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誤中副車1

“砰!”藍玉一掌拍在堅實的酸支桌上,圓桌立時碎裂,撒滿地上。他凶光四射的眼睛,落在躺在廳中連寬冰冷的屍體上,眉心仍露出的一截小針尾。分布兩旁的二十多名高手噤若寒蟬,無人敢在盛怒的藍玉麵前說話。其中一人狀若猴子,臉帶紫金,年在四十之間的,正是鐵青衣曾特別提起的高手“金猴”常野望,但這猴頭卻身量高頎,手足特別長,給人一種非常靈活的感覺。他身旁有一中年人作文士打扮,背負長劍,額頭處紮著條玉帶,帶上最大那粒白玉晶剛好嵌在額中,英俊魁梧,正是“布衣侯”戰甲,眼中射出悲戚之色,眾人中以他和連寬相交最深。“妖媚女”蘭翠晶雜在另一邊的高手裏,秀發帶點棕黃色,雖不若夷姬般金黃得像陽光般耀目,但仍使人知道她不是中原女子。唇厚鼻高,顴骨高圓,身材高大卻仍保持著玲瓏浮凸的優美線條,有種獨特奇異的豔麗,雖是默然不語,但眉眼身體,仍有著說不出的風情。

一向被連寬壓居在第二位的軍師方發,是個五十來歲的小胖子,頭頂高冠,手搖羽扇,扁平的五官不敢露出喜色,見藍玉怒氣稍減,兩眼一眯出言道:“鄙人如若猜得不錯,朱元璋是要先發製人。”

藍玉大喝道:“閉嘴!”方發嚇了一跳,不敢說話,垂下頭去。

藍玉目光掃過眾手下,疾言厲色下令道:“由今天開始,所有人都不準踏足煙花場所,連寬這混賬聰明一世,竟就是要死在女人身上,明知這是朱元璋的地盤,計劃又成功在望時,唉!”眾人都知連寬之死,對他的打擊實在非常嚴重,尤其於此關鍵時刻。

藍玉轉向方發沉聲道:“若此事乃朱元璋所為,那當晚是何人行刺他來嫁禍於我,又是何人假扮翠晶在西寧街偷襲那色鬼韓柏?”

方發胸有成竹地道:“有兩方麵的人都有資格和動機去做這件事,但又要把兩件事分開來說。刺殺朱元璋的十成是燕王棣,怕朱元璋削他之權,所以不顧一切先下手為強。”

藍玉容色稍緩,點頭道:“這話不無道理,你可散發謠言,說燕王弒父,製造點對燕王不利的氣氛。另一件事又如何呢?”

方發忍著因藍玉開始倚重他而來的喜意,故作從容道:“燕王和西寧派均有殺死韓柏的理由,燕王是要逼鬼王出來對付我們,而西寧派則是不想韓柏得到那美豔妖冶的大美人莊青霜。”

蘭翠晶嬌笑道:“真想知道那是誰,扮得那麽像奴家。”

藍玉沒好氣地瞪她一眼,正要說話,有人來報韓柏被封為忠勤伯的事。眾人愕然,因為時間上和連寬之死太吻合了。

“金猴”常野望皺眉道:“韓柏的功夫雖是不賴,但有沒有這麽了得呢?既瞞過了我們的鐵衛,又能由一個指頭大點的小洞運勁射針,貫穿連老師的頭骨?”

藍玉沉聲道:“事發時韓柏在哪裏?”

另一專責情報的高手“通天耳”李天權踏前一步稟告道:“報告大將軍,韓柏應是到了香醉居赴燕王的宴會。”

藍玉這時不由有點後悔把保護連寬的二十四名鐵衛全斬了首,冷喝道:“天權你立即派人找到香醉居的媚娘,嚴刑拷問,要她說實話,哼!若我得到有力人證,便到朱元璋處告他一狀,看朱賊如何應付。”

“布衣侯”戰甲悠然道:“大將軍切不可輕舉妄動,因為刺殺朱元璋一事,東廠的大頭子‘夜梟’嚴無懼已派出東廠高手,日夜不停保護香醉居和媚娘等人,葉素冬亦有布置,若媚娘出事,又給查到是我們幹的,那時我們除了立即逃亡外,什麽事都做不成了。”

“妖媚女”蘭翠晶昵聲道:“這事交翠晶去辦吧!擔保沒有人可發覺奴家,待奴家以鎖魂術叫那媚娘盡吐所知後,她隻會當是做了個噩夢哩!”花支招展般笑了起來,看得在場的男人都心頭發癢,不過她乃藍玉的禁臠,所以誰都不敢打她主意。

藍玉像忘記了連寬的死亡,也笑了起來道:“聽說那媚娘騷得很有味道,便留她下來待我他日得了天下後,再好好享受。”眾人齊笑了起來,男人說起這種事,總會興奮莫名。

負責情報的“通天耳”李天權見藍玉心情轉佳,乘機道:“剛接到消息,負責追殺宋家兄妹的弟兄在來京師路上全體失蹤,情況不妙,恐已遭遇毒手,但仍未知是何人所為。”

藍玉臉色沉了下來,怒道:“立即通知隱於京師外的‘毒蠍’崔山武,叫他封鎖入京所有水陸道路,若他讓人來到京師,他便提頭來見我。”旋又獰笑道:“害死連寬的那婆娘帶來了沒有,我若不把她幹死,怎對得住連寬。”

風行烈離開臥室,到了小艙廳,不舍夫婦坐在一旁,穀姿仙陪他在對麵坐下。

不舍道:“剛才我遇到一艘來調查的水師船,那指揮是一個尊敬我的俗家弟子,以前曾見過我一兩麵,告訴了我關於京師一些珍貴的訊息。”

風行烈精神一振,恭敬聆聽。不舍大師講出了京師劍拔弩張的形勢,又提到韓柏行蹤和鬼王府公然讓人去搶奪鷹刀的事,道:“八派把會議延至三日後舉行,因為小半道人受傷的事帶來了很大震撼,現在小半已被送往京師去,待他多養幾天傷,好出席自朱元璋登基以來,影響最深遠的元老會議,各派掌門均會出席。”隨著淡然道:“我決定去參加會議。”

風行烈和穀姿仙齊齊吃驚。穀姿仙駭然道:“爹這次還俗,又成了我們被視為邪魔外道的雙修府的領袖,他們已視你為叛徒,恨不得殺了你來保持聲譽,你怎可送上門去呢?”

不舍道:“那隻是他們不明雙修大法,實是源自天竺的玄門正宗先天修行之法。我真不明白為何那些人一提起男女之事,便視為邪魔外道,男女**乃天經地義的事,否則人類早絕種了。我和凝清每晚享盡男女之歡,我不但不覺沉淪,靈台反達至前所未有的澄明境界,可知天道應不是隻有禁欲一途。”

風行烈歎道:“嶽父的話,行烈絕對同意,那些人大多做的是一套,說的又是另一套。以前行烈常以為敝師厲若海乃邪惡之徒,現在見識廣了,才知道先師隻是不肯屈從於強權之下,故自行其是罷了!唉!隻看八派對蒙人袖手旁觀,行烈便心生鄙厭。”

不舍臉上現出堅決的神情。穀姿仙轉向親娘求道:“娘啊!勸勸爹吧!既知八派那些道貌岸然的人,是些什麽樣的人物,爹怎麽還要去理他們呢?”

穀凝清微笑道:“王兒放心,元老會議有夢瑤小姐在,你爹怎會有事?”

風行烈道:“韓柏真的能治好夢瑤小姐?”

不舍搖頭道:“看來仍有點問題,否則她不會那麽低調。”

穀姿仙又擔心起來,激動地道:“爹啊!”

不舍憐愛道:“放心吧!若他們敢動手,我不舍絕不會束手待斃,要攔著我可並不容易呢!”

穀姿仙歎了一口氣,瞪了風行烈一眼,怪他不站在她那邊勸不舍。

風行烈微笑道:“非常人自有非常事,你爹如此,韓柏亦是如此。”搖頭失笑道:“這小子到哪裏便搞得那裏天翻地覆,真有一手。”

穀姿仙忍不住抿嘴笑道:“可惜戚長征沒有來,否則再加上你們兩人,姿仙真不敢想象會發生什麽事呢。”

小風帆順江而下。幹羅代替了戚長征的舵手之責,讓他入船篷裏和宋楠挑燈對弈,宋媚則在旁興趣盎然地觀戰,大多數時間都是幫情郎動腦筋,因為一向自負棋藝高超的戚長征,已連續慘敗了兩局,這局開始時他雖打醒精神,舍中宮炮主攻之局,改采守勢,仍被對方步步進逼,落在下風。其中一個篷窗支了起來,晚風徐徐吹入,帶來江上清新的空氣。

這時宋楠單車雙馬一炮兵臨城下,戚長征展盡渾身解數,仍給對方吃掉了僅餘的雙車,給對方大了一馬單卒,唯有俯首稱臣,歎道:“老戚還未遇過棋道比大舅更厲害的人,看來雨時仍比不上你。”

宋楠哈哈一笑,很是歡喜,正謙辭時,幹羅的聲音傳來道:“前麵有五艘快艇攔在江心,我們還是棄舟登岸穩妥點。”

宋家兄妹吃了一驚。戚長征走出篷外,朝前望去。下遊處有五艘中型風帆,正全速駛來,隻看其聲勢,便知來者不善。除非有急事,沒有人會冒險黑夜行舟,所以隻是這刻相遇江心,便知大家都有點問題。

快艇往岸旁靠去。幹羅跳了起來,一把扯著宋楠,叫道:“來不及靠岸了,我們跳上去。”話尚未完,已提著宋楠往岸上躍去。來艇上傳來叱喝之聲。戚長征和宋媚關係大是不同,攔腰抱起她,追著幹羅去了,迅速沒入岸旁的野林裏去,逃之夭夭。

韓柏帶著兩女踏出賓館大門,二十多名全副武裝的錦衣衛士恭迎在外,其中一名頭目上前施禮道:“卑職東廠副指揮使陳成,拜見忠勤伯。”

韓柏愕然道:“不是要立即入宮吧!看來我要皇上改封忠懶伯才成。”

陳成亦覺好笑,莞爾道:“忠勤伯放心,小人等隻是奉指揮使嚴無懼之命,專誠來作開道的小嘍囉。尤其因鷹刀一事,副統領怕有人會對夜月小姐起不軌之心,以之要挾威武王。請忠勤伯不要介意。卑職另有人手加強莫愁湖和左家老巷的保安。”

韓柏見這些東廠的錦衣衛人人太陽穴高高鼓起,個個氣定神閑,均非等閑之輩,這陳成又相當乖巧,哈哈一笑道:“好!那就麻煩各位大哥。”

陳成連忙謙辭,恭請他們坐上備好的馬車,同時道:“我們每次都會采不同路線,又會派人沿途監察,忠勤伯盡可安心。”

韓柏知道自己真的成了朱元璋的紅人,若他有任何損傷,朱元璋亦大失麵子,欣然登車。經過西寧街事件後,他有點怕騎灰兒,恐危急時顧不了它,那就要悔恨終身。看來暫時隻可以騎著灰兒在鬼王府內走幾個小圈兒算了。到了車上,兩女緊擠兩旁,誰都不肯坐到另外的座位裏。車馬緩緩向另一出口駛出。

調笑間,早到了左家老巷。左家老巷的保安明顯加強,屋頂伏有暗哨,不過對裏赤媚那類高手來說,再多幾倍人都起不了作用,那天的鬼王府便讓他如入無人之境。不過像方夜羽這類有身份的英雄人物,絕不會低下得來對付左詩諸女。藍玉和胡惟庸就不敢保證了。江湖人物實在比朝廷中人更有骨氣和風度。韓柏暗忖若他們來了,發現坐鎮的竟是“覆雨劍”浪翻雲,不知會是何種感受呢?進入內宅,赫然發覺浪翻雲居中而坐,兩旁分別坐了左詩三女和範良極雲清這對冤家。虛夜月和莊青霜見到這有著不可一世的氣概和灑然不滯於物的雄偉男子,以及他舉杯暢飲的閑逸意態,都俏目一亮,“啊”一聲叫了出來,認出是這天下無雙的劍手。

浪翻雲似醉還醒的目光落在兩女身上,上下巡視一遍,哈哈笑道:“虛空夜月、解凍寒霜,韓小弟真是豔福齊天。天下第一獵豔高手之名,韓小弟你當之無愧。”兩女俏臉齊紅,輕移玉步,上前行過大禮,眼中均射出崇慕之色。浪翻雲嘴角含笑,坦然受禮。

左詩等把莊青霜喚到他們這邊,好認識這新來的姊妹,天不怕地不怕的虛夜月和容光煥發、眉目含春的雲清招呼過後,自行坐到浪翻雲旁的椅裏,撒嬌道:“浪大俠啊!月兒可不依啦!你竟幫大壞人來欺負月兒,怎麽賠償人家呢?”

浪翻雲失笑道:“賠了個大壞人給你還不行嗎?”

虛夜月大發嬌嗔,使出看家本領,一時間纏得浪翻雲也要步上鬼王後塵,無計可施。

韓柏看得心中溫馨,坐到雲清旁,尚未說話,雲清已杏目圓瞪,盯著他道:“我也要找你算賬,竟和老猴頭一起來害我。”

韓柏失笑道:“哈!老猴頭,真的貼切極了。”就想憑插科打諢,扯混過去。

雲清自己亦忍俊不住,“噗嗤”一笑道:“月兒說得不錯,真是大壞人。”

韓柏狠狠瞪了範良極一眼。範良極兩手按上雲清香肩,嘻皮笑臉道:“我決意什麽都不瞞清妹,所以不要怪我把你這小子供了出來,以後亦免了你借此要挾我。”

雲清給他抓著香肩,大窘下一掙,責道:“還不放手!”

範良極慌忙縮手,惶恐道:“我忘了清妹說有人在時不可碰你。”雲清立時粉臉燒紅,一腳狠狠踏在範良極腳背處。範良極齜牙咧嘴,韓柏捧腹笑得彎了下去。廳內盈溢著歡樂和熱鬧的氣氛。

又談了一會,雲清告辭離去,範良極自然要負起護送伊人回家之責。左詩等五女則興高采烈回前堂去了。韓柏坐到浪翻雲之旁,報告了與燕王相見和幹掉連寬的經過。

浪翻雲皺眉道:“盈散花為何要勾引燕王呢?其中定有不可告人的陰謀,自古以來,女色累事屢應不爽,英雄難過美人關,想不到燕王棣亦是如此。”

韓柏道:“可恨我又不敢揭破她的身份,不過這仍不算頭痛,朱元璋要我去試探陳貴妃,才真是頭痛。”

浪翻雲歎道:“你雖身具魔種,但依我看要在短短幾日征服陳貴妃,仍屬異想天開的事。我看朱元璋尚未相信你的話。而且這陳貴妃是我所見過女人中最厲害的,怕你偷雞不成反會蝕把米呢。”

韓柏駭然道:“那怎麽辦?”

浪翻雲沉吟半晌後道:“現在最大的問題,是我們根本不知陳貴妃有什麽本領,隻知可能是與色目人的混毒有關,可是若陳貴妃隻是想毒死朱元璋,那什麽時候都可以進行,何用等到他大壽時下手,可知其中必有更大的陰謀,若是成功,大明朝立即崩潰,所以你縱使不願,也須在幾天內揭破陳貴妃的陰謀。”

韓柏大感苦惱,點頭道:“我也見過那陳貴妃,真是女人中的女人,難怪朱元璋如此著迷,假若我被她反咬一口,陳令方會是第一個遭殃的人。”

浪翻雲道:“你找夢瑤商量一下,若我猜得不錯,她應是唯一可左右朱元璋的人。”

韓柏搔頭道:“這是我另一件要擔心的事,朱元璋對夢瑤存有不軌之心,她又傷勢未愈,我卻是雙拳難敵四掌,鬼才知道朱元璋身旁還有什麽高手哩。嘿!不如你來暗中保護我們好嗎?”

浪翻雲哂道:“你太小看夢瑤了,除了你外,誰能破她的劍心通明?影子太監又會維護她,放心吧!隻要朱元璋給她那雙仙眼一瞥,包管邪欲全消。”

韓柏點頭道:“這倒是真的,今早我見到她,她的修為又深進了一層,我怎也無法動手,還是她主動來親我。”

浪翻雲打斷他笑道:“你不是打算把細節詳述出來吧!”

韓柏尷尬道:“不知為何對著大俠你,什麽都說出來才舒服。”

浪翻雲道:“你要小心藍玉,此人心胸狹窄,倘知道是你殺死連寬,必然會不擇手段來報複,看來最好把你所有妻子都集中到這裏來,那我才可安心點。”

韓柏道:“放心吧!朱元璋早想到這點,派出了廠衛來加強保安,而我現在對自己頗有點信心,除非是裏赤媚出手,其他人我總逃得了。”

浪翻雲道:“我對小弟也很有信心。剛才接到消息,幹羅、長征、行烈等都正在來京途中。”

韓柏大喜道:“長征、風行烈也來了嗎?哈!真好!不知行烈有沒有帶著那小靈精呢?”

浪翻雲忽想起一事道:“假設你是藍玉,既知道你在這時被封了爵位,又知道你昨晚曾到香醉居赴宴,會怎麽做呢?”

韓柏搔頭道:“當然是去查證我是否有離開香醉居去刺殺連寬哩,噢!”色變叫道:“不好!”一陣旋風般去了。浪翻雲想了想,追著去了。

韓柏展開身法,離開左家老巷,在夜色的掩護下,依著媚娘指示,朝城東掠去。想起他是不能以真麵目給藍玉方麵的人看到的,順手取出薛明玉那精巧的麵具戴上,立時搖身一變,成了這天下最負惡名的采花大盜。還嫌改變不夠徹底,索性拋掉外袍,繼續往媚娘的居所奔去。愈走愈是氣爽神清,想起能再次與媚娘相會,說不定可順道一箭三雕,連兩隻美蝶兒都一並動了,心情更是興奮莫名。一盞熱茶的工夫後,逢簷過簷,遇壁跨壁,玄母廟巨大的瓦頂出現在半裏許外。依媚娘的指示,到了玄母廟折北三裏,便是她的香居香醉居。

就在這時,心中湧起一種被人窺看著的感覺。韓柏環目四顧,靜悄悄的,全無動靜。還以為自己疑心生暗鬼,躍下一條橫巷去,把速度提升至極限,左轉右折,奔出了裏許外,才兜轉回來,躍上一處瓦頂。大感駭然,被人跟蹤的感覺竟有增無減。可是仍發現不到敵人的潛伏位置。韓柏出了一身冷汗,明明有敵人在追蹤他,可是如此依足範老賊的教導,尚不能把敵人甩掉,那豈非跟蹤者輕功遠勝過自己。何人如此厲害?不會是裏赤媚吧?那就糟糕透了。

“砰!”在後方的天空一道紅芒直衝上高空,爆開一朵鮮紅的煙花,在漆黑的夜空分外觸目驚心。韓柏呆了一呆,另一朵綠色的煙火訊號炮,又在右方的高空上爆響。韓柏大感不妥,難道這兩支訊號火箭竟是衝著自己而來的?想到這裏,頭皮發麻,現在他可說是仇家遍地,藍玉、方夜羽、胡惟庸等均恨不得置他於死地,若給對方高手盯上,那就危險至極,倏地把魔功發揮盡致,飛簷越壁,亡命朝煙花發出的相反方向掠去。狂奔了三裏許外,折轉回來,再往玄母廟奔去。被人監視跟蹤的感覺至此消失。韓柏鬆了一口氣,自誇自讚一番後,再躍上瓦背,騰空而起,越過玄母廟外圍的高牆,投往玄母廟那像極一個斜傾大廣場般的瓦麵去。

踏足瓦頂邊緣,一聲佛號由高高在上的屋脊傳下來,有人誦道:“佛說一切法,為度一切心,若無一切心,何用一切法?”韓柏立時魂飛魄散。剛才感到有人在旁窺伺,還可推說是疑心生暗鬼,現在明明有人攔在前路,他卻一點“前麵有人”的感覺都沒有,那就更是駭人了。何方高人,竟能“瞞過”他的魔種呢?他立穩瓦背,心情惴惴地往上望去,隻見一道頎長人影,背著星空卓立廟脊上,說不出的神秘飄逸。韓柏功聚雙目,雖看到對方的禿頭和灰色的僧衣,可是對方的廬山真貌卻隱在暗影裏,沒法看得真切。

後方高空再爆開一朵煙花。韓柏暗暗叫苦,他並非不想掉頭便走,而是對方雖和他隔了足有十多丈,但氣勢卻隱隱地罩著了自己,假若他溜走,對方在氣機牽引下,必能後發先至,把自己截在當場。這想法看似毫無道理,可是韓柏卻清晰無誤地感覺到必會如此。若非對方是個和尚,他甚至會猜測攔路者是龐斑、裏赤媚之輩,否則為何如此厲害?自己的仇家裏似乎並沒有這般的一個人物。

那人柔和好聽的聲音又念道:“體即法身,相即般若,用即解脫,若止觀則成定慧,定慧以明心,德相圓矣。”

韓柏慘叫道:“無想僧!”他並非認出對方來,隻是認出對方念的正是無想十式內,開宗明義的幾句話。他自然地摸上自己戴著薛明玉麵具的臉頰,心中叫苦,難道對方以為自己是薛明玉,那就苦不堪言。遠方傳來真氣充沛的尖哨聲,不住逼近。韓柏猛一咬牙,提聚功力,朝上掠去,一拳擊出,隻要無想僧稍有退讓,他便可破去對方氣勢,亡命逃遁。無想僧立在屋脊處,不動如山,口宣佛號悠然道:“此心本真如,妄想始蔽覆,顛倒無明,長淪生死,猶盲人獨行於黑夜,永不見日。薛施主還要妄執到何時?”淡然自若一掌拍出,推到一半,忽化為數十隻手掌。韓柏一時間竟看不出那一掌是虛,那一掌是實,嚇得猛地後退,又恢複剛才對峙之局。

韓柏大感駭然,這是什麽掌法,為何每一隻手掌都像真的那樣?先運功改變聲道,叫屈道:“聖僧你弄錯了,我並不是薛明玉。”

無想僧哈哈一笑道:“善哉!善哉!如是,如是。”

韓柏愕然道:“聖僧在說什麽?我真的不明白。究竟……嘿!”

無想僧微微一笑道:“薛施主中了愚癡之毒,當然不能明白何為貪嗔愚癡!”

韓柏見他認定自己是薛明玉,暗忖你老人家才真的中了愚癡之毒。大感苦惱,可恨對方強凝的氣勢遙遙製著自己,怎樣才可脫身呢?風聲從左右後三方同時響起。韓柏立時冷汗直冒,知道自己這無辜的“薛明玉”,陷進了八派聯盟組成的捕玉軍團的重圍裏。遠近屋頂現出二三十道人影,組成了令他插翼難飛的包圍網。韓柏環目一掃,男女老少、和尚道姑,應有盡有,暗叫我命苦也。現在即使他表露真正的身份,亦於事無補。人家隻要指他是假扮薛明玉去采花,這罪名已可使他跳下長江都洗不清。更何況他的好色天下聞名,比任何人更沒有為自己辯護的能力。眼前唯有硬著頭皮,看看如何脫身才是上策。

忽然有女人尖叫道:“真的是他,化了灰我顏煙如都可把他認出來。”

韓柏當然不知道顏煙如曾失身於真正的薛明玉,又曾扮船娘去騙假扮薛明玉的浪翻雲,到她的小艇去。故作訝然道:“姑娘是否認錯人了,我怎會是薛明玉?”

顏煙如怒叱道:“你以為改變聲音的鬼伎倆可瞞過我嗎?我曾……哼!定要把你碎屍萬段!”

韓柏運足眼力向左側廟牆外另一所房子的屋頂望去。隻見那顏煙如和其他六個人立在屋頂。她生得體態動人,貌美如花,心知要糟,此女如此語氣,定是曾被薛明玉采了,所以認得自己現在這張俊臉。這回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其他人一言不發,默默盯著他,看得他心慌意亂。怎麽辦好呢?

背後一個悅耳而蒼勁的聲音道:“老夫書香世家向蒼鬆,薛兄現在插翼難飛,究竟是束手就擒,還是要動手見個真章?”

韓柏心叫我的媽呀,往後望去。那書香世家的家主向蒼鬆,卓立後方屋背處,一身華服隨風飄拂,寫意透逸,留著五柳長須,一看便知是有道之士。

左方一陣嬌笑響起道:“向老對這個**賊何須客氣?亦不用講什麽江湖規矩,大夥兒把他像過街老鼠般痛揍一頓,廢去武功,再交給官府處置,不是天大快事嗎?”

韓柏往顏煙如旁的屋頂望去,立時兩眼放光,原來說話的是個風韻楚楚的女人,修長入鬢的雙目,透著懾人的風神光采,目如點漆,體態均勻,背插長劍,姿色尤勝顏煙如一籌,比之左詩朝霞等,又是另一番動人的韻味。

那美女見韓柏目不轉睛盯著她,怒叱道:“大膽狂徒,大限臨頭還不知死活。”

韓柏知她動手在即,駭然道:“且慢……嘿!此事怕有點誤會。”同時瞥見她身旁尚有冷鐵心和駱武修、冷鳳等一眾他曾見過的古劍池弟子,心想這美女難道就是古劍池的著名高手“慧劍”薄昭如?

無想僧寬大的僧袍在夜色裏隨風飄拂,淡然自若的聲音傳下來道:“薛施主說得好,生生死死,恰是一場誤會,再無其餘。”

韓柏對佛理禪機一無所曉。明知他在打機鋒,點醒他這個“罪人”,卻答不上來,張口結舌地道:“但你對我那種誤會是真的誤會,不是大師說的那一種。”

無想僧柔聲道:“施主總是不覺,故顛倒於生死苦海中,莫能自拔。然妄心真心,本為一體,前者譬之海水,後者猶如波浪,海本平靜,因風成浪。我輩凡夫,病在迷真逐妄,施主若能看破此理,背妄歸真,哪還會執著於孰這孰那?”

韓柏忍不住搔起頭來,苦惱道:“大師真是有道高僧,無論怎樣,怕也說不過你。隻不知大師能否亦破妄識真,看出我是無辜的。唉!實不相瞞,我其實隻是薛明玉的孿生兄弟,此次前來京師,就是想勸‘小孿’他背妄歸真,自動自覺到官府處自首,不要執著。”

無想僧尚未有機會回應,一陣狂笑由右方傳來,一名又黑又瘦,滿臉皺紋的老人家捧腹大笑道:“我還當薛明玉是個人物,原來竟是胡言狂語,膽小如鼠之徒。唉!這麽好笑的言詞虧你說得出來,不怕笑掉老夫的牙嗎?”四周冷哼和嘲弄聲此起彼落。

韓柏委屈地道:“這位老人家是誰?”心想你還有多少隻牙呢?

黑瘦老者笑聲倏止,冷哼道:“聽著了!老夫就是武當派的田桐,你到了地府後,切勿忘了。”

韓柏心中叫苦,早在韓府時,便聽過這人大名,他的“無量劍”在武當中排行第三,僅次於武當掌門純陽真子和飛白道長,是俗家高手裏最出類拔萃的一個,生平嫉惡如仇,出手非常狠辣。隻是對方報出名號來的人,便無一不是八派中的高人,這場仗如何能打?混了這一陣子,四周最少增加十多人,使對方達至近五十人之眾,看來整團捕玉軍全來湊熱鬧,這些人自是八派的領袖和精銳。韓柏暗自叫苦不迭,對方肯和他隔著屋頂閑聊,原來隻是叫其他人,亦能分享參與圍捕他這無辜的采花**棍之樂。

忽地一個尖銳幼細的聲音由遠而近,道:“無想兄為何還不動手,是否想讓不老來活動一下筋骨?”

韓柏眼前一花,上麵的老和尚旁多了個肥胖老叟,童顏鶴發,雙眉純白如雪,長垂拂麈,有若神仙中人。韓柏這次真的魂飛魄散,想不到八派最厲害的兩個人,少林的無想僧和長白的不老神仙全給他遇上。風聲再響,右方武當派“無量劍”身旁,多了莊節和沙天放兩大高手出來。

無想僧向不老神仙微微一笑道:“我們老了,讓年輕的乘機曆練一下吧!”他終於放棄了對這孽障渡化的壯舉。

莊節哈哈笑道:“哪位年輕俊彥想打第一陣?”四周八派年輕一輩,齊聲轟然起哄,躍躍欲試。誰都知道若能把這條網中之魚擒下,不但可得八派這些宗師讚揚賞識,還可名揚江湖,冒起頭來。

韓柏又好氣又好笑又是淒涼,大喝道:“且慢!我可拿出證據,證明本人不是薛明玉。”八派高手均感愕然,這種事如何可以證明?

無想僧和不老神仙對望一眼,同時看到對方的疑惑,他們均為八派頂尖人物,兼有近百年的經驗閱曆,這時齊感到韓柏有種特異的氣質,絕不類**之徒。

一個慈和而上了年紀,略帶沉啞的女聲在後方響起道:“貧尼入雲庵主持忘情,很想知道施主有何方法證明自己並非薛明玉。”

顏煙如狂怒道:“不要聽他胡謅!”

韓柏轉過身來,立時全身一震,看著入雲庵掌門忘情師太身旁年華雙十的一個年輕女尼。他從沒有想過尼姑可以美麗動人至此。她比麵目樸實無華、身材在女人中已算高大的忘情師太,還高了大半個頭,白衣麻布的僧袍飄揚中可見一對**修長健美,使她站在道骨仙風的向蒼鬆身旁,仍有鶴立雞群的風姿,其他男女更被她全比了下去。在呼呼夜風中,寬闊的尼姑袍被刮得緊貼身上,肩如刀削,胸前現出豐滿美好的線條,更襯托得像荷花在清水中挺立,叫人魂為之奪。她的玉臉俏秀無倫,既嬌柔甜美,又是天真純潔。白嫩的雙頰,隱隱透出健康的天然紅暈,比之任何塗脂抹粉更能令人動心,頸項因著她那可愛的小光頭,顯得特別修長優美,更使她像小天鵝般可愛,並予人潔白滑膩的感覺。但最使人魂銷還是她那雙顧盼生輝的鳳目,媚細而長,在自然彎曲的眉毛下,點漆般的美眸比任何寶石更清亮炫人。尤其是腮間那雙小酒窩,誰敢說這小尼姑不誘死男人。

到這時韓柏才明白範良極為何對她的美麗如此推崇,她不入選十美,誰有資格入選?縱使隔了十多丈的距離,韓柏似已嗅到她馥鬱香潔之氣,既清豔又素淡,糅合而成一種無人可抗拒的特異氣質。若她肯讓烏黑的秀發長出來,恐怕可與虛夜月一爭長短。但現在的她亦已有不太遜色的風華。

天啊!如此美人兒,怎可浪費來作尼姑,我韓柏定要替天行道,不讓老天爺暴殄了這可人兒。秦夢瑤的美和這小尼姑的美是同樣地不染一絲纖塵,超乎凡俗。隻是前者多了幾分仙氣,叫人不敢平視,而這小尼姑卻有種山林的野逸之氣,是平淡中見真淳的天然美和樸素美。她隻應隱身於濃鬱芳香的蘭叢,徘徊在秀石嶙峋的山峪。神情多麽優雅,體態何等輕盈!倏忽間,他膽怯之心盡去,魔種再提升至極限。

小尼姑見他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本是芳心不悅,可是和他清澈的眼神一觸,竟湧起一種前所未有的奇怪感覺,心中一震,忙潛思其故,沒有出言叱責。她自幼出家修行,心如止水,所以不像一般女兒家,易生出對男人無禮注視的反應。四周八派上下見此人死到臨頭,還夠膽呆盯女人,又氣又怒,齊聲出言喝罵,無想僧都心中歎息,此人真是天生的色鬼,不自持至此等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