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斬大龍

1

與周家父女分別後,鍾燃駕車行駛在回石嶼市的高速上。

車內兩人又恢複到來時狀態,誰也不開口說話。這裏麵有杏子故意的成分,她使起小性子倒要看看,自己不主動挑起話題,鍾燃能堅持多久。可沒過多久,自己就忍耐不住了,幹脆放大招,嘴裏哼哼起了《花房姑娘》:

……

我明知我已離不開你

嗷 姑娘

還特意把“姑娘”兩個字咬得很重,這招果然起效,餘光偷瞧鍾燃,神色尷尬至極。杏子內心大樂。旋律剛起,鍾燃就知道早些時候自己無意中哼唱的歌被聽個正著,此時哼哼起來,別有一番用意。

真是個鬼丫頭!鍾燃內心感歎,話匣子也自然而然打開:“謝謝你杏子。”

“謝我什麽?”

“周家父女聽到你要幫著聯係市三甲醫院的主治大夫,別提多高興了。”

“那也應該是周家感謝我,你謝我什麽?”

“呃……感謝你的古道熱腸吧。”

“這是本姑娘天性使然,就沒有別的了?”望著鍾燃一副呆子形象,幹脆把話挑明,“師父,你是不是喜歡我?”

行駛在高速上的汽車突然來了個輕微漂移,嚇得杏子趕緊抓住副駕駛扶手,眼睛卻瞥向駕駛座上的鍾燃,竟如喝醉了,臉色泛起微醺的粉紅。

鍾燃意亂情迷,不知道該怎麽開口,雙手緊緊握著方向盤、目不斜視,似乎隻有這樣才能稍稍舒緩內心泛起的波瀾。一切都安靜下來,一男一女一車一路,猶如一幅留白的水墨畫,空氣中彌漫著絲滑甜香,莫名地令人浮想聯翩……微妙的氛圍,卻被一個電話擊碎。

電話那頭李母告訴女兒:父親突發性心肌梗死,已經被送往醫院搶救。

父女倆感情甚篤,父親是自己成長道路上的燈塔,杏子情緒瞬間失控,恨不得立刻就能飛到父親的病床前。鍾燃深知此事非同小可,一路打著雙閃,飛馳電掣地趕到石嶼市第一人民醫院。

沒等車輛停穩,杏子就拉開車門跳下去,向急救室狂奔。怕她出事,鍾燃跟在身後寸步不離。

急救室外,杏子見到了焦急萬分的母親,詳細詢問事情的前因後果。母親對具體細節還不清楚,隻是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就火急火燎地趕過來。

鍾燃讓杏子陪著母親,自己買水、取化驗單、交押金,安排得相當周到。他的體貼讓杏子很有安全感。

以至於母親詢問時,杏子嘴角不由流露出笑意:“對,他就是我經常跟你說的鍾燃。”

相由心生,這絲甜蜜味道,被母親敏銳察覺到,正好鍾燃買水回來,趁機上下打量。鍾燃哪會料到身旁有一束丈母娘審視女婿的目光襲來,自如地把水遞給杏子,還順手把瓶蓋擰開。杏子很自然接過,看也不看就往嘴裏灌。

相貌英俊、行動敏捷,渾身上下散發著陽剛之氣,李母感覺很滿意:“杏子的領導,讓你忙前忙後,實在是對不住了。”

“伯母哪裏話,杏子不是外人,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

“不是外人”幾個字飄進耳朵,讓杏子心花怒放。

急救室的門打開,幾名醫生魚貫而出,眾人急忙迎上前去。李母迫不及待發問:“張院長,老李他情況怎麽樣?”

“嫂子放心吧,觀山幸虧被發現得及時,沒有耽擱病情,支架手術做得很成功。臥床休息兩周就好。”張院長是李觀山摯友,被120送到醫院後,親自趕過來做手術。

“太好了,太好了。”李母喜極而泣。

特護病房內,李觀山還在沉睡,聞訊趕來的同僚已經來了好幾撥,都被杏子以家父剛做過手術,需要安靜婉拒。鍾燃見事情趨於穩定,再待在房間裏不太合適,悄聲征求杏子意見。

杏子白了他一眼:“你又不是外人,回避什麽。”

鍾燃倒也不堅持,留了下來。

整個下午的時間似乎變得很慢。杏子和鍾燃靜靜地坐在沙發上,誰也沒有開口說話,與車上的靜默不同,此刻無聲勝有聲,一個眼神、一抹微笑,彼此都在享受這種無言的心靈碰撞。

鍾燃也有充足時間能近距離地觀察李觀山,這位在律師界叱吒風雲的人物,國字臉,兩鬢斑白,鼻挺口闊,即使在沉睡中,也散發出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場。

病**的李觀山輕哼了一聲。

“爸,你醒了啊。”杏子撲到床前,拉住父親的手。

李觀山睜開眼睛打量四周,目光劃過妻子和女兒,最終停留在鍾燃身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杏子語調歡快:“爸,他就是我師父鍾燃。”

李觀山點點頭,鍾燃這個名字,女兒不知道在他耳邊念叨過多少回,聽都聽出繭子。朝女兒揮揮手:“把床搖起來。”

杏子有些猶豫:“醫囑讓您臥床休息。”

“你爸身體是鐵打的,貴客在,趕緊地。”李觀山是退伍軍人,即便重病在床,說出來的話也底氣十足、不容置疑。杏子也不矯情,父親讓做自己就來到床尾,用搖把把床搖起來。

終於可以平視,李觀山仔細端詳鍾燃,內心已有計較,溫言道:“鍾檢,聽杏子說,你放著省院檢察官不做,主動調回到市院未檢科,可是為了什麽?”

杏子沒想到父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句,有些詫異。

鍾燃謙遜道:“父母在不遠遊,老兩口身體不好,我離得近也便於照顧。”

“你可有一個弟弟,叫鍾意?”

鍾燃點頭稱是。

“你從省院調回來,有沒有因為弟弟當年的事?”李觀山直言不諱。

“爸,怎麽上來就聊正事。”杏子急忙輕聲提醒父親。

“伯父,準確地說沒有。畢竟是十年前的舊案。”沒想到李觀山如此直率,跟自己提及往事,鍾燃稍感意外,進而坦**說道,“可我回來後,發現一些蛛絲馬跡,讓我對弟弟當年案件定性有所懷疑,目前我還在了解階段,無法下結論。”

怎麽我身邊的男人,除了工作就不會聊點別的?杏子朝著鍾燃遞眼色,意思你找個理由先撤,父親剛醒,不是聊這個的時候。

鍾燃會意,剛想說幾句告辭的話,李觀山發話了:“鍾檢,你可知道,當年你弟弟鍾意的案子,我是原告的代理律師?”

杏子大驚失色,沒想到父親竟然和鍾家有這麽深的淵源,一時間不知道怎麽辦,緊張地望著眼前的兩個男人。

“我知道。”看來這個話題不聊清楚,李觀山是不會罷休的,鍾燃不卑不亢,“我還知道拜您所賜,我父母欠下了一屁股債,用盡後半生之力才勉強償還清。”

“啊?”杏子眼中頓時充滿淚水,有些幽怨地望著父親,“爸,你怎麽能這樣?”

“杏子,這不能怪伯父,他隻是盡了一名優秀律師應盡的責任。站在客戶角度,維護客戶最大利益。”

杏子一臉愧疚,泫然欲泣:“師父,你真的這麽想嗎……”

李觀山:“鍾檢,你真的不恨我嗎?”

父女倆幾乎同時問了出來。

鍾燃正色回道:“作為父母的兒子,我當然恨你。但作為一名法律工作者,我恨不起來。”

“哈哈,好一條愛憎分明的漢子。”李觀山朝著鍾燃點點頭,一時間竟有些激動,“我曾以為你做杏子師父,是要伺機報複我,向我討回公道。嘿嘿嘿,是我小人之心了。”

“爸,你早就知道,為什麽不告訴我?”杏子氣急。父女倆無話不談,未檢科發生的事,尤其是鍾燃的事,杏子從不避諱父親。

“原諒爸爸,是我疑心重了。”李觀山搖搖頭,苦笑道,“在識人上麵,爸爸不如你。”

“伯父,請您放心,我們家和您的恩怨,我絕對不會投射在杏子身上,她在我心目中,不僅是一名優秀的檢察官,更是一個……”鍾燃望向杏子,正好與她四目相對,真摯道,“更是一個好女孩。”

杏子此刻的內心就像過山車,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情。

“如果之前還有懷疑,今天見到你,我相信你說的每一句話。更何況,你還有一位愛憎分明的母親。”李觀山頓了頓,環視下眾人,目光最終落回鍾燃身上,肅然道,“今天,我這條命,就是你母親救的。”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

2

時間回溯到中午時分。

今日的庭審複雜,耗時很長,結束時已經過了十二點。李觀山急匆匆駕車直奔酒樓而去。飯局是自己張羅的,宴請多年未見的老戰友,自己對於時間有強迫症,從不遲到,情況雖然特殊,但依舊焦急萬分,電話裏不停跟老戰友道歉。

這家酒樓位置很熟悉,沒開導航,憑經驗開過去。前麵有一個岔路口,走大路還要繞過跨城的主河道,兜一個圈子。節省時間的話就左轉彎,抄小路過去。李觀山想也沒想,向左一打方向盤,轎車絲滑地鑽進小路。這一片正進行舊城改造,兩邊的老舊小區很多,隔三差五,就會有一片地被藍色圍擋圍起來破土動工。眼看著再往前幾百米就上了主路,車卻意外被堵住了。

一輛水泥攪拌車與路邊攤檔發生剮蹭,攤主站在車頭前不讓走,索要賠償,攪拌車司機認為攤主非法占道,據理力爭。起先李觀山還想勸一下雙方,給道路騰出空間,不要影響其他車輛,可兩方爭論得臉紅脖子粗,對他的調解根本不予理會。

時間分秒流逝,李觀山急得滿頭是汗,隻好向後倒車,準備從幸福裏小區穿過去。幸福裏是20世紀70年代建成的,裏麵四通八達。就在他掰轉車頭,準備穿行時,突然感覺到胸口劇痛襲來,盜汗如雨。

李觀山心知不妙,急忙探身打開副駕駛的儲物盒,裏麵有一盒急救的硝酸甘油。慌亂中忘記解開安全帶,手沒有拿穩藥品,掉在副駕駛座下。隻感覺眼前陣陣發黑,心悸嚴重,再想解開安全帶去撿藥品,手已經哆嗦著不聽使喚……眼睛閉合、休克過去之前,透過前風擋玻璃,似乎看到一位大媽朝著自己跑來。

鍾燃母親這幾天經常往這跑,夕陽紅老年團要在區裏參加詩朗誦比賽,團長胡媽住在幸福裏,作為積極分子,除了回家給丈夫做飯,鍾母幾乎黏在胡媽家。

今天老姐妹們練得投入,忽略了時間,等鍾母想起來時,已經過了十二點。

“哎喲喲,我得趕緊走了,家裏還有張嘴呢。”鍾母嘴裏念叨著,穿上鞋就往外跑。

一路小跑到小區門口,四下張望出租車,鍾母眼尖,就發現不遠處的一輛汽車裏,駕駛員手捂胸口,身體已經向一邊傾斜。心裏不由咯噔一下,這不是心肌梗死的症狀嗎?老年團的一位團員,去年就是被這病奪去了生命,為此,團裏還特意請來三甲醫院的心髒內科主任給大家上了一堂自我急救課。自此,鍾母兜裏常備著硝酸甘油,年紀在那擺著誰也不敢托大。

三步並兩步趕到轎車前,駕駛室窗戶開著,伸手掰正發病者的臉,這一看不打緊,差點叫出聲來:這不是李觀山嗎?鍾母頓時亂了方寸,在夢中,她想象了無數種狹路相逢的方式,扇耳光、潑油漆,揪住頭發質問為何害自己舉債度日。

可此時此刻,“仇人”危在旦夕,她卻發現自己恨不起來了。

“老天爺,造孽啊,為啥還得是我來救他。”鍾母哀歎一聲,急忙從兜裏掏出硝酸甘油,掰開李觀山的嘴,喂了一片進去。藥物隻能是暫時緩解,又急忙掏出手機撥打120。很快,警笛聲響起,120急救車呼嘯而來,在她的指引下,醫生護士把李觀山從轎車裏抬出來,放平在擔架上。

李觀山恢複了些許意識,他躺在擔架上歪著頭,看到鍾母忙前忙後的身影,逆光下,弱小身軀散發出金色的光暈……

“即使過了十年,鍾家媽媽,我也一眼就能認出來。作為律師,我能真切感受到那個案子是有瑕疵的,鍾意殺人缺乏足夠證據,可吃虧在他跳崖,一切罪責自然就扣在頭上,無法洗脫。當年藍海集團剛剛上市,初涉教育領域就遇到學校學生殺人事件,為穩定股價,急於平息事態、快速結案。我是原告律師,在說服鍾家父母承擔民事賠償中,起到誘導作用。”

**之下說了這麽多,李觀山有些氣短,吸了幾口氧,用真摯的語氣說道:“鍾檢,你媽媽是我的救命恩人,不知道她願不願意見我,我想當麵向她說聲謝謝,更要說聲對不起。”

鍾燃胸膛起伏不已,好一會兒才平複下來:“伯父,你的話我會帶到。鍾意案中,您所指的瑕疵和缺乏證據,到底是什麽?”

“我與劉複舟和熊衛國曾是戰友,從部隊複員後,衛國就跟著複舟下海經商,混出一片天地。衛國的兒子熊強,也就是被害人,我從小看著長大,這孩子生性頑劣,很早輟學在社會上廝混,沾染一身惡習。因打架鬥毆、猥褻婦女被抓過數次,屢屢因為未成年,很快就被放出來。我相信,鍾意找他一定是有原因的,這是其一。

其二,現場人員的口供都是被害方提供的,缺乏相對應的證據證明。試想一下,五六名社會青年與一名讀高中的少年,力量對比懸殊,現場腳印雜亂,熊強又是後腦磕在石階而死,並非器械所傷,如何能斷定,一定就是鍾意推的?”李觀山歎了口氣道,“可惜啊,事發當晚,並沒有客觀目擊證人出現。”

“如果有呢?”

“真的?”

鍾意點點頭,把自己調取檔案、找到張華警官的經過複述一遍。

“看來還有人跟我一樣,對案子抱有懷疑態度啊。”李觀山不禁感慨萬千,靜默了大約半分鍾,問道,“張警官嘴裏的鹿曉陽……”

“就是冷夏兒案的推動者,也是強奸未遂案的犯罪嫌疑人。”

杏子插嘴道:“爸,經過我們的偵查,鹿曉陽強奸未遂,是被陷害的。”

李觀山眼神如鷹隼般犀利,緩緩道:“三個案子,都圍繞在一個少年身上……嗬嗬,這孩子不簡單啊,冷夏兒選擇從鍾意跳崖的位置跳下去,看來並非偶然。”

鍾燃深以為然。

杏子與鍾燃並行,陪他走到停車場。

鍾燃在車前停下腳步,溫言道:“趕緊上去陪伯父吧。”

杏子“嗯”了一聲,腳步沒有移動,並沒有走的意思。鍾燃也沒有催,就這樣靜靜看著她。杏子仰起頭,直視鍾燃的眼睛:“之前,你是不是因為我爸的原因,才冷淡我的?”

“伯父的事,早就聽我媽講過。”

“那是為什麽?”杏子刨根問底。

“可能是我自尊心在作祟吧。”此刻的鍾燃,並不想隱瞞她,“那天在法院我才知道,伯父律所規模之大,在石嶼市甚至省裏都屈指可數。你呢,來未檢無非是鍍層金,這裏並不屬於你,外麵的世界……”

杏子瞬間捕捉到鍾燃的心思,笑靨如花道:“很精彩對吧,原來你也有怕的,懷有這種心思可不像你喲。”

“確實是我,起碼是前兩天的我。”

“今天見到我爸真人,反而坦然了?”

“嗯。”鍾燃老老實實回答,“他和我心目中的形象有重合之處,既儒雅睿智也需要關懷嗬護。”

“咯咯咯——”杏子被鍾燃的率真可愛,逗得笑彎了腰。好半天才直起身,擦拭了下眼角笑出來的眼淚:“他需要被關懷嗬護……你這話要是被我爸聽見,咱倆肯定沒戲了。”

心裏話脫口而出,杏子臉蛋瞬間緋紅。

鍾燃如何聽不出來,一時衝動,向前輕輕攬住杏子雙肩。杏子身體一震,似乎預感到什麽,反而仰起臉,迎著鍾燃閉起雙目、微啟朱唇。時間似乎凍住,不知道過了多久,鍾燃才輕輕地給杏子來了個摸頭殺。

“趕緊上去,我走啦。”鍾燃柔聲道。

“喔,好吧。”杏子似乎還有些小失落。目送著汽車遠去,回想起剛才一幕,又莫名開心起來。

3

在城市最繁華地段,寸土寸金的寫字樓,整整一層都被安穩律師事務所包下。大廳寬敞明亮,一行人突然出現在前台。前台小姐問明來意,引領著這些人直奔葉安穩辦公室。

葉安穩整個人陷在真皮老板椅裏,跛足搭在辦公桌上,洋洋自得地打著電話,抬頭就看到率先邁入房間的鍾燃,急忙掛斷電話,起身相迎:“鍾檢,哪陣風把你給吹過來了?快請坐,我來泡茶,這幾位是?”

當警員掏出手銬,前台小姐嚇得躲進牆角瑟瑟發抖。葉安穩全明白了,冰冷的金屬扣在自己手腕上,用死魚眼斜睨著鍾燃:“老同學,還沒禮尚往來,就請我吃銬子?”

鍾燃冷冷言道:“葉律師,檢方調取了你通過第三方公司給周如葉的轉賬記錄,她也如實交代你幕後策劃並實施嫁禍鹿曉陽的整個過程,銬你不冤枉。”

“這一切都是我幹的,周如葉那小丫頭,僅是枚棋子。”葉安穩直接把罪責攬在自己身上,“自打高中開始,你的運氣,就一直比我好。”

鍾燃突然感到有些痛心,直呼他的綽號:“大頭,你本可以成為一名優秀律師,為何非要這樣?”

葉安穩自嘲道:“我太累了,有點等不及了。你看看周圍這一切,都是我夢寐以求的,還都實現了。即便黃粱一夢也值了。”

“鹿曉陽和你本無瓜葛,沒必要蹚這趟渾水,跟警方交代出你的幕後主使,爭取寬大處理。”

葉安穩搖搖頭:“開弓沒有回頭箭,嘿嘿嘿,算了,既然已經蹚了,就讓我一路蹚進墳墓吧。”不再說話,示意警方可以走了。

望著他一瘸一拐的背影,鍾燃唏噓不已。

4

老煙雷厲風行,關於鹿曉陽強奸案,未檢科很快就下達了不起訴決定書,鍾燃去抓葉安穩的同時,杏子開車到看守所送決定書,順便提人。

管教叫到鹿曉陽號碼時,他早已經預料到,神色輕鬆地跟隨在管教後麵,順利辦完手續。邁步走出看守所的大門,還不忘朝著開門的武警打個招呼。

陽光刺目,鹿曉陽有些不適應,微閉雙目並深深吸了口空氣,直到沁滿肺泡又順著鼻腔呼出來,才手搭涼棚,向四周觀望。遠處停著一輛檢察院的車,杏子雙手插兜斜靠在車頭望著自己。

鹿曉陽笑嘻嘻地走過去;“杏子姐,你這pose擺得好帥氣,久等啦。”倒也不客氣,拉開副駕駛車門就坐了進去,等杏子坐進來,還不忘補問,“鍾大叔怎麽沒有來啊?”

“你又不是什麽重要人物,我來已經給足麵子了。”杏子故意戧他。

鹿曉**本不在意,眼珠轉了轉:“他是不是去抓人了?”

“你怎麽知道?”

“在我印象中,你倆幹什麽都一起出現,跟連體嬰兒似的。嘿嘿,要不是抓人這種大事,他舍得讓你自己來接我?”

杏子被他說得臉頰潮紅,啐道:“他是我師父,當然要在一起,有什麽奇怪的。”

“在一起、在一起……”

鹿曉陽故意用不同語調咂摸這句話,惹得杏子惱羞不已:“你個小鬼頭。”

看著杏子粉臉俏怒的模樣,鹿曉陽內心大樂:“杏子姐姐,你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上鍾檢的?”

“胡說八道什麽。”

“你確定是我在胡說?”鹿曉陽狡黠一笑道,“既然你不喜歡,那我跟班主任說了,她可是喜歡得很。”

杏子瞬間緊張了:“沈冰老師?你要跟她說什麽?”

鹿曉陽擺出一副煞有介事的樣子:“能說的太多了,我需要組織下語言。鍾檢這個人帥氣有涵養,正義感爆棚,把我從看守所救出來,就是活生生的例子。這麽有擔當的男人錯過就沒有了,趁他單身之際,沈冰老師早下手為強……哎喲——”

尖銳刹車聲伴隨著“咚”的一聲,鹿曉陽腦袋狠狠撞到了前風擋玻璃上。

杏子怒道:“科裏還有案子沒辦,沒時間送你了,趕緊下車,自己走回家去。”

鹿曉陽揉著腦袋,奮力賣慘:“送人送到家吧。杏子姐姐,你要是不喜歡聽,那我就說,鍾檢是個渣男,一肚子男盜女娼,讓沈老師趁早打消這個念頭。”

杏子更怒了:“不許詆毀鍾燃,他哪有這麽渣。”說著又撲哧一聲笑出來。

“那你就告訴我,從什麽時候,你開始喜歡鍾檢的,我就什麽都不說,還替你保守秘密,怎麽樣?”

“我哪有秘密需要你保守。”杏子白了他一眼。身邊有這麽個洞察人心的小鬼頭,反而沒有芥蒂,心裏話很自然就說了出來,“還記得我下海去撈蔣釗手機嗎,那天風大,浪頭也高,我潛到第三回,才在一處很隱蔽的珊瑚縫隙裏發現手機。等我浮上來坐上支援船,又冷又餓,身體虛弱得直打戰。誰承想師父已經站在岸邊,我之前沒有告訴過他,當我把手機當作驚喜遞過去,滿心以為會表揚我,可他看也沒看手機,狠狠地把我臭罵一頓。我當時挺委屈的,後來想通了,他是擔心我的安全,在他眼中,那個手機根本不算什麽……從那個時候,我就愛上他了。”

杏子一口氣說完。等了會兒,也沒有應和之音,扭頭望向鹿曉陽,見他眼睛直勾勾盯著一處發愣,似乎在想著心事。

“曉陽?”杏子輕輕喚道。

鹿曉陽被點醒:“這就是愛情嗎?”

杏子篤定地點點頭。

鹿曉陽望向窗外,幽幽道:“愛情和友情,有的時候真是傻傻分不清楚。”

杏子沒聽清楚,追問一句:“你說什麽?”

鹿曉陽對杏子報以一個笑臉:“真心希望你的愛情開花結果。”

“你們沈老師……”

“據我了解吧,我們沈老師,私底下就沒提過鍾檢一個字,煩都快煩死了。”鹿曉陽嬉皮笑臉。

杏子伸手狠狠掐了他胳膊一把,氣得笑罵:“小鬼頭,敢忽悠我。”鬧這麽一出,兩個人關係瞬間拉近了許多。

杏子換了個話題,問道:“曉陽,你是怎麽被他們盯上的?”

“我把偷拍器放在他們主場,被發現了。”從神情看,他一點也沒有搞砸了的窘態。

“你可真是不小心。”

“從我拿回來偷拍器那一刻,就知道自己被發現了……”鹿曉陽望著杏子詫異的表情,耐心解釋,“我養成一種習慣,每次錄製時都會在前麵錄五秒左右的黑屏,為的就是防止偷拍視頻被做手腳,沒想到,這次卻派上了用場。”顯而易見,前麵五秒鍾的黑屏,被人在不知情的前提下抹去了。

“知道了視頻被改動,我幹脆把看到的內容認真做了分析,劉鷹珞和尚雯雯的聊天看似正常,但推敲下來,他們聊得太客套了,就像演戲時對台詞。”

鹿曉陽的話讓杏子大吃一驚,她很難想象,外表大大咧咧的少年,心細至斯。

“既然他們要掩飾,我也就順水推舟,假裝不知道唄。”

“難道,仙人跳的局,你事先已經知道了?”杏子不敢相信。

鹿曉陽搖搖頭:“他們早晚會對我下手,但我並不清楚方式。”

“周如葉突然找到你,你有所覺察嗎?”

“感覺蹊蹺,但不能確定什麽,隻有親自試過才知道。”

“那你就不怕,去的是鴻門宴嗎?”杏子叫出了聲。

鹿曉陽又露出他那招牌的淺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退一萬步說,我演砸了,還有你們呢嘛。”

“就那麽篤定,我們能發現這裏麵的問題,救你出來?”

鹿曉陽把頭搖得像撥浪鼓:“完全不確定。”

“那你——”杏子一時被氣得語塞,搞不懂眼前這位少年,腦袋裏裝的都是什麽古怪想法。

鹿曉陽倒是放鬆,把座椅向後放倒,讓自己躺得更舒服些,雙手枕著頭優哉遊哉:“吉人自有天相,我這不是好好地坐在你身邊嘛。”

“多懸啊。”

“懸也值了。我現在就想立馬飛到尚雯雯和劉鷹珞麵前,親自目睹他們臉上的表情,肯定跟吃蒼蠅一樣。”鹿曉陽樂不可支。

鹿曉陽無罪釋放,葉安穩被抓,杏子知道,第一塊多米諾骨牌已經被推倒,後麵將引起連鎖反應。

鹿曉陽看了眼窗外,突道:“麻煩杏子姐,繞道去趟維蜜大酒店,我取件東西。”

407室並沒有客人入住,杏子出示證件,說明來意,很順利就進入房間。一進門,鹿曉陽把手機手電筒功能開啟,趴在地板上身子探進床下尋覓,很快就歡呼一聲,再出來時,手心攥著個偷拍器。杏子揶揄道:“喲嗬,走到哪偷拍到哪啊。這是酒店,可是公共場所,私自窺探公民隱私,你不怕被抓?”

“為了自保,不得已而為之。不該聽的,我肯定不聽。”

周如葉貿然找上門,鹿曉陽心存疑惑,去之前留了個心眼帶上偷拍器。果不其然,在周如葉一輪攻勢下,他沒有招架之功,隻來得及把偷拍器踢進床下,雖然沒有視頻圖像,但聲音依舊可以聽得清清楚楚。鹿曉陽雙手遞給杏子:“報告杏子檢察官,這是證明我清白的證據,請留件存檔。”

杏子伸手接過,內心竟有些小佩服:“鹿曉陽,每次你所做的,都出乎意料……可不可以告訴我,你還有什麽秘密武器沒有拿出來?”

“我自斬大龍,就為在接下來的棋局中爭得先手,收官之戰,自見分曉。”用一句圍棋術語,概括地回答了她的問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