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決戰長街

七月十五日。

巳時。

烏雲密布,雷暴將至。

地慘天愁。

一隊又一隊蒙古大汗轄下的近衛兵團,步至鎮遠大道的附近,把原本站崗的蒙兵,換了過來,使封鎖更為嚴密。

巡邏大道上的人犬,陸續撤出。

站崗於高處的箭手,同時撤離了可俯視大道的要點。

大道內靜如鬼域。

思漢飛與卓和兩人,站在鎮遠大道東端的入口,監察蒙人的退卻。

卓和微笑道:“我特別吩咐了每一個千人隊的負責人,一定要替自己點齊部下,以免有人禁不住好奇,私下匿藏起來,偷窺這使天下動心的龍爭虎鬥。”

思漢飛不禁莞爾:“卓指揮的顧慮未嚐無理,甚至連本王也心動得很。”

兩人相視大笑起來。

卓和望向這長約兩裏的大街,因中間略呈彎曲,所到裏許處時,視線受阻。

在這可見的距離內,人跡全無,景象詭異之至。

卓和道:“可惜我們不能親自在旁目睹這場龍爭虎鬥,確屬憾事。”

思漢飛苦笑道:“這次我上大都,亦曾親自向大汗詢問此事,大汗答這是蒙赤行的要求,他雖然不同意,但亦隻好答應。”

原來蒙赤行在蒙古帝國地位超然,此人之所以扶助蒙古,建立帝國,全因為當年成吉思汗有大恩於其家族,所以一直以來,蒙赤行都擔任蒙古大汗的貼身護衛,而對一般事務,他完全袖手不理,隻有高手來犯,他才挺身殺敵。

幾十年來,折在他手下的中外高手,難以數計。

號角聲傳入兩人的耳內,一隊全身黑甲的蒙古騎兵,遠遠走來,後麵是一輛黑色大馬車,車邊滾金,甚為惹人注目,再後是一隊騎兵,聲勢浩大,直向思、卓兩人立身處馳來。

思漢飛道:“蒙赤行來了!”

時近午時。

雷暴將至。

馬隊來到了街口,騎士們一收馬韁,整隊人馬停了下來。

眾人眼前一花,一個身型高大神武的黑衣人,卓立在思、卓兩人之前。

四周傳來“噗”、“噗”之聲,原來在附近的蒙古兵,全體俯伏在地,對他們來說,蒙赤行並不是一個人,而是神。

思漢飛和卓和都是身材高大的壯漢,蒙赤行比他們卻還要高出半個頭,沉穩如高山峻嶽。

他膚色白皙,乍看有如一尊水晶雕成的神像,超越了世上眾生的美態,一對眼睛帶著深湖水般的藍色,像是黑夜裏的兩粒寶玉,不動時,似乎全無生命,閃動時,精光四射,勝過天上最亮的星星。

鼻梁高挺,嘴唇棱角分明,顯示出過人的堅毅和決斷。

黑衣白膚,對比強烈。

蒙赤行整個人充滿了一種魔異的魅力,使人心膽俱寒。

卓和有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雖然蒙赤行站在他身前六尺之地,他卻完全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這即是說,假設他閉上了眼睛,會徹底地不知道蒙赤行正在他身旁。

卓和一陣心悸,要知他們這等級數的高手,已培養出一種接近第六感的觸覺,盡管毫無痕跡,但隻需有人接近,心靈即現警兆。

這一套完全不能用在蒙赤行的身上。

這和陰癸派掌門“血手”厲工剛好形成強烈的對比,他整個人渾身發射出陰寒之氣,令你不斷去抗拒和驚怕,不斷提醒你他的存在。

傳鷹卻又完全不同,靈活變化,無跡可尋,使人無從掌握。

一個利如刀刃的聲音道:“漢飛、卓兄,別來無恙。”蒙赤行一向被蒙古皇室尊之為師,所以直呼思漢飛之名而不諱。

思漢飛和卓和齊齊施禮。

思漢飛道:“蒙老師確是信人,但傳鷹卻仍未抵達此地。”他建立了一個通訊網,籠罩了周圍方圓五十裏之地,傳鷹隻要出現,他會立即知曉,現在已近午時,如若傳鷹還在五十裏外,遲到是必然了。

蒙赤行抬頭望天,道:“雷雨即至,我感覺到空中的電流。”

思漢飛和卓和一齊愕然,感到自己在這武道的巨人之前,是那樣的渺小和微不足道。

蒙赤行透明如白玉的臉龐上,發出一片光輝,在這陰沉的天色下,更覺詭異。

蒙赤行緩緩望向整條如同鬼域的長街,眼中精芒暴射,柔聲道:“他早來了!”

傳鷹停止了劈削的動作,木柱變成了一枝似刀非刀,似矛非矛,似劍非劍的奇怪武器,似是依循某一節奏和規律,但變化中包含了變化,直中有曲,彎中有圓,使人完全無法捉摸它的用途。

傳鷹左看右看,顯得極為滿意。

就在這時,角聲起,剛好是午時了。

在這決鬥前的一刹那,一種至靜至極的感覺從他的腦海深處升了上來,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靜和快樂。

在這廢置雜物的閣樓內,他首先聽到了自己的呼吸聲、心跳聲、血脈流動的聲音、地洞裏老鼠移動的聲音、木梁內的蟲聲。

靈台清明晶透,四周環境內每一個聲音,由呼吸的風聲,以至微不可聞的蟲蟻爬行響聲,他均在同一時間內感到和聽到。

通常一般人的感覺,一時間內隻可集中在一個目標上。

例如我們集中精神去聽流水聲時,自然忽略了風聲,反之亦然。

像傳鷹這樣同一時間內,同時聽到種種不同性質的聲響,已是一種超越平常感官的超感覺。

他不止聽到聲音,同時更感到各種不同類型的生命和他們的活力。

便在這一刻,他接觸到一股龐大無匹的精神力量。

假設八師巴是一個靜止的深潭,這便是衝天而起、無堅不摧的龍卷風暴,乍看似靜止不動,卻潛藏了驚人的強力。

蒙赤行逐漸接近。

傳鷹一緊手上的奇怪武器,長嘯一聲,“轟”的一聲震天巨響,硬生生撞破側牆,帶起漫天碎石塵土,打橫躍落街心,雙手齊胸舉起烏紫色的木器,作三十度傾斜向上,遙指五丈許外的黑衣人。

蒙赤行孤峰聳峙,負手而立。

兩人眼中鋒芒畢露,等同神兵寶刃,在虛空中交鋒。

長空黑雲疾走,地暗天昏。

暴風雨即將來臨前的狂風,刮起長街滿天塵土,可是兩人衣衫寂然不動,有如兩尊石製的神人。

傳鷹一生中,從未見過任何人的眼神,及得上蒙赤行一半的銳利,驚人的地方,更在於其眼光形如實質,像一個千斤重錘,從自己的眼中透入,一下又一下地,重重敲在傳鷹心靈的深處。

他突然呼吸不暢,心內驚悸,全身似欲軟化。

一種軟弱絕望的感覺蔓延全身,覺得麵對的這敵手,是個全無辦法擊倒的巨人。

天空一下悶雷,響徹遠方的天際。

傳鷹受自然界的感召,自己便似在宇宙的中心,腦中念頭急轉,勝還是敗,敗亦是勝,兩者渾成一體,無分彼此。

《戰神圖錄》一幅一幅呈現眼前,霎時間整個人的精神,與萬化冥合,重歸自然,剛才被蒙赤行擊開那絲心靈空隙,轉瞬間縫合無間,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蒙赤行心下訝異,剛才他施以精神轉化的力量,令對手心靈深受重壓,在其腦海內種下必敗的種子。

但對方卻與一股龐大無匹的力量合為一體,竟使自己徒勞無功。

蒙赤行不懼反喜,這樣的敵手豈是易求?

蒙赤行道:“傳兄手中之器,方圓曲直尖,生克相乘,已盡天地數理,使蒙某不知如何入手,快哉,快哉!”仰天長笑起來。

大笑聲中,不待傳鷹答話,蒙赤行緩緩左轉,撞破了一道緊閉的大門,走進左側的一所民房去,隻留下一個人形的破洞。就像一般人走進一道敞開的大門一樣,行雲流水,沒有絲毫阻延和遲滯。

傳鷹全神貫注。

蒙赤行每一個動作,由轉身、破門以至大笑、眼神,腰腳肘膊的配合,都不放過。

隻見其動作與動作間,渾然天成,使人毫無可乘之隙。

傳鷹運集全身功力,本已如箭在弦,伺機而發,可是蒙赤行全無破綻,那蓄滿的一擊,始終不能擊出,登時心口一片煩躁,難過至極,大喝一聲,猛然吐出一口鮮血。

蒙赤行一招未出,傳鷹便先受傷。

傳鷹鮮血吐出,胸前一鬆,恢複暢順。

現在當務之急,是要找出隱入屋內的蒙赤行下一步的行動。

傳鷹收攝心神,專心致誌,透過心靈感應,搜索“魔宗”蒙赤行的蹤跡。

這一專注之下,四周二十丈方圓內,連蟲蟻觸地的聲音都成網內的魚兒,沒有一點漏出去。唯獨感應不到蒙赤行的存在。

在傳鷹超感官的監察下,隻有一個可能性,就是蒙赤行形神俱滅,再不存在於天地之間。

真實的情形當然不會是這樣。

正如傳鷹閉起全身毛管,收起全身精氣,停止了呼吸,以致蒙軍的巡犬不能發現他的存在一樣。

蒙赤行的心靈和精神,亦到了一個可以躲開傳鷹觸感的層次。

蒙赤行居然徹底消失。

長街上烈風愈吹愈起勁,漫天塵土飛揚。

電光不時閃爍天邊。

天地忽明忽暗。

無窮無盡的大街,不見一人,似乎隻剩下傳鷹一人獨存。

主動之勢已失,他站在街心,手上握著那木製的兵器,麵對的是那無盡的等待。

類似龍吟虎嘯的異聲,驀地從四周傳來,初時細不可聞,仿似遙不可及,霎時間已響徹整個空間,震人耳鼓,蓋過了天邊的雷鳴,遮掩了呼呼的強風。

一時天地間隻有這尖銳刺耳的異聲。

這是敵人出手的先兆。

周圍十丈內的氣流,急速旋轉,一股股有如利刃的氣鋒,在這範圍內急速激撞。

傳鷹若如置身風暴的中心,他不動猶可,一動所有的壓力都會集中在他的身上,把他卷進急流的氣旋內。

他已全無退路。蒙赤行究竟在何方?

氣旋愈轉愈急。

忽然一股無堅不摧的強大真氣,從右側蓋天覆地,以驚人的高速急撞過來。

傳鷹哪敢遲疑,蓄勢已久的一擊,側身全力擊出。

兩大絕頂高手,終於短兵相接。

蒙赤行在傳鷹的右方撲至,隻見傳鷹手中木器,有如乳燕翔空,在窄小的空間內,畫出一道美妙自然的弧線,巧妙地轉了一個角度,變成迎麵向自己刺來。

木器一邊刺來,一邊變化無方,圓變曲、曲變方、方變尖,相輔相成,使人無從定下應付之法。

每一下改變,都令蒙赤行本來覺得無懈可擊的殺招,突變為破綻百出的失策。

蒙赤行一拳擊出,在空中不斷改變角度,來應付傳鷹這已得天地神韻的一擊。

蒙赤行竭盡了渾身解數,終於一拳打在棍尖上。

傳鷹這一擊,拋棄了以前用刀的積習,變成純粹根據當時當地而創的即興之作,演盡天地五行生克之理。

可是蒙赤行果然不負蒙古第一高手之名,仍能招招封死自己的去勢,一拳打在這一擊的鋒端上。

無邊無際的龐然巨力,如山洪暴發般,從木器身上轉過來,這無可抗拒的力量,撞得傳鷹直向後方倒飛而去。

“轟!轟!”跟著是一連串嘈吵混亂、各種物件器皿的破碎聲音。

傳鷹的背脊撞破了一堵又一堵牆壁,壓碎了無數的家具,直至又轟然一聲,撞上個硬物,勢子才停下來,滑倒地上。

他手中的木器,除了手中握著的那短短的一截外,整個已徹底化成碎粉。

傳鷹側目一看,原來自己撞到廚房內的大鐵爐去。

電光暴閃,半空打下了一個驚雷。

醞釀已久的大雷暴,刹那間充塞了天地。

蒙赤行凝立傳鷹撞出來的破洞前,欲乘勝追擊,結束這一戰。

可是傳鷹向後退飛的同時,利用手上剩下的半截木器,一邊退,一邊布下一重又一重的氣鋒,利比兵刃,把整個空間封閉起來,久久不去。

蒙赤行欲進不能,坐失良機。

蒙赤行卓立滂沱大雨之中,雷電交加之下,高大的身型,直如十八層地獄出來的惡魔。

傳鷹全身乏力,急急調氣。

蒙赤行這一擊,堪稱奪天地之造化。

思漢飛和卓和站在三裏外的街端,近衛張開了羅傘,為他們遮雨,雨水在傘邊如水簾般瀉下。

在這個距離和角度,完全看不到決鬥的情形。

卓和道:“往昔蒙師斃敵,總立決於瞬息之間,像今次那樣耗時良久,未嚐有也。”臉上露出了些許焦慮,這一仗是他們輸不起的。

思漢飛道:“傳鷹此子,行事每每出人意表,令人難以測度。”

是時雷電狂作,大雨傾盆,愈趨暴烈。

思漢飛續道:“當日你同意陰癸派眾凶魔,默許他們於此戰後,如若傳鷹不死,可以布下羅網撲殺傳鷹。”說到這裏,頓了一頓,仰首望天。

實際上他心裏極為矛盾,他一向最為惜才,對傳鷹頗具好感,但如若讓傳鷹成為萬眾矚目的英雄,對他大蒙統治這偌大的一片江山,實是心腹大患。

思漢飛猛地做了一個決定,斷然道:“假設傳鷹逃過今日大難,又逃過陰癸派眾邪追殺,你立即從漠北盡調我方夠資格的奇人異士前來,務須不擇手段,殺死傳鷹。”

卓和心中一震,他跟隨了思漢飛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聽到他要這樣對付一個人。

卓和應諾一聲,似乎這樣便決定了傳鷹的未來命運。

長街模糊不清,數丈外,視線便為豪雨所蔽,白茫茫一片。

在這大雨之中,兩大高手,究竟誰勝誰負?

蒙赤行卓立在長街正中,全身真氣彌漫。

大雨來到他頭上五尺處,便向四周激濺,一滴水也不能沾到他的身上。

無論在氣勢上和真氣的運行上,都已攀上他所能臻達的巔峰。

這一戰,到了勝負立決的階段。

“砰”的一聲震響,傳鷹撞破屋頂的瓦麵,帶起了漫天碎石斷瓦,直衝上七丈高的天空。

長刀高舉過頭,配合背後交加的雷電光閃,仿若雷神降世。

蒙赤行大惑不解,傳鷹這樣淩空撲下,將身子徹底暴露於自己這蓄勢的一擊下,無疑自殺。

時間再不容蒙赤行多想,他身子往前微俯,兩手向內盤曲一抱,一股極強大的氣柱,旋轉而起,直向半空中的傳鷹擊去。

這是蒙赤行畢生功力所聚,即使“無上宗師”令東來親臨,也要先避其鋒。

同一刹那,一道炫人眼目的電光,裂破長空,直擊在傳鷹高舉空中的厚背長刀上。

厚背長刀立時通體發亮,萬道光芒,繞刀身疾走,高壓的電流,在刀身上“吱吱”亂響。

傳鷹厲嘯一聲,手中長刀挾著那道電光,閃電般淩空向蒙赤行劈下。

電光爍閃而至,平地一聲轟雷,蒙赤行被挾帶雷電的一刀,劈得離地倒飛十丈開外,又在地上滾出了三丈許的距離,速度這才停歇下來。

長街中心裂開了一道長兩丈、深約半尺,令人觸目驚心呈長形的淺坑。

這一刀的威力確是動地驚天。

蒙赤行一生戰無不勝,這還是第一次被人擊倒地上。

傳鷹一刀擊下,剛碰上蒙赤行全力擊來的氣柱,兩股大力相交,傳鷹整個人被倒拋上天。

傳鷹一聲厲嘯,借勢橫飛出去,高高掠過蒙人的封鎖線,直向遠方的民房投去,一閃不見。

蒙赤行緩緩立起,全身衣衫盡濕。

思漢飛和卓和遠在長街之端,連續聽到傳鷹兩聲厲嘯,任他兩人何等喜怒不形於色,也禁不住麵麵相覷。

這時一個高大的身形,在暴雨中的鎮遠大道出現,筆直朝兩人走來。

思漢飛目力較勝,首先全身一震。

卓和也跟著一聲驚喝,目瞪口呆。

以這兩人的修養,見蒙赤行現今的模樣,也忍不住大驚失色。

蒙赤行走至兩人身前,他那白如水晶的麵龐,變成了雷擊後的焦黑。

全身衣衫濕透,狼狽非常。

蒙赤行嘴角一牽,露出一抹苦笑。

這時馬車迎了上來,蒙赤行走到門前,便欲登車。

忽又回過頭來,向兩人道:“不要問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勝是敗。”

思漢飛認識他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這麽人性化的表情。

雷雨愈下愈大了。

“轟”的一聲巨響,傳鷹撞破屋頂,狠狠地直摔進去,背脊接連壓斷幾條木欄,最後跌在地麵的禾草堆上。

四周登時震天響起一陣馬嘶。

數十匹健馬受驚嚇,紛紛揚起前蹄,場麵混亂至極,原來這兒是個馬廄。

傳鷹苦笑一下,暗忖剛才蒙赤行那驚天動地的一擊,雖經自己淩空飛退,化去大部分的威力,仍然不免受傷,現下提氣困難,渾身乏力,再難與人動手,在這要命的時刻,真使人心焦。

他自問若有兩炷香的時間,可以恢複大部分的功力,那時最不濟也可落荒而逃。

望向馬廄外,暴雨收歇,雷聲漸稀。

對於這自然的現象,傳鷹感到無限親切,便如一個迷路的頑童,重見慈愛的母親一樣。

思索間,傳鷹心中一懍,原來他心靈間警兆忽現,一股邪惡陰狠的力量,正在探索他的行蹤。

傳鷹勉強站直身子,一陣暈眩,內傷比自己估計的還重。

他集中意誌,暈眩轉眼消失。

時機緊迫,傳鷹連忙推門走出馬廄,外麵是個大花園,不見一人。

在這等雷雨之下,所有聲響都被蓋過,撞破馬廄的聲音,這處的人家自然不知。

傳鷹出了馬廄,向前衝出十丈,直奔到圍繞大花園的圍牆邊。

集中起最後的力量,全力往上跳,腳踏牆頂,然後倒翻而回,落到草坪上。

他一路從馬廄行來,都走在黃泥地上,露出一行腳印,這次回去,卻踏在草上。

他並不從馬廄的正門入內,反而繞至廄後,再爬窗穿入,把身子縮在一堆廢物之後。

這時他全身力竭,幾乎昏死過去。

當然這是萬萬不可,連忙集中意念,開始運氣療傷,依隨《戰神圖錄》的方法盡情吸取天地宇宙的能量。

寂靜間心靈波動,傳鷹把眼睛打開一縫,從雜物的間隙向外窺視。

人影一閃,一個身穿道袍、年約四十的道姑,掠進馬廄,手執長鞭。

這道姑麵目姣好,可是兩眼閃動不定,不時射出狠毒的神情,凶厲懾人。

這時她正細察傳鷹掉下來的破洞以及地上的痕跡,她身形飄動,快如鬼魅,給人一種噩夢裏那種疑幻疑真的感受。

傳鷹心中震駭,看出這道姑難纏非常,自己在短時間內和她動手,必然有死無生,也不知哪裏冒出一個這樣的凶婦來,和自己又有何瓜葛?

傳鷹停止了全身所有的活動,包括睜眼、呼吸等等,以免引起這類特級高手超乎常人的靈敏反應。

那道姑倏地飄出門去,一聲尖嘯,迅速由近至遠。

同一時間,四方八麵也傳來不同的呼嘯。

傳鷹心中大懍,這道姑已是難纏,居然還有同黨,幸而自己沒有試圖逃走,反而布下錯誤痕跡,引得他們摸錯門路,否則貿然逃走,必然落到這些凶人的羅網內。

這隻是拖延的方法,當這些凶徒找不到自己時,很可能會重回此地,那時就萬劫不複了。

傳鷹再沒有選擇的餘地,收攝心神,運氣靜養,瞬即進入天人合一的境界。

隻半炷香的時間,一個聲音傳入耳際,登時把他喚醒。

睜開一雙虎目,這時馬廄的正中有一高瘦的中年男子,正在四圍走動,口中輕呼:“傳鷹大俠,傳先生!”

傳鷹透過心靈,極快地觸摸了對方的胸口一下,對方全身一震,露出了大惑不解的神色,顯然對自己的傳感,生出反應。

傳鷹立即作出決定,站起身來道:“閣下何事要找傳某?”

那中年男子一見他,立即大喜,恭敬地道:“在下向無蹤,陰癸派的凶人正四處搜索你的行蹤,幸好我們亦另有安排,請隨我來。”

傳鷹淡淡地道:“隻要不是太遠的距離,便不成問題。”

向無蹤了然地道:“絕對不遠,請隨我來。”掠了出去。

傳鷹緊跟而去,他發覺自己的複原比想象中快了很多倍,雖仍未能與人動手,但提氣輕身,已無障礙。

他剛才雖透過心靈的觸覺,判斷出向無蹤並無惡意,但仍說成自己傷勢較重,隱藏起自己的虛實。

兩人迅即走出街外,一輛牛車徐徐駛來,停在兩人麵前,一個農夫模樣的人,坐在趕牛的位置上。

向無蹤輕聲道:“這位是祁連派的鐵存義。”

跟著一手撥開牛車後堆得如小山般高的草糧,拉開車底下的一個暗格,道:“傳大俠,事非得已,還請屈就,我們另有人去對付那些凶人。”

傳鷹苦笑一下,心想,料不到自己也有今時今日。

他為人靈活變通,並不計較,閃身躲進暗格內。

向無蹤助他關上暗格,先蓋了一塊木板,再在這塊木板之上一寸的位置,蓋上另一塊,原來是夾心的兩層,所以即使敵人發現了暗格的開關,打開後仍隻見寸許下的另一塊木板,設計頗為巧妙。

向無蹤蓋上了禾草,牛車徐徐前駛。

牛車行速甚緩,走了一炷香之久,才轉入出城的大道。

鐵存義手執長鞭,不時輕輕打在牛背上,正是典型的鄉農那種悠閑模樣。

當城門在望,一道劍氣突從鐵存義後腦的左側刺來,劍未到,冰寒之氣,先淩空襲來。

現在的鐵存義必須迅速下一個決定,他一是立即反擊,務求在最短時間內擊殺敵人,一是置之不理,以生命去賭敵人這隻是試探性質的一劍,非欲置自己於死地。

他選擇了後者。

劍尖刺至頸後處,這樣的距離,即使鐵存義改變主意要趨避,亦來不及了。

劍尖再刺前兩寸,便回劍橫移,跟著如滿天花雨地刺向放滿禾草的牛車。

彈指之間,長劍四十次刺中了牛車載草的木板上,如果草內藏了人,身上必然滿是劍孔。

刺劍者毫無發現,忽又隱去。

鐵存義始終沒有轉頭,但他眼角的餘光窺視下,出手查車的似乎是個身穿白衣的青年男子,想來是陰癸派的第二代高手。

這些凶人果然辦事嚴密,絲毫不放過任何可疑的目標。

牛車在鐵存義的駕馭下,緩緩出城。

走了大約半個時辰,兩旁屋宇漸疏,遠處有個小亭,亭內坐了位五短身材的壯漢,旁邊還站了四名二十許至三十許的年輕人,背負著各式各樣的兵器。

鐵存義暗叫不好,矮漢正是“邪王”曆衝,這正是前門拒虎,後門進狼。

現在唯一的方法,就是拖延至己方的援軍到達。

“邪王”曆衝一陣長笑道:“鐵兄近況如何,怎麽當起趕牛車的來了?”

鐵存義道:“曆兄的情況必遠勝小弟,否則怎會成為此處的亭長?”

“邪王”曆衝眼中抹過一絲殺機,此人外貌粗豪,卻是心狠手辣,胸懷狹窄,有仇必報。

他左邊的一個年約二十五歲的青年道:“大膽!居然敢對師尊無禮。”掣刀在手,大步踏向坐在牛車上的鐵存義。

“邪王”曆衝大喝一聲:“衛雄!回來!”

他知鐵存義雖因遠居邊陲,中原少聞其名,但人既機智,武功亦高,這處除了自己,餘者皆不是他的對手。

自己昔日因與他有過節,故深悉此人之厲害。

鐵存義橫豎也要手上見真章,豈會放過此等良機,手中長鞭揚起,兜頭向那衛雄揮去。

衛雄一向仗著這護短的師父,橫行福建沿海一帶,見敵人出鞭,橫刀而上,試圖削斷長鞭。

長鞭一下子纏上長刀,衛雄感到一股大力從鞭上傳來,胸口如中重錘,長刀脫手而去,“噗!噗!噗!”向後連退十步,坐倒地上,鮮血狂噴出來。

“邪王”曆衝身形驟閃,來至衛雄身旁,探手按在他的背上,輸入了內力助他療傷,另則一拳淩空向鐵存義擊去。

幾下動作一氣嗬成,快如閃電。

鐵存義大吃一驚,拋去長鞭,運掌封架,“砰”的一聲,“邪王”曆衝這一拳打得他幾乎墜下馬車。

“邪王”曆衝分心二用,居然仍有這樣大的威力,隻要他和衛雄療傷完畢,自己將死無葬身之地,還未定神,“邪王”曆衝第二拳緊接著淩空擊來。

“邪王”曆衝低喝道:“搜車!”

其他三人身形閃動,掠向車後。

鐵存義心神一震,“邪王”曆衝一拳重過一拳,自己敗亡正在眼前,哪還能分身施援?

好一會背後仍然聲色全無,“邪王”曆衝竟收拳後退,一臉緊張地瞪著車後。

鐵存義大惑不解,轉首回望,隻見車後一名壯漢如鐵塔般筆直站立,手上各持一拐,曆衝的三個徒弟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也不知是生是死。

當然是“雙絕拐”碧空晴。

碧空晴哈哈一笑道:“曆兄你的徒弟辦事不力,我已代為收拾,送了他們歸西,免得你日後煩惱。”

曆衝麵如鐵鑄,沉聲道:“碧兄手段不嫌過於狠辣嗎?”

碧空晴一上場便擊殺了自己的愛徒,這樣不留餘地,擺明要和自己判出生死。

碧空晴啞然失笑道:“彼此彼此!”提起手中雙拐,腳步發出“嚇!嚇!”的聲音,直逼曆衝而去。

較之西湖湖畔時,功力又見精進。

曆衝豈敢托大,掣刀在手,運集全身功力,他知道碧空晴的功夫走剛猛的路子,勝負每在數擊之內。

鐵存義心懷大快,暗忖曆衝你橫行天下,想不到也有今日之危。

驀地碧空晴一聲斷喝,宛如平地起了個焦雷,鐵存義耳鼓疼痛,心想自己隻是個局外人,也有點承受不起,曆衝首當其衝,不知有何感受。

“咕咚”一聲,剛才為鐵存義所傷的衛雄,仰倒地上,七竅流血,竟活生生給碧空晴喝聲震死。

曆衝雖然功力深厚,卻是首當其衝,給他喝得心神大震,手足一滯,碧空晴的雙拐如毒龍般乘虛而入。

曆衝勉力回刀削拐,拐、刀相撞發出一下震耳的激響,曆衝連退數步,長刀使出絕藝,拚命抵抗碧空晴雙拐暴雨狂風般的強攻。

碧空晴氣勢沉凝,口裏不住斷喝,每一喝都如平地焦雷,令曆衝的刀勢出現紊亂,而碧空晴則如驚濤巨浪般重重向他施展壓力。

這類高手的較量,任何一方占到優勢,另一方都極難平反,至死方休。

碧空晴覷準時機,運右拐痛擊在曆衝刀背上,另一拐閃電劈入曆衝的空門。

曆衝驚駭欲絕,他甚至聽到自己全身骨碎的聲音,眼前一黑,一代邪王,就此斃命。

碧空晴凝立不動,急速運功,這曆衝稱雄黑道,實在非同小可,他全力一擊,耗費了極多真元,必須調息運氣,始能複原。

鐵存義受了曆衝多拳,也是血氣翻騰,借此良機急忙調息。

如此半炷香時間。

首先一聲龍嘯,來自車尾,一個俊偉的身形,彈了出來,雖然滿身泥汙,但雙目威棱電射,臉上一片光輝,正是名動天下的傳鷹,這時的他哪有半點受傷的模樣?

碧空晴籲出一口氣,仰天一陣大笑,道:“得見傳兄弟安好如昔,老哥快慰之至。傳兄弟療傷之速,必有秘技,何礙公諸同好?”兩人目光相觸,深厚的交情,盡在不言中。

傳鷹道:“天地並歸一元,何來你我之別?”雙目閃動智慧的光芒。

碧空晴麵容一整道:“你說你話,我說我話,你我自分,何言本無你我?”兩人話鋒一轉,開始探索哲學上的問題。

傳鷹道:“所以惟要忘我,始可重歸一元。天地不傷,我自不傷;天地不敗,我自不敗。惟要忘我,天人合一。”

碧空晴道:“我自長在,縱有片刻忘記,於事何補?”

傳鷹道:“忘我之先,首要盡我。譬之養牛,首要尋牛,得牛後再加以放牧,牧牛後,牛至精至壯,始能忘牛,忘人,人牛俱忘,才能練虛合道,返本歸原。”

碧空晴向傳鷹一揖到地道:“與君一席話,勝卻十世修行,異日我若得窺至道,實拜兄弟所賜,先此謝過。”這人直言無諱,毫不掩飾。

鐵存義聽得兩人對話,若似有悟於心,一時如醉如癡。

此人日後繼傳、碧等人,成為一代宗師,種因於此。

碧空晴續道:“不知兄弟與蒙魔一戰,勝負如何?”

傳鷹苦笑一聲道:“小弟借天時之利,險逃大難,何敢言勝?”

碧空晴道:“是勝是負,日後自有定論。現在陰癸派凶人,肆虐城內,公然四處搜查,顯已得蒙人默許,方敢如此猖狂,不如讓你我二人攜手反撲回城,好為世除害。”

鐵存義在此時插嘴道:“能得二位大俠聯手除魔,實乃萬民之福。兼且陰癸派派主厲工,昨天清早率同另兩凶人離城,這時城中除符遙紅外,盡為第二代高手,力量遠較單薄,正是挫其爪牙的好時機。”

傳鷹道:“鐵兄言之有理,不知厲工向何處去?”

鐵存義道:“他們由城西出門,據最後消息,應是往金川雲南一帶。”

傳鷹臉色一變道:“不好!”

碧、鐵兩人訝然。

傳鷹心念電轉,把整件事迅速理出一個輪廓道:“厲工此去,極有可能是針對在下的一位朋友,我要立即上路,務要在他們之前,先趕往該地,這處之事,有勞兩位了。”

碧空晴道:“兄弟但去無礙!這次事了,老哥將返山潛修,重過那野民生活,可能與兄弟再無相見之日,萬望珍重。”

傳鷹仰天長嘯,也不多言,拍拍碧空晴肩頭,飄然而去。

當日勇闖驚雁宮碩果僅存的兩大高手,到此亦不得不分手。

二人說分就分,幹脆利落,毫無世俗不舍之態。

太陽逐漸西沉,西麵紅霞萬道,染得半邊天鮮紅一片,黑夜快要來臨。

天地的節奏,一點不因人間的離合有絲毫改變。

傳鷹辭別了碧空晴,連夜趕路往成都。

他體內真氣來而複往,去而複還,生生不息,沒有半點疲倦的感覺。

心中惦記祝、赫二人,恨不得長出翅膀來。

他放棄了從官道快馬狂奔的方法,穿山越嶺,專抄最快的山路急行,不到三日三夜的時間,抵達宜昌。

成都在兩日行程內。

照他估計,他現在應該比坐馬車的魔教凶人,最少要早到一天。

傳鷹豪氣大發,心想不如在這裏待上一日,找“血手”厲工來試試他的厚背長刀,幹淨利落地解決了整件事,勝似日後糾纏不休,於是找了間扼守進城要道的客棧,住了進去。

房間樸素整潔。

傳鷹端坐**,默想《戰神圖錄》上的諸般秘景,不一刻進入天人交匯的境界。

天地重歸寂靜。

客棧內每一下步音、談話聲,甚至旅客在**轉動的聲音,也給接收到傳鷹超人的聽覺內去。

所有雜念被驅逐出他思想的領域外。

街上的車馬聲,似乎在很遙遠的地方發生,又似近在耳際。

傳鷹逐漸收攝心神,整個人的受想意識愈來愈凝練,逐漸把所有聲音置諸腦後,便像迅速離開聲音響起處,使所有聲音從他的靈智淡出。

無念無想。

就在這一刻,他被一段對話吸引了他的靈神。

吸引他的並不是說話的內容,而是說話者的殺氣。

當日傳鷹受傷躲在馬廄,感到一股邪惡的力量在附近,原來是魔教的凶人在搜索他。

隨後向無蹤出現,傳鷹的精神有若一個無形的探測工具,感知了向無蹤的善意,便是這類超越日常感官的精神感應。

傳鷹暫停了精神往更高層次的旅程,集中能力,專心竊聽那段對話,其他的聲音立時變得模糊,隻剩下那充溢殺意的對話聲音。

一個沙啞的聲音道:“姓周那小子的路線摸通了沒有?”

另一個尖銳刺耳的聲音道:“老大留下的記號,指出姓周的可能知道了風聲,將會於今夜趁黑趕路,哼!豈知這正給了我們搏殺他們的最好機會。”

沙啞聲音道:“隻憑我們兩人,便足可迅速幹掉他們,何須待至路上才動手?”

尖刺聲音道:“你有所不知了,姓周的也不是易與之輩,雖然從事正行買賣,卻是少林派俗家弟子中的佼佼者,況且他隨從中還有好幾個硬手,老大不想留下手尾,所以才召集我們七人全體出動,務求一擊成功。”

跟著發出一下奇怪的聲音,看來是吞了一下口水,道:“那妞兒的確很美,確是我見猶憐。”

兩人一齊**笑起來。

傳鷹聽到這裏,一股怒火升起,這群大盜分明受人主使,要去幹一件害命劫色的滅絕人性暴行,自己豈能坐視不理?

看來唯有暫時把厲工的事拋開一邊,因為隻有當這批凶徒聚集一起時,他才可以一舉搏殺。

沙啞聲音忽喝道:“誰?”

一個沉雄的聲音道:“老五、老七,是我。”

尖刺聲音釋然道:“是老二。”

接著是開門聲。

傳鷹心中一懍,這老二的腳步聲似有若無,連他也要到沙啞聲音喝問時,才知他的到來,顯然功力不俗。

傳鷹立時對他們七人的實力重作評估。

那老二道:“我剛見過老大,決定今夜守候離城的幾個要點,一待姓周的車隊離城,立即緊躡其後,到僻靜處加以狙擊,記著,那女的一定要毫發無損。這次這交易的主子,連我們也得罪不起。”

其他兩人默然不語,然後是開門聲。

三人離房而去。

傳鷹取了厚背刀,穿窗而出。

一輛華麗的馬車,在十多乘騎士的護送下,迅速在黑夜的官道奔馳。

前麵的兩騎提著防風的燈籠,在前路照明開道。

星月無光。

風沙呼呼。

燈火跳動不停。

淒清荒涼。

其中一位方麵大耳、相貌堂堂的中年大漢,一夾馬腹,從後麵趕到馬車旁,隔著低垂的窗簾道:“辛苦嗎?”聲音充滿關懷和情意。

低弱不可聞的女聲在裏麵“嗯”地應了一聲,便不再言語。

中年大漢道:“很快會到沙縣,我師兄會在那裏接應我。”跟著放緩馬速,又落後入馬車後的隊伍中。

他旁邊一位年近四十的騎士道:“周爺,那消息會不會是虛假的?”

姓周的大漢麵上露出擔憂的神色,斷然道:“不會,陝北七凶一向在陝西橫行,專幹殺人越貨的勾當,等閑絕不會離開地頭,這次專程東來,又多方設法追躡我們的行蹤,絕非偶然。”

他身後一位年輕精壯的騎士道:“師兄!我們也不是好惹的,何況與他們一向河水不犯井水,為何會找上我們?”

姓周的大漢道:“陝北七凶一向認錢不認人,故成為了很多有財有勢但又不欲出麵的人的行惡工具。我有一個感覺,他們是衝著我這未過門的妻子而來,否則時間上不會這般巧合,我們接了她上路才七天,這批凶徒便找了上來。”

眾人一齊沉默。

陝北七凶狠毒凶**,橫行川、陝,十多年來從未失手。

據稱老大“鬼斧”白無心及老二“短刃”馬黑手兩人技藝精湛,狡計百出,是非常可怕的殺手。

姓周的大漢沉聲道:“陳功和何師第,待會兒若有危險,你兩人護送馬車先行,由我們在此攔下凶徒。”

他決意不惜一切,保護馬車內嬌柔的玉人。

兩名騎士低應一聲。

此刻各人都心情沉重,隻希望快快抵達沙縣。

風勢愈來愈急。他們逆風而行,又兼道路黑暗,使他們的行速不增反減。

敵人會在任何時刻出現。

一陣急劇的馬蹄聲在後方響起。

聲音迅速增強,顯示追來者以高速從後趕來。

活像催命的咒聲。

眾人臉色一變,一齊勒停馬頭。

敵人這樣的速度,再往前逃也隻是苟安一時。

騎士中一名五十多歲的老者躍下馬背,把耳貼在地上。眾人眼光集中他身上。

老者抬起頭,鎮定地道:“是七至八騎。”

陝北七凶一向七人共進共退,從不準外人加入,看來他們是要以雷霆萬鈞之勢,一舉破敵。

周姓大漢喝道:“陳功、何師第,你兩人立即護送小姐往沙縣,遲些我們再來和你等會合。”

他神色平靜,一副大將風範。

兩騎應命而出。

馬車迅速遠去。

其他十二騎打橫攔在官道,決意死守。

蹄聲愈來愈急。

不一刻後方出現幾點燈火,在夜色中不斷顫震,愈來愈亮。

周姓大漢外表鎮定從容,心內卻異常緊張,這七凶名震川、陝,數十年來仇家遍地,依然莫奈他何,一方麵是他們行蹤詭秘,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因為他們武功強橫,向他們尋仇者不死即傷。

太平盛世時他們還不敢公然作惡,但在這兵荒馬亂的時期,各大派自顧不暇,使他們更是變本加厲。

後方的騎士迅速接近,在燈火下閃現黑沉沉的外形。

周姓大漢暴喝一聲,長劍出手。

其他人紛紛掣出兵器。

血戰即臨。

他們這一方的燈籠全部熄滅,黑壓壓十二騎枕戈待旦,等候敵人的短兵相接。

敵方的燈火向他們不斷接近。他們已可以看見敵人詭異的麵容。

周姓大漢的麵容忽地一下子變得煞白,叫道:“中計!”

迫近的騎士隻有五人,卻有七匹馬,其中兩匹是空的。

那兩人到了哪裏去?

不過這時已太遲了。

“刷!刷!”幾枝勁箭從迫近的騎士疾射而至。

眾人黑夜難以視物,隻能憑聽覺格擋,兩人立時中箭下馬,其他人陣腳大亂。

這陝北七凶善於實戰,經驗比這批騎士勝上千百倍,甫一上來即奪得先機。

陝北七凶的五凶,衝入了周姓大漢的陣中,一輪兵刃交鋒的聲音響起,騎士們已潰不成軍。

這五凶確是凶勇無倫。

騎士中以周姓大漢武功最高,但敵手持的是重矛,迎頭硬給他三下重擊,力量如山洪爆發,他全賴精妙的手法,才把三擊接下來,但已是虎口震裂。

臉色鐵青的簡良一邊加強攻勢,一邊猙獰狂笑道:“算你記得老子,今晚你們死定了。周城宇,你將是第一個歸天的人。”

周城宇心中懍然,這簡良在七凶中排名第三。

七凶的名次全以武功排列,以老大及老二最是高強,依次是老三、老四……現下老二、老大尚未出現,分明是去追趕馬車。

看來自己不幸言中,敵人的目標是自己未過門的妻子。

不由心焦如火。

其他騎士悶哼連聲,不斷有人濺血受傷,己方雖然人數眾多,但先給敵方射傷兩人,而敵人武功又超越己方,不一刻便變成苦苦支撐,落敗隻是早晚間事。

這刻不容他想,展開渾身解數,死命反抗。

簡良“嘿嘿”幾聲,他不想迫得敵人死命反撲,所以利用比敵方優勝的馬術和重矛的長處,不斷加強壓力,待敵人的體力消耗得差不多了,才一舉從容斃敵。

何況老大、老二一定已經得手,想到這裏不禁得意狂笑起來,長矛閃電刺劈,把周城宇殺得後退連連。

周城宇醒悟到他們那邊犯下了一個嚴重錯誤,就是不應該在馬上禦敵。

他們的馬術和這些精擅馬戰的大盜,相去不可以道裏計,假如能下馬應戰,至少不像眼下這般不濟。

幾聲慘叫,又再有三人在五凶的攻勢下倒跌下馬。

隻剩下七個人在支撐殘局。

眼看要全軍覆沒。

“當”的一聲,周城宇長劍被挑飛,中門大開。

簡良獰笑一聲,長矛閃電直刺。

周城宇一個倒翻,跌往馬後。

簡良急追而至,長矛斜指地上,正要予敵人致命一擊。

這時簡良聽到一陣奇怪的聲音。

像風的呼嘯。

背後幾下驚呼和慘叫傳來,簡良認得是其他四凶的聲音,待要回頭,一股凜冽的刀氣破背而至。

這簡良十分了得,數十年的搏擊經驗使他第一時間從馬頭翻下,借馬體阻擋敵人的進擊,跟著不進反退,躥入馬腹,長矛由下向上,全力向刀氣方向重擊,所有動作一氣嗬成,絕無半點停滯。

一人沉喝道:“好!”

一把長刀側劈矛頭。

簡良順著刀勢劈來的方向運勁猛挑,希望借矛重長的優點,把長刀挑飛。

豈知刀、矛相擊,刹那間長矛的力道完全消失得無影無蹤,活像簡良隻是軟弱無力地把長矛斜舉在半空。

簡良知道敵刀以一種非常巧妙的勁道,在劈中矛身時,一退一送,恰好把他強勁的力道化去,不多也不少。

簡良醒悟到這道理是一回事,仍然難過得麵色煞白,一口鮮血直噴出來,向後連退了幾步,鐵矛下垂。

這等力道的轉變,比之用猛力拉空,還要使人難受。

那人輕提長刀,步步緊迫而來。

提刀者身材魁梧,年約三十,有種瀟灑不滯於物的懾人神采,兩眼有如天上的亮星,光芒凝然有若實質。

他周圍所有人都停了手,自己其他的兄弟躺了一地,沒有人還能站起來。

周城宇一眾正在旁觀看自己的下場。

簡良一向凶厲至極,不知怎的在這人麵前卻半點勇氣也提不起來,在敵人驚人的鋒銳下,完全喪失了鬥誌。

“當”的一聲長矛掉在地上。

對方一點不放鬆,朗然一笑道:“簡兄為何失去鬥誌?”

簡良狠聲道:“閣下刀法簡某聞所未聞,自知萬萬不敵,要殺要剮,請賜我一個痛快,簡某感激不盡,不過,希望能將大名見告,不用死也隻做糊塗之鬼。”

周城宇一聽,立時露出注意的神情,他們也想知道這援手是誰。

對方道:“本人傳鷹,簡兄不愧是硬漢。”

眾人一齊心神大震。

簡良發出淒厲的笑聲,好一會才道:“敗在能與‘魔宗’蒙赤行平起平坐的天下第一刀手下,簡某心服口服,請動手吧!”

傳鷹淡淡笑道:“簡兄我們來做個交易如何?”

簡良一呆,雙眼發光,可以不死,誰人想死?

周城宇等也呆起來。

傳鷹行事出人意表,早先斬殺那四凶,一派辣手無情,這刻說話溫文爾雅,卻處處留有餘地,使縱使是敵對的簡良,也生出合作服從的心態。

傳鷹道:“隻要簡兄能指示在下,如何把你們老大、老二劫去的女子尋回,並立下以後洗手江湖的誓言,簡兄就可飄然而去。”

簡良麵色一陣青一陣白,顯然內心進行極大掙紮。

傳鷹說來輕鬆,不啻是要簡良出賣他的大哥和二哥。

試問天下有誰能對抗傳鷹?

簡良長歎一聲道:“你還是殺了我吧!”

他想到自己七兄弟歃血為盟,多年來對人雖是絕不留情,自己兄弟卻真是肝膽相照,否則也不能掙到如今地位,如何可以賣友求生?

傳鷹仰天長笑,道:“我答應你假如他們肯立誓向善,便放他們一馬,如何?否則即使他們走到天腳底,我也要教他們碎屍萬段,曝屍荒野!”

簡良雙目放光,傳鷹這一招擊中他要害,實在是兩全其美之法,權衡利害,喟然道:“使得!就此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