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誰能承受一次剔肉刮骨的愛情

女友晨晨結婚的時候委實風光了一把:婚紗是Vera Wang當季新款,鑽戒是卡地亞Solitaire 1895經典款,送嫁的婚車寶馬奔馳都算低配。

晨晨結婚的對象是個小有身家的生意人,曾有一位相戀多年、白手起家一起打拚的女友,在遇到了年輕漂亮有學曆的晨晨後,立刻拋棄了前女友,抱得美人歸。

未幾年,朋友圈中輾轉而來的晨晨的消息和相片,仿佛是記載了一朵花從繁華到凋零的過程。

從最初的每張相片都是兩個人相擁的身影,有時候在歐洲,有時候在香港,有時候在泰國,到最後相片日漸稀疏,以至漸漸無聲,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旁人不知其中原委卻能感覺有事發生的人生感慨。

故事並不特別,不過是他“逢場作戲”“處處留情”,她日夜吵鬧,鬧得天昏地暗。後來他生意陷於困頓,結的新歡又恰恰可是他東山再起的助力,所以他毫不猶豫地提出離婚,絲毫不顧晨晨和年幼的孩子。

而朋友間連勸慰都不能有。當初她並非不知道他前女友的存在,也曾耳聞他的那些風流韻事。然而旁人的勸阻都成了她所謂的“愛情的考驗”,反而越發地義無反顧,紮在愛裏不能自拔。

如今的寬慰,說多了怕是要成了她眼中的幸災樂禍。那一個尺度,拿捏不準,所以大家隻能以沉默代替。

世上並非沒有“浪子回頭”,隻不過可惜,大部分的人遇到的都是“江山易改,秉性難移”。

張愛玲遇到胡蘭成的時候並非不知道他有妻子、有情人。她才情盎然,心高氣傲,也無所謂名分,“我想過,你將來就是在我這裏來來去去亦可以”。

然而既然愛上了,那寬泛的心也會隨之收緊,緊到感情的世界裏也隻容得下一個自己和一個他。

但,他是她的唯一,她卻隻是他眾多女人中的一個。

讀他們的故事,才真正頓足捶胸地替她不值,也更覺心驚。

原來美貌、智慧、才學、家世,從來都不是幸福的保障。天資再聰穎的女子,也難保不在愛情麵前跌跟頭。

愛情婚姻裏的幸福女子,除了一份好運氣,更需要一份魄力——是選擇時候的魄力,也是割舍時候的魄力。

女人的成長,往往都在被傷害後。那種成長,仿佛必須痛徹心扉才能催生出“生長素”。然而如果可以,沒有誰願意總是以這種方式成長,以這種荒涼來醒悟。

那日清晨,胡蘭成走到張愛玲的床前,俯下身吻她。她回抱住他,無語凝噎,用盡全身力氣抱住他。他的耳邊隻聽到兩個字“蘭成”,湧出的淚水潮濕了他的麵頰,也淹沒了曾經的千言萬語。

也許他們自己都不知道,這是他們今生今世的最後一麵。

數月之後,1947年6月,待到胡蘭成脫離險境之後,他收到了張愛玲的訣別信,隨信附上了30萬塊錢作為分手費。經過一年半,幾百個日夜的灼心煎熬,她終於下定了分手的決心。

可人生要痛到怎樣的百轉千回之後,才能將所有的恨意、悔情、怨念,變成割斷前後的生冷的話語:“已經不喜歡你了。你是早已不喜歡我了的。”

連“愛”字寫出來都覺得心虛,不能提。

收到訣別信後,胡蘭成還想再修舊好,但她再沒給他傷害自己的機會了。

張愛玲那樣高蹈於世的女子,其愛情之花也終於在塵埃裏沾染了一身拂不去的塵埃,在寂寞裏褪色、凋零。

張愛玲原名張瑛,祖籍河北豐潤,1920年出生在上海。她是清末“清流派”大臣代表張佩綸的孫女,她的祖母則是李鴻章的女兒。

然而到她父母這一輩,已是江山已改,家道中落。她的父親是典型的封建遺少,學識淵博,為人風雅又故步自封,獨斷保守。在時代的衝擊下,總在鴉片的煙霧裏尋找一點舊時虛幻的快樂。

她的母親黃素瓊是前清首任長江水師提督黃翼升的孫女,廣西鹽法道道員黃宗炎的女兒,是舊式將門出身的裹著三寸金蓮,思想卻受過徹底洗禮的新女性。

在中與西、新與舊的衝突、纏夾、傾軋交織的家庭裏,她在夾縫中艱難生存。而這些經曆卻又給她後日的創作提供了豐富的養料,成就了她二十三歲時候的一鳴驚人。

從胡蘭成到賴雅,張愛玲選擇的男人,都年長她許多歲。她的生命裏,父愛和母愛都一直缺席。大約兒時的經曆,讓她對年長者有一種天生的渴求和依賴。

她四歲的時候,母親黃素瓊為了脫離令人窒息的家庭生活,和小姑張茂淵出國留學。

在她的生命裏,父愛缺失,“父親的房間裏永遠是下午,在那裏坐久了便覺得沉下去,沉下去”。

母愛是小時候大洋彼岸寄來的漂亮衣服和新潮的玩具;是少女時對她學畫畫、彈鋼琴、念英文的責嚴苛刻;是替她著色的小相片;是母親離婚後奔波去小姑新潮的居所的興奮;是做不到母親的要求,會被當著客人麵罵豬的時候的絕望;是達不到母親的滿意時母親歇斯底裏的失望和失控,以及戳心窩的刺耳責罵。

也許她隻想要一段即便刺鼻卻有人間煙火氣息的親情,然而她得到的卻是言語不可描述的創傷,在夾縫裏仰望人世間似乎唾手可得卻又遙不可及的親情。

有一回,她因為擅自到母親家住了幾天,回來後被繼母責打,被父親毒打,繼而是長達半年的幽禁。

當她終於逃出家投奔了母親,迎接她的也隻是淺薄的溫情,加之母親越發拮據的生活,她眼看著來請求收留的弟弟被拒絕後落寞的身影,無可奈何也無能為力。母親給了她兩條路:嫁人或者讀書。她毅然選擇了讀書。

她開始學習一切生活的技能,洗衣、做飯、搭公車、買菜、省錢。

她如履薄冰地不敢辜負母親的期望,除了努力學習還是努力學習,終於以遠東區第一名的成績考上了英國倫敦大學。

但戰火最終阻斷了她留學的夢想,張愛玲隻好轉入香港大學學習。而母親這時候再一次選擇為她自己而活,不再負擔她的學費,去了新加坡。

在香港大學的時候,她過得異常辛苦,半工半讀,精打細算。但即便如此,她仍能門門功課都考第一名。然而探訪她的母親,私自將她的800港幣獎學金輸掉了,這也輸掉了她們之間那一點微薄的母女情:母親自始至終都沒問過她下學期的生活費和學費怎麽辦。

她的文章,不著痕跡地寫盡世俗的尖銳冷漠。她筆下的女子,清清冷冷、世故、斤斤計較、精明、算計,點點滴滴都能尋到她從前生活的影子。

1941年香港淪陷,香港大學因此停課,次年張愛玲返回上海開始寫作,從此登上了文壇。

1943年的一天,胡蘭成在《天地月刊》讀到了張愛玲的小說《封鎖》,一見便為之傾倒。從主編蘇青那裏要到了她的地址,從南京到上海,他隻身登門,但被張愛玲的姑姑擋了回去,他隻好留下了自己的地址。

他沒料到,第二天會收到張愛玲的約見電話。

“彼此知名,雖然初見,情分先熟。”這一次見麵,兩人一見如故,什麽談起來都有意思。從文學到生活,事無巨細,件件樁樁說起來都那樣有生趣。

她送給他的照片背麵寫著:“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裏。但她的心裏是歡喜的,從塵埃裏開出花來。”

是怎樣的舌燦蓮花、腹滿詩華,才會讓出身名門的她低到塵埃裏,開出歡喜的花?

胡蘭成1906年出生在浙江鄉下一個貧困的家庭裏。縱然她生長在沒落的貴族家庭裏,胡蘭成也讓她看到了一個完全不同於她的世界。

他不過隻讀過中學,所謂的“名士風流”也都是後來刻意的養成。如同他聽貝多芬的音樂,即便是不喜歡也刻苦去聽,努力聽懂。

他赤手空拳在貧困的社會底層裏掙紮打拚。1932年返鄉時,原配妻子去世,他無力下葬,身世多艱中唯“放棄正義感,一心隻想向上爬”。他也終有所得,在汪偽政府曆任中央執行委員、宣傳部政務次長、行政院法製局局長、《中華日報》總主筆等要職。

曾經的苦難磨去了內心的純正,隻剩下“利欲”二字熏烤著心,貪婪地享受著曾經奢望過的一切。權力和女人,都是曾經穿過破衣爛衫的身體上不可或缺的錦袍。

他遇見她時,他在上海已經有妻子全慧文,在南京也有情人應英娣。他貪戀張愛玲的才華,愛慕那由內而外溢出的高貴和優雅,驚詫於她居所的華麗。他是最懂她的美的人,“她是民國世界的臨水照花人”。

愛情也是“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的事情。一個是感情世界空白、正渴望愛情的小女子,一個是實踐出真知的情場高手。

多情、狂妄自大、**不羈又集合著淵博的學識,給他添上奇異的風采,再輔以處心積慮、恰到好處的言談,獨辟蹊徑的挑剔,立刻就俘獲了張愛玲。

她敗下陣來,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隻是她也許以為自己會不同,她筆下精於算計的女子,從來不是她自己,她卻毫無例外地同她們一樣逃不過最悲涼的結局。或許她不屑於感情的算計,享受著劍走偏鋒的愛情帶來的衝擊和新奇。

不得不說,他是懂她的人。他們整日整夜地聊天,那種“偶於蹊路相逢處,正似故人初見時”的快意和歡樂,“一夜就郎宿,通宵語不息”。

她孤傲清高,許是世間特立獨行的女子,都會愛上讓世人側目的男子,如同她所說:“做一個特別的人做的特別的事,大家都曉得有這麽一個人,不管他人是好是壞,但名氣總歸有了。”

這仿佛也是她愛情的寫照,愛上的人,不管人好人壞,隻要愛,什麽都不重要。

胡蘭成很快和妻子離婚,1944年僅憑一紙婚約,在張愛玲好友炎櫻的證婚下與張愛玲成為夫妻。

“胡蘭成與張愛玲簽訂終身,結為夫婦。願使歲月靜好,現世安穩。”那被用爛了的華麗而直抵人心的句子,原是出於胡蘭成之手。那一年,他三十八歲,她二十三歲。

在他風頭正勁的時候,他四處推廣炫耀他的妻子,享受著征服帶來的快樂。然而再優秀奪目的妻子,也阻擋不了他濫情的心。他的歲月確實美好,卻沒給她安穩。

1944年胡蘭成去湖北辦《大楚報》,很快在武漢就有了新情人——護士周訓德。1945年他回到上海,將小周的事情向張愛玲和盤托出。

即便痛入骨髓,她仍選擇了沉默,因為“男人要是誇別的女人一聲好,心裏總是不舒服的,但又不能老發作,那麽他下次就不跟你說了,再說脾氣是越發越大的,忍一忍就好了”。

但他卻說她“糊塗得不知妒忌”,越發狂妄。

日本投降後,作為漢奸,胡蘭成逃到浙江,卻仍不改風流的本性,和收留他的斯家守寡的庶母範秀美做起夫妻來。

一旦入了愛情,曾經那個不求名分的女子也在塵埃裏沾染了世俗的灰塵,千裏尋夫。

張愛玲日夜擔心他的安危,一路尋到了溫州,想讓他在小周和自己之間做個了斷。沒想到,迎接她的卻是三個人在旅館的尷尬相遇,而這個時候,小周正因為胡蘭成受著牢獄之災。

他的辯護可氣又可笑。他問她,早先在上海也曾說過小周的事情,她雖然不開心,卻也無話可說,為何現在當了真。

他說愛她如待自己,寧可委屈愛玲,也不委屈小周,如像克己待客一樣。他的推脫滴水不漏,左右圓滿。登峰造極的推諉,叫人無話可說,隻剩聽者無奈的心涼。

他的《今生今世》裏,玉樹瓊花的華麗文采背後,是從一而終的涼薄和按捺不下的得意——他最愛的始終還是自己。後來他在日本流亡中,不僅和房東太太一枝關係曖昧,更數度與其他女子同居,他最後的妻子是另一個漢奸吳四寶的遺孀佘愛珍。

她視他為平生唯一的知己,而這些來來往往的女子,都是他生命的點綴,她不過是千萬人中的一個,或許是最耀眼的一個,卻也隻是其中之一而已,連在他書中派分的篇章都與他人無異。

再怎樣好的女人,終究還是女人,被辜負了會委屈。對於他的濫情,她何嚐沒有費盡心力,自圓其說不過是自欺欺人。

誰的心容得下一而再、再而三的辜負?再怎樣遲鈍,也會被那慢半拍卻排山倒海而來的痛楚驚醒。離開溫州的時候,天空落著淒涼的雨,澆在心頭,“倘使不得不離開那兒,亦不致尋短見,亦不能夠再愛別人,我將是萎謝了”。

這一句話,一語成讖。

她的愛情萎謝了,“漢奸胡蘭成”也成了她一生抹殺不去的汙點。就算她本不在乎,可人從來無法真正脫離時代而獨活,她毫無例外地受到了衝擊。

而她的文學之路也跟著萎謝了,她不再筆耕不輟,寫字的筆也變得散漫而遲鈍,那樣獨標於世的張愛玲的文字留在了曾經的“孤島”之上。

1952年張愛玲孤身去了香港,輾轉三年,筆下的作品再也沒了往日的驚豔,另一段短暫的感情也無疾而終,最終她決定前往美國。

然而在美國的文學之路,同樣艱難阻塞。

她萎謝在大洋彼岸,嫁給了一個年長她三十多歲的美國男人賴雅。她的後半生為生活所累,也耽誤了回香港發展的機會。

十一年的平淡的婚姻生活後,賴雅去世,她獨留世間,離群索居,最終枯萎在了美國公寓的地板上。

剔骨刮肉地去掉一段感情,固然是痛徹心扉,但卻是病體轉安的必經之路。要麽在一點一點的磨損裏消逝生命,要麽就痛痛快快痛一回,然後開始新的生活。

總是有人相信,浪子碰到好姑娘會回頭是岸。其實這世界上沒有終結浪子的女子,多的是終結女子的浪人。

在那些遊戲感情的男人的人生哲學中,隻有“與君同舟渡,達岸各自歸”的各取所需。浪子回頭,也僅僅是因為他想回頭的時候碰到了一個好姑娘,僅此而已。

謹記,“爾能負心於彼,於我必無情”。所以,在完全投入愛情之前,何妨勢利一點,自動遠離那些危險分子。

即便被傷害了,也要學會成長。這世界上沒有一種痛苦是時間不能磨滅的。把那個人留在昨天,和昨天的你在一起。

如果時間仍不能讓痛苦消失,那隻是因為你不曾努力和痛苦說再見,也沒有試著從傷害裏學習成長。

多少女子為了一個不值得的人,摧毀了屬於自己最美好的時代。愛若成了低到塵埃裏的卑微,還怎麽期待他的耐人尋味。一杯白開水,或許可以解渴,但也僅能解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