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虛空·下卷 第一章 杭州名妓

“篤!篤!篤!”三下輕響,把傳鷹從龜息大法中驚醒過來,這種秘技能把人帶進一種似睡非睡的狀態,口鼻呼吸之氣停止,改以皮膚吸氣,所以當日赫天魔自埋土內、傳鷹在地底的河流內,都因土壤內和水裏的空氣而生存。

當然,要施展此等秘技,除了氣功精湛,還要有堅定的意誌和禪心,就像冬眠的動物,將生機調節到似有若無間。

傳鷹是宇內有數的高手,些微異響也能使他驚醒過來。傳鷹緩緩運轉體內真氣,張開雙眼。

四周一片漆黑,耳中聽到水底各種奇怪的聲音,登時記起自己依韓公度當日的安排,找到大江幫幫主“飛魚”恭慶,在他的秘密安排下,藏身在船底這一個密倉,現在傳來的訊號表示船抵杭州。

傳鷹推開關閉密倉的開關,微弱的燭光映照下來。

傳鷹略一提氣,整個人彈起,站在一個艙底模樣的地方。

一個留了八字胡子,年約五十的瘦削男子,正恭候著他。

傳鷹認得他是恭慶的親信梁湖,這人既精明又仔細,這趟的事就是他一手安排。

梁湖道:“傳大俠,這是杭州西北二十裏的一個小碼頭,根據我們的資料,蒙人的搜索在這裏並不嚴密,是下船的好地方。幫主發動了所有人手,調查杭州現時的局麵。根據最新得來的消息,於我漢方大為不利,複尊旗、存漢會、鐵騎幫和各派眾多精兵高手,超過五百人已於過去十日遭蒙人格殺,首級都被掛在當眼處示眾。”

頓了一頓,梁湖現出興奮的神色,聲音也因而提高了一點道:“但人人痛恨的惡魔烈日炎,不知被誰所殺,首級也是高掛於城門之上,實在大快人心。”

傳鷹沉吟不語。

梁湖又道:“據說大俠直力行曾現身於西湖湖畔,之後便影蹤全無,已叫蒙人大為頭痛。”

傳鷹思索起來。

梁湖肅立一旁,不敢打擾,他能為這當世的高手出力,大感榮幸。

傳鷹問道:“現在是什麽時候?”

梁湖答道:“清晨醜時末,離天亮還有個半時辰,船泊在貨倉旁邊,對秘密上岸極為有利。”

傳鷹點了點頭,表示滿意,說了幾句多謝的話,上岸而去,岸上這時仍是靜悄悄的一片漆黑。

傳鷹展開身法,向著杭州的方向馳去。

七月八日晚,杭州著名妓院飄香樓。

華燈初上,熱鬧更勝平時。

傳鷹來到飄香樓院前,摸了摸懷中陸蘭亭寫給高典靜的私函,大步踏入門中。

一個中年美婦迎了出來,見傳鷹長得一表人才,氣度不凡,恭敬地道:“大爺請上雅座奉茶。”

傳鷹道:“這裏是否有位高典靜姑娘?”

婦人道:“高小姐的確常駐在此奏琴,卻非本樓姑娘。”

傳鷹“哦”了一聲,原來是賣藝不賣身的操琴女子,便道:“在下久聞高姑娘琴藝出眾,不知可否請她來為我奏琴?”

婦人麵現難色道:“公子,對不起,高小姐除非是熟人代約,已沒有再應邀而操琴,況且就算能透過熟人代約,也須排期,不如讓我介紹一位彈箏的姑娘與你,她也是技藝精湛的能手。”

傳鷹心想這高典靜可算是紅極一時了,正自盤算應否把這函件要此婦轉交了事。

一個雄壯的聲音響起道:“原來這位兄台亦是知音人士。”

傳鷹轉頭一看,說話者神態飛揚,身旁站了幾個人,一看便知是好手。目光都盯在自己身上。

中間那高大商賈打扮的漢子向自己抱拳道:“小弟官捷,我左邊這兩位,一位是以詩劍雙絕名動江南的鄭崖公子,另一位是以俠義著稱的馬臨江大俠,右邊這位是當今江湖上的新星白刃天。”

鄭、馬兩人都向傳鷹拱手為禮,他們見傳鷹如人中之龍,氣質尊貴中暗蘊無限瀟灑,都起了結交之心。

白刃天狂傲無比,兩眼一翻,一副完全不把傳鷹放在眼內的神態。

傳鷹當然更不把白刃天放在心上,他乃武學宗匠,隻一眼就看出白刃天可進入一級高手之列,而且他身上散發殺氣,顯然精通先天真氣那一類奇功,連忙暗自收束本身的真氣,以免白刃天察覺到自己的虛實。

傳鷹答道:“小弟楚行雨,今日得遇眾位江湖上赫赫名士,至感榮幸。”

傳鷹說話溫文儒雅,令人生出好感。

官捷道:“相請不如偶遇,我等今日特地來此聆聽高小姐天下無雙之琴技,楚兄如不嫌棄,請一起湊興熱鬧。”此語正中傳鷹下懷,豈會推托,幾人隨即登樓進入官捷的包廂。

眾人坐下閑聊起來,官捷何等樣人,巧妙地探查傳鷹的家世和來此的目的,傳鷹一一應對,官捷也沒有對他虛構出來的身世起了絲毫懷疑。

鄭崖道:“高姑娘早該來了,不知何事延遲。”白刃天現出不悅的神色。

馬臨江較為忠厚,道:“高姑娘從不爽約,必是因事延誤。”

白刃天一聲冷哼。官捷眉頭一皺,對白刃天的神態頗感不滿,但他對這白刃天尚有依仗之處,硬生生吞下這口氣。馬、鄭兩人對白刃天亦極顧忌,不想惹他。

一個婦人走了進來道:“官爺還望你多多包涵,高姑娘今日身子不適,不能前來奏琴。”

白刃天一掌劈在桌上,硬把那堅硬的酸枝台切下一角,霍然站起身來,眾人一齊色變,傳鷹見那台角斷處,平滑整齊,暗忖此人果有驚人絕技。

白刃天盯緊那幾乎嚇得暈去的婦人道:“如果在一炷香之內,不見高典靜,我就拆了你的飄香樓。”

官捷等人見他動了真怒,不敢上前勸阻。傳鷹推測高典靜有意回避白刃天,因此人狂傲自大,絕非善類,除了憑仗武功外,必還有所恃,否則絕難在這等京城大邑,橫行如此,心下登時有了計較。

驀然一個身形優美的絕色麗人,手抱古琴,盈盈走入房中,也不望廳房內眾人,便把古琴放在廳中已布置好的琴台上,席地坐下,這才抬起頭,眾人眼前一亮,隻見清麗脫俗的臉上,帶著無限的哀怨。

高典靜眼光掃射到傳鷹的身上,微微停了一停,才轉到白刃天身上,道:“白爺,平日見你儒雅溫文,善解人意,原來卻是這樣火爆的脾氣,我等弱女子養命之所,竟也難以保存。”

她聲音極美,語氣中暗含深意,軟硬兼施,就是白刃天再狂傲,也啞口無言。

官捷何等圓滑,急忙道:“白刃天思念高小姐,脾氣自然變得暴躁。”

白刃天尷尬一笑道:“白某一時情急,請高小姐原諒。”這樣低聲下氣,對他來說是相當難得,可見高典靜魅力之大。

傳鷹環顧眾人,感到氣氛僵硬異常。鄭崖和馬臨江二人一副袖手旁觀的態度,白刃天越出洋相,他們兩人越是心涼,無論外貌武功權勢,他們都遠比不上白刃天,已失去了逐鹿高典靜的資格。

而且即使白刃天立即退出,他們懾於白刃天**威的醜態,亦將永遠印在高典靜芳心上,連他們自己也有自慚形穢的心態。

這等心理,微妙非常。傳鷹觀察入微,一下子把握了錯綜複雜的關係。

傳鷹淡淡笑道:“白兄既然出自真情,何需求諒?”

眾人愕然。

白刃天臉色一變,兩眼射出淩厲的凶光,直射傳鷹。

傳鷹絲毫不讓,眼中神光暴射,像兩枝利箭反刺入白刃天的眼內。他為人灑脫不羈,意之所至,哪怕他白刃天?

眾人包括高典靜在內,無不心下驚懍,知道這俊偉的青年大不簡單。

首當其衝的白刃天幾乎想閉目垂頭,奇怪的是剛才狂升的怒火,忽地完全消失無蹤。這一接觸,無論精神、氣勢,白刃天全軍覆沒。

官捷立時插嘴道:“楚兄語出驚人,還請解釋一二,否則由我主持公道,罰你三杯。”

連傳鷹也不禁要讚他老練圓滑,隻是輕輕一帶,立時緩和了劍拔弩張的局麵。

未待傳鷹回答,官捷轉向高典靜道:“我忘了介紹,這位是楚行雨兄,我們剛才在門前偶遇初識,一見如故,知他是慕小姐大名而來,遂邀他上來。”

高典靜“嗯”地應了一聲,眼尾也不望向傳鷹,心中卻在想:楚行雨?楚是楚襄王,行雨是行雲施雨的上下兩字,哪有這樣的怪名?分明指的是巫山雲雨。她人極仔細,想出這是個信手拈來的假名。

眾人眼光再度集中在傳鷹身上,待他說出個道理來。白刃天一時發作不得,他豈可不待對方說出原委?而這正是官捷高明的地方,麵麵俱圓。

傳鷹從容不迫,坐在椅上自有一股懾人的氣度,悠悠道:“三年前我路過一座高山,忽然遊興大發,深入山中,見到一道令人歎為觀止的溪流,由山頂奔流而下,形成一道接一道的大小瀑布,直到山腳,才匯入河裏。”

眾人一齊訝然,不知他為何說起這風馬牛不相及的事,可是傳鷹用詞精簡生動,所以他們一點煩厭的感覺也沒有。白刃天也留心細聽起來。

高典靜一向對身外事漠不關心,不知怎的也很想聽他說下去。

抬起俏臉,第一次真正打量傳鷹。

傳鷹暗忖,你終於有興趣瞧我了。

這女子有種幽靜深遠的氣質,動人心弦,難怪陸蘭亭要給她寫信。

不過現在仍未有交信給她的機會。

傳鷹續道:“瀑布衝下,沿途山石層出不窮,千奇百狀,輕重緩急,恰如其分。我溯溪而上,每到一處,必然駐足細賞,為這天然奇景深深吸引。”說到這裏停了下來,雙眼凝視高典靜,似乎隻想說給她一個人聽。

高典靜一觸傳鷹的目光,芳心忐忑跳躍,垂下頭來,心內亂成一片。

傳鷹的聲音傳來道:“我忽然悟出一個道理,那就是‘自然’。天地間萬事萬物自有其不變的特性,例如水向下流,所以水由山上衝下,沿途流經之處,無一物的位置形狀不是反映水流的特性。換句話說,假設水流斷絕,淨是水流所留下的痕跡,一沙一石,莫不反映水流的‘真理’,全屬天然,不假人手。”

眾人聽到這裏,隱約感到傳鷹想說什麽,卻沒有具體的觀念。高典靜有悟於心,沉思起來。她浸**琴道,對這類較不實質的抽象意念,特別敏銳。

傳鷹微微一笑道:“人之真性情,猶如水流,水過留痕,情過成事,既屬真情,當是天然,豈能假人手加以改變?”

眾人恍然。這楚行雨思想獨特,使人刮目相看。白刃天啞口無言。就在這時,傳鷹聽到很多輕微的聲響,略一估計,最少有二十個以上的高手,正迅速迫近自己身處的廂房。其中有幾個人,步聲若有若無,足可躋身一流高手之列。

當來人迫近至三丈許的距離,白刃天才察覺,大喝道:“有人!”話猶未已,房門給人一腳踢開,幾道寒芒激射而入,分取房內各人,高典靜也成目標之一。

白刃天大喝一聲,雙掌劈出,把向他刺來的雙劍迎住,隻見一個紅衣美女劍如鳳舞於天,灑出一片綠瑩瑩的光芒,倏然而來,忽然而去,以白刃天的武功,一時間也被攻個措手不及,身子一退,硬生生撞破板牆,跌出了廂房外的長廊,勁風襲體,一片刀光劍影,突襲過來。每一個角落都有敵人出現。

官捷正坐在窗前,見勢不對欲躍出窗外,勁氣撲麵,一把長劍從窗外閃電刺來,官捷側身一避,一人趁機躍了進來,陰惻惻地道:“叛賊!你也有今日!”官捷心中一懍,竟是向無蹤。

房內兩丈許的空間,一片刀光劍影,勁氣縱橫。

向傳鷹攻來的是一對判官筆,分取咽喉和下陰,手段毒辣至極,毫不留情。

在外人看來這對判官筆迅疾至極,但在傳鷹眼中雙筆勁道不足,速度遲緩,兼且來人腰腳配合破綻百出,實在不堪一擊。

他關心的隻是那當胸刺向高典靜的長槍,他還可以看到麵色煞白的高典靜,在這生死一刻,仍是那樣出奇的平靜,一副坦然受死的樣子。

傳鷹虎軀橫移,從一對判官筆中穿過,同時拍中了使判官筆的老者身上最少八個穴道,閃身到了高典靜旁邊,左手施展他最擅長的慣技,抄起高典靜的小纖腰,隻覺入手柔軟至極,右手一把捏著槍尖,略一運力,槍把反撞持槍人兩邊肩井穴,持槍人雙手立時軟垂無力,魂飛魄散下,向後急退。

隻聽“嘩啦”一聲,傳鷹摟著高典靜,衝破屋頂,一飛衝天,竟然離開了屋頂有五丈之高。

屋頂本埋伏了四個黑衣人,一時間都目瞪口呆,目送傳鷹向遠方落下,倏忽隱沒在黑暗裏。

一聲慘叫從屋中傳來,鄭崖被一個手持雙矛的壯漢當場刺斃。

傳鷹挾著高典靜,穿房過舍,不一會兒到了天下聞名的西湖湖畔,天上一彎明月高掛,整個湖沐浴在一片金光裏,蟬兒鳴唱,大地充滿了生氣。

傳鷹放下高典靜,貪婪地吸納新鮮空氣,一時間兩人都呆呆地凝視這迷人的夜景。

還是傳鷹先開口道:“我救了你一命,為什麽竟全無多謝的意思?”別人講求施恩莫望報,傳鷹卻完全不管這一套。

高典靜道:“如果你把我和我的琴一起救出,我或者會多謝你。”

傳鷹一聲長笑,衝天而去,聲音遠遠傳來道:“這又有何難?”

過了片刻工夫,傳鷹一躍而下,雙手遞上一把斷裂了的古琴,該是被兵器所毀。

高典靜哂道:“還是救不了。”

傳鷹失笑道:“琴雖毀人卻在,隻要琴心未毀,身外之物,何足道哉?”

高典靜眼中閃過一點光芒,深覺這人處處與別人不同。

傳鷹從懷裏掏出陸蘭亭寫給她的函件,道:“這是給你的。”語氣態度,都隨便之至。

高典靜也不以為怪,接過一看,順手便把信函撕個粉碎。

高典靜見傳鷹頭也不轉過來看,心中有氣,起身道:“大爺,請問我可以回家嗎?”

傳鷹說道:“讓我送你一程吧!”

高典靜恢複她優雅動人的風姿,淡淡道:“不用了,小女子的蝸居就是前麵那座綠色房子,貴客請便吧!”

傳鷹見她語氣冷淡,也覺沒趣,他為人瀟灑至極,並不放在心上,道:“高小姐珍重!”轉頭便去。

高典靜望著他雄偉的背影逐漸遠去,心頭也不知是什麽滋味,這時才想起連他真正的高姓大名,仍是未知。

傳鷹沿湖緩步而行。

在月色下,西湖的夜,格外溫柔。

心中卻在回想剛才為高典靜回飄香樓取琴,鄭崖和馬臨江二人伏屍房內,其他的人則不知蹤影,腦海中不由泛起一幅鮮明的圖畫,那是一個身穿紅衣的女郎,手上一長一短兩把寶劍,迅速移動,化出千百道劍光。

就在那一刻,傳鷹看見在裏許外一所大宅屋頂,紅影一閃而沒,若非傳鷹有驚人眼力,如何能在這樣遠的距離察覺?

傳鷹大喜,全力向紅影出現的方向追去。

刹那之間,傳鷹站在剛才紅影出沒之處,在視力可見的範圍內,杳無人跡。

傳鷹推算紅衣女郎出了問題,否則他們謀定而動,若一擊成功,必應迅速退去,怎會還有這點閑情逸致,在此飛簷走壁,欣賞夜月?

傳鷹仗恃絕世輕功,以立身處為中心點,迅速地繞圈而走,一圈比一圈擴大而去,這方法果然奏效,走到第三圈,離那中心點已有四裏之遙,傳鷹聽到東北角傳來幾下金鐵交鳴的聲音。

傳鷹心中一喜,衝天而起,像夜鷹一樣,向那聲音傳來的方向撲去。

兵刃聲從一所大廟中傳出,傳鷹認得是著名的關帝古廟,平時香火鼎盛,這時兵刃碰擊之聲倏然停止。傳鷹躍落瓦麵,潛行入內,緊伏橫梁之上。

那紅衣女郎已給逼得背脊貼牆,左手短劍不翼而飛,隻剩下右手一把長劍,高舉胸前,一雙美目,射出堅定的神色。

圍攻她的共有四個人,都不是中原人的模樣,一人持矛,兩人持刀,另外那名大漢手持鏈子槍。

這時眾人都停了手。

傳鷹一看叫糟,這四人所采的位置角度均無懈可擊,傳鷹心想即使換了自己上場,也不能於一時三刻內突圍,這紅衣女郎當然更不可和自己相比。

這時廟內還分散地站了幾個人,一個人鷹鼻深目,正是卓和,他旁邊站的赫然是傳鷹的“老朋友”畢夜驚,他兩人身後另有三個人,其中一個竟然是官捷。

傳鷹頓然明白女郎是反蒙的一路,看她的裝扮風姿,不是龍尊義座下高手“紅粉豔後”祁碧芍還有誰?

卓和朗聲道:“祁姑娘,我看你還是放棄負隅頑抗,我們若非不忍傷你,就算你有九條命,亦已盡數賠上,我們思漢飛皇爺對你心儀已久,若得姑娘大駕光臨,當以禮相待。”

祁碧芍貼牆俏立,深深調息,神情悲壯,並不答話,不用說是要拚死突圍。

畢夜驚沉聲道:“此女功力頗高,待老夫出手吧!”

卓和一聽,心中不滿,暗忖我座下四大金剛,名震天下,豈會錯失於一女子之手?便道:“畢老師德高望重,豈敢有勞!”剛要發出暗號,命四人出手攻擊,哪知祁碧芍手上精芒暴現,迅速刺向那持矛的色目人。戰事再起。

這時長嘯自天而降,一道人影向拚鬥的五人撲去。

卓和與畢夜驚見這人撲下的聲勢,勝於千軍萬馬,氣勢強大,暗呼不妙,連忙撲前相助,已遲了一步。

幾顆頭顱隨著鮮血的噴濺滾落地上,那人順道一刀向衝來的畢夜驚和卓和劈去,兩人一齊出手封架,那刀如羚羊掛角,破空而來,使人根本無從捉摸其角度與變化。

卓和掣出鐵鐧,使出壓箱底的本領,連續變化了數次,才勉強擋了這一刀,“當”的一聲大震,傳鷹的內力無邊無際地湧來,卓和向後連退七步,才勉強站得住腳,全身血氣浮動。

畢夜驚見是傳鷹,乖巧得多,忙縮回雙手,一個倒翻退出丈許開外,同時立即躍出天井,揚手之下煙花衝天而起,麵對這等大敵,畢夜驚豈敢掉以輕心?

其他人見卓和站立不動,畢夜驚躍出天井,自己比之這兩人萬萬不及,豈敢輕舉妄動?

兼且目睹卓和座下四大金剛,適才還是厲害至極、生龍活虎的好手,現在都在傳鷹刀下身首異處,更是噤若寒蟬。

傳鷹也在暗叫僥幸,這色目人居然能接住自己全力一刀,功力比之畢夜驚是隻高不低,因為自己的刀法講求氣勢,勝敗立決於數刀之內,假設這卓和與畢夜驚舍命攻來,自己雖不致落敗,要纏上自己一時三刻,應該絕無問題,現在畢夜驚不戰而退,確是可以還神作福。

傳鷹朗朗大笑:“各位如不反對,傳某就此告辭。”

他一邊說,一邊把龐大的刀氣,向卓和催迫過去。

卓和苦苦運功抵抗,哪敢開聲?

畢夜驚隻求己方強援速至,要他進來“挽留”傳鷹,那是休想。

這兩位絕世高手毫無表示,其他各人更不敢作聲。

傳鷹向身後的祁碧芍一招手,兩人一先一後,大步走出廟外。

甫一踏出廟門,長劍“當”然落地,祁碧芍向地上倒去。

傳鷹一手抄起這紅衣美女,她已雙目緊閉,昏迷了過去。

傳鷹估計她損耗過度,剛才在廟內敵人前苦苦支撐,現下心神一鬆,再也支持不住,暈了過去,可見這美麗的女子,內心非常堅強,否則也不能在這男性稱尊的社會,取得這樣的地位。

傳鷹抱起祁碧芍的同時,箭矢般向前躍出,剛飛過了幾個屋頂,忽然大感不安,原來以大廟為中心點,已經全被包圍了起來,四方八麵裏許遠處一排排都是光點,成千上萬的火把,朝自己立身之處迫近。

能在刹那間調動這樣龐大的人力,除了思漢飛還有誰?

此人精於兵法,看來無論向哪個方向逃,都將陷入蒙人的重圍之內。兼且自己還要照顧這昏迷的紅衣美女,今晚實是凶險至極。

傳鷹麵對如此場麵,反而士氣高昂,探手把祁碧芍移向身後,從懷中抽出一條長索,將祁碧芍緊緊紮縛在背上,抽出長刀,一聲長嘯,直向西湖奔去。

傳鷹背著祁碧芍,迅速奔上橫跨西湖的白堤。

這一著大出思漢飛意料之外,這時他正站在一座築於西湖湖畔的高樓上,高樓上又搭起了一座木台,使他踞立其上指揮全局的進退。

這樣的製高點在杭州總共有六處,隻要敵人在杭州任何一處地方出現,他也可以因敵人的所在而登臨不同的製高點,指揮己方大軍。

這等布置,確是高明。

思漢飛心下正重新對傳鷹加以估計,因為換了任何人,在這等情形下,都必會試圖往人口密集、屋宇相連處逃走,如果走上白堤那樣一望無際的走道,蒙古人素以騎射名震天下,其衝鋒陷陣之術,更是天下聞之色變,在這等平陽之地,如何能有逃生之理?

思漢飛的布置正是針對這種心理而設,假若敵人設法從屋宇密集之地逃走,情形反為更凶險。思漢飛打出手勢,高台上的火把應命依某一特定的方式揮動,使思漢飛能調兵遣將,務求取得傳鷹的首級。

傳鷹奔上白堤的中段,前後都有蒙古騎兵追來。

蹄聲踏在堤上,驚天動地。

傳鷹抬頭看了天上明月一眼,心想剛才和高典靜一齊看明月的心情,和現在是多麽不同。

勁風撲麵,漫天箭矢疾射而來,煞是好看。

傳鷹暴喝一聲,衝進箭雨裏,長刀上下格擋,射來的長箭全被挑開,他閃高躥低,一忽兒已和蒙人短兵相接。

前排騎士的滿天長矛,當麵刺來。

傳鷹長刀劃了一道弧旋,七、八枝長矛,連著七隻斷了的血手,一齊掉在地上。傳鷹跟著閃入馬底,長刀從下向上攻,蒙兵雖大聲呼喝,仍然不斷掉下馬來,數百蒙古鐵騎,亂作一團,蒙兵雖然凶悍至極,但對穿插於馬底的傳鷹,卻是有力難施。

思漢飛所處的高台上燈火緩緩移動,兩隊步行的蒙兵現身兩端,手上持著鐵斧、利刀等攻堅之器,兩邊夾迫而來,把數百蒙古騎兵和傳鷹都圍在中間。

同一時間白堤的兩邊出現了無數快艇,艇上布滿蒙人,彎弓搭箭,聲勢驚人。

傳鷹躥過了騎兵隊,卻不損一馬。

騎兵隊受命不準追擊,隻剩下傳鷹二人往蒙古步兵來處奔去。

傳鷹知道好戲尚在後頭,敵方高手未見一人,顯然要待自己體力消耗得差不多了,才出手撿便宜,幸好自己從《戰神圖錄》悟得陰陽互易之法,氣脈悠長,尚有本錢一拚。

隻見黑壓壓的蒙古步兵團,千百利斧、長刀在月色下閃閃生光,以急速的步伐向自己走來!

這些均為蒙軍精銳,步伐一致,生出一股千軍萬馬的氣勢,使人心膽俱喪。傳鷹反手輕拍祁碧芍一下,一緊手中厚背刀,亦以穩定的步伐,大步向迫近的蒙軍走去。

厚背刀發出強大的殺氣,配合腳下堅定的步伐,竟比迫近的千軍萬馬,氣度上有過之而無不及,場麵悲壯至極。

就在這時,背後的人兒“嗬”了一聲,緩緩扭轉,動人的肉體和傳鷹的後背磨擦,這真是個要命的時刻。同一時間第一排的蒙軍揮斧劈來。

傳鷹一刀橫掃,寒芒暴閃,蒙人紛紛在血光飛濺中倒跌向後,傳鷹每一刀都貫滿真氣,中刀者必難保命,刀法凶厲絕倫。

在敵人刀山斧海之內,傳鷹仍以驚人的速度移動,每一瞬間都到了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位置,一方麵使敵手無法傷害背上的祁碧芍,另一方麵使麵對自己的敵人永遠是一小撮,不能形成圍攻的死局。

但這也是最耗力的打法。傳鷹刀光寒芒到處,蒙人紛紛斃命,可是敵人的援手源源而來,看來傳鷹力盡而亡,乃是遲早之事。

思漢飛臨高遠望,露出滿意的笑容道:“叫卓和集中高手,在傳鷹衝出白堤時加以攔截。”

戰況到了最後階段。這時快艇上的蒙兵亮起火把,火光照亮了半邊天,以防止傳鷹躍入湖中遁去。

思漢飛對傳鷹估計甚高,認為他可殺出重重圍困,衝破這十丈距離,離開長堤,到達沿湖而建的民居,那處才是思漢飛重兵所在。

傳鷹刀光縱橫開闔,他又改了另一種打法,緩緩向前移動,帶起的刀氣,任何人進入了半丈內的範圍,必被他在氣機的牽引下,迅速擊斃,即使凶悍如蒙古人,也在傳鷹不世的刀法之下,心膽俱裂。

思漢飛站在高台上,遙遙鳥瞰整個戰局,背後一陣腳步聲傳來,赤紮力奔至身旁道:“皇爺,西湖東岸的民居已完成疏散,沿湖東麵整個區域均被嚴密封鎖,這次他插翅也難飛。”

思漢飛道:“給我備馬,你代本王在此主持大局,待我親自領教他的絕技。”

在西湖東岸一座平房的樓頂,以卓和為首密密麻麻站了三十多人,遠遠觀看白堤上的戰況,除了畢夜驚、白刃天、程載哀、崔山鏡和其他幾個漢人高手外,還包括蒙人和色目人的高手,陣容強大至極。

卓和道:“此子功力高絕,刀法自成一家,並不依循已知的成名刀招,每一刀都如妙手天成,似是依從某一天地至理,令人無跡可尋,與天地一體相承,不露絲毫破綻,確已得窺刀道的最高境界。”

崔山鏡道:“卓兄請勿忘記,我們這裏有一位武林新星,足以與這傳鷹對抗。”

他語氣尖酸,矛頭指向白刃天。

白刃天如何不知?冷哼一聲,他也是武學的大行家,見到傳鷹的刀法,知自己和他還有一段距離,但他心高氣傲,不堪激將,向卓和拱手道:“卓指揮,請讓在下出戰。”

卓和道:“白老師務須萬分小心。”

白刃天狂怒至極,他原意是希望卓和會阻止他出戰,又或會加派高手配合,哪知卓和平日也不滿他的狂傲,此番來個順水推舟,他難以下台,唯有硬著頭皮出戰。

傳鷹在蒙軍的步兵團內,來回衝殺,刀勢如虹,擋者披靡,就在此時,隻覺背後的紅衣美女,手腳一緊,纏了上來,耳邊一個低沉而充滿磁性的聲音道:“謝謝!”蚊蚋般的語聲,似乎又帶有無限羞澀。

傳鷹全身一輕,原來當祁碧芍未醒之時,全身放軟,重量下墜,背負起來極為不便,眼下當她雙手雙足一齊纏實傳鷹,傳鷹自然背後一輕,轉動倍增靈活。傳鷹大發戰威,更是將四周的蒙兵劈得血肉橫飛。

忽然間,傳鷹在千萬兵馬的廝殺聲中,聽到一下細微的破空聲,似是某一種利器從背後刺來,但為祁碧芍身體所隔,所以不能產生感應。

傳鷹聽覺靈敏至極,這一下偷襲,依然不能逃過他的雙耳,他從破空聲的尖厲和速度,迅速分類,最後把偷襲者歸納入一級好手之列,心下已有比較。

偷襲者正是白刃天,他自知正麵進攻傳鷹,自己落敗的可能極高,唯有利用祁碧芍這弱點,希望一石二鳥,縱使沒有這般理想,若能傷得祁碧芍,再趁機退卻,也不算太失麵子。

白刃天這一劍迅速而無聲,轉瞬刺至離祁碧芍身體尺許之處,剛要再發內勁,加強劍勢,突然眼前一花,傳鷹轉換了位置,白刃天隻見傳鷹雙目瞪著自己,寒芒一閃,厚背大刀當胸劈來。白刃天也是了得,一收長劍,不求有功,但求保命。傳鷹長刀一閃而下,劈在白刃天長劍的護手上。

白刃天全身真氣被傳鷹這無堅不摧的一刀幾乎震散,正要後退,頸項處一涼,全身精血急泄,變成了被割斷了咽喉的屍體,被傳鷹順腳踢得倒飛出去,且把後麵十來個蒙古兵撞得骨折倒地,其勢才止。

可見這一腳的威力。

卓和等人麵色大變,絕估不到白刃天一個照麵便當場斃命。

卓和連忙揮手,身後二十餘名高手,緩緩向傳鷹迫去。

傳鷹刀勢又變,厚背刀的寒芒在火把光照耀下乳燕翔空,再躍高探足踏在一個蒙古兵頭上,隻聽頭骨爆裂一聲,蒙兵七孔流血,這時他又踏上另一蒙兵頭上,該蒙兵雖極力擋架躲避,但傳鷹腳法精妙,踏破該蒙人的刀幕,鞋底硬是踏在他的頭上,蒙兵立時身亡。

傳鷹借力一躍,離岸邊更遠。

剛才白刃天一劍刺來,祁碧芍感覺一股寒風襲體,暗叫:我命休矣,又不想驚擾傳鷹,下意識把身體緊向傳鷹擠去,隻覺從傳鷹身體輸入一股真氣,與自己的內力融合運行,刹那間體力恢複了大半,鼻中嗅著傳鷹男性的氣味,渾渾噩噩,再也記不起身處險境,就在此時,傳鷹的聲音傳入耳中。

不知怎的,祁碧芍在這男人的虎威下,高傲頓失,心甘情願地聽他吩咐,唯恐漏了一字。

卓和見傳鷹似欲逃進民房密集之處,冷笑一聲,揮手命眾高手四散攔截。

傳鷹自知剛才搏殺白刃天那一刀,耗用了極多真力,若不能於短時間內逃出,實是有死無生,敵人高手除了白刃天外,全未現身,自己現在雖然縱橫不可一世,好景卻是難以長存,敵人的戰略實在高明。

傳鷹身法極快,轉眼間還有四丈便可躍上最接近湖邊的一所民居,待要全力躥上,眼前精芒忽現,三枝勁箭,從非常巧妙的角度射來,剛巧把自己所有前進之路封死,而且箭和箭相差的距離,看似無甚道理,但在傳鷹這等高手大行家眼中,便知若避開第一箭,第二箭射至的時間,剛是舊力未消新力未發那刹那的空隙。

傳鷹暗讚一聲,從蒙兵的頭上倒翻下去,暗忖若不能殺此射箭的好手,今晚休想生離此地。

腳剛觸地,一把長槍、兩柄巨斧疾襲而至。

蒙方的高手親自出擊,傳鷹頓陷險境。

攻來的長槍在一個色目人手中揮舞,此人五短身材,精悍至極,一枝長槍刺掃之間,勁氣飛旋。

另一蒙古大漢形相威猛,瞧模樣乃是勇不畏死之士,兩柄各重上百斤的大斧,在他手中使出來輕如無物,手法細膩至極,使人在心理上已感到難以對抗。

傳鷹知道這兩人均是敵方好手的頂尖人物,雖未及卓和與畢夜驚之輩,比之白刃天卻是大致相若,容或隻差一線,但這次兩人已有白刃天作前車之鑒,自己真力又大為損耗,故兩人雖被自己的刀法攻得左支右絀,傳鷹一時三刻還未能殺敵脫身。

突然間殺氣撲麵而來,卓和一對鐵鐧,迎麵攻至,傳鷹頓陷苦戰,剛才一路殺來,祁碧芍並不成為一個問題,在這等高手交鋒下,傳鷹被人利用她來加以牽製,形勢立轉危殆。

傳鷹肩頭鮮血飛濺,被一個在旁虎視眈眈的瘦削漢人,一矛建功。

在場蒙人一齊喝彩,這還是傳鷹第一次受傷,傷勢雖無甚大礙,對蒙方士氣卻有極大激勵作用。

傳鷹一聲長嘯,決意全力突圍,暗吸一口氣,長刀迅速劈出,這幾刀在空中劃出美麗的線條,在旁觀者眼內,刀法優美自然,但落在現場與傳鷹血戰的四大蒙方高手眼中,長刀在兵器的空隙間穿行無阻,自己便像赤手空拳一樣,手中兵器絲毫起不了阻擋的作用。

首先是那使長矛偷襲的漢人慘叫一聲,胸前鮮血四射,當場倒斃,跟著使雙斧的蒙古大漢右手齊肘而斷,使長槍的色目人的鬥大頭顱,整個飛上丈許的高空,斷頸處噴出一股鮮血,直達兩丈開外。隻有卓和功力最高,迅速退入蒙軍人叢裏,避過此劫。

傳鷹再殺入蒙軍中,全身已呈乏力,暗幸方才一刀,鎮住蒙方高手,一時間沒有人敢跟來。傳鷹迅速移近最接近的那所民房,心想隻要闖入民居,自己雖可利用房屋免受蒙軍波浪式的進攻,但對蒙方高手攻擊自己,反更為有利,況且對方有個技藝驚人的神箭手在高處虎視眈眈,極可能成為致命的因素,形勢於己大為不利。

傳鷹殺至那民房的大門前,當下使出刀法,迫開身邊蒙兵,一腳震開大門,衝了進去。

轟天動地的一聲大喝,門內前院的天井站了十數個蒙古大漢,全體精赤上身,運氣揚聲,把手上的鐵矛,像十多道閃電一樣向傳鷹擲來。

十多個人動作一致,喝聲一致,便如一人大喝般,同時擲出十多枝長矛。

每一枝長矛,貫注了每一名壯漢全身之力,即使以傳鷹的蓋世武功,也不敢硬攖其鋒銳,何況在這力戰身疲之時,他卻又勢不能退後,皆因背後蒙軍如狼似虎,高手如林。

這一下移動純靠一口真氣,傳鷹一陣心跳,知是真氣耗盡的先兆,其實若非他在《戰神圖錄》悟得陰陽互易、循環不息的大法,早已在白堤處力盡而亡。

傳鷹本來是要向這十數個矛手進攻,使他們沒有機會作第二輪投擲,但真氣運轉不靈,隻好提氣踢開一道側門閃了進去。

這次反而給了他喘息的機會。原來十幾個矛手後湧出無數手持鐵盾穿有重甲的刀斧手,這等戰士最擅堅守,正是針對傳鷹不能再消耗內力的缺點,但在室內,卻是難以發揮所長。

傳鷹這一避,剛好躲過這批重甲手的鋒銳。傳鷹穿門入室,門內是個偏廳,布滿了如狼似虎的蒙古悍兵,見他進來,不顧生死地撲至。

傳鷹提氣躍上屋梁,“嘩啦”一聲,撞破屋頂,跳了上去。

隻見一彎明月之下,一人提矛卓立,身穿蒙古皇服,赫然是蒙古三大高手之一的思漢飛。

思漢飛道:“傳兄今日能闖至此處,足可名留史冊,本人也來湊興,何不先放下背後美人,如此月夜之下,你我一決雌雄,豈不痛快?”

傳鷹哈哈一笑道:“這又有何不可?”緩緩解開身上長索,一邊運功內視,知道自己接近油盡燈枯的階段,這一戰實是有敗無勝。

傳鷹將祁碧芍慢慢放好,隻見她一雙美目,深如大海,內中貫注深刻無邊的感情,好像要在一注目間,完全傳達給自己。兩人其實整晚共進共退,出生入死,到現在才是第一次正式照麵。

傳鷹泛起刻骨銘心的感覺,實在不舍得讓這動人的女子離開自己。

祁碧芍經傳鷹輸入內力,加上自己本人一番調息之後,幾乎盡複過來,她遵照傳鷹吩咐,依然假裝軟弱無力的樣兒。

她現在成了他最後一著棋子。

傳鷹提刀立在屋脊上,下麵火把密布,附近幾個屋頂,稀稀疏疏站滿了卓和、畢夜驚等高手級人物。

整個湖畔民房區域,給照得明如白晝,思漢飛負矛而立,雄偉如山,確是大家風範。

思漢飛道:“傳兄人中之龍,為我生平僅見,可惜各為其主,不能握手言歡,確乃人間憾事。”

傳鷹一邊借機調息,一邊道:“思先生這等情形下,仍給傳某放手一搏的機會,傳某甚為感激。”

思漢飛道:“若不能與傳兄一較高下,本人豈能心息,誓將成終生憾事。”

他見傳鷹絕口不提力戰在前,自己挑戰在後,占了莫大便宜,使自己更有顏麵,足見傳鷹廣闊的胸襟。

傳鷹雖在這等生死關頭,依然予人滿不在乎的印象。

思漢飛長矛在頭頂揮舞出萬道光芒,在火光閃耀下,忽又化成一矛,橫在胸前。

天地忽然陷入一片肅殺之中,雖是夏末秋初時分,卻仿似嚴冬忽至。

四周圍著上萬的蒙古精兵,卻聽不到絲毫聲音,隻有火把的鬆油給燒得“劈啪”作響。

在這千鈞一發之時,一個雄壯的聲音在十丈許外一個屋脊響起道:“傳兄弟別來無恙。”

隨著聲音,一名神態威猛的壯漢在屋脊出現,展開手中雙拐,擋者披靡,原本布滿屋頂的蒙兵紛紛跌下街上,一片混亂。

就在這時,一聲慘叫下,一個高大的蒙人在左邊高樓直跌下來,隨他同時下墜的還有一把大弓。

然後高樓現出一個高瘦的身形,手執雙尖長矛,竟是“矛宗”直力行。

跌下來的正是顏列射。

傳鷹內心歡呼一聲,除去此君,便如去其眼中之刺,此人箭術蓋世,對自己逃走有莫大的威脅。

直力行立於高樓之上,夜風把他的衣衫刮得獵獵作響,腳下七、八丈處顏列射伏屍街頭,心下百感交集。

能為好友韓公度報卻一箭之仇,仍是大快。

“當!”一聲大震,碧空晴電疾的身形掠空而過,直往傳鷹所立的屋脊撲來,卓和躍上半空迎擊,半空中拐、鐧相擊,碧空晴繼續撲來,卓和斜向下墜,顯然吃了暗虧。

碧空晴的武功比之當日驚雁宮之役時,又更上一層樓。

蒙方高手,紛紛攔截。

傳鷹大喝一聲,長刀緩緩向思漢飛劃去,附近的氣流隨刀勢逐漸加強旋轉式的對流,壓力驟增。

思漢飛長矛虛刺,化去長刀帶起的氣流,心下奇怪,因為傳鷹這種打法最是耗力,以傳鷹目前的狀態,更是不宜,傳鷹此舉,無異於自殺。

思漢飛感到刀氣愈來愈凝聚,傳鷹這一刀,達到天、地、人合一的境界,全無痕跡,自己除了後退避其鋒銳外,著實再無他法。這後退亦是大有學問,必須封死敵人的下招變化,否則敵人受氣機帶動乘勢前擊,自己勢將難逃當場敗亡的命運。

傳鷹一刀去勢未盡,突然一聲長嘯。

躺著不動的祁碧芍從屋邊一躍而前,傳鷹向後急退,剛好退到躍高的祁碧芍腳下,雙掌齊拍,全力擊在祁碧芍腳下。

祁碧芍像一隻紅色小鳥般衝天飛起,越過蒙軍築成的人牆,直向二十丈外的黑夜投去,轉瞬不見。

傳鷹橫刀立在屋邊,狀如天神。

思漢飛正要撲前,剛才傳鷹那一刀帶起的刀氣,有若實質,久久不去,自己便如和一個隱形的刀客決鬥,難作寸進,心下駭然。

就在這時,碧空晴躍落屋脊,雙拐橫胸,擋在傳鷹之前,一陣大笑。

蒙方高手之眾,竟然攔他不住。

傳鷹暗呼碧空晴你來得及時,原來他油盡燈枯,幾乎連站直身體也感到困難。碧空晴語聲傳來道:“田過客即將出現,你務要隨他而去,這處讓我倆應付。”

畢夜驚一聲長嘯,隔著一間屋頂向思漢飛躬身道:“思皇爺!畢某受你禮遇一生,無任感激,但望能賜準畢某與此人單打獨鬥,則畢某再無憾事。”

思漢飛略一沉吟道:“畢老師必能殺敵取勝,謹此先賀。”

蒙人最重英雄,若畢夜驚縮頭不出,著實再無他容身之地,思漢飛不能不答應。

畢夜驚掠起,撲往高樓,眾人一齊喝彩,才知此老陰沉至極,平日總收起幾分功夫,保留實力。直力行一代宗師,連忙退至一角,絲毫不占畢夜驚陣腳未穩的便宜。

畢夜驚展開架式,雙爪遙罩直力行,一時成對峙之局。

卓和突然厲喝道:“傳鷹!剛才祁碧芍是否帶走了《嶽冊》?”這一句話立時轟動全場,使人覺得路轉峰回,摸不著頭腦。

傳鷹沉聲道:“一點不錯,傳某終不負韓公度大俠之托,已成功將《嶽冊》由祁女俠交予龍尊義。”

全場登時嘩然,有人估到傳鷹必已先將《嶽冊》覓地收藏,隻要他將藏冊之所,告知祁碧芍,再由祁碧芍告知龍尊義,便大功告成。

思漢飛仰天長笑道:“盡管有神兵利器,若用者不得其人,施行不得其法,神兵利器,與廢物何異?宋室百年積弱,氣數已盡,我大蒙如日中天,縱橫千萬裏,未嚐一敗,亂臣賊子何足道哉?”

卓和把握時機,將這番話用蒙古話大聲向四周密布的蒙兵講了一遍,眾蒙人一齊歡呼喝彩,聲震屋瓦,天地色變。

思漢飛寥寥數語,爭回失去《嶽冊》的聲威。

碧空晴和傳鷹對思漢飛的氣度頗為心折,兩人英雄了得,並不會因與思漢飛對立而故意貶低他。

這時街上傳來一陣呼喝,蒙人立即亂成一團,原來是十幾隻蠻牛,拖著一輛烈焰衝天的牛車,以驚人的速度,從長街的一端,直向傳鷹和碧空晴立足的屋脊下狂衝而來。

牛車上放滿木材,倒滿鬆油,火勢強猛,聲勢駭人。

一名胖子執著一柄長約三丈的大旗,在急奔的牛背上來回縱躍,揮舞得虎虎生風,擋路者無不給他撞得東倒西歪。

牛身上雖插有長箭,但牛群受傷後更是瘋狂,將蒙人撞得倒飛而起。

田過客這一手漂亮至極。

轉瞬間,狂牛和牛車衝破了蒙軍的重圍,來到傳、碧二人腳下。

碧空晴一掌拍在傳鷹後,跟著反手一拐,把攻來的思漢飛掃開。

傳鷹隻覺碧空晴掌上傳來一股大力,整個人淩空撲出,一直躍至離田過客還有兩丈許遠,其勢已盡,急往下跌,傳鷹渾身乏力,暗叫我命休矣。

田過客大喝一聲,大旗卷來,接過傳鷹,連旗帶人,衝破了蒙人鐵筒般的圍困,帶著滿天火焰,往西逃去。

田過客把傳鷹放在一隻狂牛的背上,他心知逃過蒙軍容易,要甩掉卓和等高手,卻是絕無可能。

田過客躍下街心,十多名以卓和為首的高手已在十丈外迅速追來,田過客耳中聽到牛車帶著傳鷹奔去的足音,當下稍覺安心,一揮手中大旗,決意死守此地。

碧空晴和思漢飛兩人的形勢亦是千鈞一發。

思漢飛似乎半點也不把傳鷹的逃走放在心上,一振手中長矛,長笑道:“能與碧兄一決高下,亦是人生快事。”

碧空晴發髯根根直豎,把氣功運至極盡,腰背俯前,雙拐反而收後,喝道:“思兄名列蒙古三大高手,不知可有膽量與本人單打獨鬥,否則我將全力突圍。”

思漢飛暗讚碧空晴,這人看來豪邁不羈,其實思考細密。

因為即使他能戰勝思漢飛,亦必然元氣大傷,眼下蒙人千軍萬馬,兼之高手如雲,他如何能闖出重圍?

所以思漢飛若不許下諾言,碧空晴唯有趁現在的最佳狀態下,拚命逃走。

思漢飛乃不世之雄,斷然道:“碧兄無論勝敗,隻要不是當場敗亡,我以蒙古大汗之名,保證無一人攔阻你。”

他不說以思漢飛之名,而說蒙古大汗,是怕不幸他落敗身亡,蒙人情急違命,顯示出他的自負和誠意。思漢飛又以蒙語向四周的蒙人說了一次。碧空晴暗暗心折。

思漢飛長矛緩緩劃動,生出一股股利如刀刃的氣流。

碧空晴一聲暴喝,轟動全場。四周傳來瓦碎的聲音,可見這一喝之威。

思漢飛在他第二聲暴喝前,長矛飛刺。

這一矛像波浪般起伏飆前,每一次沉下、每一下冒起,矛勢反而更趨緩慢。

沒有人再覺得那是一枝死物的鋼矛,而是像條有生命的毒龍,隨著無形的滔天巨浪,一起一伏向兩丈外的碧空晴撲攫而去。

高樓上的直力行和畢夜驚則是全無聲色,便像融入了黑夜裏。

遠方傳鷹逸去的方向,隱約傳來激烈的惡鬥聲,田過客已與敵人動上了手。

思、碧兩人立身的屋頂下,站滿手持火把的蒙人,火光“劈啪”燒閃。

碧空晴閉上雙目,全身每一個毛孔都在感覺長矛擊來的路線。

到長矛離開他隻有六尺時,矛勢更緩,但帶起的勁風,卻摧得他的頭發和衣衫向後飄飛,驚人的壓力,更使他呼吸不暢。

碧空晴又大聲暴喝,名震天下的雙絕拐,趁彈前之勢,幾乎不分先後痛擊在矛尖上,然後整個人借勢彈開。

思漢飛雙腕一震再震,碧空晴這兩下重擊一剛一柔,恰好把他的力道化去,再向後彈起,避過了他借勢以矛尾揮打的後招變化。

這確是了不起的對手。

思漢飛不進反退,恰好這時碧空晴回撲而來,刹那間,拐、矛重重互擊了數百下。四周旋起激烈的氣流,屋頂上的碎瓦不時激飛半天。

高樓上的直力行和畢夜驚,也到了生死立決的邊緣。兩人雙目如鷹隼般凝視對方。

直力行卓立不動,著名的雙尖矛以右手收在身後,一截在頭頂露了出來,另一隻手作刺劈狀,遙指高樓另一邊的畢夜驚。

畢夜驚不斷運轉體內真氣,兩手屈曲成爪,一上一下,準備全力一擊。

這兩人因韓公度的死亡,結下了不可解的深仇。

畢夜驚一聲長嘯,終於結束冗長的對峙,作破釜沉舟的一擊。

他躍往高樓的上空,雙爪化拳,痛擊在下的直力行。

直力行背後的雙尖矛彈飛半空,灑出萬道白光。

畢夜驚嘿然一笑,拳化為刀,向矛尖削去。他的手上功夫有超過六十年的功力,確是非同小可。

倏地矛影消去,變成一道白光,向畢夜驚腰腹處插來。

畢夜驚大奇,直力行這下不是頂門大露嗎?

不過此刻豈容多想,腰勁猛運,整個人再淩空彈起,變成頭上腳下,避過矛尖,兩手化拳,向直力行頂門重擊而下。

直力行仰起長臉,當畢夜驚看到他眼內堅決的神色,心中駭然大震時,已來不及改變即將發生在他兩人身上的命運。

雙尖矛斷開,變成兩枝短矛。

直力行整個人炮彈般躍起,頭頂撞上畢夜驚的鐵拳。

畢夜驚雙拳痛擊在直力行頭上,聽到他頭骨碎裂的聲音。

同一時間畢夜驚頭顱兩邊錐心鑽肺般狂痛。

直力行撞上他雙拳的同時,舉手把雙矛左右插入畢夜驚的頭內。

畢夜驚明白了,直力行自知今夜必死,找了他來陪行,那是他一生中最後一個念頭。

高樓上一聲狂嘶,兩個人形翻滾而下。

“砰!砰!”兩人齊齊掉在街心。

兩大高手同歸於盡。

碧空晴連歎息思考的時間也沒有,思漢飛的長矛在兩丈外的屋頂變幻無常,準備驚天動地的最後一擊。

長矛開始向自己推來。

他又感到長矛帶起的驚人壓力。

那邊廂的思漢飛收攝心神。

他就是長矛,長矛就是他,再也分不出彼此。

碧空晴的武技比他想象的還要高明強大,絕對可以代替橫刀頭陀的位置。

他蒙古國勢如日中天,水漲船高,出了“魔宗”蒙赤行、國師八師巴和他思漢飛,正是上應天運,但不解的是宋朝覆亡在即,居然仍能冒出像傳鷹和碧空晴這兩位絕世豪雄,令人費解。

何況尚有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無上宗師”令東來。

遠方的碧空晴發出一聲低吟,初時微細難聞,仿似來自十八層地獄之下,倏忽後占據了整個天地。

思漢飛像在狂風呼號中,逆流而上,他知道碧空晴已把他獨門的氣功,融入嘯聲裏,向自己展開最狂猛的硬攻,自己的心靈稍露空隙,立時受製,現出破綻。

碧空晴雙拐向刺來的長矛緩緩擊出。

矛和拐以奇怪的緩慢速度不斷接近。

又似乎快若奔雷。

雙方都清楚對方的意向。

矛和拐都變成了有性格、有感情、有誌向的異物。

兩人同時發覺了一件事,驚駭莫名。

就是照目前的發展,當長矛貫穿碧空晴的胸膛時,恰是雙拐擊碎思漢飛頭顱的一刻。

沒有人敢作少許改變,氣勢和速度已伸展到極致,任何一丁點的變異,隻會加速對手的速度,增強敵人的氣勢。

此消彼長。

無論願意與否。

箭已是在弓弦上。

兩大高手一步一步走向同歸於盡的末路。

在這生死的邊緣。

碧空晴悶哼一聲,硬生生把雙拐收回,一個倒翻向後。

在思漢飛的全力攻擊下,這樣化攻為守,不啻自殺。

思漢飛一聲長嘯,不進反退,把長矛收於身後。

碧空晴長笑道:“思兄果為真英雄。”

思漢飛微笑道:“碧兄以身試法,臨崖勒馬,免去我們同歸於盡的絕路,思某豈能負起不義之名,趁危出手?”

碧空晴道:“這一仗還要繼續否?”

思漢飛豪情萬丈道:“這一仗作和論,碧兄可隨意離去,不過,下次再見時,思某必然不擇手段,務求置碧兄於死地。”他已知道碧空晴的可怕,再不會給他公平拚鬥的機會。

碧空晴見他絲毫不虛偽作態,一連叫了幾聲好,眼睛轉往直力行伏屍之處,口中卻道:“未知田過客和傳鷹生死如何?”

卓和的聲音在右手的屋頂響起道:“田兄不幸戰死,傳鷹已經逃去無蹤,碧兄可放下一件心事。”

碧空晴悲嘯一聲,越過屋頂,消失在黑暗裏,果然沒有一個蒙人攔阻。

思漢飛仰望天上明月,心想,真正最可怕的敵手,還是要數傳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