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心中有鬼
1
這幾日，尚雯雯心神不寧。
躲避杏子摔了一跤後，這種感覺就愈加強烈。右眼皮使勁地跳，“左眼跳財右眼跳災”，為此她特意在右眼皮上貼了白紙，取諧音“白跳”的意思，效果卻適得其反，跳得越發厲害了。
推門進入母親在家中設立的佛堂，試圖尋求內心平靜，作為無神論者，之前從沒進來過。屋內飄浮著濃鬱的藏香味道，牆上掛著幅四臂觀音的唐卡，上師照片擺在條案上，電動轉經筒不間歇地旋轉，地板上一個蒲團，再無他物。母親又去敏嬸家打牌，家中無人，尚雯雯按下音響開關，靜靜地坐在蒲團上，閉上眼睛，收斂心神，盡量放鬆身體。
佛樂伴隨著喇嘛的誦經聲縈繞在耳邊，身體像是被注入了氫氣，逐漸變得輕飄飄，站起身推開房門，外麵是一條走廊，兩旁無數房間，紅男綠女進進出出，光怪陸離的光效映射在磨砂玻璃上，不時還有晃動的人影貼附上來。迎麵走來的女生是小月和小梅，她忠實的兩位跟班。尚雯雯興奮地打招呼，可兩人談笑風生地從身邊經過，對她視若無睹。不僅如此，她就像是隱形人，所有人都忽略了她的存在。
正不知所措時，遠處一個帥氣身影朝著自己招手，那不是劉鷹珞嗎？這條該死的走廊，還得靠他來拯救我。尚雯雯心花怒放，飛一樣撲了過去。沒等她到身前，劉鷹珞就推開房門，閃身進入。
尚雯雯跟著闖了進去，就像闖入一片白色世界。隻有冷夏兒穿著紅色長裙端坐沙發上，正笑吟吟望著自己。白色映襯中，那一抹紅分外紮眼，像極了血管裏的鮮血。
劉鷹珞站在沙發後麵，雙手輕搭在冷夏兒肩頭。
“你是我男朋友，怎麽可以這樣……”尚雯雯伸手戟指劉鷹珞，卻發現兩個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住自己伸出的手掌。
手掌中的手機屏幕亮著，錄製鍵在閃爍。
“不是這樣的，我沒有錄你們……”尚雯雯急忙把手背到身後，徒勞地解釋。
冷夏兒笑了，緩緩站起了身……與此同時，房門被大力撞開，狂風呼嘯著席卷而入，牆壁如紙撕裂般散開。同樣裂開的還有劉鷹珞，英俊少年化作千萬塵埃。
尚雯雯慘呼一聲，緊閉眼睛不敢再看。
“這一切，都是因為你。”冷夏兒的聲音縹緲不定。
“不不不，不是我……對不起夏兒，我不是故意的，求求你放過我。”尚雯雯雙手抱頭，蹲在地上哀求。
風聲漸漸淡了下來，直到再也沒有了聲息。
“雯雯，你怎麽蹲在這裏？”
是小月的聲音，對，一定是她來救我了。尚雯雯唯恐錯失這個機會，急忙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蹲在洗衣房的外間，小月和小梅，還有自己的幾名小夥伴，都圍攏在身邊。
紅房子，終於到了自己的地盤。
尚雯雯放鬆下來，站起身，擦拭一下額頭的汗水，隨口問道：“冷夏兒呢？”
“她從那裏跳下去了。”小月指著水池。
話音未落，池內變成了波濤洶湧的大海。浪頭拍打著水池牆壁，激起數米高的浪花，濺了尚雯雯一身。
“哎呀。”尚雯雯驚叫一聲，急忙低頭查看被弄濕的衣服，紅彤彤一片，溢在地板上的水也都變成了紅色，分不清是地板的紅漆，還是血水。
尚雯雯像隻受驚的兔子：“小月、小梅，我們趕緊走。”
哪裏還有小月小梅，圍攏在身邊的小夥伴，都變成了紅色連衣裙的冷夏兒，長發遮麵，渾身濕漉漉的，像是從海底冒出來的貞子。
尚雯雯用盡生平之力發出嘶吼，卻如鯁在喉，發不出一絲聲音……
不知道過了多久，尚雯雯才被手機鈴聲叫醒。躺在木地板上，房間裏飄**著喇嘛誦經聲，一切照舊。原來是一場噩夢，坐起身擦拭下額頭汗水，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著了，苦笑著搖搖頭接起電話。
“雯雯，你什麽時候來上課啊，我們都想死你了。”電話那頭，傳來小月的聲音。尚雯雯這才意識到，從醫院回到家，她已經快一周沒去上課了。
“我剛才做夢夢到你和小梅了。”
“快說，夢見我什麽了？”
夢細思極恐，尚雯雯不想回憶，就岔開了話題：“明天都洗好了在鋪位上等我，我把你們一個個吃掉。”
電話那頭頓時響起女生們嘰嘰喳喳的嬉笑聲：“不用等明天，現在就洗好啦。”小梅的聲音傳來，看來她一直在旁邊偷聽。
尚雯雯感覺好多了。天天在家憋著容易胡思亂想，不如去學校和同學們廝混。我就要重新開始了，冷夏兒，在夢裏，希望這也是我們最後一次相見，就此永別吧。
永遠寫不完的複習題，永遠排不完的食堂長隊，永遠熄燈後比海鮮市場還要吵鬧的女生宿舍……離開一個多月，回歸學校這種痛並快樂著的單純生活，讓尚雯雯感到莫名充實。
一切似乎都沒有變。
眨眼十天就過去了，在學校裏，尚雯雯有了更讓人羨慕的新身份——劉鷹珞女朋友。她也漸入佳境，還把夢魘編成鬼故事，熄燈後講給同宿舍女生聽，在一片尖叫聲中，她內心的恐懼被衝淡、消退了。
她再也沒有夢到冷夏兒。
2
一堂暢快淋漓的舞蹈課，尚雯雯跳得渾身是汗，與隊友分手後，徑自去學校浴室洗澡。今晚和劉鷹珞約會，燭光晚餐，她可要把自己打扮漂漂亮亮的。
從浴室出來，天已近黃昏，同學們大都會聚在食堂，校園內小路幾乎沒什麽人。洗衣房離浴室不遠，每次洗完澡出來，她都會先去洗衣房把髒衣服洗掉。今天也不例外，哼著歌、步履輕盈地走進紅房子，掀開自動洗衣機的滾筒，把髒衣服一股腦地扔進去，設定時間，投幣。距與劉鷹珞約定的時間還早，幹脆坐在洗衣房木長椅上，邊等待邊刷手機。
三三兩兩的同學進出洗衣房，很快就剩下她一個人。
低著頭，被手機裏麵搞笑視頻逗得咯咯笑，一抹紅色從她腳尖前劃過。起初她並沒有在意，腦海中的記憶碎片卻自動組合起來，紅房子、紅色的裙子，難道還有……
尚雯雯“啊”了聲，抬起頭一瞬間，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穿著紅色長裙，長裙雖然和自己夢裏麵的不同，但這個背影太像了。
“冷夏兒？”
紅衣女孩已經走到了外間的水池旁，聽到召喚，緩緩地轉回身來。頓時，尚雯雯被嚇得魂飛魄散，那張臉，不是冷夏兒是誰！
“冷夏兒”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冷漠道：“想看我怎麽死的嗎？那就看個夠。”這聲音如同從冰縫裏鑽出來，寒冷刺骨。說完，“冷夏兒”站到了水池邊，身體直直地栽進水裏，濺起大片水花。
“鬼、鬼啊——”尚雯雯尖叫著，抱頭瘋也似的逃出紅房子。小路上迎麵走來一個人，她就像見到救星，腳底踉蹌著就撲了上去，緊緊抱住來人大腿，語不成聲道：“快救、救救我啊。”
腿打著戰，癱軟在地。
“這不是雯雯同學嗎，你怎麽了？”頭頂聲音很熟悉，尚雯雯抬起頭，一張麵孔映入眼簾，鹿曉陽正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
尚雯雯如墜迷霧，一時間分不清哪是現實，哪是夢境，喃喃道：“怎麽是你，你不是強奸……”
“我是強奸犯還敢抱著我，不怕我把你……”鹿曉陽故意朝她一齜牙，嚇得尚雯雯急忙縮回了手。
“你沒聽說嗎，我被人陷害了，幸虧檢察院明察秋毫決定不起訴，撤銷案件。今天我回來上課了。”鹿曉陽說到“陷害”時，特意加重了語氣。
“喔，那挺好的，恭喜你啊。”尚雯雯下意識有些躲閃。
“這案子狗血程度，都能寫部電視劇了，你能想象，是我辯護律師給我挖的坑嗎？”鹿曉陽盯著尚雯雯，話裏有話，“他已經被警方控製，不久就會把幕後操縱者供出來，我要親眼看著這些壞蛋被繩之以法。”
尚雯雯麵如死灰，內心怦怦狂跳，朝鹿曉陽尷尬一笑，轉身就想走，卻被叫住。
“雯雯同學，你剛才瘋也似的從洗衣房跑出來，發生了什麽事？”
“啊，沒事，剛才是我看花了眼。我有些頭暈，先回宿舍了。”等不及回複，尚雯雯逃也似的離開。
望著尚雯雯背影，鹿曉陽壞笑起來。
3
頭發都顧不上吹幹，尚雯雯急慌慌地把劉鷹珞拉進一間小咖啡館。
“發生什麽了，這麽火急火燎的？”劉鷹珞愛惜地摸了摸她的頭。平時尚雯雯很喜歡這個親昵舉動，現在卻毫無心情，輕輕躲閃了下。劉鷹珞識趣地收回手，目光炯炯地注視著她。
“我看到鹿曉陽了。”尚雯雯開口道。
“咦？”
尚雯雯把經過簡要敘述一遍，還把杏子檢察官找到自己的事都說了，最後埋怨道：“都怨你，當初鹿曉陽出事，你就讓我什麽都不要承認，警方自然會把他和冷夏兒的案子聯係在一起，這可倒好。”說著話，還偷偷瞥了劉鷹珞一眼。
鹿曉陽因強奸未遂被警方控製，劉鷹珞千叮嚀萬囑咐，挑明讓自己不承認當時在救護車上說的話，他自有安排。自己懾於劉家強大，又心存僥幸，聽從了他的建議。尚雯雯心知肚明，鹿曉陽被抓一定和眼前的大男孩脫不開幹係。見他不說話，又追問道：“接下來該怎麽辦？”
“接下來嗎……”鹿曉陽這麽快就出來，這可是意料之外的狀況，劉鷹珞心亂如麻，一時間也沒了主意，不想被尚雯雯看出來，說得含糊其詞，“我會想辦法的。”
“如果鹿曉陽的辯護律師真說出點什麽，會不會影響到你？”
劉鷹珞無從回答。那天母親回來，受不了自己的軟磨硬泡，把在魚嘴峴與葉安穩達成的協議，和盤托出，他這才知道自己還有個遠房表舅。後續葉安穩實施的計劃，他也都從母親那裏獲悉。
母親專門從教導處韓鬆博那裏調出來鹿曉陽檔案，令人驚訝的是，鹿曉陽竟然年滿十八歲了。當母親把這個情報告知葉安穩時，他如獲至寶。葉安穩最忌憚鍾燃。冷案中，鹿曉陽與其有很深的接觸。無論自己怎麽設計套路、捏造罪名，鍾燃都是橫亙在前的巨石，繞不過去。現在就順理成章了，鹿曉陽作為成年犯罪嫌疑人被移交檢察院，自然不會落到未檢科手裏，也就巧妙地繞開了鍾燃。
天賜良機，能不讓葉安穩興奮？
為此，葉安穩專門設計了場“仙人跳”的騙局，引誘鹿曉陽上鉤，再報警現場抓奸。與冷夏兒案相似的作案方式，當晚鹿曉陽出現在夜色KTV的監控……這些證據，都會推動公安機關並案偵查。冷夏兒已死，證明鹿曉陽是冷案的犯罪嫌疑人很難，但把水攪渾卻變得很容易。
一旦鹿曉陽因強奸罪被抓，葉安穩就會主動申請做他的法律援助律師，堂而皇之接近他，再軟硬兼施，伺機說服他簽署認罪協議。隻要他簽字，整個移花接木的計劃就宣告完成，冷夏兒案的鍋，將會全部扣在鹿曉陽身上。
眼瞅著天衣無縫的計劃一步步實施，即將完美收官時，船卻意外翻了。
他的沉默，讓尚雯雯更慌了：“鷹珞，我真的有點受不了，這段時間總夢見冷夏兒，跟索命鬼似的，纏住我不放。就在黃昏時，我還在洗衣房看到她。”
“不要害怕，那隻是幻覺。”
“可我能感覺到，從她身體散發出來的溫度，是那麽真實。”
劉鷹珞無心繼續耗下去，隻想趕緊回家與母親商量對策。於是道：“你現在最需要休息，回家洗個熱水澡好好放鬆下來。多休息幾天也沒關係，學校這邊有我呢。”
“我不想一個人在家，那樣我會瘋的，我隻想和你待在一起。”尚雯雯頭搖得像撥浪鼓。
劉鷹珞心裏突然湧起一股沒來由的厭惡，語氣加重了些：“雯雯，聽話，回家去。”
尚雯雯咬著嘴唇：“鷹珞，要不，我們去自首吧。”
“什麽？”劉鷹珞被嚇得不輕。
“這個問題我考慮了很久。冷夏兒跳崖自殺，有其自身原因。我偷拍了她裸照，除了分享給蔣釗，並沒有向外傳播，蔣釗尚且沒事，何況我呢？”尚雯雯一副認真的模樣。
見劉鷹珞沒有答話，就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你就說冷夏兒酒後亂性，主動勾引的你，反正死無對證。咱們再充分利用下未成年人這道防護牆，沒有證據他們更不敢拿你怎麽樣……”
沒等說完，劉鷹珞就粗暴地打斷，低聲咆哮道：“夠了，我不可能去自首。我的人生早就規劃好了，不可能有汙點。”
說話聲音稍微大了些，引得旁邊客人側目。尚雯雯急忙送過去一個甜甜的微笑。
“你在意，難道我不在意？除非你能告訴我，有更好的解決辦法。”尚雯雯停頓了下，刁蠻脾氣湧上來，不管不顧道，“你不去我去，把這些都說出來，心魔也就消散了，不像現在這樣，整天提心吊膽的。”
她隻顧著宣泄情緒，並沒有留意劉鷹珞的神情變化。
眼前的女孩子必須先穩住，不然後果不堪設想。劉鷹珞趕緊變換套路，無比真誠地道：“雯雯，你是我女朋友，不管發生什麽我都會首先保護你，這點毋庸置疑。自首很容易，但我想找到最利於我們的方式。”
這句話很甜很及時，瞬間安撫了尚雯雯煩亂的心：“鷹珞，我也不想這樣，隻想與你好好談朋友，結伴去國外讀書。求求你，快點找到解決方法。”
“放心，我什麽時候讓你失望過？”
“要不給你一周時間？”
劉鷹珞轉了下眼珠，試圖繼續安撫：“這段時間你經曆了太多的事，讓你焦慮，我想我們可以……”
尚雯雯內心突然有些煩躁，打斷道：“就這樣吧，一周。”
劉鷹珞無奈，點頭應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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