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骨 折

1

一石激起千層浪,冷夏兒的日記,讓整個事件變了性質。

自最高檢察院“一號檢察建議”下發以來,這是石嶼市第一起涉及性侵未成年人的重大刑事案件,檢察院依法提前介入。事關重大,檢察院連夜召開會議,王檢察長、未檢科全體成員、偵察監督工作辦公室的領導也列席會議,同時,公安局刑警大隊立案偵查,楚良副隊長也帶精幹警員參會,共同辦案。

鍾燃先把情況做了匯報說明,最後道:“如果受害人的日記記載屬實,那嫌疑最大的尚雯雯就不會是主要對象,在她背後,還有性侵主犯存在。”

王檢察長“啪”地一拍桌子,氣憤難平:“查!請公安機關一查到底!我們全力配合。”

魯隊長:“我們刑警隊義不容辭。馬上就安排警員對受害者周邊的人際關係進行摸排,夜色KTV監控也會第一時間去調取。鍾燃同誌和李杏子同誌,深入這個案件已久,與未成年人已經建立良性的溝通渠道,我建議繼續跟進,公檢部門各取所長,事半功倍。”

偵察監督工作辦公室的領導也積極表態,做好公檢部門的協調工作,未成年人性侵案不容小覷,力爭早日讓這個案子水落石出。

散會後,王檢察長等送刑警隊的同誌上車。目送他們離開後,才扭回頭,麵對老煙似笑非笑:“老煙頭,新部門檢察官都是幹偵察兵的,膽子就是大,市裏已經結了案,沒想到你們還在取證。”

沒等老煙表態,鍾燃急忙上前解釋:“報告王檢,這件事和老煙沒關係,他不知情。”

“少打掩護,他都活得快成精了,能不知道?在他眼中,你們是逃不出如來佛祖手掌心的孫猴子。”

“哪能當眾揭短?青年人的辦案熱情,我們應該精心嗬護才對。”老煙嘿嘿嘿一陣樂。

“嗬護?真出了事,我看你護不護得住。”

“報告王檢,我們沒有繼續調查冷夏兒自殺案,而是以霸淩為切入點,繼續深入藍海中學調查取證的,與市裏的決定並不矛盾。”杏子試圖狡辯。

“咦?”

“王檢,是我感覺冷案裏麵依然存在問題,才打起擦邊球,如果給院裏帶來不好影響,我願意接受處分。”

“師父——”

“嗐,少將我軍。挖出冷夏兒跳崖自殺背後的真正原因,怎麽處分你?走到這一步,就給我把這案子辦漂亮了,絕不放過任何一個犯罪者。”

“是!”

等王檢察長一行走遠,老煙直奔車棚:“今天下班晚了,我回家陪孫子,你倆繼續。”等推出電瓶車,從容跨上又轉過頭來,“那個鹿曉陽,真是有意思得很,有機會幫我傳個話,邀請他跟我再下一盤棋。”說完,優哉遊哉騎走了。

“師父,領導都這麽善解人意嗎?”

“那是你刮中了五百萬大獎。”鍾燃調侃一句,轉身朝辦公室走去,杏子望著他的背影,笑靨如花。

“萬一,我刮中的是一千萬呢?”

“以一己之力,步步為營,推動整個事件進展,從自殺視頻到校園霸淩,再牽出性侵案來……嘿嘿,他還很會利用輿論,這哪像一名少年的手筆。”在辦公室看資料的杏子,還不忘感歎一句。

她的話提醒了鍾燃:“你看一下,鹿曉陽視網有沒有更新?”

杏子答應一聲,打開電腦登錄,很快就驚呼一聲,果不其然,更新的視頻名稱為“告別”,在告別儀式現場,悼念的人排著隊,獻上手中的**,每個人的表情都格外清晰,這與拍攝者的角度有關,根據鏡頭展現出來的畫麵,拍攝者就站在冷夏兒遺像的前方。

鍾燃和杏子麵麵相覷,他倆印象很清晰,遺像的前麵,根本就沒有攝影師。難道……兩個人突然眼睛睜大,幾乎是異口同聲:“攝像頭裝在玩具熊的身體裏?”

冷夏兒心愛的玩具熊,原來在他手上。攝像頭藏在玩具熊的身體裏,並放在遺像前,他為什麽要這麽做?鍾燃一遍遍看著視頻,望著那一張張幾乎特寫式的生動麵孔,內心鎖定了答案——他沒有進來,就是在等我們。

2

此時,被念叨的主角,正在海鮮炒飯攤檔前忙裏忙外地給奶奶打著下手。今天下夜班的人似乎都出奇的餓,鹿曉陽一刻沒閑,剛剛送走一桌客人,正麻利擦著桌子,身後又來人了。

“稍等一下,我馬上擦完,桌上有菜單,桌角有二維碼,您怎麽方便點菜都行。”鹿曉陽流暢地說著一套嗑,回頭卻愣住了,身後圍了四五個半大小子,個個凶神惡煞般盯著自己,領頭羊正是蔣釗。也僅僅是瞬間,鹿曉陽神情就恢複正常,咧嘴一笑:“吃飯啊,還是幹別的?”

碰巧,“老地方大酒樓”的保安過來給鹿曉陽新的Wi-Fi密碼,順手抄起展示牌後麵的可樂,灌了一大口,覺得氣氛不對,操起陝西話問道:“曉陽,這是要弄啥哩?”

鹿曉陽“撲哧”笑了:“沒事啊劉哥,這幾位都是我同學。”

“中!有事喊俺。”保安大哥點點頭,搖搖晃晃回去了。

蔣釗死死盯著鹿曉陽,好一會兒才道:“真有你的,一點也不害怕。”

“打不贏還打不輸嗎,有什麽好怕的。”他的話把那幾位少年逗笑了。

“巴神,這可是你非要來的,陣仗擺完了沒?我現在肚子好餓。”粗壯少年揉著肚子。

蔣釗:“都坐下吃飯,我請客。”

眾少年歡呼一聲,急忙坐下,都點了加量的海蝦炒飯。在眼巴巴等著奶奶把炒飯端上來時,鹿曉陽拉把椅子坐到蔣釗身邊:“近在咫尺,你也從來沒照顧過奶奶生意。說吧,究竟啥事?”

自打被尚雯雯傷透了心,蔣釗躲進網吧連刷了好幾夜,體力透支的同時,思維反而通透了:自己甘願被尚雯雯當槍使,最主要的,還是內心深處放不下媽媽的緣故。雖然兩個人長得完全不像,但就是這種媽媽的味道,讓他毅然決然陷了進來,為其鋌而走險,回報卻是深深的傷害,痛定思痛,他要重新審視自己。

“你了解鍾檢這個人嗎?”

“談不上了解,但以我觀察,他是名合格的檢察官。”

“是合格品就行,我想找鍾檢自首,把一切都說出來。”蔣釗苦笑。

“這麽想就對了,隻是,你為什麽要來告訴我?”鹿曉陽似乎預料到這個結果,語氣平靜。

“畢竟這件事因你而起。後來我也想明白了,那次在籃球場你給我擺鴻門宴,讓我誤以為手機落入檢察官手中,他們已經掌握了所有證據。可冷靜下來想想,如果手機還能用,他們何必要來追問我呢?”

鹿曉陽嘿嘿嘿直笑:“你嘴巴太嚴,不上點手段,怎麽撬開你的嘴?”

“我的手機,到底是怎麽回事?”

“掉海裏了。”

“海裏?”

“對,是杏子檢察官潛入海底,用了幾天工夫才打撈上來的。”鹿曉陽眼神中散發著光彩,“這樣的檢察官,你可以相信他們。”

蔣釗用力點點頭。

鹿曉陽長籲一口氣,壞笑道:“老蔣,哪天我們在籃球場好好再打一場,上次是我故意輸給你的。”無形中,鹿曉陽對蔣釗的稱呼變了。

“隨時奉陪。”

“一言為定!”

熱騰騰的海鮮炒飯端上來,餓急眼的粗壯少年一把把大蝦塞進嘴裏,吃得有些急,噎著了,大眼珠子凸凸著望向對麵,他怎麽也想不明白,勢如水火的兩個人,怎麽就像得了失憶症,如多年好友一起大快朵頤,嬉笑怒罵。

3

清晨,鍾燃和杏子一身跑步裝,先後跑進小區。按往常,鍾燃上樓,杏子取車,約好在單位會合。今日不同往常,身後有聲音響起:“燃兒,這是你單位同事吧。”鍾燃嚇了一跳,發現母親正笑眯眯地望著杏子。

“媽,你這是?”鍾燃急忙看表,剛早晨六點。

“今天邪乎,就是睡不著了,起來遛遛彎。”母親隨口應付他兩句,注意力全在杏子身上,端詳許久,一副很滿意的樣子:“孩子,你叫什麽名字啊?”

“伯母,我叫李杏子,您叫我杏子就好啦。”

“這名字聽著就靈動。你每天和燃燃跑步,也不說去家裏坐坐。”

“太早了,我怕影響您和伯父休息。”杏子回答得十分乖巧。

“哎喲,那怎麽會,你來家裏我們才開心呢。”母親上前拉住杏子的手,開啟連珠炮發問模式,“今年多大了啊?哪個學校畢業的啊?”

“媽,我們單位還有事,得馬上走。”鍾燃了解媽的性格,問起來就沒完,急忙解圍。杏子反倒笑嘻嘻,並沒有馬上離開的意思:“師父,你先上去收拾,好不容易遇見伯母,我再陪她說兩句話。”

這話可把鍾母樂得合不攏嘴:“瞧這孩子,多通情達理,你不問不代表你媽不能問。還有,你在單位別擺出師父那副臭架子,也得多跟人家學學。”還沒怎麽著,母親就站在杏子那邊。

杏子開心地朝鍾燃做鬼臉:“聽到沒師父,以後不許欺負我。”

鍾燃搖頭苦笑。手機鈴聲正好響起,母親巴不得他別杵在這,擺手讓他離遠點,才繼續道:“沒他打擾,咱娘倆可以好好嘮嘮。”

“伯母,我今年二十二歲,剛畢業,分配在師父手下實習。”

“真好,二十二歲,在我們那個年代,都還沒開始處對象呢。”

“大學時代,我覺得學業更重要。交男朋友,可以步入社會後,尋找真正與自己情投意合、有共同語言的人。”杏子等於在告訴自己沒有男朋友,鍾母怎會聽不懂,眼睛都笑成一條縫:“說得太對了,年輕人就應該以事業為重。你看鍾燃,一門心思撲在工作上,眼瞅著快三十,也不談女朋友,以伯母觀察,還是沒有情投意合的女孩。”

杏子笑而不語。見她不接話茬,鍾母隻好切換話題:“爸媽做什麽工作的啊?”

“爸爸是律師,咱們市有一家叫隆德的律所,就是我爸爸開的。”

“哎喲喲,還是法律世家呢啊,真不錯,真不……隆德律所……”母親念叨著律所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我媽是法醫,自從有了我後,我媽媽就辭去工作,全職在家——”

杏子的話被鍾燃母親打斷:“你爸爸叫?”

“家父名諱李觀山。”

“喔喔,不錯,不錯……”聽到這個名字,鍾母神情竟有些異樣,拉著杏子的手也鬆了下來。杏子察覺到了:“伯母?”

“哎呀,可能是早晨起猛了,頭有些疼,想回去躺會兒,以後有機會再邀請你去家裏坐吧。”鍾母強加掩飾地說。

“伯母您太客氣了,身體要緊,我、我什麽時候去都行。”杏子聽出話音不對,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錯了,試圖緩解尷尬。鍾母不再搭話,轉身腳步飛快,人影消失在樓門洞內。

“我媽人呢?”等鍾燃打完電話,才發現母親不見了。

“伯母突然說自己身體不舒服,要不,你趕緊去看看。”

“身體不舒服?”別看母親六十歲出頭,身材瘦小枯幹,但從不生病,頭疼腦熱都非常少,怎麽會突然不舒服?鍾燃點點頭:“先不回科裏,一會兒我們在藍海中學碰麵。”

鍾燃推門進屋,看到母親正坐在父親床頭,訴說著什麽。

“媽,你哪裏不舒服了?要不要我帶你去醫院看看?”

鍾母看到兒子進來,神情有些尷尬,正要張口,父親先發話了:“畢竟上歲數了,起床起猛了就在所難免,別擔心,你趕緊上班去。”鍾母看了眼丈夫,神情有些不滿,但說出來的話,還是順著丈夫的意思:“不用惦記,媽休息會兒就好了,快去吧。”

鍾燃內心有些疑惑,但也沒多想,答應聲,回屋換衣服。

4

在校禮堂後台,鍾燃再一次見到尚雯雯。

“該問的都已經問了,還要幹什麽?檢察官叔叔,同學們都在等我彩排,請讓開。”望著堵在化妝間門口的鍾燃和杏子,尚雯雯語氣不善。

“雯雯,注意語氣。”陪同前來的舞蹈老師急忙善意提醒。

鍾燃微微一笑,閃身給她讓開道路:“沒關係,你先彩排,我有的是時間,可以等你。”

等鍾燃轉身離開後,尚雯雯急忙掏出手機,給蔣釗撥電話,聽筒裏卻傳來“您呼叫的用戶已關機”的提示,預感到有些不妙。登上舞台,餘光自然而然就瞥到舞台下並排而坐的鍾燃與杏子,兩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更加重了自己的煩躁,平日裏最喜歡的追光卻如此討厭,自己就如同待宰的羔羊,被圈定在舞台上,赤條條無處躲藏。

“雯雯,開始了。”身後舞伴小聲地提醒著她。

“啊——”尚雯雯這才意識到音樂已經開始,無奈之下,隻好隨著節拍翩翩起舞。

“停停停!”站在台口的舞蹈老師拍著手大聲喝止,“雯雯,你今天怎麽了?”

我怎麽了?

尚雯雯停下腳步,發現本該跳到右側的自己,竟來到了左側。舞伴們眼神疑惑地盯著自己。

“身體不舒服就說出來,在舞台上絕不可以走神。”舞蹈老師語氣中帶著不滿。尚雯雯偷偷瞥了眼台下的鍾燃,咬了咬嘴唇,示意老師沒事。

音樂再次響起,觀眾席後麵的門被推開,伴隨淡藍色冷光的射入,一個人出現在門口,逆光看不清相貌。來人先打量了下禮堂內情形,看到前排的鍾燃,毫不猶豫,順著坡道走過去,坐到他身邊。

來人道:“鍾叔叔,我是來交代問題的。”

鍾燃似乎一直在等著他,此刻伸出手:“歡迎你,蔣釗同學。”

蔣釗遲疑了下,伸出手握了握,力量順著手臂傳遞給自己,頓時踏實了許多,抬眼望著舞台上的尚雯雯。

比鍾燃更先看到蔣釗的,是尚雯雯。當蔣釗坐到鍾燃身邊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完了,隻感覺天旋地轉,想跑,邁不動步,想喊,又發不出一絲的聲響。音樂旋律驟然加快,千錘百煉過的動作,竟支配著身體,隨旋律下意識地旋轉起來。高昂音樂聲中,禮堂的屋頂陡然翻轉……

“雯雯——”

尖叫聲響成一片,舞蹈老師和隊友紛紛跳下舞台,圍攏上來。剛剛一腳踩空的尚雯雯,此時躺在舞台下冰冷的地板上,腳踝崴成了九十度,骨折了。不知道是誰撥打了120,很快救護車就趕到現場,人被擔架抬上救護車。

此刻她的心理防線是最薄弱的。鍾燃讓杏子做好蔣釗筆錄,自己飛身鑽進救護車內,急救醫生剛想阻攔,鍾燃把工作證掏出來晃了晃,沉聲道:“執行公務。”

急救醫生不敢言語,低聲嘟囔了句,準備自己的急救工作。

“尚雯雯同學,你為什麽給夏兒同學拍裸照?”

腳踝鑽心的疼痛讓尚雯雯冷汗直流。神情處於崩潰邊緣的她,瘋狂地搖頭,祈求鍾燃能放過自己。鍾燃狠下心來,掏出手機給她播放了一段視頻:內容是從鹿曉陽視網裏告別廳悼念儀式的視頻裏節選的,主角是尚雯雯。隻見畫麵中的她手捧**,放在冷夏兒遺像前,神情放鬆,嘴裏還在念叨著什麽。

“經口型專家對你唇形的分析,你當時說的是‘夏兒,不要記恨我,早死早托生’。你為何會這麽說?”

密閉的空間、咄咄逼人的問詢、無法忍受的疼痛,尚雯雯隻想讓這一切早點結束……終於歇斯底裏地尖叫起來:“因為我嫉妒她,不可以嗎?”

“嫉妒”這個詞從她嘴裏說出來,還是讓鍾燃大吃一驚,論條件長相,尚雯雯才是應該被嫉妒的那個人,兩個女生之間,還有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鍾燃趁熱打鐵,連珠炮似的追問:“照片是不是你拍攝的?她的衣物是不是你給脫的?在當時的狀態,她神誌是否清醒?”

“她喝醉了,哈哈哈,一個貪杯的家夥,我沒有脫她的衣服,要脫,也是她自己脫的,那個小賤人。”

“在你之前,你看到有人進去過嗎?尤其是男性。”

尚雯雯身體激烈扭動,瘋狂地搖頭,似乎劇烈的疼痛已經讓她神誌不清。急救醫生看不下去了,阻止道:“檢察官同誌,我沒有權力阻止您辦案,也不知道病人有什麽樣的過往,但此刻是在救護車上,我的職責是救治她,保證她以最好的生命體征接受治療,請您配合我的工作。”不容分說,把鍾燃擠到一邊,命令護士給尚雯雯吸氧,注射鎮靜劑。

鍾燃無奈向後靠在椅背上,安靜望著醫生護士行使自己的職責。

人還沒出急救室,韓鬆博就氣喘籲籲地跑過來。救護車接走受傷學生的消息,迅速就在學校傳開。學校第一時間通知學生家長,教導主任也急忙帶人趕赴醫院了解情況。顧不得擦汗,就迭聲問道:“鍾檢,尚雯雯同學情況如何?有生命危險嗎?”

“骨科醫生正在積極處置。生命危險……應該不會有吧。”

“那就好,那就好。”韓鬆博明顯鬆了一口氣,來之前學校流言四起,什麽尚雯雯頭朝下摔在地板上,救護車趕到時人已經昏厥……路上他憂心忡忡,冷夏兒事件已經把他整得焦頭爛額,這要再出人命,不用校長發話,自己立馬就得卷鋪蓋滾蛋。

陪同韓主任來的人員,除了教導處的幾位年輕老師,還有劉鷹珞。他怎麽來了?鍾燃有些疑惑。

狐疑的目光也讓劉鷹珞感受到了,主動搭話:“鍾檢好,上次忘了做自我介紹,我是學生會主席,此次隨韓主任來,是代表全體同學看望尚雯雯同學。聽說,鍾檢出現後雯雯同學明顯心神不寧,不慎失足摔下舞台,萬幸沒有大礙……”話謙卑禮貌,卻暗藏機鋒,有隱隱責備自己的意思。鍾燃如何聽不出來,不由得暗自感歎,眼前的少年觀察敏銳,自己的一個眼神就被他猜透內心想法,在談話中,不露聲色去占據主導權。雖然不像鹿曉陽那麽張揚,但心中城府,有過之而無不及。嘿嘿,現在的少年們,都是人精嗎?

“尚雯雯同學從傷病中快速恢複過來,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話裏意思也很明顯,既然代表學校前來,首先要關注自己同學的身體健康,公檢機關對於具體案情的進展,無可奉告。

劉鷹珞也聽懂了,微微一笑,不再言語。

又大約過了半個小時,急救室的門打開,尚雯雯被推了出來,整個小腿以下被厚厚的石膏包裹著,外麵的人蜂擁上前,問候聲四起。她看到人群中的劉鷹珞,蒼白虛弱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遠端樓梯口一陣喧囂。

“女兒啊,媽媽來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尚華倩出現在樓梯角,三步並兩步,瘋一般跑來,完全不顧及自己“雍容貴婦”的人設。身後還跟著校辦劉主任等老師。人幾乎是撲倒在女兒身上,臉埋在尚雯雯發絲裏號哭:“女兒啊,你可不能拋下媽媽啊!”

饒是尚雯雯,也被母親誇張舉動弄得不好意思,忙寬慰道:“媽,我沒啥事,這麽多人看著呢。”

尚華倩猛地抬頭,滿臉淚痕:“什麽叫沒事,你是未來的大明星,掉根汗毛都是天大的事,更何況……”目光瞥見女兒被包裹著的小腿,嚇得尖叫一聲渾身顫抖,目光求救般地望著醫生。

“這位家長,患者受外力情形下,腳踝形成撕脫性骨折。”

聽到“骨折”幾個字,尚華倩順著推擔架床癱軟在地:“醫生,那會不會落下殘疾啊,我女兒命苦啊。”

骨科醫生:“現在醫學技術先進,撕脫部位我們已經做了石膏固定,再結合科學的康複訓練,相信很快就會恢複健康。”

尚華倩立馬止住哭聲,假睫毛上猶掛著淚珠,瞥了醫生一眼:“你可不許騙我。”

骨科醫生有些哭笑不得:“我是醫生,怎麽能欺騙患者,您放寬心態就好。”

得到醫生的寬慰後,尚華倩把剩餘炮火全部宣泄在鍾燃身上,戟指他的鼻子罵道:“你姓鍾對嗎,是檢察院的就了不起嗎?三番五次騷擾我女兒,她還是個孩子,能受得了你們這麽折騰?我了解我女兒,跳舞跳了十幾年,從來不會出現這種事故。說,你到底說了什麽威脅我女兒的話語,讓她失足從舞台上摔下來?”聲音尖細高昂,引得整條走廊的人都駐足朝這邊看,以為來了醫鬧。越是這樣,她越來勁,大有一口把鍾燃吞下肚的架勢。

杏子看不下去,把尚華倩戳在鍾燃鼻尖的手彈開:“尚雯雯家長,有事說事,不要鬧。”

“怎麽,還想動手不成?”手被杏子推開,尚華倩眉毛倒豎,撒起潑來,“檢察院的動手打人了,欺負我們娘倆,這是法治社會,有沒有人管他們啊。”更多吃瓜群眾,懷著看熱鬧不怕事大的心態,裏三層外三層把急救室門口圍得水泄不通,還有人舉著手機錄製視頻,甚至都驚動了院保安,趕過來維持秩序。

杏子氣壞了:“尚雯雯家長,我們正常做調查,請不要血口噴人。”

“正常調查能把我女兒的腿都調查斷了?你們欺辱未成年人,還不允許我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嗎?你們怕丟人,我可不怕!”尚華倩撒起了潑。

韓主任和劉主任,這對互掐的冤家,此刻倒是默契得很,誰也不上來勸解,躲在角落裏看熱鬧。喧鬧間兩名轄區派出所民警撥開人群,走了進來,年紀偏大點的民警問道:“是誰報的警?”

尚華倩拍著胸脯:“是我,他們檢察院的人,騷擾我女兒。”

“話不能亂講啊。”民警目光轉向鍾燃,一愣。

鍾燃認出了年紀偏大的,正是那晚在派出所審訊蔣釗和鹿曉陽的民警,解釋道:“張警官,未檢科正常辦案,詢問前這位同學要排練舞蹈,不小心摔下舞台,腳踝骨折了,學生家長有情緒,我也能理解。”

張警官聽著點點頭,轉頭對尚華倩說:“這位家長,檢察院同誌說的話,你認可嗎?”

尚華倩也是憑著股激勁、衝動之下報的警,警察站在自己麵前,心頓時虛了,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那是他一麵之詞。我、我隻是受不了他們欺負我女兒、讓我女兒腳踝骨折。”

“我們辦案,一切以事實為依據、法律為準繩,您的心情可以理解,但無端猜忌是不予支持的,我建議您把更多精力放在孩子身上。”張警官耐心勸導尚華倩,同時疏散圍觀吃瓜群眾。

眼看著事情就要告一段落,一個聲音冒出來:“警察叔叔,我不這麽認為。”大家循聲望去,說話的人正是劉鷹珞。

“你是?”

劉鷹珞走到張警官近前:“我是藍海中學學生會主席,也是傷者尚雯雯的同班同學。”

躺在擔架**的尚雯雯見劉鷹珞為自己出頭,不禁喜上眉梢,豎起耳朵聽,生怕落下一個字。

“自從冷夏兒同學事件以來,藍海中學成為輿論中心,檢察院未檢科的叔叔阿姨為了這件事奔波已久,這份認真和執著,值得我們學習。但學校畢竟以教學為主,作為全國百強私立中學,升學率在本市名列前茅,來藍海中學就讀的學生,都抱有同一個夢想,就是考入夢寐以求的大學,做對社會有用的人。可檢察院無休止到訪,海量調查,數次問詢,無形中讓師生們產生巨大的心理波動,我身後的尚雯雯同學,就不止一次有這樣糟糕的感受。當然,我不知道問詢內容,也不會妄加評判公檢部門的辦案方式,但從法律上說,尚雯雯同學是未成年人,對其問詢,理應是在監護人陪同下,退而求其次,也要有主管老師在場。”劉鷹珞停頓一下,眼神望向韓鬆博。

韓鬆博會意,剛要發言,校辦劉主任卻搶先發聲:“鷹珞同學說得極是,事件發生了,我才從校門口保安口中得知,檢察院兩位同誌就這樣大搖大擺走進校園,擅自問詢學生,我們校辦,壓根就不知道……”

被劉主任搶了先機,韓鬆博哪能示弱,也急忙補刀:“上次鍾檢來學校,我就特意跟他強調過,誰知道還會如此武斷行事。唉,多半是尚雯雯同學內心害怕、腳下不留神踩空摔了下來,那麽高的舞台……真給我們敲響警鍾啊。”

有哼哈二將幫襯,劉鷹珞表現得更加自如:“我們全力支持公檢部門的合法辦案,也懇請公檢部門能把心思更多放在未成年人的健康和安全上麵來。”劉鷹珞語速不緊不慢,娓娓道來,直指鍾燃辦案過程粗暴,並造成學生意外受傷。一番話下來,連張警官都有些難辦,望向鍾燃,雖然沒問出聲,但意思很明顯。

“不是這麽……”杏子還想反駁,卻被鍾燃攔住,示意她不要插嘴。

“今天在問詢環節上,我做得確實有些欠妥。”

張警官微微搖頭:“事情的來龍去脈,警方需要進一步調查取證,你們雙方先各自回去,等待通知。”

鍾燃依言,帶著依舊憤憤不平的杏子離開,與劉鷹珞擦肩而過時,感受到一股涼意滲入骨縫,就像有人將一盆活螞蟻順著脖領倒進去,瞬間麻遍全身。這種切膚之感,隻有自己才能體會。

劉鷹珞嘴角帶著微笑,一副不卑不亢的表情目送鍾燃遠去。等他回轉頭,迎麵而來的是尚雯雯炙熱的目光。主角離場,看熱鬧人群自然散去,尚華倩笑吟吟地走到劉鷹珞麵前:“不愧是鷹珞主席,幾句話,就把那惡人說得落荒而逃,給雯雯出了口氣,有你做朋友真是她的福分。”潑婦秒變貴婦,功力之深厚,川劇變臉的演員在場,都會自慚形穢。

劉鷹珞忙道:“阿姨您客氣了,我隻是將事實說出來而已。”

“有本事還這麽謙虛,像你這樣的年輕人,十萬個裏都沒有一個。”韓主任、劉主任等人也頻頻迎合。在尚華倩張羅下,擔架床被推進病房,除了劉鷹珞,所有人都被她攔阻在外。見劉鷹珞泰然處之,內心樂開了花,急忙給女兒遞個眼色。

尚雯雯會意。

尚華倩把門從外麵關上,偌大的病房,隻剩下兩名少年,可能是熱的緣故,尚雯雯的臉頰,竟有些緋紅。

“尚雯雯同學,我來得匆忙,沒能帶束鮮花來,很抱歉。”

“你來了比什麽都好,那些都是俗套,我並不在意。”劉鷹珞先是給她倒了杯水,放在床頭,還探下身給她掖了掖被子。男性青春荷爾蒙的氣息撲鼻而來,房間內除了他倆,沒有第三個人,又離得這麽近……躺在病**的尚雯雯情竇初開,隻覺得臉熱得發燙,急忙把眼睛閉得死死的,被子下麵的身體緊繃得一動也不敢動。又想起自己脖子上還掛著他送的項鏈,內心竊喜,忙把下巴向上微仰,盡可能多地展露出雪白脖頸,一切準備就緒,朱唇微張,似乎等待某個神聖時刻的到來……

就這樣渴望著,她等了好久。

房間靜悄悄的,似乎人已經不在了。尚雯雯有些詫異,睜開眼睛,發現劉鷹珞就坐在自己的床邊,平靜地看著自己,那冷漠的眼神,讓她一下子明白了,滾燙的臉頰一下子變得冷若冰霜。

“劉鷹珞同學,麻煩您幫我把床搖起來。”聲音未經打磨就從牙縫中擠出來,生澀無比。

劉鷹珞依言行事。半坐著的尚雯雯又拿過個枕頭靠在自己肩後,盡量讓自己舒服點。一切妥當後才道:“你來找我,隻想探聽下檢察官都問了些什麽,對嗎?”

劉鷹珞還想掩飾:“我是學生會主席,有義務關心同學……”

“收起這套說辭吧。”尚雯雯突然激動起來,指著脖子上的項鏈,“生日送我這麽貴重的禮物,什麽意思?”

“同學之間送個禮物,也是正常的。”

“正常?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它的價錢,那幾乎是我一年的生活費。”尚雯雯有些賭氣地摘下並扔了過去,“同學之間送這樣的禮物,我消受不起。”

劉鷹珞下意識接過,攥在手裏,神色不變。

“論長相、論條件,我哪點比不上冷夏兒,可你為什麽偏偏喜歡她?”實在忍受不了這種態度的尚雯雯,內心壓抑了許久的話脫口而出。

“什麽?”

事已如此,尚雯雯不再顧忌:“你生日那天,我看到你從冷夏兒的包廂裏出來,你到底幹了什麽?不要騙我……”

直到此刻,劉鷹珞的身體才不經意顫動了下,眼眸裏滑過一絲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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