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山雨欲來

傳鷹摟緊其中一頭狂牛,身後是烈焰衝天的牛車,也不知身在何處,狂牛以驚人的速度狂奔,很快遠離戰場。

經過這一陣調息,傳鷹氣力稍回,雖仍未能提氣動手,但要逃走,還是可以。

這時轟天動地的蹄聲愈來愈近,大批追兵銜尾追來,傳鷹奮起意念,一躍離開牛背,跌進街角的暗影內。

高典靜立在窗前,眼看另一邊湖岸上的火把光芒,耳聽那震天的殺聲,心如鹿撞,暗忖不知與那冤家是否關聯,驀地傳來拍門聲。

大門打開,一個血人撲了進來。

不是傳鷹還有誰人?

傳鷹道:“快將門外血跡抹去。”

高典靜急忙遵從。

傳鷹躺在地上,連動一個指頭的力量都沒有,高典靜的俏臉又轉過來。

傳鷹微微一笑道:“高小姐,小弟特來聽你彈琴。”

高典靜秀眉緊蹙道:“你再不休息,那就要待來世才成。”

傳鷹閉上雙目,從留馬平原山君古廟之會開始,從未有過現在這般平靜。

《嶽冊》已成功轉交龍尊義,此後的成敗,再不是他傳鷹所能幹預,且那是日後的事了。

傳鷹醒來時,是第二日的中午,睡了足有六個時辰。

傳鷹借深沉的睡眠,與天地渾然化合,此刻醒來,渾身精力充沛,昨夜浴血苦戰後的力竭筋疲,一掃而空。

傳鷹環顧四周,置身處是一間小小的靜室,布置樸素,除了淡淡的幽香,便全不能使人聯想到這是一間女性的閨房,特別是像高典靜這位色藝雙絕、琴動江南的美女。

傳鷹離床步出室外,來到一個陳設素簡的廳堂。

自己昨夜的記憶,就是到此為止,想來高典靜要把自己搬到她的**去,必然費了一番手腳,以她那樣嬌滴滴的人兒,當時情形之狼狽,傳鷹想起也有一種惡作劇的快意。

廳堂中間放了個琴幾,幾上是張七弦古琴,眼下琴在人不在,照理這仍不應是高典靜回飄香樓工作的時分。

玉人何在?

不知何處傳來一陣飯菜的香味,傳鷹饑腸轆轆,連忙找尋香味的來源。

猶豫了片刻,推開廳堂右邊閉上的偏門。

裏麵是一個書齋,正中放了張書幾,這時幾麵放的卻不是書本,原來是蓋好的飯菜。

傳鷹毫不客氣,伏案大嚼。

心中一片溫暖,似乎嗅到高典靜纖手的芳香。

從書齋的窗往外望,外邊花木繁茂,生機勃發。

四周圍有丈許的高牆,把外麵的世界封隔開來,清幽雅靜。

高典靜這所房子雖然不大,但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是個靜養的好地方。

這美女自有一種獨特的氣質,迥異流俗,隻可遠觀。

不知陸蘭亭和她是什麽關係,當日自己將陸蘭亭的信交給她,卻給她一把撕了,令人費解。

便在這時,門聲輕響,高典靜輕盈優雅的身形,飄然而入,俏臉上神情仍是那樣平靜無波。

傳鷹感激地道:“高小姐琴技無雙,想不到廚藝也是那麽精彩。”

高典靜見他安坐如故,雖然大模大樣,卻語氣真誠,弄得自己發作不出,隻好沒好氣地說:“像你那樣的狼吞虎咽,便如牛嚼牡丹,怎能知味?”心想這男子總能處處令自己的心田無風起浪。剛才回到飄香樓,正是要推掉今晚的琴約,好得多點時間在家。

這時一雙蝴蝶在窗前飛舞,雙翅拍動間,不時展示它們背上的美麗圖案,陽光照耀下在花草間自由飛翔。

傳鷹見高典靜呆呆地瞧著那對飛翔的蝴蝶,一副心往神馳的模樣,試探地道:“那雙彩蝶非常美麗。”

高典靜淡淡道:“我注意的卻非它們美麗的外表。”

沉思了一會,又道:“我很羨慕它們,蝴蝶短促的生命,令它們所度過的每一刹那都是新鮮動人。一般對我們毫無刺激的景象,例如日出日落、雨露風晴,對它們來說都是徹底的驚喜,沒有一刻的重複,沒有一刻的白費。”

傳鷹心中訝然,不禁對她另眼相看,高典靜這個看法隱含哲理,卻又充滿悲哀的味道,心下暗自沉吟。

高典靜道:“你為什麽不問問你那些戰友的遭遇?”聲音細不可聞。

傳鷹霍地抬頭望來。

高典靜嚇了一跳,原來她竟然在傳鷹眼裏看到深刻豐富的感情!

這類情緒通常都很難和這個凡事滿不在乎的浪子連在一起。

高典靜低聲道:“思漢飛已公布了直力行和田過客的死訊,並將他們的首級示眾,隻有碧空晴僥幸逃去。”

兩大高手,一起命畢當場。

傳鷹知她與當地權貴非常熟絡,要得到這些消息,自非難事。

他盡力壓製自己驟聞這兩大高手的噩耗時那種悲痛。

傳鷹與他們雖不算深交,但各人肝膽相照,幾番出生入死,已建立深厚的感情,幸好碧空晴安全逸去,他對這慷慨激昂、豪邁不羈的好漢,特別有好感。

高典靜見他垂首不語,安慰他道:“死亡亦未必不好,怎知死者不是在另一世界‘醒了過來’呢?”

傳鷹奇怪地望她一眼,暗忖此女的語氣怎麽這樣酷似自己。

腦筋同時飛快轉動,想到思漢飛居然將這兩人的首級示眾,擺明了必殺自己的決心,以蒙方的龐大勢力,要查到自己隱匿於此,並不太難,況且官捷等還知道自己和高典靜有著一定的關係,看來蒙人摸上門來,應是早晚間事。

怕就怕連累了高典靜。

當然唯一方法就是趕緊離去,想到這裏,傳鷹長身而起。

正不知要怎樣開口時,高典靜道:“你要走了?”

傳鷹道:“高小姐之恩,傳某沒齒不忘,他日有緣,再來相會。”

高典靜緩緩背轉身,平靜地道:“你我道不同不相為謀,見與不見,有何分別?”

傳鷹本想美言兩句,但想起不宜久留,心內暗歎一聲,轉頭而去。

大街上陽光耀目,天氣良好。

傳鷹在鬧市大搖大擺地走著,一點也不似蒙軍的頭號敵人。

據他推算,昨夜參與圍捕他的蒙方高手和精銳,現在必然處於休息的狀態下,尤其是那些曾和自己或碧空晴等搏鬥的高手,更需要避入靜室練功,好恢複損耗的真元,療傷過程的長短,要視乎個人的修為而定,像傳鷹這樣六、七個時辰便功力盡複,是絕無僅有的例子。現在可以說是蒙人防守最脆弱的時間。

當然思漢飛老謀深算,一定有所布置,使敵人難以有機可乘,但無可避免地必然偏重於防守那一方麵。

街上行人眾多,間中走過一隊隊的蒙軍,都認不出傳鷹,當是未曾參與昨夜之役。

這些都是戍兵,與昨夜精銳的近衛兵團,各隸屬不同的任務和範圍。

傳鷹一直向城門走去,心中隻想趕快離開此地,此後何去何從,出城後再作打算,心中同時升起了幾個念頭:祝夫人不知怎樣了?祁碧芍又是否隨龍尊義安返南方呢?就在這時,他感覺有人在後跟蹤。

傳鷹不動聲色,閃身便轉入一條窄巷,兩邊高牆,整條窄巷一目了然,傳鷹正盤算跟蹤者如何仍可尾隨自己而不被發覺,此時有人急步走進窄巷。

傳鷹手按刀把,一股殺氣衝出,把來人籠罩。

跟蹤者是個中年漢子,此人麵善非常,登時記起那日飄香樓上,龍尊義的部屬以祁碧芍為首,偷襲官捷等人時,此人正是其中之一。

連忙把殺氣收回。

那中年漢子“咕咚”一聲,跌坐地上,麵色蒼白,不斷喘氣,傳鷹雖未出手,可是他殺氣一衝之威,不啻萬馬千軍,這類好手,何能抗衡?

那中年漢子感到一股龐大至極的無情壓力,當胸迫近,這股強大的力量還隱含一種吸拉之力,使他欲退不能,立時呼吸不暢,內髒似欲爆裂,全身有如針刺,若非傳鷹及時收回殺氣,他隻怕會當場斃命,縱是如此,亦已吃了很大的苦頭。

傳鷹站在丈許開外,冷冷看著這個坐在地上的中年漢子,一副袖手旁觀的模樣,這態度形成一種莫測高深的心理壓力。

故此,當中年漢子回過氣來,站直身子,立時開門見山道:“傳大俠請恕小的無禮,鄙人鄭東成,在龍尊義元帥、祁碧芍小姐手下任事。這次特奉小姐之命,請傳大俠前往一敘。”

傳鷹皺眉道:“祁小姐難道沒有隨龍尊義回廣東去?”

鄭東成恭聲道:“正是如此,但內中的原因我卻不大清楚。看來必與傳大俠有關,因為祁小姐發散了所有人手,誓要找到大俠。”

傳鷹暗忖,估量此人亦所知有限,看來隻有見到祁碧芍才能得悉個中原因。

傳鷹很快在城東一座小房子見到了祁碧芍。

她換了一身湖水綠的緊身武士裝束,英氣勃勃,明麗動人,另有一種女性的嫵媚。

祁碧芍揮手屏退所有手下。

待整所房子隻剩下他們兩人時,這位表麵上拒人於千裏之外,以豔名冠絕武林的“紅粉豔後”,宛如一座忽然融化的冰山,乳燕投懷地撞入傳鷹的懷內。

傳鷹擁著一團熱火,心中泛起當日在西湖之畔,背負這個美麗的胴體,血戰整夜的情景,頓覺這懷中的美女,已成為了自己血肉的一部分。

那的確是難忘的一夜。

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祁碧芍從他懷中抬起頭來,以她低沉而富於磁性的聲音輕輕道:“傳鷹!傳鷹!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

在此等兵荒馬亂的時期,要尋獲一個人,若不是命運的安排,無異於大海撈針。傳鷹閉目沉思,過去這二十多天的經曆,其豐富幻變處,是那麽多姿多彩和不可想象。

祁碧芍望著這曾托以生死的男子,他便像是一座在狂風暴雨中屹立不倒的高山,不由心內充滿了激烈的熱情,縱是為他而死,也絕對甘心。

祁碧芍的語聲傳入傳鷹的耳際道:“傳郎,我們今後何去何從?”

傳鷹驀地驚覺,答道:“天下名山大川,各具靈秀,何處不可去?”腦海中浮現出塞外壯麗的山川。

祁碧芍全身一震,似乎甚為錯愕。

傳鷹不解地低頭細察懷中美女的俏臉,聯想起當日在千裏崗的靈山古刹內,也是這樣俯首凝視祝夫人楚楚的俏臉,不由百感交集,想到白雲蒼狗,世事無常,最真切動人的“現在”,轉眼間便已成了過眼雲煙。

祁碧芍凝望傳鷹的雙目,察覺到他眼裏的豐富感情,輕輕道:“傳郎,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以你絕世天資,何不隨我等共抗大敵,救萬民於水火之間?”

傳鷹好像給冷水當頭潑下,一陣心灰意冷,襲上心頭,淡淡道:“傳某胸無大誌,實難負重任。”隻覺懷中美女,身體忽而轉硬,兩人雖仍緊緊相擁,但剛才的柔情蜜意,卻是消失無蹤。

祁碧芍輕輕推開傳鷹,背轉了身,道:“傳郎,你豈是如此隻知獨善其身的人?當日你舍身不顧,闖入地下迷宮,把《嶽冊》帶給我們,正是大仁大勇,今日形勢逆轉,反蒙有望,傳郎又豈能袖手旁觀?”

傳鷹心內一片煩厭,緩步走近一扇窗戶。

外麵陽光普照,大自然仍是如斯美麗。

但人與人的鬥爭卻永無休止。

祁碧芍冰冷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道:“人各有誌,我祁碧芍自不能相強。”停了一停又道:“我現在即返廣東,如若有緣,或可再有相見之日。”說到最後聲音已有點哽咽。

傳鷹聽到祁碧芍的足音,走到門外,逐漸消失,腦內一片空白。

轉眼間,整所房子,隻剩下他一個人和他那顆冰冷的心。

傳鷹暗下決心,隻想速離杭州,轉身走往大門。

剛要推門,有人已先他一步,推門而入。

傳鷹心中一懍,知道剛才自己心情鬱結,功力大打折扣,竟然不知有人接近。

這人身型高大,高挺的鼻梁,使人一見難忘,正是蒙方在這裏的總指揮使,僅次於思漢飛、被譽為“色目第一高手”的卓和。

兩人雙目互視,精芒暴閃。

傳鷹手握刀柄,全屋立時殺氣彌漫。

卓和也運起功力,與傳鷹強大的氣勢,分庭抗禮。

兩人數度交手,唯有這次是兩人相對。

卓和說道:“傳兄確是高明,居然這麽快恢複過來,大出本人意料之外,以致很多布置,全然用不上來。”這人說話坦白直接,連身為敵人的傳鷹,也不期然地對他產生好感。

傳鷹道:“本人即將離城而去,此後你我各不相幹,請長話短說。”

他受了祁碧芍一事的影響,隻願避進深山,探求《戰神圖錄》上的秘密,一切世俗之事,都不想理會。

卓和神情驚異,愕然道:“傳兄之話似乎有欠考慮,要知一旦卷入這類人間恩怨,豈能輕易脫身?今日來此自是有要事奉告。”

傳鷹略一皺眉,一副不耐煩的神色。

卓和道:“當今蒙古大汗,已頒下聖旨,定下本月十五,把杭州的主街鎮遠大道整條封鎖,是日午時,敝方第一高手蒙赤行,將會與閣下決戰於長街之上,故本人特來邀約。”

傳鷹微一錯愕,繼而仰天長笑,道:“蒙古大汗與我何幹?傳某要來要去,豈是他人能加以左右?這等決鬥之事,本人全無興趣。”

卓和胸有成竹地道:“思漢飛皇爺早有見及此,故特使了一點手段,務使閣下答應這決戰之邀,事非得已,請勿見怪。”跟著一拍手,一個色目高手現身窗外,兩手橫抱一張古琴。

傳鷹全身一震,心想畢竟還是連累到高典靜。

卓和又道:“隻要傳兄準時赴約,卓某以項上人頭擔保,高小姐必能毫發無損,繼續過她在杭州的生活。”頓了頓又道:“本人同時保證,讓祁碧芍安然離杭,不下任何追殺的命令。”

傳鷹心下恍然,這思漢飛其實一直掌握著龍尊義等人的行止,但他卻采取放任政策,讓他們坐大,甚至帶走《嶽冊》,也毫不在乎,其意自然是先讓他們聚集所有漢人反蒙的力量,再一舉擊破,一勞永逸,這思漢飛的壯誌雄心,足當不世之傑。

思漢飛才是最可怕的對手。

傳鷹眼中威棱迸射,突然拔刀在手,遙指卓和,一股驚天動地的刀氣迫得卓和慌忙掣出雙鐧,形勢一發千鈞。

傳鷹哈哈一笑,收回長刀,朗聲道:“能與蒙古第一高手,決鬥長街之上,豈不快哉!到時傳某定於午時赴會。但高典靜必須立即放回。”語氣堅決,絕無轉圜餘地。

卓和何等樣人,當機立斷,肅容道:“傳兄提得起放得下,不愧豪雄之士,卓某萬分佩服。傳兄一諾已足,卓某又豈會枉作小人?”當即傳下命令,釋放高典靜,並下令不得追殺祁碧芍。

傳鷹下定決心,反拋開一切煩惱,飄然而去。

七月七日,杭州蒙方政府在鎮遠大道貼出告示,限令全街兩邊屋宅居民,必須於七月十五日巳時前,撤離居地,至另行通告為止,任何人等,都不得在該段時間內,進入該區。

屆時蒙軍開至,封鎖該地,擅入者死。

蒙古第一高手蒙赤行,將會與傳鷹決戰於鎮遠大道之中。

這個消息像瘟疫般蔓延,刹那間傳遍杭州,跟著向各省擴散。

此一戰已箭在弦上。

七月七日晚。

飄香樓。

高典靜走進飄香樓內,這時廳內站了一群人,除了官捷外,還有程載哀等幾個漢人高手。

眾人見到她進來,都躬身為禮,態度尊敬。

官捷的表情有點不自然。

叛徒的滋味當然不好受。

高典靜微笑還禮。

她一舉一動都是風姿優雅,令人目不轉睛。

她踏上二樓雅座的梯階時,仍隱隱覺得這批蒙方高手的目光,正注視自己的背後。

這幾位高手當中,以程載哀的眼神最足,據說他的武功與畢夜驚相若,當日田過客力戰而亡,正是以他為主的戰果。

高典靜有一種很奇怪的直覺,就是這些不可一世、趾高氣揚的高手之所以特別敬重自己,全因為對傳鷹的敬重而愛屋及烏。

他們雖然處於敵對的關係,但現在形勢微妙,蒙古大汗已親自批準了蒙赤行和傳鷹的決鬥,無形中承認了傳鷹的身份,所以傳鷹雖然身為蒙人的死敵,可是現在即使他招搖過市,絕對沒有人敢動他分毫。

一切都有待決鬥的來臨和解決。

走著走著,來到一間廂房中,房內一名中年男子正在專程相候。

此人相貌堂堂、氣度非凡,一點也沒有因久候而有煩躁的表現。

高典靜踏進房內,他連忙起身讓坐。

房中照例放了她的古琴,高典靜也不多言,坐在琴前,調音後“叮叮咚咚”地彈起琴來,她修長而柔軟的手指,在琴弦上飛舞,奏的是《憶故人》。

琴音樸而不華,寧靜致遠。

一曲既盡,該男子喟然長歎,顯為琴音所動,有感於懷,不能自已。

高典靜亦是另有懷抱,一時兩人默默無語。

窗外遙夜微茫,月影凝空。

男子打破靜默,讚歎道:“典靜的琴技,真當得起天下無雙這個稱許,尤其今夜這一曲《憶故人》,哀而不傷,已臻琴技的化境,他日我憶起此刻,定難自已。”

這人措詞優美,表現出個人的學養,含蓄地表達內心的感觸。

高典靜心想,剛才我雖然在此彈琴,心神卻係於傳鷹身上,你竟如此感動,造化弄人,莫過於此。

男子繼續道:“自去年一別,我奔波各地,每一次憶起你的音容,心中便情思難禁。早知這等掛人心,何如當初不相識!”

高典靜心神一震,抬起頭來,對麵這男子,無論人品胸襟,皆是上上之選,雖不能和傳鷹那種獨特的氣質相比,亦是萬中無一的人物,他每一次來都隻是靜聽琴音,從未像現在那樣**裸地透露心中之情。

那男子不再多言,隻是雙目中透露出無限深情,使人心悸。

高典靜心田內浮現出傳鷹的英姿,今日耳中所聞,都是有關蒙赤行與他決鬥的話題,隻想掩耳不聽,她實在難以接受任何有關傳鷹落敗身亡的猜測,但這已成了一致的定論,她隻想躲在一處荒野無人之地,無論戰果如何,也不想知道。

男子繼續道:“如果你肯委身下嫁於我,本人周城宇,願意退出紅塵,和你找一個清靜隱僻的桃源之地,共度此生,終日聽你彈琴,其他的事,一概不管。”

這幾句高典靜聽得極為入耳,茫然抬起頭來。

兩行清淚,急湧而出。

當周城宇一隻手,輕摟她的香肩時,她心中想著的,仍隻是傳鷹一個人。

周城宇聽到高典靜微不可聞的聲音道:“請即刻帶我遠離此地。”

在數丈之外另一間廂房內,聚集了官捷、程載哀等一眾高手,話題正是有關漢、蒙兩大頂尖高手的決鬥。

這是杭州的人眼下最熱門的話題,他們談的也不例外。

官捷道:“程老師,蒙赤行和傳鷹兩人,程老師都已見過,不知你對他們勝負有何見解?”

人們都露出極有興趣的神色,因為一般人的推測,都是憑空猜想,但程載哀既然分別見過兩人,自己本身亦為有數高手,作出的推測自然權威得多。

程載哀環視眾人一眼,麵容一正道:“坦白來說,程某若遇上這任何一人,落敗身亡,不在話下,但若要我選擇的話,我卻寧願麵對傳鷹,而不想對壘蒙赤行。”

另一漢人高手寧遠奇忙道:“程老師,此話何由?既然都是落敗身亡,死在誰人手上又有何分別?”

程載哀苦笑道:“當日我在皇爺引見下,得謁‘魔宗’蒙赤行,那經驗實在極為可怕。”說到這裏,停了下來,陷進了回憶裏,麵上的表情,便似要在一個噩夢裏掙紮醒來。

眾人大為驚懍,程載哀為黑道頂級高手,一生橫行無忌,居然連回憶起當日與蒙赤行的相見,也驚悸如此,怎不教眾人驚駭莫名?

程載哀繼續道:“蒙赤行最驚人處,是他修成了一種以精神力量轉化物質的奇功,那日他隻是望了我一眼,我便感全身乏力,完全起不了對抗之念,那感覺就好像在噩夢裏,明明見到毒蛇惡鬼,群起撲噬而來,卻無法抗拒。”

眾人一想,這確是可怕至極,蒙赤行這種境界,實已到了曠古絕今的地步,試問還有什麽人可以和他對抗?

官捷道:“我想或隻有‘無上宗師’令東來,才能與他匹敵。”

眾人又繼續談了一會,直至深夜,這才散去。

官捷登上駿馬,馳向自己小妾的別宅。

街道靜寂無人,有如鬼域。

剛轉出了街角,小妾的別宅已然在望,官捷一抽馬頭,停了下來。

街心出現了一個人,正是向無蹤。

向無蹤沉聲道:“官兄在何處快活回來了?”

官捷嘿然一笑道:“龍尊義等已盡離此地,看你還能約些什麽人來?”這幾句話暗諷向無蹤當日聯同祁碧芍等偷襲之事,同時亦試探他是否尚有幫手。

向無蹤看著這個昔為戰友的叛徒,一股怒氣衝了上來道:“要取你的狗命,我一個人便已足夠有餘。”伸手拔出背後的長劍。

官捷嘲弄地一笑道:“你向無蹤多少斤兩,我官某豈會不知?那次算你命大,否則早隨任老鬼等一齊歸天。”說完躍落馬下,抽出長劍,遙指正向他迫近的向無蹤。

旋而官捷大為驚駭,幾乎懷疑自己麵對的是另有其人。

原來他發覺向無蹤氣勢龐大,劍尖晃動間,精妙絕倫,將自己的劍勢完全封死,比之自己熟知的向無蹤,功力精進了一倍不止,怎不令他驚駭若絕?

向無蹤心中怒火狂燃,想起複尊旗因此人之背叛而覆滅,自己尊之若父的任天文,亦因這叛徒而慘死,低叱一聲,全力一劍刺去。

官捷揮劍抵擋,兩人乍合又分,雙劍互相遙指。

跟著官捷手中長劍墜地,向後倒下,胸前鮮血狂湧而出。

向無蹤走前低頭細察,盯視官捷蒼白的臉容。

官捷道:“這也好,免得我不能安睡。”

向無蹤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官捷聲音漸趨微弱道:“換了閣下是我,恐怕亦難免走上這條路,其中細節,再不堪提。”跟著道:“傳鷹的處境,已極險惡,陰癸派因畢夜驚和烈日炎的慘死,現在盡尋派中精銳,來杭複仇。”

向無蹤心中一震,陰癸派為魔教的旁支,詭秘莫測,甚至連其所在之地,亦罕有人知,魔功則另辟蹊徑,觀乎畢夜驚和烈日炎的身手,派中其他各人,當亦有驚人絕藝。

據說陰癸派的現任掌門厲工,當年為“無上宗師”令東來所敗,覓地潛修,若這次引得他前來,加上派中其他高手,傳鷹處境,就非是險惡所能形容了。

官捷續道:“白刃天的師父‘邪王’曆衝亦在來此途上,傳鷹此戰,縱使勝出,怕也難逃此等惡魔毒手。”說到這裏,突然大口喘氣。

向無蹤思緒混亂,這曆衝是黑道的有數人物,極不好惹,傳鷹與其落到他們手中,倒不如轟轟烈烈戰死於蒙赤行手下,反而好過得多。

官捷全身一陣**。

向無蹤見他口唇急動,似還有話要說,連忙低下頭去。

官捷以低不可聞的聲音道:“無蹤,換了是另一個時代,我們或可成為知交朋友。”頭一側,斷氣死去。

向無蹤站直身子,心中毫無得報大仇的歡欣。

七月十日。

各地武林人物,開始從四麵八方湧入杭州,這一戰成為了江湖上最重要的頭等大事,代表了漢、蒙兩方的聲譽,假設任何一方戰敗,勢必再難再抬起頭來。

傳鷹卻似在空氣中消失了,無論各方麵的人怎麽努力,都找不到他的蹤影。

離七月十五日決鬥,還有五日。

七月十日晚。蒙古總指揮使卓和的大宅,燈火通明。

大廳的正中,卓和穩坐主位。

右邊一排盡是赤紮力、程載哀、崔山鏡等蒙古領導人物。

左方一排則坐了十多個形狀怪異的男女。

為首的是一個長發垂肩的男子,此人麵色紫紅,皮膚滑如嬰兒,雙目威棱電閃,白衣如雪,身材瘦削,卻骨骼極大,頗有一種仙風道骨的味道,隻其威勢便知是難惹至極的人物。

其實這人豈止難惹,卓和離他尚有丈許的距離,仍然感到一陣陣陰寒之氣,從這人身上發射出來,使他不得不運功抗拒。

這人正是畢夜驚和烈日炎的師兄,江湖上最神秘的陰癸派掌門“血手”厲工。

厲工當年橫行天下,滿手血腥,後來惹出“無上宗師”令東來,這才落敗歸隱,這次重出江湖,據說魔功大成,比以前又可怕百倍。

他左邊是位身穿道袍的女子,外貌三十許人,麵目姣好,可惜雙目閃動間予人凶毒狡猾的感覺,是僅次於厲工、陰癸派四大高手之一的符遙紅,據說其一條軟索,已得窺魔功之秘,武功與同為四大高手之一的畢夜驚相埒。

依次而來的是陰癸派其他兩大高手,“魔影”鄧解和“鬼刀”李開素,這兩人多年沒有出來走動,想亦是因令東來之威,迫得養晦韜光。

跟著是個妙齡少女,樣貌秀美,雙目豔光流轉,媚骨天生,是符遙紅的徒弟。

接著是謝衝、淩誌遠、康圳、白廣然等一眾陰癸派第二代弟子,觀乎他們的眼神氣度,均是不可輕視的高手,陰癸派的實力,經過一番休養生息,又逐漸強大起來。

卓和舉杯勸飲,雙方客氣一番後,卓和道:“厲宗主這次重出道山,未知有何大計,可否容我等盡盡心力?”

厲工望向卓和,卓和登時麵上一熱。

此人眼神的淩厲,比之傳鷹、蒙赤行、八師巴等,也不遑多讓。

厲工道:“本人不欲自誇,當日敗在令東來之下,心服口服,這十年來潛修敝派紫血大法,大徹大悟,始明天人之道,全身血液,盡轉紫紅,神功有成,回想當日一敗,致有今日之果,人世間禍福難料,此為一例。”聲音低沉有力,帶有一種使人信服遵從的魔力。

卓和根據傳聞,知悉以往這魔王的聲音高亢難聽,性情暴躁,可是這次麵對此君,卻全無這種感覺,這紫血大法不但給人換血,還有使人轉化氣質的成效。

厲工繼續道:“這次厲某率眾出山,主要目的是希望能和令東來再決生死,是成是敗,反為次要。”

眾高手一齊懍然,一方麵佩服這魔君的心胸氣度,另一方麵想到居然以這等人物,潛修十年後,又練成傳說中魔教的無上心法,但對於與令東來一戰,依然全無把握,這令東來武功之高,實使人難以想象。

那身穿道袍的符遙紅尖聲道:“還有就是要為畢夜驚和烈日炎報殺身之恨,割掉碧空晴和傳鷹兩賊的人頭,以祭他們之靈。”

程載哀不解地道:“符仙姑,請恕在下多言。烈日炎確為碧空晴所殺,你要找他報仇,天公地道,但畢兄當夜與直力行決鬥高樓之上,兩人同歸於盡,又怎能扯得上傳鷹呢?”

符遙紅冷哼一聲,顯然對程載哀的質詢大為不滿,道:“若無傳鷹此人,怎會有當夜之戰,畢師弟又怎會慘死當場?”

眾蒙方高手一齊愕然以對,均覺此婦蠻不講理,惹人反感。

唯有崔山鏡心下竊喜,傳鷹這次惹出陰癸派,若一不小心,落在這等凶人手上,真的生不如死。

這崔山鏡心胸極窄,當日傳鷹在他手中逸去,進入密道,使他恨之入骨。

厲工舉手作勢,符遙紅登時住口,這凶狠暴虐的惡婦,顯然對厲工極為忌憚。

厲工道:“敝派與傳鷹之怨,始於當日他在靈山古刹插手破壞敝師弟畢夜驚取得有關令東來資料時起,敝派專講以眼還眼,這個深仇,已難化解,況且我們還要在他身上,追查有關令東來去向的秘密,所以傳鷹此子,我們是誌在必得。”

此人不愧一派之主,說話條理分明,同時劃清界限,表明與傳鷹之怨,沒有轉圜餘地,使其他人不能插手。

卓和心叫不好,這陰癸派擺明要在蒙、傳二人決鬥之前,找到傳鷹,逼問令東來的下落,否則傳鷹命喪蒙赤行之手後,找到他還有何用?

心裏急忙籌謀應付之法。

另一個陰癸派的高手“魔影”鄧解道:“請卓兄不吝大力幫忙,告知傳鷹的行蹤,若是我們能先一步將他解決,便不用勞煩貴方的蒙先生了,不正是兩全其美嗎?”

這人麵色青白,乍看有如病君,但雙目開闔間精芒隱露,功力直逼那符遙紅。

卓和道:“貴派隆情高義,本人謹代表蒙古大汗在此致謝。但蒙、傳兩人決鬥一事,為大汗的意旨,勢在必行,還望在兩人決鬥之前,貴派網開一麵。”

卓和這幾句話,非常客氣。

陰癸派眾人嘿嘿冷笑,大是不滿。

蒙方高手見對方氣焰迫人,當然不是滋味,氣氛突然緊張起來,劍拔弩張。

卓和心中有氣,望向厲工。

這陰癸派的第一高手,表麵上不露半點聲色,隻是抬手示意,全廳登時鴉雀無聲。

這魔教絕頂高手的聲威,不但鎮住己派高手,連蒙方眾人,也懾於其威勢,靜待他發言。

厲工淡淡道:“貴方為難之處,敝派也不是不知,卓兄可有補救之道?”

卓和恍然大悟,這厲工確是厲害至極,一步步把自己逼上一個陷阱,但他亦不願在這個時刻,為己方結下這等強仇大敵,無奈道:“厲兄好說,假設傳鷹戰死於此役,敝方便負責找出祝名榭的未亡人蕭楚楚的行蹤,那便直如找到傳鷹一樣,閣下意下如何?”

厲工點頭道:“這也使得,但時機轉瞬即逝,請卓兄大力幫忙,盡早將蕭楚楚匿藏之地賜告,敝派自然遵從指示。”

這一番話軟中帶硬,暗示若一日不能得知祝夫人的行止,一日不會放棄找上傳鷹的可能。

卓和權衡輕重,斷然道:“好!我將在三日之內告知閣下所要資料,若貴派找上祝夫人時,對和她在一起的赫天魔,還請放他一馬。此人為敝國國師八師巴的弟子,若有任何損傷,於我方顏麵上極不好看。”卓和也是老謀深算,在這等節骨眼上,才來談條件。要知赫天魔亦為絕代高手,說要不傷他而擒獲祝夫人,正是談何容易?

厲工略一皺眉,斷然道:“可以!”他心想天下間唯有蒙人的強大力量,才可查探出祝、赫兩人藏身之地。

些許條件,難以避免。

這兩人幾句對話,立使祝夫人陷入非常危險的境地。

同一時間內,在城郊偏僻處一所私人大宅內,江湖上另一股勢力亦正在集結中。

各幫各派的代表人物,利用種種不同的方法和掩護,秘密地潛來此處。

這次發出邀請的,是武林上最負盛名的少林、武當和青城三派。

三派在武林上均有數百年曆史,源遠流長,弟子遍布天下,勢力深入社會每一角落,雖然戰亂連年,力量大受打擊,道消魔長,但仍擁有不可輕侮的實力。所以雖然時間倉促,依然能於極短時間內,透過龐大的聯絡係統,邀來各方豪雄。

向無蹤借著許夫人的關係,得以前來參與。

兩人來至大宅,由許夫人出示密件,立即被請入內。

這時一名中年漢子走上前抱拳為禮,客氣幾句後道:“在下武當林賢,還望許副幫主引見這位朋友,這次事關重大,請直言這位朋友來此的理由。”

向、許二人暗讚對方辦事嚴謹,處處小心,連飛鳳幫的副幫主也不賣麵子。

許夫人道:“這位是‘魅影’向極的公子,曾在任旗主手下辦事,這次前來,將有重大消息轉告各位。”

林賢忙道:“原來如此,向兄請恕小弟得罪,各派代表大多抵達,請兩位入席。”隨即引路。

一個雄壯的聲音響起道:“今日各位前來,在下先代表少林、武當和青城三派,向各位致謝。”

這人身材頗高,正是有“青城第一劍”美譽的丁台湃。

此人無論身份、武功和品德,均足以勝任這個聚會的主持者。

他左邊坐的是忘生大師,代表少林。

右邊是一風度翩翩的青年狄恒限,這人新近崛起武林,頗具才識,已隱隱成為武當新一代的領導人,這次代表出席,意義深遠。

這時三人一齊起身抱拳敬禮。

在座各幫派高手,急忙起身回禮。

這四十多人雖然一齊站起來,卻絲毫不聞桌椅杯碟碰撞之聲,足見與會者都是高手。

向無蹤遊目四顧,看到幾個江湖上俠名頗高的人,例如丐幫的遊子升、峨嵋的青蓮道姑、長江幫幫主陳野叟、有“嶺南第一高手”之稱的方樸、南宮世家少主南宮亮和他的新婚夫人呂雲媚、長白派的著名高手淩幻影、點蒼的著名女性高手荊紫等,均有出席,這些人代表了現今正派的力量,武林的精英。

這時丁台湃在主家位坐定,眾人紛紛就座。

丁台湃遊目四顧,和座中的熟人微笑為禮,這青城第一高手,無論在風度和氣概上,均有大將之風,使人對他充滿信心。

丁台湃道:“這次邀各位前來,實在事非得已,毋庸丁某多言。這一刻無論在武林和國家,均是生死存亡的關頭。但令人可恨的是,卻偏又使人無從插手,有力難施,今晚這個聚會,希望能集合大家的意見和力量,做出一點事。”

恒山派的梁子放道:“敝掌門已請出鎮派靈芝,據說有增長功力的神效,可惜敝派動用了所有人手,仍不能找到傳大俠的蹤影,所以丁兄所言無從入手一語,本人至有同感。”

梁子放在江湖上輩分頗高,人麵又廣,如果連他也找不到傳鷹,這實在耐人尋味。

眾人紛紛發言,原來各幫各派,都盡力找尋寶刀神劍之類,以增加傳鷹取勝的機會。

向無蹤一聽,心下大為不安,這些人雖一片好意,但正反映他們對傳、蒙此戰,早認定了傳鷹必敗,才這樣誠惶誠恐地舍本逐末,希望能逆轉戰局。

蒙赤行作為一個永遠不會被擊敗的惡魔形象,看來已深深印在各人腦中。

祁連派的高手“坐山掌”鐵存義道:“各位請聽本人一言,武功若是到達像傳大俠和蒙赤行等級數的高手,講求的是精神力量、意誌和智慧的競賽,這等修養需千錘百煉的長時間刻苦鍛煉,絕對沒有速成捷徑。取巧的神兵利器,因缺乏培養出來的感情,難生感應,可能弄巧反拙。我不想各位在這方麵浪費精神,特大膽提出,請勿見怪。”

丁台湃注目鐵存義,暗忖此人一向遠處西陲,想不到見解精辟,不禁對他刮目相看。

向無蹤起身道:“各位前輩,在下向無蹤,為‘魅影’向極的次子,近日因緣巧合,得悉一些重要資料,皆顯示情勢愈趨複雜,不利於傳大俠。”說到這裏,頓了一頓,眾人的眼光全集中於他的身上。

向無蹤續道:“陰癸派高手盡出,誓殺碧空晴大俠和傳大俠,所以縱使傳大俠決戰勝利,恐怕也難逃此等絕代凶人的毒手。”

眾人默然無聲,這陰癸派為凶名最著的邪派,由該派出來的兩個高手畢夜驚和烈日炎,便已弄到雞犬不寧,莫奈他何。

該派宗主“血手”厲工,功力更遠勝畢、烈兩人,這等對手,實在可怕。

這些年自“無上宗師”令東來退隱江湖,道消魔長,從這個角度看,益發顯出傳鷹和碧空晴等的重要。

武當的代表狄恒限道:“現在唯一對抗這些邪魔的方法,就是結成緊密的聯盟,透過各家各派的團結,去應付當前的艱困,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若我等盡力而為,成敗在所不計。”這人年紀輕輕,說話卻極為得體。

忘生大師發言道:“首先我們推舉一個核心的組織,計劃各種行動,如果真能得到各幫派的一致支持,我們的力量也是不可忽視。”

眾人點頭讚成,要知若沒有一個有力的核心組織,便像一個孔武有力的人,卻隻是一名白癡,空有一身力量,無從使用。

眾人當下即商議各項細節。

傳、蒙二人這一次決鬥,成為關係整個武林的大事,除了私人恩怨、門派的恩怨、國家的恩怨,還牽涉到正邪的消長。

但傳鷹卻似在人間消失了。

七月十一日,晴。

決戰的日子逐漸迫近。

各大勢力都派出人手,找尋傳鷹,但都是徒勞無功,連碧空晴也不知躲在哪一個角落裏去。

決戰的消息,從水道、陸路等不同的形式擴散出去,使這一戰成了天下人關心的頭等大事。

一般來說都認為蒙赤行贏麵高出很多。

戰果更成了市井間賭博的對象。

七月十二日,多雲。

蒙軍開始進駐鎮遠大道,登記居民的戶籍,設置關卡,嚴防有人布下陷阱。

近衛兵團更從大都運來五十隻獒犬,準備到時作清場之用。

很多怕事的居民,已提早搬往親戚朋友處暫住。

這類舉動有連鎖的反應。在十二日傍晚前,居住於鎮遠大道的居民,遷走的超過了八成,弄致十室九空。

未遷出的,亦不敢出來走動,氣氛異常緊張。

武林人物,甚或閑雜人等,因為怕了被蒙兵盤查,也打消了入內闖**的念頭。整條大道了無生氣。

七月十三日,密雲不雨。

末日好像提早來到這條大街上。

超過四萬的蒙古兵隊,被調來輪班負責整個區域的巡務,將大道封鎖起來。

平日車水馬龍的長街頓成鬼域。

附近的製高點,都由蒙人箭手把守,任何試圖闖入該區的人均會遭受被射殺的命運。

愛傳鷹或恨傳鷹的,想幫助他又或想置他於死地的,都一律被拒於這範圍之外。

七月十五日的午時。

天下隻有兩個人可以進入鎮遠大道。

那就是蒙古第一高手蒙赤行,和如彗星般崛起的漢人高手傳鷹。

七月十四日,微雨,鎮遠大道。

宛如在深海的至低處,傳鷹的意識慢慢從無限的深度,浮上水麵來。

水麵上就是所謂的現實世界。

傳鷹從深沉的睡眠中,醒轉過來。

他的感官立時展開迅速的活動。

首先他的聽覺告訴他,周圍是出奇的平靜,和十天前他進入這深沉的睡眠前,那嘈雜熱鬧簡直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傳鷹依然保持橫臥的姿勢,開始進行自我檢查的工作。

出乎他意料之外,他竟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舒暢。經過了這十日來的睡眠,他並沒有絲毫久睡後那種昏沉,反而每一個毛孔都在歡呼,腦筋轉動靈快,功力更見精進。

傳鷹暗忖,《戰神圖錄》四十九幅石刻,果然每一幅都有驚人的作用。

自己雖然十日未進粒米,水不沾唇,卻不覺絲毫饑渴。

他醒悟到自己成功地悟出人與大自然的關係,把身體轉化成吸取宇宙無時無刻不存在的能量的媒介,從而達到古人所說“奪天地之精華”的境地。

他再不需要從食物水分得到營養供應,天地的精氣,已足夠有餘。

這時傳鷹快將到達了古人傳說中“辟穀”的層次,雖然仍未能乘雲氣,禦飛龍,但比之餐風飲露的逍遙,又勝一籌。

一股前所未有的喜悅,湧上心頭。

眼下雖是置身於一間大戶人家放置廢物的閣樓內,在他的眼裏,卻是勝比皇宮別院。

每樣東西都出奇的美麗。

在窗外透進的陽光下,一切事物光輝閃閃。

牆角密布的蜘蛛網,地板上的殘破家具,其存在本身,已隱含至理,帶有某一種超越物質的深義。

傳鷹環顧四周,看到了平時完全忽略了的事物。

經過了《戰神圖錄》心法的十日潛修,他的意識和感官,起了驚人的變化,

就好像一條長住深海之下的小魚,第一次浮上水麵,接觸到水麵上那奇異美麗和動人的世界。

一陣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思路,在步聲之中,還夾雜著一種極輕微的聲音,都逃不出傳鷹聽覺的警戒網。

傳鷹心中一動,心忖那輕微的足聲,必是犬隻踏地的聲音。

他急忙運功收起全身熱力,封閉毛管,阻止體氣外泄。

人犬在樓下逡巡了一會,然後離開。

傳鷹連犬兒靈敏勝人的嗅覺,都瞞得過,就連這個搜索計劃的設計者卓和,也始料不及。

難怪各方麵搜尋傳鷹的努力,均告失敗。

他其實一直潛伏在鎮遠大道一戶人家廢棄了的閣樓內。

他十日修行,既不需要一般人家日常飲食起居,自然如在人間消失了那樣哩!

這時已是午時,離明天的決鬥,剛好是十二個時辰。

傳鷹盤膝坐起,眼光四圍巡視,見到牆角有件酸枝木的大燈台柱,通體紫紅,木質緊實至極,燈台的柱身粗大,長達五尺,傳鷹大喜,拿到手中一掂,十分沉重。

傳鷹腦海靈光一現,拔出背上自己名震天下的厚背長刀,仔細打量燈台的柱體,如此好一會兒後,開始批削起來。

他的精神和刀鋒,結成一體。

每一落刀的角度、輕重、快慢,無不極為講究,直接影響到他的要求。

這便如一個寫畫的大師,意到筆到,始能成其無上的妙品。

何時停,何時止,則乃屬天然之事,時至自知。

他的現在、他的世界,隻剩下手上這條不斷因自己落刀而變化的木棍,他邁進創作的狂熱天地裏。

與高典靜的愛恨交纏。

祁碧芍和自己的分歧和矛盾。

思漢飛那未完成的決鬥。

田過客為救自己而身亡。

碧空晴豪情仗義。

祝夫人雨夜熱戀……

還有,就是那即將來臨,與蒙古第一高手蒙赤行的決鬥。

這一切一切,都不屬於“現在”這一刻。

都是無關痛癢,不須一顧。傳鷹進入了徹底“忘我”的精神境界。

天地隻剩下刀鋒和木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