額頭,哄著回屋睡覺後,才回到自己的房間。

上下鋪的床、學習桌、牆上的海報……房間內所有物品都被母親保留在原來位置,下鋪的枕頭、被子疊得整整齊齊,能聞到淡淡的晾曬味道。牆上掛著一幅照片,鍾燃摟著弟弟鍾意,開心地笑著。

躺在下鋪,整個人鬆懈下來,鍾燃眼睛空洞地望著上方床板,弟弟在的時候,那裏總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音,他也總會從上鋪探出頭,檢查自己睡沒睡著,好偷偷貓在被窩裏玩遊戲,每當這個時候,自己都會騙他,然後捉個現行。要是再探出一次頭來,喊一次哥哥,該有多好……

思維逐漸變得空明,身體如氫氣球,掙脫地球引力,離開了床板,盤旋上升、上升,直到周圍的世界都變白了。

眼睛被烈日灼燒得生疼,好不容易才從白暈中緩過神,青草、碎石、羊腸小徑……周圍的事物變得真實可見,肺像是要炸開一般,潮熱的空氣在肺泡裏發酵膨脹。繼續奔跑吧,可灌了鉛般的雙腿,幾乎喪失了這個功能。無論如何也不能停下,隻有這樣,才能追上鍾意。

熟悉的身影就在前方,一襲白衣,鍾意輕盈地跳上礁石,像一隻白兔。

“弟弟,不要跳,回來——”一隻大手牢牢掐住聲帶,任憑自己撕裂喉嚨,也發不出一絲聲音。鍾意回頭發現了自己,微笑著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

“永別了,哥哥。”鍾意走到巨石邊緣,如耶穌背負著十字架,雙臂水平張開,毫不猶豫跳入波濤洶湧的大海。鍾燃撲向弟弟,眼看就要抓住他的腳踝,自己卻被從天而降的惡魔緊緊抱住。

“你放開我,我要救弟弟。”

惡魔獰笑著,翅膀張合間,變成一支魔鑿,“嗖”地紮進他的太陽穴,神經針紮般疼痛……

鍾燃猛地坐起身,胸前背心已被冷汗浸透。用手使勁揉著太陽穴,才稍稍舒緩些,好幾年不犯這個毛病了,沒想到回家第一天頭又疼起來,看了眼鬧鍾,睡眠不到三個小時。隔壁父母睡得香甜,傳來輕微的鼾聲。又靜靜躺了會兒,困意已無,幹脆起床換上一身跑步的行頭。晨跑是堅持了快十年的運動,今天也不例外。

父母居住的社區位於城市邊緣,緊鄰濱海大道,是鬧中取靜的位置。東方泛出魚肚白,灰藍色的海水被罩上了一層薄薄的金色。鍾燃跑出小區,沿著海岸線勻速跑著。大約跑出兩公裏後,拐進了海崖公園。顧名思義,公園裏麵不再是碧海沙灘,地勢逐漸升高,在公園盡頭,山崖與海平麵的落差達到二十幾米,漲潮時海浪拍打著巨石,浪花飛濺,隱隱有風雷之聲。

一直跑到公園中央小廣場,鍾燃才停下腳步,計步器顯示為二點五公裏。來回五公裏,達標了,不用跑到終點……繞著噴泉水池轉了兩圈,自我安慰著。做什麽事情都講究始終的他,不到達終點是反常的,可他克服不了自己內心的恐懼,即使用了十年時間來淡化,依然無法釋懷。

再往前不遠處的山崖盡頭,就是弟弟跳海自殺的地方。

自己為何會跑到這裏?慣性使然吧。鍾燃苦笑著搖搖頭,從腰包裏抽出一瓶水,信步來到台階前坐下。補充水分並眺望太陽從大海中升起,是他曾經每天跑步至此必然的流程。仰起脖一口氣把玻璃瓶裏的水喝幹。透過瓶壁的折射,發現不遠處的岩石邊,站著一個人。天生的警覺讓他霍地起身,徑直走過去。果不其然,岩石邊有一個穿著校服的女生,她的腳,距離岩石邊緣已經非常近了。

“嗨,同學,你往裏麵站一點,那裏太危險了。”鍾燃急忙出聲示警。

女生聞聲回頭,正是冷夏兒。此刻才發現危險,如觸電般“嗖”地跳回來。

鍾燃笑笑,轉身準備往回走,卻被身後的冷夏兒叫住:“叔叔,我手機沒電了,可以問下您幾點了嗎?”

鍾燃看了下表,告訴了女孩時間。

“哎呀,糟了糟了,要遲到了。”冷夏兒驚呼一聲,急忙挎起書包就往公園門口跑,書包上掛著一個泰迪熊的毛絨玩具。鍾燃感到一股潮氣拂麵而過,女生身上的露水很重。

2

市內有座山,因形狀像一頭伺機而動的獅子,而得名獅子山。山頂平坦,憑欄遠眺,是市民觀賞全市美景最好的去處。山的南麓有一座五層樓建築,銀灰色的外立麵,要不是樓頂高懸的國徽和門口掛著的牌子,樸素到讓人認不出是市檢察院。

在主樓後身,順著長長的林蔭道,還有一座二層小樓,鍾燃把車停在樹下,進入小樓,穿過長長的走廊,順著指示牌來到未檢科門前。沒等他敲門,就聽見身後一個女聲響起:“您是鍾檢吧?”

鍾燃回頭,拐角處站著的正是李杏子,懷中抱著一摞文件。

“我是鍾燃,請問您是?”

“我叫李杏子,是剛畢業分配來的,您就叫我杏子好啦,以後請多多關照。”說著還朝鍾燃鞠了一躬。裝扮和說話的方式,十足的日韓風。

鍾燃急忙回禮。杏子很有眼色地快走兩步,搶先把門給鍾燃打開:“鍾檢,請進。”

“謝謝。”沒等他邁步,一股濃烈的煙霧撲麵而來,以為失火的鍾燃好懸沒破開消防櫃取裏麵的滅火器,屋內傳出沙啞的嗓音:“要進就進,別在門口磨嘰。”

“我剛來時,也是和您一樣的反應。”杏子很善解人意,適時給他台階下。

屋內有股濃重的煙草味,中間擺放一張長條形的會議桌,左邊有幾張辦公桌,跨過會議桌,對麵角落裏,隻有一張桌子,煙霧就從那個地方源源不斷地冒出來。說話的人已經站起身,從辦公桌後麵繞出來,把香煙叼在嘴上,朝鍾燃伸出手:“小鍾,對你是久等啊。”

“廖科長好。”鍾燃急忙伸手和廖科長握在一起,對方的手很大、幹枯但有力量。

“別整天官銜掛嘴邊,聽著生分。院裏人都叫我老煙,你也這麽叫吧。來一根不?”歲月的痕跡如刀子般雕刻在老煙臉上,尤其是笑起來,滿臉褶子堆在一起,他個子很高,又有些駝背,像一個行走的千年樹精。

“謝謝,我……上班時不吸煙。”鍾燃不易察覺地向後退了一步,老煙嘴裏噴出的煙臭味讓他很不舒服,環視雲霧繚繞的辦公環境,心中多少有點別扭。

“來咱們科,是不是越走越偏僻,心裏有種不被待見的感覺?”老煙直接戳破。

沒等鍾燃回答,身後的李杏子拚命點頭。

“這可是我專門打報告才申請下來的寶地。為啥?因為就這間屋子沒有裝煙霧感應器。誰不知道老煙是一根火,從早上點著後,煙對煙、不斷火。想讓我管理新部門,不給點甜頭誰來啊,嘿嘿嘿。”老煙在檢察官崗位上兢兢業業一輩子,臨近退休,組織上利用他豐富經驗,讓他帶新部門走上正軌,自然在某些方麵要開綠燈。這個理由,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老煙眯縫著眼睛,似乎看透了他,笑道:“我看過你的推薦信,對未檢工作有獨到見解,是連續被評為年度先進的人才,從省城調回我這,有沒有屈才的感覺?”

心事被看透,鍾燃不禁臉一紅,急忙解釋:“聽從分配,回來家鄉工作也是我的本分。”

“聽話未必就幹得好喔。”這句話從老煙嘴裏冒出來,穿過煙圈,又隨著煙霧飄散。沒等鍾燃捕捉到這句話的意思,老煙率先拉把椅子坐下:“既然人齊了,咱們開第一次例會吧。”

就我們三人?鍾燃和杏子對視一眼,相同的心思。

“以後還會有力量補充,目前就咱們仨。別磨嘰,都坐下。”

兩人急忙坐下。

“今天,我們科室就算正式成立了,以後凡是涉及未成年人的案件,由我們科專門負責審辦。最高檢發布的2014—2019年《未成年人檢察工作白皮書》,都已經看過了吧,有沒有什麽問題想問?”別看老煙一副老煙鬼模樣,說話卻毫不拖泥帶水,直接拋出問題。

杏子率先舉手發言:“白皮書我已經讀了不下五遍,為實現涉罪未成年人、未成年受害人的雙重保護,未成年人刑事執行、民事、行政、公益訴訟檢察業務都由未檢部門統一工作,這麽大的工作量,真的很有挑戰。”

“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小鍾從省院來,給分享下工作經驗。”

“經驗不敢說,專門針對未成年人保護,省院倒是開展得早一步,把教育矯治作為未檢檢察官的一項職能重點納入進來。法製進校園,麵對麵與少年們溝通,教他們如何正確看待犯罪,從源頭防範潛在犯罪發生。我認為白皮書的意義,是對近些年各級院努力健全完善未成年人檢察機製的經驗,進行了很好的歸納總結,形成‘捕訴監防教’五位一體的新模式。像重慶的‘莎姐’,福建的‘刺桐花’,四川的‘亮晶晶’,都是優秀的未成年人檢察團隊的典範。”

老煙點點頭:“一站式辦案機製,確實提高了工作效率。會工作的團隊,更懂得抓源頭、教育先行,孩子們理解並接納,才是最重要的。”

“我願意跟孩子們打成一片。”杏子關注的點,未免顯得有些孩子氣,“我們是不是也要先起一個閃亮的名字?”

老煙和鍾燃相視而笑,童真未泯的杏子檢察官,沒準真的會受少年們歡迎。鍾燃透過窗戶,望著小樓外的參天大樹,靈感乍現。

“要不,我們叫‘樹先生’吧。”

“這個寓意好。”老煙率先表態,同時又不忘補充一句,“等做出點成績來,再亮名號。”

老煙起身從辦公桌拿起一遝文件,用被煙熏得焦黃、鹵雞爪般的手指推給兩人。鍾燃拿在手中。這是一份紅頭文件,大致內容是為提高青少年防範意識,院裏研究決定,由未檢科牽頭,深入全市的中小學開展宣教演講活動,這項舉措得到市委、團委的高度重視雲雲。

“就從‘教’入手,開展我們的工作。時間緊迫,你們倆成立個小組,小鍾是組長,屆時,院裏也會調配人員配合我們。”老煙發話,並抬眼皮望著躍躍欲試的杏子,“杏子初出茅廬沒有經驗,你做師父多帶帶她,就把這次宣教活動,當作磨合吧。”

沒容鍾燃反應過來,杏子就把文件捧在懷裏,“師父、師父”地叫著,把生米煮成熟飯。

3

藍海中學坐落於小城城區的中心位置,由石嶼市最大商業集團藍海實業投資興建,作為一所私立學校,師資力量在省內都名列前茅,升學率連續幾年排名第一,能上藍海中學,意味著半隻腳已經跨進了大學校門,這對小城的學生家長有莫大吸引力。每年招收的生源很雜,不僅來自全市,還有周邊縣市,因此,藍海中學還是一所寄宿製學校,有著嚴格的考勤製度。

冷夏兒氣喘籲籲地穿過高大氣派的校門,跑進寬敞明亮的教學樓,在班級門前卻遇到了等候她多時的教導主任韓鬆博。順理成章,冷夏兒跟在韓主任屁股後麵,先進了教導處。

“冷夏兒同學,昨晚你沒有在寢室,去哪裏了?家中有事?”冷夏兒一夜未歸,負責管理寢室的老師清早就向教導處匯報了情況,按照學校規定,本市的學生周末可以回家,今天是周三,冷夏兒並沒有請假,違反了寢室管理規定。

冷夏兒搖了搖頭,沒有作聲。

“沒事就好。家長把你們托付給學校,是對學校的信任,責任重大,萬一出點什麽事情,學校該如何向家長交代?”韓主任語重心長。

“對不起韓主任,是我錯了。學校會給我什麽處分嗎?”

“按照校規,夜不歸宿是要記過的。”韓主任頓了頓,觀察了下冷夏兒的表情,切換了一種口吻,“不過我是講人情的,念你是初犯,再者……也可能跟這段時間學校裏的風言風語有關,讓你情緒受到波動。謠言就是謠言,你不要被其左右,在學校,學習還是第一位的。”

冷夏兒抬起頭,大眼睛噙滿淚水:“可萬一、萬一謠言是真的呢?”

“呃……謠言怎麽可能是真的。你的心情,做老師的完全理解。”

冷夏兒搖了搖頭,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反駁:“您理解不了。”

“一張照片說明不了什麽,謠言剛起,我就親自去製止,防止擴散,並沒有造成危害。”頓了頓,又試探性問道,“這件事,你和父母說了沒?”

冷夏兒再次搖了搖頭。

“真是懂事的孩子。雖然是子虛烏有的事,但傳開來讓家長顏麵往哪裏擱?你一言我一語,假的都會被說成真的,人言可畏啊。”

這句話戳中了冷夏兒,她了解母親,把尊嚴麵子看得比什麽都重要,她不敢想象母親知道後的反應。

“學校年年被評為市裏先進,今年也不會例外。什麽原因?因為咱們校有最好的教師團隊。我看過夏兒同學的成績單,嗯,一直徘徊在中遊,需要再加把勁啊,畢竟這個時代,隻有考上大學才是硬道理,其他都是浮雲。我沒什麽能幫助你的,如果需要專業課老師的私下輔導,你盡管跟我說。”

冷夏兒鞠了一躬:“謝謝韓主任。”

韓主任端起茶杯抿了口茶,在嘴裏咂吧下滋味:“剛喝幾泡就沒味道了……人間事啊,就和茶一樣,再濃鬱的茶葉多泡幾遍,淡得也如同白開水。”

說著,他起身,把茶杯裏的水連同茶葉,都倒進垃圾桶,意味深長地道:“衝淡、倒掉,自然也就沒了,冷夏兒同學,讓一切都過去吧。”

從教導處出來,冷夏兒耳邊都在回響著韓主任的話,但事情真如他所說,像一杯泡敗了的茶水,倒掉就完事了嗎?冷夏兒內心清楚,那晚以後,自己的處女膜破裂了。

腦子昏沉沉的,冷夏兒不想邁進教室,胡亂編了個身體不適的理由跟班長請了假,自己溜回寢室,室友都在上自習課,沒人。衣服都沒脫就爬上鋪位,接近三十個小時沒有合眼,躺在**卻翻來覆去睡不著,腦海中充斥著紛亂的光影和記憶碎片,錯亂、沒有邏輯……什麽也回憶不起來。幹脆放棄了,呆呆地望著天花板。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下課鈴聲響起,她才想起什麽,急忙起身從上鋪跳下,從書包裏掏出一個小盒子,直奔衛生間而去。

一條紅杠表示沒有懷孕,兩條表示中簽——這張薄薄的說明書,她看了不下二十遍,等待宣判的這幾分鍾,就像是過了一個世紀。結果終於出來了,是一條紅杠,涉險過關,這是近期水逆中最好的消息了。冷夏兒長籲一口氣,把驗孕試紙撕碎,扔進馬桶順著水流衝走,直到消失不見,神情才放鬆了些,順手把包裝盒塞進口袋裏。

冷夏兒梳理了下額頭前的幾縷亂發,推開門卻被嚇了一跳,洗手池前站著幾名女生,眼睛齊刷刷望著自己。領頭的是名長發披肩、明眸皓齒、美豔動人的女生,她叫尚雯雯。

尚雯雯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我們夏兒寶自習課都不上,原來躲在衛生間裏,給小男生發微信。”

冷夏兒急忙辯白:“怎麽會……”

“還說不會?”尚雯雯勾了下手指頭,兩名女生裹挾著一名胖胖的女生進來,冷夏兒認出來,是“肥妹”。

尚雯雯斜睨著冷夏兒:“肥妹,大聲說出你告訴我的話。”

肥妹見冷夏兒在裏麵,神情很尷尬,小聲說道:“對不起夏兒,她們問我,我想……這也不是什麽秘密,就說了。”

後麵兩名女生用手指頭戳肥妹的腰眼:“磨嘰什麽,說啊,你說什麽了?”

“我說,你昨晚沒回宿舍睡……”

“好哇,剛上高二,就敢夜不歸宿,這一晚上你幹什麽去了?”尚雯雯故意亮了亮自己袖子上的袖標,一副捉奸在床的模樣。宿管老師為了便於管理,每個樓層都安排一名學生做樓層長,尚雯雯就是樓層長。

“隻是家裏有點事情需要處理……”

尚雯雯個頭比冷夏兒高,沒等她說完就猛地貼上來,用發育良好的胸部擠冷夏兒,嚇得她踉蹌後退,後背緊貼在冰冷的牆麵上,尚雯雯壓迫上來,壁咚式地單手扶牆,用鼻子在冷夏兒的頭發、臉龐、耳根處遊走,聞著嗅著。呼出來的氣息讓冷夏兒渾身發癢,頭扭得與身體超過了九十度,盡可能地躲避,嘴裏說道:“雯雯,你要做什麽?不要這樣。”

尚雯雯居高臨下,老鷹捉小雞一般審視著冷夏兒。透過開敞的領口,隱隱看到裏麵並不明顯的乳溝,與自己相比,差著好幾個級別,心情莫名變得好起來,放棄進攻模式,向後退了一步:“我就想聞聞,你身上有沒有小哥哥的味道,還有有沒有……被種了草莓。”

聽到種草莓幾個字,女生們都心領神會,哧哧笑了起來。

冷夏兒的臉紅了,眼睛裏泛出淚花:“我隻想考上好的大學,才不要談什麽男朋友。”

“真的?”

“我為什麽要騙你?”

尚雯雯抱著膀子觀察冷夏兒,她的神情不似作偽,撲哧一笑,語氣也就緩和下來:“夏兒寶急什麽啊,和你開玩笑呢。我來主要是提醒你,一會兒去練舞。”

藍海中學為了豐富學生們的課餘生活,組建了數個社團,尚雯雯和冷夏兒都在舞蹈社團裏。尚雯雯懷揣一個明星夢,自幼在母親的培養下,能歌善舞,在社團裏是獨一枝的存在。尚雯雯是領舞,冷夏兒是群舞中的一員。領舞召集隊員練舞,無可厚非,冷夏兒本不想去,但又不敢忤逆她的意思,答應一聲,回寢室去取舞蹈服。

尚雯雯有些內急,徑直走進冷夏兒剛出來的廁位。等方便完要走時,無意中發現角落裏的小紙盒,剛才,冷夏兒一直處於高度緊張狀態,盒子從口袋裏漏出也沒有注意到。包裝上“毓婷驗孕試紙”幾個大字,刺痛了尚雯雯的眼睛,有一團妒火在她體內熊熊燃燒,她咬著嘴唇,眼神瞬間變得冰冷可怕。

“你去食堂,給我取一截魚骨來。”

一直躲在角落裏的肥妹不知所措:“現在不是開飯的時間,我去哪裏找啊?”

“我隻要你在半小時後,把東西送到校禮堂。”尚雯雯語氣不容置疑,肥妹不敢再說什麽,甩著肥碩的身軀走了。

“冷夏兒,事,沒這麽容易完。”

“今天的合練,改在校禮堂舞台。”尚雯雯給同學們宣布這條消息。

更衣室裏瞬間活躍起來,女生嘰嘰喳喳的聲音,此起彼伏。在舞蹈房對著鏡子跳,時間長了很是乏味。盡管是合練,能登上舞台,足以挑動起女孩們興奮的神經。

舞鞋踩在實木地板上發出“吱吱”的聲音,伴隨著音樂,女孩們在舞台上翩翩起舞,冷夏兒混雜在裏麵,跳得並不用心。進行到半酣時分,後台肥妹臃腫的身影一閃而過,尚雯雯就在等她,示意姑娘們休息下,自己趕往後台,把肥妹拉到沒人的地方,伸出手:“拿來。”

肥妹攤開手,尚雯雯一把奪過魚骨,掰下一小塊,並用手指輕輕彈了彈魚骨上的刺,感覺很滿意。脫下自己的舞蹈鞋,把掰好的魚骨塞進去,頂在鞋尖的位置。

肥妹被尚雯雯的舉動嚇壞了,預感到不妙:“雯雯,會紮腳的。”

尚雯雯並不理會,拎起舞鞋、光著腳向舞台走去。

見領舞回來,一名女生要放音樂,尚雯雯揮手製止,走到冷夏兒身前彎下腰膩聲道:“夏兒寶,這雙新鞋有些硌腳,你腳比我小,要不跟我換下鞋穿?”她的語調讓人無法拒絕,冷夏兒也沒多想,接過舞鞋,把自己的舞鞋脫下遞給尚雯雯。

“謝夏兒寶。”尚雯雯笑眯眯穿上,示意音樂開始。

冷夏兒纖足剛伸進舞蹈鞋,就感覺足尖被什麽銳物頂著,十分不舒服,沒等她脫下音樂就已經響起,尚雯雯一把把她拽起身,吼道:“磨蹭什麽,沒聽見音樂嗎?”

冷夏兒無奈。

音樂逐漸激昂,舞蹈速率也在加快,隊形快速切換,下一個動作是群舞隊員分別在領舞頭頂鞍馬跳,落地時由領舞依次托腰保護,輪到冷夏兒了,隻見她騰空而起,在空中輕盈地舒展開身軀、繃緊腳尖,像隻美麗的白天鵝,尚雯雯也伸出雙臂……

漂亮的畫麵,卻在下一秒讓人不忍直視。

上百次的練習,每一個動作都滲入到舞者血液中,不會有偏差。從高空下墜的冷夏兒卻猛然驚覺,身後的尚雯雯不見了。再想調整重心已經晚了,腳尖沒有緩衝地踩在地板上,魚骨刺深深紮進大腳趾——

冷夏兒慘呼一聲,鑽心疼痛讓她站立不穩,雙手溺水般拚命亂抓。不知何時尚雯雯繞到她身前,順勢撕開了她的衣領……伴隨絹帛撕裂之聲,冷夏兒重重摔倒在地,巨大慣性下,舞蹈服被扯開到腹部,露出大片大片潔白無瑕的胴體,胸口位置有一塊明顯的胎記。與之同步,禮堂追光定格在她的軀體上,更加顯得慘白瘮人。鮮血已經把舞蹈鞋染紅,疼痛和屈辱同時襲來,幾乎讓她忘記抵抗,就這樣躺在地板上一動不動,任憑耀眼的光芒在身體上肆意妄為。

“夏兒寶,你真不爭氣。不過你胸口上的圖案,好像和公告欄上的照片一樣。”尚雯雯的話,提醒了本要上前攙扶的女生們,看熱鬧心態,讓她們秒變成了吃瓜的路人甲。

尚雯雯抬起手臂,朝追光方向比畫出“V”的手勢,追光後麵的女跟班,咧嘴笑得像個弱智。

冷夏兒把頭迎向追光,強烈刺目的光線如烈日一般。她強睜著眼睛,任憑淚水奪眶而出、順著臉頰流下。周圍嘈雜的聲音逐漸離自己遠去,事物也在快速地褪色。

世界變白了嗎?難道,我許的願望就要實現了……

在她昏過去前,清晰地聽到後台傳出一個女生壓抑的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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