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仙人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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彈指間,十五天過去了。

這半個月,案情進展似乎停滯下來。尚雯雯不僅矢口否認自己在救護車上對鍾燃所說的一切,還放出口風要聘請律師,準備就鍾燃的“暴力”執法,向法院起訴。

杏子來醫院找了尚雯雯兩次,也都無功而返。未檢科手中並沒有鐵證如山的證據,雖然有蔣釗口供,但他的手機在海水裏浸泡了數周之久,裏麵芯片原件早已損壞,無法恢複裏麵數據,也就沒有證據證明他所說的證詞。

這期間,警方去夜色KTV調取過監控錄像,恰恰就缺失了從10日到12日三天的監控,夜總會方麵給出的解釋是那幾天監控設備出故障,正在檢修,所以沒有記錄。如此一來,亦無法證明究竟是誰出入了冷夏兒的包廂。退一步講,僅憑鹿曉陽提供的殘缺照片,是不是在夜色KTV包廂拍攝的,都存在疑問。當晚上班員工都被帶到警方麵前,挨個排查,沒有人看到有拍攝裸照,甚至性侵等惡性事件的發生。夜色KTV更是主動停業整頓三天,專門請來退休老刑警,給所有員工上了一堂普法教育課,並把上課視頻放在集團官網上滾動播出。

在輿論推波助瀾下,冷夏兒自殺案,似乎被描畫成了市檢察院未檢科某些年輕檢察官衝動之下的辦案鬧劇。

市委領導及教育局強烈關注,王檢察長給未檢科下達死命令,以後在沒有確鑿證據前提下,絕對不可以隨意約談藍海中學的師生,不能因為自己的猜測,影響學生學業。老煙雖然不忿,但在節骨眼上也得順應形勢,這個案子必須放一放了。就此他特意給兩位手下放了幾天假,等人回來後,再重新安排其他案件。

這幾天,鍾燃沒有和杏子見麵,他在研究弟弟的案子。

作為傷害致死案件,弟弟畏罪自殺,並沒有在檢察院提起公訴。鍾燃找到當年偵辦此案的市公安局魯陽分局刑警隊。刑警大隊楊隊長熱情接待了他。時隔久遠,但當年向陽巷少年殺人案件,還是很轟動的,楊隊長有印象。

鍾燃說明來意,想調取當年的案宗,沒想到眼前的檢察官,竟然是行凶少年的哥哥,楊隊長自然是予求予取,爽快答應。

整個下午,鍾燃都泡在分局檔案室,仔細查閱著成遝的資料。法醫出具的報告很詳盡,死者熊強為顱腦撞擊鈍物,形成開放性創口,失血過多,引起多髒器衰竭死亡。再結合現場數位證人的證言,都指證鍾意惡意推搡熊強,致其摔倒在地,後腦磕在路邊石階休克後死亡。從案宗裏的證據來看,這個案子沒有問題。

鍾燃揉了揉太陽穴,內心有些失落。他站在窗台透了口氣,有些不甘心,決定最後再瀏覽一遍,正是這次,發現了一處極容易被疏忽的漏洞,在警方筆錄的開頭記載著一句話:警方在現場詢問了目擊者和案件親曆者……

熊強的幾名同伴,既是目擊者也是案件親曆者,但作為有經驗的刑警,為何還分開來寫?說明當時是有兩撥人看到了現場發生的過程,同伴是親曆者無疑,那目擊者呢?翻遍筆錄,除了熊強幾名同伴的口供,沒看到目擊者隻言片語。這個小小的bug,卻在鍾燃內心燃起一絲希望。他輾轉找到了當時案件的負責人張華警官。

張警官已經退休,在家養魚遛鳥安度晚年,過著閑雲野鶴的生活,問及當年之事,還有很深的印象。抓起一把魚食扔進缸裏,看著魚兒歡快地吃起來,才慢慢道:“小鍾啊,我辦了幾十年的案子,大大小小加起來,也得有數百起,哪能一一記得。你問的這起,快十年了吧。”

“算上今年,正好十年。”

“時間過得真快啊。”張警官端起大茶缸喝了口水,悠然一笑,“也怪了,這起案子在我腦海裏,就如同昨晚發生的一般。”

鍾燃眼神頓時亮了:“這起案子,難道有什麽特別之處嗎?”

“一般的凶殺案,即便凶手畏罪自殺,受害者家屬也不會善罷甘休,恨不得把天都捅出個窟窿來,可這家家屬卻出奇冷靜,不哭不鬧。聽說民事賠償,也是迅速與被告家屬達成調解。”作為老刑警,張警官對案件的嗅覺,比常人敏銳太多。

“您的意思,這樁案子還有隱情?”

“我可沒這麽說。”張警官分寸拿捏得很到位,把話又收回來,“沒準受害者家屬天生就是那種性格的人,也未嚐不可……”

看得出,張警官說出來的話,自己都不相信。鍾燃幹脆直截了當地問出來:“我在查看卷宗時,發現了一句話,‘警方在現場詢問了目擊者和案件親曆者’,寫在詢問筆錄的扉頁上,而下麵的記錄裏麵,卻沒有目擊者的口供,我想知道為什麽。”

“那句話是我特意加上去的。從警方辦案流程到法醫出具的傷情鑒定、責任認定都沒有問題,隻是在詢問筆錄上,出了點小瑕疵。”張警官讚賞地瞥了鍾燃一眼,匠心被發現,內心竟生共鳴之意,於是對案情經過娓娓道來,“那天我在案發現場,筆錄裏所指的目擊者,實際是名小學生,很活潑的小男孩,自己跑到我麵前要求作證。那時候現場一片混亂,還有屍體躺在巷子裏,可不是適合孩子的環境。我就與他約定,等這裏事情都處理完,再與他細談。等法醫勘查完畢、屍體被救護車拉走、看熱鬧人群散去時,我再找那位小朋友,卻不見人影。此時他母親走過來向我道歉,說兒子才七歲,上小學一年級,平時喜歡看偵探電影,腦海裏天馬行空,作不得數。我問起案發時男孩人在哪裏,母親回答兒子正在家裏寫作業,聽到外麵動靜才跑出來。時間不吻合,所以也就沒有深究下去。”

“在您內心深處,感覺到有些不對嗎?”

“當時沒有。我開始感到疑惑,是從受害者家屬的反應開始,聯想起案發現場的小男孩,難道背後真有我們不了解的隱情?那時,隊裏遇到幾起重大刑事案件,沒有多餘警力花費在早已結案的案件上。不知道為什麽,可能是我腦筋一熱,在筆錄的扉頁上多留下那麽句話,沒想到,被你讀解出字麵後的意思。”張警官意味深長地望著鍾燃。

“您還有印象,小男孩叫什麽名字嗎?”

“他的姓很少見,我一下子就記住了,他姓鹿,叫鹿曉陽。”

2

“陽陽,把這兩盤海鮮炒飯,給五號桌端過去。”奶奶的聲音,透過嫋嫋煙氣傳了出來。

鹿曉陽答應一聲,端過炒飯送到五號桌客人桌前,又手腳麻利地收拾好旁邊桌的殘羹剩飯,擦拭著桌麵。他頭頂箍著毛巾,高挽袖麵,像極了《深夜食堂》裏的小林薰。肩膀突然被人輕輕拍了拍。回頭看到一名女孩坐在身後的三號桌前,女孩像是穿越過來人物,穿著誇張服飾,還化著濃鬱的煙熏妝。

“您掃桌角的二維碼,就可以點餐了。”

女孩手指了指操作台裏麵插著的塑封餐單,用手比畫著,意思自己是否可以看。

“啊,當然。”鹿曉陽意識到女孩是位聾啞人,急忙把塑封的菜單遞到女孩手上。女孩並沒有著急看菜單,而是掏出手機打了幾個字,展示給鹿曉陽看。手機上寫著:你是“小鹿亂撞”嗎?

“小鹿亂撞”是鹿曉陽視網上的名字,他有些詫異,印象中自己並不認識這位女生。也急忙掏出手機,打字給女孩:我是,難道我這麽有名了嗎?

女孩一笑,繼續打字:我是你忠實的粉絲,私信和你聊天的“請叫我鬼鬼”就是我。

這幾天“請叫我鬼鬼”一直在網上跟自己接觸。鹿曉陽頓時熱絡了許多,急忙敲字:原來是鬼鬼,幸會啊,你怎麽找到這裏來的?

鬼鬼:如果誠心想找大神,應該不會那麽難吧。

馬屁拍在誰身上都受用,鹿曉陽咧嘴一笑,繼續輸入文字:既然來了,今天這份炒飯,我請你吧。

鬼鬼用力點了點頭,表示感謝。等炒飯端上桌,鹿曉陽拉把椅子坐在對麵,他似乎對用手機溝通的方式感到很新鮮,繼續問:說吧鬼鬼,你來找我,有什麽事?

鬼鬼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衣服,在手機上回複:我是cosplay的群主,一直夢想拍支屬於自己風格的片子。刷到你的視頻,瞬間就喜歡上你的風格,今天來,最主要目的就是想邀請你,幫我實現夢想。

看到鹿曉陽有些猶豫,鬼鬼急忙敲字:我可以支付一定報酬。

鹿曉陽見她誤會,急忙擺手:我倒不在意這個,隻是除自己之外,從來沒有給別人拍過,更沒有接觸過cosplay。萬一拍出來的東西不合心意,顯得多不好。

鬼鬼甜甜一笑,飛快地回複:那怎麽會,我看上的人絕不會錯的。

見鬼鬼執意如此,又是聾啞人,鹿曉陽爽快地答應下來。兩個人互加了微信,並約好時間,到時候由鬼鬼提前通知他拍攝地點。

臨走前,鹿曉陽問了最後一個問題:我真名叫鹿曉陽,聊了半天,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鬼鬼:我叫周如葉。

三天後,按照約定時間,鹿曉陽來到了維蜜大酒店。

敲開407室的房門,鬼鬼早已經在裏麵等候。維蜜酒店是情侶酒店,裝修風格都是主題型。房間很大,以Hello Kitty為主題,到處都是少女的粉紅色。在牆角簡易的掛衣架上,掛著好幾套cosplay風格的衣服。

鹿曉陽也是有備而來,把攝影器材包在地上展開,取出佳能5DⅡ,安裝在三腳架上,還支起了一個LED補光燈。朝鬼鬼招了招手,從包裏掏出一遝紙,遞給她,並把想說的話敲在手機上:這是我寫的拍攝腳本,你先看一下,室內場次不多,主要是外景……

鬼鬼蹦跳著過來,緊挨著鹿曉陽坐下,距離之近,恐怕都插不進一根針。穿著一身“街霸人物”裏麵“春麗”的短旗袍,旗袍的開衩很高,幾乎開到了大腿根部,一雙明晃晃的大腿緊貼著鹿曉陽,讓他很不適應。

鹿曉陽挪開點位置,有些尷尬:鬼鬼,你說的那幾個同伴,怎麽還沒有來?

鬼鬼嫵媚一笑:剛才還跟我發微信,說是塞車,晚一會兒就到。你的腳本寫得很好啊,等他們來了一起討論。

鹿曉陽點點頭,鬼鬼身上濃鬱的香水味直躥鼻腔,讓他神誌有些迷離,急忙拿起桌上的體能飲料擰開,仰脖灌了進去。

鬼鬼此時指了指攝影器材,又指了指自己,意思很明顯:與其等待,不如先給我拍一組照片吧。

她的提議,正好緩解了尷尬,鹿曉陽連聲說好,起身把照相機抄在手裏。這部相機還是父母去海上油井平台前,過生日送給自己的禮物,他的視頻,都是通過這台相機拍出來的。鬼鬼站到床邊擺著各種姿勢,很快,房間內充斥著快門按動的“哢哢”聲。

拍完一組後,鬼鬼提議自己去換一套衣服再拍,也不待鹿曉陽反應,從衣架上摘下一套,走進衛生間。衛生間牆體是玻璃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鬼鬼忘記了,她沒有在裏麵拉上浴簾,就開始褪去衣物。裏麵春光外泄,被沙發上的鹿曉陽看得真切。

雪白的肌膚、纖細的腰肢、堅挺的**、筆直的大腿……鹿曉陽長這麽大,從來沒有見過女孩子**,鬼鬼發育完美的胴體與自己僅隔著一層玻璃,這讓情竇初開的他頓時亂了方寸,想喊鬼鬼拉上簾子,可想起來她是聾啞人,根本聽不見自己說什麽。

費盡氣力,鹿曉陽才把頭扭開不去看玻璃房裏麵,腦海中卻全是白花花的身影……理智告訴自己,最好的方式就是起身拉開房門出去,可偏偏鼓不起勇氣,說得更準確些,是不想鼓起勇氣。很快就感到身後一股溫熱氣息襲來,肩膀被輕輕拍了拍,那股氣息又“嗖”地一下抽離開。

鹿曉陽下意識回頭,要不是及時捂住嘴,心髒都要離開胸腔、順著喉嚨跳出來,即便這樣,“啊”的一聲也順著手指縫溢出,回**在整個房間。

鬼鬼換的這身衣服,可以媲美皇帝的新裝,麵料透明,幾乎把整個酮體完全展示在鹿曉陽麵前,氣人的是,偏偏又在隱私部位,進行若隱若現的遮擋,平添幾分野性的**。

鹿曉陽感覺體內暗流湧動,不知何時何地,竟萌生一股犯罪的衝動。

鬼鬼似乎不知道自己給對麵少年產生多大影響,氣定神閑地指了指相機,又指了指自己,示意繼續拍攝。鹿曉陽大腦一片空白,如同提線木偶,機械地配合著鬼鬼的指令。各種姿勢,各種角度,快門的“哢哢”聲,香水、汗水被滾燙的肉體蒸發,在空氣中形成萬億的分子**在一起,彌漫至每個角落……

直到鼻尖快貼近鬼鬼豐滿堅挺的胸部,鹿曉陽才猛然醒過神來,發現此刻兩人已經上床,自己**著上身,騎在鬼鬼的身上。

鹿曉陽急忙就要下來,同時道:“對不起鬼鬼,我不是這個意思……”

可為時已晚,鬼鬼雙腿緊緊夾住他,還伸手撕破自己胸前的衣服,用盡全身氣力嘶號起來,從她口中發出的聲音,如同老鴰在叫。與此同時,酒店房門被大力踹開,幾名穿著警服的男人飛撲而入,鹿曉陽如小雞般被拋向空中,又摔在地上,幾隻大手牢牢按住他的頭、肩、手、背、腿,讓其絲毫動彈不得。等他被從地上拉起來時,已經銬上了手銬。

鹿曉陽看到鬼鬼的身體裹上白床單,正靠在朋友肩頭嚶嚶哭泣。朋友都朝自己怒目而視,甚至站起身要衝過來打自己,被身前身後的警察攔住。

“打死這個強奸犯!”

世界變得空明、潔白,沒有一絲聲音,但從口型中他讀懂了。想笑出聲來,好好的我,如何就變成了這副模樣?在被警察押出房間的那一刻,餘光中,他清晰地看到鬼鬼堆滿淚痕的臉上,露出邪惡的笑意。

鹿曉陽終於醒悟,自己被仙人跳了。

周如葉扒著窗台,望著警察把鹿曉陽押進警車,開走,才長長籲出口氣,一切塵埃落定,她取出錢包,掏出一遝人民幣,分給幾位“朋友”。其中演她男友的精壯男士精蟲上腦,拿到錢還用**邪目光打量著周如葉**出來的肌膚。

周如葉眼皮都沒抬一下,朝著門外揮了揮手。

另外兩個人急忙勸阻精壯男士,小聲道:“哥們別犯渾,這女的咱們惹不起。拿到錢就撤吧。”扮演男友的人也不傻,被提醒後,放下非分之想,急忙抽身離去。

周如葉不屑地撇撇嘴,把自己扔進沙發裏,點燃支煙,狠狠地吸上一口,微閉著眼睛,好一會兒才把這口煙吐出來。

透過層層煙圈,一個人邁步走進房間,腳有些跛。

“一切還順利嗎?”男人問。

周如葉笑了,用字正腔圓的語調回道:“順利。”

她壓根就不是聾啞人。

葉安穩也跟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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