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夢入京華

兩人一先一後掠進萬花園,立刻有人在樹叢暗處喝道:“誰?”莊青霜嬌叱道:“是我和專使大人。”趁守在暗處的人一愕間,彩蝶般騰空飛起,足尖點在一個涼亭的尖頂,如鳶升起,幾個起落,越牆去了。韓柏想不到她輕功如此了得,哪敢怠慢讓她落單,全力運展魔功,依從範良極那裏偷學來的身法,一溜煙追在她背後。呼呼寒風中,莊青霜逢屋過屋,疾如流星般消失在一座大宅屋脊之後。韓柏不慌不忙,趕了過去,魔種靈異的特性,助他遠跟著莊青霜的芳蹤。越過屋脊,韓柏猛地停下。隻見莊青霜悠閑地坐在瓦背邊緣,雙腳懸空,遙望隔了幾條街穿流過鬧市的秦淮河。兩岸的燈火和花艇的彩燈,正爭妍鬥麗,一片熱鬧。

韓柏在莊青霜旁學她般坐著,忿然道:“不用騙我,你是有意想把我甩掉,對嗎?”

莊青霜籲出一口氣,淡淡道:“你若給人囚犯般管了兩天兩夜,會不會喜歡再被人跟屁蟲般跟著呢?”

韓柏同情地道:“我明白你的心情,不過莊宗主是疼你和為你著想,你這樣做,會令他擔心的。”

莊青霜冷然道:“薛明玉算什麽東西,堂堂西寧派掌門之女,要靠人保護才成?傳出去是天大笑話。”

韓柏啞然失笑道:“說得好!我看眾人都把薛明玉的本領誇大了,我真不相信他敢來騷擾青霜小姐。”

莊青霜朝他瞧來,冷冷盯著他,韓柏忙以目光回敬。在天上的月色和遠處河岸燈火的映照下,莊青霜的目光既大膽又直接,可是那冷若霜雪的表情,絕不會叫韓柏誤會她對自己有意思。她的美麗有異於虛夜月。若說虛夜月是秀逸神秘;她的美麗則屬孤傲清冷。前者對周遭一切事物毫不在乎,但又喜遊戲人間;她卻采取了漠然不理的態度,什麽事物她都不感興趣。莊青霜見他瞪視自己的眼神清澈澄明,芳心大訝。生平所遇男子裏,誰見到她不是意亂情迷,神魂顛倒。韓柏一雙虎目卻亮起詭異的光芒,透進她秀氣無倫的俏目裏。莊青霜大感吃不消。

一般來說,年輕女子會比同齡的男子早熟,莊青霜年雖十八,但見慣場麵,兼之修習玄門正宗心法,又豔色攝人,很少男子敢和她對望。豈知韓柏身具魔種,在魔種成長的過程裏,發展出吸引女性的魅力,又怎會怕她莊青霜呢。莊青霜借望秦淮河,收回目光,一顆芳心不爭氣地躍動,暗叫完了,心跳得這麽大聲,怎瞞得過這充滿侵略性的男子。韓柏卻破例沒借此大做文章,隻長長歎一口氣,仰身躺在瓦麵處,凝視夜空,又歎了一口氣。

莊青霜心中不悅,暗忖這人為何如此無禮,竟在自己身旁躺下,咳聲歎氣,瞥他一眼,見他雙目閃動著智慧和思慮的光芒,姿態自然寫意,怒氣不由消去大半,微嗔道:“大人今晚為何忽然改變主意到我們道場來呢?”

韓柏一震下目光朝她射去,傻兮兮搔頭道:“京師究竟是個怎麽樣的地方?為何我的每個行動,好像人人知道的樣子?”

莊青霜正別轉頭來俯視他,看見他的傻相,終忍不住“噗嗤”一笑,旋又恢複她的清冷自若,岸然道:“大人挾美來京,貴夫人之一又為天下酒徒景仰的‘酒神’左伯顏之女,釀出尤勝其父的清溪流泉,加上剛抵京城竟憑猜謎邀到出名難搞的虛夜月泛舟秦淮。現在誰不是摩拳擦掌,要一挫你的威風,叫你不能載美回國。”

韓柏倏地坐起來,雙目生輝喜道:“小姐笑起來原來這麽好看的。”

莊青霜雪般皙白的玉臉微微一紅,佯怒道:“不準和我說這種輕薄話。”

韓柏見她粉臉緋紅,無賴性發,哪還把她的疾言厲色放在心上,笑道:“小姐切勿見怪,我這人心想什麽,嘴就說什麽。嘿!再笑一次給我看好嗎?”莊青霜繃緊俏臉,別過頭去不理睬他,卻沒有拂袖離開。

韓柏歎了一口氣,又躺下去,看著天上的明月,想起虛夜月。她不知回家了沒有?

莊青霜忽然低聲道:“你還未答我,今晚到道場來幹什麽?”

韓柏輕鬆地道:“若你不準我說輕薄話兒,我怎答你的問題?”

莊青霜湧起一陣衝動,好想痛揍他一頓,好出心頭那股恨氣。這人一言一動,總有種**不羈、毫不檢點的味道,叫她嗔怒難分,芳心大亂。“咕!”韓柏的肚子叫起來。莊青霜忍不住失聲淺笑,怒氣全消。

韓柏撫著肚子坐起來,尷尬地道:“我忘了今晚尚未吃飯,不如我們找間夜攤吃頓痛快的,我看薛明玉今晚絕不敢來了。”

莊青霜勉強擺出冷漠神色,道:“要去自己去吧!若叫虛夜月知道我們在一起,雖然我們間清清白白,但依她的脾性仍會惱你的,你不怕嗎?”

韓柏狠狠道:“我韓……嘿!不!我樸文正一向不為任何人喜怒介懷,她愛怎麽想便怎麽想吧!”

莊青霜聽他衝口說了“韓”字時,嬌軀一顫,朝他望來。這次輪到韓柏敵不過她的眼光,垂下頭去,心中叫糟。自己真不爭氣,和美女在一起時,會在得意忘形下漏子百出。

莊青霜緩緩吐出一口如蘭香氣,瞪著他輕輕道:“你剛才說什麽?”

韓柏知她聽不清楚,暗叫僥幸,信口開河道:“那是我高句麗話的名字,一時衝口而出,嘿!不好意思。”

莊青霜半信半疑打量他一會,長身而起,淡淡道:“走吧!”

韓柏正和她談得漸入佳境,大急立起,失望地道:“這麽快回家?”

莊青霜在夜風裏衣袂飄拂,綽約動人,以她一貫冷淡的語氣道:“誰要回家?秦淮河有間館子,包的餃子京師有名,你不是肚子餓了嗎?看在你終是道場貴客份上,青霜勉為其難,代爹請你大吃一頓吧!”

上官鷹在黑暗的房子醒過來,屋外雨聲淅瀝,間中傳來低沉的雷鳴。

幹虹青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道:“幫主好了點嗎?”

上官鷹猛覺幹虹青正緊摟自己,借身體的接觸,度入珍貴的真氣。記起昨晚這曾為自己妻子的美女先以熱巾替他抹身,其後淩戰天再為他療傷,便人事不知沉沉睡去,現在氣力恢複大半,歎了一口氣,不知說什麽才好。輕輕推開她,坐起來,發覺自己仍是赤條條沒有半點衣物。

幹虹青溫柔地牽起羅被裹著他的肩頭,愛憐地吻他臉頰,輕輕道:“幫主的內傷沒有十天半月,不能複原,明天虹青和住持說一聲,她也曾是江湖中人,定能明白事理,讓你們在這裏休息一段日子。”

上官鷹湧起難以遏製的衝動,伸手摟著她的香肩道:“讓我們忘掉過往的一切,再生活在一起好嗎?”

幹虹青歡喜地再吻他一口,輕歎道:“我們縱能忘記過去,但別的人能忘記嗎?你身為天下第一大幫之主,必須為幫眾樹立楷模,冷靜點吧!虹青仍是深愛著你的,你若想要我的身體,虹青什麽時候都肯給你。”

上官鷹憤然推開她,怒道:“我上官鷹不用你來憐憫我,你現在的心隻有封寒,是嗎?回答我!”

幹虹青撲上來摟緊他道:“幫主!求你不要為難虹青。”

上官鷹頹然道:“我實在不應提起這件事,好吧!我再不打擾你在這裏的平靜生活。”幹虹青駭然望向他。

上官鷹決然道:“我立即要走,甄夫人和官府一定盡起人手,追捕我們。”

話猶未已,淩戰天推門進來,沉聲道:“有高手來了!我們立即走,虹青也要跟來。”

鬧哄哄的餃子店裏,憑著莊青霜的麵子,兩人占到二樓臨窗的一張好桌子,餃子送來後,韓柏以所能扮出最文雅的吃相,大吃大喝起來。館內擠滿男女客人,女客看樣子不是窯子的姑娘,便是各大門派的女弟子,才會公然在這些地方出入。蒙人入侵中原前,民間的風氣比較開放,但在異族統治下,正經人家的女子都足不出戶,以免給喇嘛僧或蒙人看上,飛來厄運。明代開國後,這種風氣仍存續下來。莊青霜走進館子,立即吸引了全場目光,認得她或不認識她的男子,莫不對跟在她身後的韓柏既羨且妒,暗裏議論紛紛,猜想這幸運兒是何方人物。莊青霜早習慣被人行注目禮,清冷自若,背著人向窗而坐,滿有興趣地看著正狼吞虎咽的韓柏,態度好多了。

韓柏剛塞了一隻餃子進大口裏,忽地渾身一震,朝樓梯處望去,兩眼瞪大。莊青霜忍不住扭頭望去,隻見,七八名貴介公子眾星拱月般擁著比天上明月更豔麗的虛夜月,登上這層樓來。虛夜月仍是那笑吟吟的樣子,不看韓柏,反朝她望來。打個照麵,兩位天之驕女目光一觸即收,各自裝做看不到對方,情景微妙至極。

莊青霜回過頭來,坐直嬌軀道:“若你要過去討好她,盡管去吧!”

韓柏聽她語氣隱含醋意,大喜道:“有青霜小姐相陪,我哪裏還有興趣理會其他人。”

莊青霜毫不領情,冷冷道:“你再和我這樣說話,青霜立即回家。”

虛夜月和眾男子坐滿隔鄰靠窗另一張桌子。這群公子哥兒誰不識西寧派的大美人,隻是礙著虛夜月,不敢打招呼,卻不時偷看過來,氣氛怪怪的。韓柏偷看虛夜月一眼,見她故意和眾人談笑,裝做看不到自己,心中大恨,暗忖若莊青霜肯和自己親熱一點,那今晚什麽深仇大恨都可報個夠本。

妙想天開時,莊青霜嬌軀微俯向他,輕輕道:“吃飽了嗎?我們走吧!”

韓柏眼角射處,見虛夜月一對可人的小耳朵直豎起來,那是功聚雙耳的現象,知她在竊聽他們的對話,心中暗笑,忙俯身過去,低聲道:“不知這麽晚有沒有艇子可雇呢?”

莊青霜玉臉一寒,暗怒這人得寸進尺,竟想和她雇艇遊河,待要發作,耳邊傳來韓柏的傳音道:“不要東張西望,我察覺到有人在監視我們,可能就是薛明玉,你懂怎樣做啦!”

莊青霜怎知他是胡謅,不過這樣接受一個男子的邀約,乃破題兒第一遭的事,垂頭含羞道:“好吧!”

韓柏見奸計得逞,心中大喜。莊青霜的冷若冰霜,對他的吸引力絕不會遜於虛夜月。若能使這冰雪美人變得熱情如火,對男人來說是多麽偉大的成就。正想以眼神向虛夜月示威,耳邊響起虛夜月嬌滴滴的溫聲軟語道:“專使大人,若你不過來向夜月請安問好,我便大叫三聲韓柏。”韓柏呆了一呆。

莊青霜奇道:“大人的臉色為何變得如此難看?”

韓柏故作神秘傳聲道:“那疑人亦在留心虛夜月,要不要警告她一聲呢?你是女孩子,由女孩子和女孩子說,嘿!怕是較好一點吧!”心中卻在祈禱她千萬不要答應。

幸好所料不差,莊青霜顯然和虛夜月有點心病,皺眉道:“不!青霜不想和她說話,她從來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大人要去就自己去吧!”

虛夜月的聲音又在他耳旁道:“現在夜月開始數三聲——一、二……”

韓柏魂飛魄散,手足無措地站起來,移步到虛夜月那一台,一眾公子哥兒的敵意眼光往他射去。韓柏大方地向眾人施禮後,向巧笑倩兮,得意洋洋的虛夜月低聲下氣道:“小姐可否借一步說話?”

虛夜月發出銀鈴般的嬌笑,瞅他一眼忍著笑道:“事無不可對人言,這裏全是我的好朋友,不用瞞他們。”

眾人差點鼓起掌來,更有人嘲道:“大人不是要談國家機密吧?你高句麗這麽小,能說出來的怕都不會是什麽大事吧!”眾人一陣起哄附和。

韓柏暗忖高句麗大或小關你的鳥事,嬉皮笑臉道:“夜月小姐既不怕在公開場合談私事,本使便直說吧!剛才我見到白小姐,她說你爹想你……”

虛夜月想不到他有此一招,雖明知他虛張聲勢,亦招架不住,喝道:“住嘴!”心中奇怪為何眼高於頂最不喜歡自己的莊青霜,竟可忍受這小子來和她說話。

韓柏攤手道:“那說還是不說呢?”

虛夜月氣得瓜子小臉漲個通紅,嗔道:“你給我滾回去!”

這次受不了的是莊青霜,倏地站起道:“不識好人心,專使我們走吧!”

浪翻雲坐在岸旁一棵大樹的暗影裏,喝著清溪流泉,凝視河上往來的船艇。他今天到過莫愁湖去,見到明崗暗哨重重保護韓範等人落腳的賓館,放下心來,同時也奇怪為何朱元璋如此重視他們。後來左詩等興高采烈到左家老巷去,他一直暗中保護,然後到這充滿了美麗回憶的秦淮河旁喝酒。夢瑤究竟到哪裏去了?他隱隱感到有點不妥。她的傷勢其實已到了大羅金仙也難以救回的地步,全賴她本身精純的先天真氣,加上他的蓋世神功,勉強延續生命。雙修大法再加道胎魔種,雖是滿有把握地由他口中說出來,實情隻是姑且一試,能否成功他沒有半分信心。夢瑤若要覓地靜修,定是因韓柏魔功未足,所以要靠己身的苦修拖延性命。

就在這時,他看到韓柏載著一位絕色少女,隨著水流泛舟向長江口處劃去。岸旁黑影一閃,有人由陸上緊跟他們的艇子,看其身手,便知是一流強手,並精通潛藏隱匿之術。韓柏的艇子過後,又有幾艘快艇,貼著岸旁暗影遙遙追在韓柏的艇子後麵。浪翻雲納罕起來,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呢?

坐到艇尾後,莊青霜一直默然不語,像在思索什麽事情。韓柏怕她翻臉無情,知趣地不去打擾她。

莊青霜忽然低聲道:“大人的涵養真好,受了虛夜月這樣不識好人心的侮辱仍不動氣。你提的那白姑娘是不是白芳華?為何虛夜月這麽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竟會怕你說下去呢?”

韓柏的小艇避過迎頭駛來的一艘畫舫,暗叫慚愧,自己其實是有把柄被虛夜月拿著,不得不吞聲忍氣,哪想到反獲得讚許,看來鬼王說得不錯,此正是傻有傻福。現在這美女擺明想知道他和虛夜月的真正關係,自是對他生出好奇心。反正他對虛夜月已徹底死了心,以她的小姐脾氣,自己這麽當眾開罪她,她不恨死自己才怪呢。不如把心神全放到這世上最難相處的美女身上,在最短時間內俘虜了她,豈非男人最大的榮耀和福分。想到這裏,精神大振,魔種提升到前所未有的極限,眼中電芒一閃道:“若我說根本不知道她有什麽私隱,隻是虛言恫嚇,莊小姐信是不信?”

莊青霜秀目一亮,側頭凝神細思,輕輕搖頭道:“對不起,青霜不信。”

水流忽地湍急起來,小艇速度驟增,原來到了長江和秦淮河兩水交匯處。韓柏心懷大暢,逆流而上,像個小孩子般完全沉醉在劃艇之樂中。莊青霜再沒有追問,看著永無休止往東逝去的江水,芳心一片寧洽,如若返回童真時代那無憂無慮再不可得的往昔歲月裏。驀地芳心一顫,知道是因受到這充滿魅力的專使所感染。唉!怎麽辦才好呢?為何自己肯和他夜遊秦淮河?是否打一開始便拒絕不了他?使她連小燕王都不再理睬。

韓柏幹咳一聲。莊青霜嚇了一跳,嗔道:“嚇死人了!”

這罕見的女孩家情態,出現在她身上,像陽光破開烏雲,使韓柏雙目一亮,讚歎道:“天啊!你不冷起俏臉時真是動人極了。嘿!不過你冷若冰霜的樣子也很吸引人,另一種吸引人。”

莊青霜雖對他略生情愫,卻也受不起他這種直接的輕薄話,俏臉一變道:“把船劃回岸去,我要回家了。”

韓柏大感心灰意冷,隻想回家睡覺。莊青霜美則美矣,可是喜怒難測,一如虛夜月般難以伺候,自己用盡方法取悅她,最後隻落得兩句絕情話。唉!夢瑤仍在就好了,有這仙子在,有沒有虛夜月或莊青霜再不重要。

莊青霜突然低聲道:“對不起!那兩句話定是傷害了你,大人的眼神變得很憂鬱哩!”

韓柏一邊把艇掉頭往秦淮河劃回去,意興索然地道:“我的心早碎了,還有什麽好傷的?”想起了秦夢瑤,他真的感到一顆心裂成了無數碎片。若失去她,虛夜月和莊青霜加起來也抵償不了損失。

莊青霜出奇輕柔地道:“人家說了對不起也不可以嗎?”

韓柏一震瞪著她道:“天!你原來竟可變成現在這種神態和語調的。”

莊青霜玉容解凍,有若大地春回,萬花齊放,嫣然一笑道:“平時人家不冷著臉做人行嗎?惹來了像你這種跟屁蟲真是煩死人了。”

韓柏真正領教到莊青霜驚心動魄的引誘力,一時忘掉秦夢瑤,哪還肯放過調戲她的機會,故作驚訝道:“青霜小姐現在似乎擺明不怕小使追求你。”

莊青霜嬌羞地點頭赧然道:“是的!我現在是故意遷就討好你,隻為想知道一個答案。”

韓柏暗吃一驚,愕然道:“是什麽大不了的問題呢?”

莊青霜秀目閃過動人心魄的采芒,正要說話。“噗!”船底異響傳來,接著“砰”的一聲,兩人間的船底濺起碎屑,破開一個小洞,河水狂湧上來。韓柏真的是魂飛魄散。他的魔種靈異過人,又因今早受了影子太監村那異人的引發,功力大進,水陸兩路的跟蹤他全已心中有數,剛才本想告訴莊青霜,隻是忽然岔開了話題,事實上他一直全神貫注,防止有人暗襲。豈知來自水裏的偷襲,事前全無先兆,難道敵人竟高明至可瞞過他的魔種,那就真是糟糕透了。

“卡啦!”裂痕中的破洞向小艇其他地方擴散,眼看小艇即要解體,兩人情急無奈之下,一起離艇躍起。當兩人升上四丈許的高空,小艇已裂成碎片,讓人想不通敵人是以何種霸道手法,如此快速無倫地弄沉小艇。這裏乃兩河交接處,水流既急,河麵寬廣,離兩岸每邊至少有二十丈,就算是龐斑浪翻雲之輩,怕亦未必可在空中換氣,安然回到岸上。兩人在空中對望一眼,都看出對方的懼意,且知道神秘敵人正在水底等待獵物。莊青霜家傳之學雖高明,卻欠實戰經驗,一驚下真氣轉濁,眼看要跌回水裏去,韓柏一聲大喝,閃電般伸手抓著她的柔荑,硬在空中橫移四丈,離右岸的距離拉近了少許,才往下跌去。莊青霜給他扯著玉手,嬌軀劇震,體內真氣由濁轉散,身子一軟,全賴韓柏拉著,兩人跌速立即加劇。

就在這時,四艘快艇電射而來,卓立其中一艘艇上的莊節,以平和鎮定的聲音傳來道:“大人和霜兒不要驚慌,我們來了!”

韓柏早猜到跟蹤者裏定有一批人是莊節和葉素冬,見最近那艘快艇亦在二十丈外,他們趕到時,他和莊青霜早掉進危機四伏的河水裏去。虧他臨危不亂,放開莊青霜可愛柔軟的小手,運氣下沉,趕過了她,先一步踏足河麵。莊青霜花容失色,想到水裏等待的可能是薛明玉,忽然給韓柏兩隻大手托著小蠻腰,一股大力湧來,騰雲駕霧般橫過湖麵,投向其父箭矢般疾馳而來的快艇去。她勉力提氣彎身,回頭望向韓柏,這小子還不忘揮手向她道別,然後沉進河水裏。一條繩子由莊節手上飛出,卷在她腰間,把她接到艇上。轉眼間四艘快艇都趕到了他們遇險處,可是河水如常,平靜得像一點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在另一艇上的葉素冬大驚失色,心想這專使若給人宰了,他如何向朱元璋交代?情急下領先投入河水裏。他的手下哪敢怠慢,紛紛入水救人。莊青霜站在臉色凝重的莊節身旁,完全失去了一向的清冷,熱淚滿臉,若非莊節阻止,早投入水裏去找舍身救己的韓柏。

葉素冬從河裏冒出頭來,見到莊節和莊青霜的神情,駭然道:“還沒有出來嗎?”又沉進去。

莊青霜終哭出來道:“他……他定是給人害了。”

韓柏剛沉進水底,河水淹得他眼前一黑,右腳踝一緊,被繩子般的東西纏著,直拖進難以見物的冰寒水底裏,接著把他拖往上遊。倏忽間已遠離落水之處,可知敵人水中功夫何等高明。韓柏驚魂甫定,猛地縮腳,身子一曲,就要往纏著足踝的東西抓去,豈知足踝一輕,那東西已離腳甩開,累得他空在水中一陣翻滾。他頓時由此悟到,這在水底的人並非存心取他們性命,隻是要捉弄他們一下,不由大叫有趣,全力運展魔功,憑魔種靈異的特性,眨眼間潛至岸旁,搶上岸時,眼前疏林庭院,哪有敵人的蹤影。

就在這時浪翻雲的聲音在耳旁響起道:“小弟!這邊來!”

韓柏大喜,卻弄不清楚浪翻雲在何處,幸而遠方瓦麵火折子的光一閃即逝,遂再不猶豫,狂追過去。浪翻雲不住在前方為他引路,倏忽間遠離河岸區,到了林木婆娑的郊野。他剛掠過一個密林,前方出現一道黑影,疾若流星般掠往一座小村莊。韓柏大喜,曉得那黑影就是在水底捉弄他的人,忙向那人追去。

浪翻雲的聲音又傳來道:“別讓他走脫了!”

韓柏忙把輕功提升至極限,刹那間把和那人的距離拉至二十丈許。那人蒙著頭臉,回頭瞥他一眼,大吃一驚,手中飛出一條細繩,搭在前方一棵大樹的橫椏上,顯然是要借力加速逃遁。韓柏大急,心中大叫:浪大俠啊!還不動手攔人。那人剛借力騰空而起。眼看逃去,豈知那被借力粗若兒臂的樹支,竟“啪”地一聲斷成兩截。那人失了勢,姿態極為不堪的掉回地上。

韓柏一邊感謝浪翻雲,一邊加速趕去,“嗖”的一聲,已到了那踉蹌落地的神秘人後,一掌拍去。豈知那人倏地轉過身來,挺起酥胸,插腰嬌喝道:“韓柏你敢!”韓柏連忙收掌,卻收不住前衝之勢,把她撞個滿懷。那人想不到他有此一招,驚叫一聲,已和韓柏兩人一起變做滾地葫蘆。他們由草地翻入密林裏,停下時韓柏剛好把她壓在草叢上。那人變得嬌柔無力,隻一徑喘氣,韓柏一把掀開她的頭罩,虛夜月絕美的嬌秀容顏,立時呈現眼前。她俏目緊閉,極有個性的小嘴兒卻微喘著張了開來,不住吐出芳香醉人芝蘭般的氣息。韓柏哪肯錯過這機會,忙吻下去,虛夜月驚叫一聲,側轉俏臉,當然逃不過臉頰被吻的運道。

虛夜月不知哪來的氣力,一把撐開韓柏,滾了開去,躍將起來,叫道:“人家恨死你。”不待說完已不顧而去。韓柏一人呆坐在地上,回味剛才和這美女濕漉漉的身體全麵接觸的銷魂滋味。

忽然間,浪翻雲到他身旁坐下來,含笑看他。

韓柏大感不好意思,勉強道:“大俠!”

浪翻雲笑道:“夜月這丫頭對你的前途是很重要的,我才不憚煩助你一臂之力,不過你現在快回去見你的青霜小姐吧!她為你急得哭死了。”

韓柏道:“但我還有很多事要給你報告呢。”

浪翻雲微笑道:“我曉得,不過事有緩急輕重,我自會找你們。快去吧!否則整條秦淮河會給翻轉過來。”

當韓柏來到秦淮河他們遇襲之處,那場麵把韓柏嚇了一跳。兩岸全是官兵把守,不準任何人接近,水師船截著上下遊,不放任何船艇經過。河麵燈火通明,數十艘快艇來回逡巡,還不住有人從水裏冒出頭來。他甫出現即被西寧派的人發覺,擁著他到了正在岸旁苦待得心焦如焚的莊節等人處。最先迎來的本是哭得兩眼紅腫的莊青霜,不過她走了兩步,立即止住,垂下頭去,不好意思讓這專使看到她曾為他哭過。葉素冬、莊節和沙天放三人越過莊青霜,把他團團圍著。

葉素冬放下心頭大石,叫道:“謝天謝地,大人沒事真好極了。”

沙天放道:“追不到那賊子嗎?”

韓柏暗忖,追是追到了,但能拿她怎樣呢?口中卻繪影繪聲,把虛夜月改為薛明玉,自己如何施展神威,趕上去將對方打傷,可恨仍給他借密林逃走。秦淮河封鎖解開,轉眼恢複先前的熱鬧。

莊節伸手拍拍他的肩頭,感激地道:“想不到薛明玉如此厲害,幸好專使武功高強,又舍身救了霜兒,大恩大德,不敢隻是空言道謝,有空請到敝府吃頓便飯,這事由素冬安排吧!”

葉素冬點頭答應,道:“專使怕亦累了,理應回賓館換衣休息,侍衛長和貴夫人已回賓館。”接著低聲道:“我們尚未通知他們專使河上遇襲的事,請專使包涵。”

韓柏口中應著,心神轉到俏立一旁的莊青霜,暗忖這次因禍得福,對追求她應大有幫助,正要找借口溜去和她說兩句親密話,倚老賣老的沙天放已向莊青霜喚道:“霜兒還不過來向大人致謝?”

莊青霜走出小半步,停了下來。葉素冬在他背上輕推一把,韓柏借勢走出人堆,來到莊青霜麵前,低聲道:“小姐受驚了,是我保護不周之過。”

莊青霜咬著下唇,低聲道:“怎關你的事呢?你是否仍想知那問題呢?”

韓柏見她變了另一個人似的,神態誘人至極點,禁不住渾身酥麻,欣然道:“當然想知道,即使死了都想知道。”

莊青霜嘴角溢出一絲笑意,飛快地瞟了他充滿少女風情的一眼,柔聲道:“那便記著再來找青霜吧!”俏臉一紅,急步走到其父等站立處。

韓柏幾乎仰天歡呼。想不到如此倒黴的一天,竟以這般甜蜜的結尾收場。真是多虧得虛夜月。

風行烈、戚長征和翟雨時,坐在一所小房子外的平台,神情木然地看朝陽升上遠處的洞庭湖上。

梁秋末到,坐入空椅裏,道:“仍沒有幫主和二叔的消息。”轉向風行烈道:“貴屬聯絡上幹羅,可是尊夫人似接到急訊,連夜趕往京師,不知為了什麽事?”

風行烈一震道:“什麽?”隱隱想到必是與年憐丹有關,想起此人的可怕手段,禁不住心焦如焚。

梁秋末道:“尊夫人留下口信,囑你到躍鯉渡與她會合,事不宜遲,風兄應立即起程。”

戚長征則精神一振,問道:“碧翠和紅袖是否仍和義父在一起?”

梁秋末道:“你的紅袖跟著你義父,但寒掌門卻回去召集舊部,重整丹清派,留下話來要你趕快去找她。”

翟雨時插入道:“在這裏苦待並不是辦法,我最擔心的還是由展羽領導的屠蛟小組。不如行烈兄和貴屬立即趕往與尊夫人們會合,我們則趕往與幹羅會麵,搜尋幫主和二叔。”

戚長征霍然起立,道:“我們立即起程。”

風行烈亦站起來,道:“不!我的人留下來助你們,我隻要一艘小風帆和操舟的人手便夠了。”

翟雨時點頭道:“這樣或者更好一點,可以避人耳目。”抓著風行烈的手,表示他的感激。

戚長征伸手緊擁風行烈的寬肩,低聲道:“保重!”

風行烈道:“唉!什麽時候我們才可以拋下一切,找韓柏和老範兩人來痛飲一番呢?”

梁秋末笑道:“我知道哪間青樓的氣氛最夠味!”

淩戰天、上官鷹和幹虹青三人在山路上疾行,兩旁樹林蒼翠,昨晚的大雨變為彌漫的細雨。上官鷹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地上,幸得幹虹青一把扶著。他們正登上一座高山,過了此山就是小鎮“北坡”。幹羅等人藏身的秘密巢穴,就在北坡東三十裏處的大州縣常德府。隻要能和幹羅會合,他們將安全多了。淩戰天思慮精密,猜到若戚長征等人安然無恙,必會和幹羅聯絡,所以若找到幹羅,等於和戚長征他們恢複了聯係。

淩戰天停下來,見上官鷹唇青臉白,感同身受,心中一痛,和幹虹青兩人攙扶著他,躲入一堆草叢後,助他運功行氣,片晌上官鷹進入物我兩忘的調息裏。

淩戰天向幹虹青低聲道:“昨夜來搜索我們的高手達百人之眾,顯是展羽和他的人接到通知,傾力來對付我們,若給他們截著,定是有死無生之局,所以隻能智取,不能力敵。”

幹虹青點頭道:“昨晚幸得二叔在離寺三裏的山崗,先一步發覺他們率獵犬追來,否則若給他們包圍野寺,就糟透了。”

淩戰天從容一笑道:“二叔一生在刀頭舐血中長大,怎會這麽容易給逼進死地?不過現在形勢極不樂觀,由這裏到常德府隻是一天腳程,但也是最凶險的一段路程,我有一個想法,就是你和小鷹在山林找個地方躲起來,由我獨自闖關,找來援兵,勝過一起送死。”

幹虹青色變道:“若給惡犬找來,我們哪有抗拒之力?”

淩戰天微笑道:“你有聽到什麽聲音嗎?”

幹虹青傾心細聽,皺眉道:“除了風聲和溪水聲外,我聽不到什麽,雨快停哩。”

淩戰天淡淡道:“全靠這場雨,洗去我們的氣味,虹青放心吧!趁雨停前,我為你們找個隱藏的地方,好讓小鷹療好傷勢,而我將會引開追兵,假若三天內不見我回來,你們自己設法逃命吧!”

幹虹青嬌軀一顫,望向這視生死如等閑的怒蛟幫第二號人物。隻有這種英雄人物,才配得上當浪翻雲最好的兄弟。

韓柏一覺醒來,太陽早出來了。

出房後,自有人服侍他梳洗更衣。韓柏又生感觸,想起不久前仍是韓府的小廝,現在卻連朱元璋都可隨時見到,恍如春夢一場。女侍為他穿上官服,他不由想起共同生活了十多年的韓府諸人。韓天德對他始終有大恩,若有機會,自己定要報答他。至於曾硬著心腸害他的韓寧芷,他沒有半分恨意。她終究是個不懂事的小女孩罷了!

範豹進來道:“專使大人,外麵有很多人在等你哩!”

韓柏大感煩厭,隻是應付各色人等,夠受了,皺眉道:“這次又是什麽人?”

範豹遣走眾仆役女侍,道:“最重要的客人當然是鬼王府的鐵青衣,侍衛長正陪他閑聊。”

韓柏失聲道:“既然是他,為何不喚醒我?”

範豹道:“他這人全沒架子,不愧名門之後,是他堅持要等你醒來的,說你昨天定是勞累極了。”

韓柏想起虛夜月,忙趕出去。範豹追在身後道:“京城的總捕頭宋鯤也來了!”

韓柏一愕在長廊停下來,奇道:“他來找我做什麽?”

範豹道:“聽說是有關大人你昨晚遇到薛明玉的事。”

韓柏冷哼道:“即是要盤問老子,唉!好吧!見完鐵青衣再說,真煩死人。”頓了頓道:“還有什麽人?”

範豹道:“還有司禮監聶慶童派來的公公,他為大人安排好整個月的宴會和節目,想親自向你報上。”

韓柏一拍額頭,叫了聲天呀,轉入鐵青衣和範良極兩人所在的南軒去。一番客氣話後,三人坐下來。

鐵青衣向他豎起拇指道:“我跟了鬼王四十多年,從未見過他如此欣賞一個年輕人的,韓小兄昨天約月兒劃艇那一著功夫,耍得漂亮極矣。”

韓柏老臉一紅,正要謙虛一番,範良極噴出一個煙圈,嘻嬉笑道:“有我這愛情專家指導,這小子是不會差到哪裏去的。”

鐵青衣微一錯愕,半信半疑瞧他一眼,向韓柏續道:“鬼王召我前來,就是想知道全部過程的細節。”

韓柏失聲道:“什麽?”

範良極亦皺眉道:“其間有些細節,說出來怕會有點尷尬吧!”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韓柏對美人兒的急色和不檢點的一套。

鐵青衣苦笑道:“他老人家平日已慣於向人查問一切有關月兒的事,這回怎會放過如此精彩的環節,不過韓小兄不用說給我聽,他老人家自會問你,我隻是來知會一聲罷了!”

韓柏至此明白虛夜月為何會抗議鬼王管束得她如此厲害,不由同情起她來。

範良極眯起一雙賊眼道:“鐵兄來此,不會隻為知會一聲吧?”

鐵青衣笑道:“隻是順口一提,我今天來是要提醒韓小兄乘勝追擊,不要放過機會。”

韓柏想起虛夜月走時說的那句“人家恨死你”的話,心下惴然,推搪道:“這些事有時是欲速則不達呢!”

鐵青衣道:“小兄有所不知,月兒昨夜回府,笑吟吟神采飛揚的,還命人推掉今天所有約會安排,說要在家中靜靜想一些事。這是從未曾有過的呢。”

韓柏聽得呆了一呆,暗忖虛夜月怎會給他占了便宜仍興高采烈?看來定是她擬好了反擊自己的陰謀。唉!怎麽辦好呢?

鐵青衣壓低聲音道:“小兄不用猶豫,來!立即隨我到鬼王府去,鬼王在等你哩!”

鐵青衣笑道:“你是說內監和宋鯤等人嗎?放心!由我親自打發他們便成,誰敢勞鬼王苦候呢?”

韓柏靈機一動道:“鐵先生可否幫我一個忙!你最清楚啦,為了夜月小姐,我再多時間都不夠用,偏偏聶公公卻給我編了整個月的節目和宴會。”

鐵青衣同意道:“果是嚴重至極,讓我看看可幫你推掉多少,不過牽涉到皇室和一些特別的人,我可也無能為力。”站起來道:“我轉頭和兩位同到敝府去。”

範良極忙道:“嘿!我今天另外有事,你和這小子去好了。”

鐵青衣離開南軒,韓柏奇道:“死老鬼!你有什麽急事?”

範良極竟老臉一紅,支吾道:“你詩姊的酒鋪今天立即動工裝修,沒有我在旁提點怎行?”

韓柏嗬嗬笑道:“不用瞞我,快說出是什麽事?”

範良極無奈放低聲音、卻是遏不住興奮地道:“雲清來了!”接著警告道:“我一天未把雲清這婆娘生米煮成熟飯,你一天不準去碰她的尼姑師妹美人兒,免得節外生支,聽清楚嗎?”

韓柏叫屈道:“一直是你自說自話,我何時說過尼姑也要偷呢?”

範良極瞪他一眼道:“你最好待見過才說得這麽肯定吧!試想若尼姑也會被選入十大美人榜,你說這尼姑有多動人?”

韓柏暗忖:我被虛莊二女弄得頭也大了,還哪來閑情去破壞人家的清修,我雖愛美女,但還不致這麽缺德吧!

範良極見他沉吟不語,誤會了他色心大動,惡兮兮道:“若你破壞我的好事,我絕不放過你。”

韓柏氣得雙眼一翻,倒在椅上,忽記起一事,坐直問道:“昨早你托詞去小睡!究竟幹了什麽勾當?”

範良極神秘一笑,正要答話,鐵青衣飄然而來,笑道:“聶公公編的約會大部分我給你推了,這幾天除胡惟庸和燕王的晚宴推不掉外,小兄是完全自由。不過待會你還要進宮去見皇上。”韓柏大喜拜謝。

鬼王這次接見韓柏的地方,是月榭之北名為“畫齋”的一組庭院,小巧玲瓏,精雅別致,與府內其他宏偉的建築物相比,又是另一番雅逸格局。鐵青衣把韓柏帶來後,退了出去,剩下他們兩人單獨相處。鬼王負手立在露台處,細看庭院間的花木魚池,整個人像融入了建築和園林裏。韓柏站在他身後,大氣不敢透出一口,生怕驚擾了他。鬼王自有一股懾人的氣度。

好一會後,虛若無柔聲道:“園林之勝,貴在曲折掩映、隱而不藏、隔而未絕、別有洞天;而園中庭院,則須生趣引人,不曠不抑,景色多姿,左顧右盼,均要恰到好處。”接著轉身微笑道:“你幹得很好!來!讓我們喝一杯!”帶他走進齋內。

韓柏苦笑點頭道:“看來你的千金比虛老你更厲害哩!”

虛若無淡淡一笑道:“小兄弟錯了,我是故意讓這妮子看破的,這叫計中之計,務求引起她對你的好奇心,也使她知道你並非一個外國來的小官那麽簡單。看!現在不是收到效果嗎?否則她怎會去破壞你和莊青霜的好事。嘿!你這小子比我還行,懂得利用她們互相嫉妒的微妙關係。”

韓柏聽得瞠目結舌,不能置信地道:“你怎會知道的?”

虛若無有點不耐煩地道:“有何奇怪?我們鬼王府等於大明朝廷的最高情報機關,有什麽事可瞞得過我?老朱不知道的事,我也知道呢!否則老朱為何如此忌我?”接著皺眉道:“小兄弟武功雖好,可是月兒的水底功夫和輕功都得我真傳,為何你竟能趕上她呢?”

韓柏大吃一驚道:“你的人看到我趕上她嗎?”

虛若無道:“是從她回府的時間判斷出來的,雖隻是半盞熱茶的工夫,但也是不應該的遲延。”

韓柏暗呼厲害,胡謅道:“我也不知道,我的魔種不知為何忽地靈性起來……”

這時腳步聲響起,有人闖入齋來。虛若無臉現訝色,韓柏扭頭望去,立時大叫不好,出現的原來是一臉笑意的虛夜月。她來到韓柏身旁,一把抓著他背後的衣領,運力扯得他站起來才放開纖手,嬌嗲地向鬼王道:“爹!我要向你借這個大壞人韓柏去行刑,答應嗎?”

虛若無“嗬嗬”一笑,並沒因她叫破他是韓柏而訝異,慢條斯理道:“月兒且慢,先聽為父說兩句話。”

虛夜月又把韓柏按回椅中,坐到兩人間的椅裏,不耐煩地道:“快說!”

韓柏給她毫不避嫌的親熱動作弄得魂兒飄飄欲飛,看她嫵媚巧俏的神態動靜,想起昨晚曾抱過她吻過臉蛋,益發不知人間何世。

虛夜月倏地別過頭來,惡兮兮地瞪他一眼,輕喝道:“看什麽?不準你看!”接著又忍不住“噗嗤”一笑,扭頭望著其父,嬌姿美態層出不窮,令人神迷目眩。

虛若無眼中射出憐愛之色,口中卻道:“這麽沒有耐性,那你就快去吧!我不說了。”

虛夜月跺腳不依道:“不!快說!否則月兒三天不和爹說話。”

虛若無嘴角溢出一絲笑意,淡淡道:“為父想和月兒打個賭,若你十日內不親口向我說願嫁這大壞人韓柏,就算是為父輸了,以後不過問你的事。”

韓柏大吃一驚,鬼王這樣說,不是擺明以自己作賭注,來挑戰虛夜月的倔脾氣和背叛性嗎?虛夜月怎肯投降?不過回心一想,追這美人兒一日要費的心力等於追其他人的一年那麽多,那追十日還不夠嗎?豪氣忽起道:“我韓柏亦對天立誓,假若十天內追不到夜月小姐,我以後再不敢纏你。”

虛若無仰天狂笑道:“你怎麽說也好,在這世間,再沒有比和我的寶貝月兒玩遊戲更有趣的了。”

韓柏大感剌激,至此才真正明白鬼王的魅力。這人不但胸中之學浩若淵海,還有一種難以形容的真摯豐神。

虛夜月別過頭來,對韓柏甜甜一笑道:“你若肯答應夜月一個要求,嫁給你又何妨?”

韓柏領教慣她的手段,心知不妙,淡淡道:“那你當我是豬還是狗呢?”

虛夜月“噗嗤”一聲,笑得花支亂顫,好一會掩嘴道:“以後不準你見莊青霜,或和她說話,你辦得到嗎?”

韓柏呆在當場,啞口無言。想不到虛夜月如此厲害,輕描淡寫下把他逼上絕路,甚至很難向鬼王交代。縱使他作違心之言,娶得虛夜月,但他也輸了,因為那等於投降和臣服。但他可以說“不”嗎?他是真的感到進退兩難,何況莊青霜正期待自己去找她。若再不能和她見麵或說話,將會是耿耿於懷的終身憾事。但失去了虛夜月,不亦是令人頓足惋惜嗎?

虛夜月大為得意,向鬼王笑道:“看吧!一試便試出他的壞心腸。”

鬼王淡然一笑,懇切地道:“月兒樂極忘形,不能體會這十日之約背後的含意,所以想令為父因韓柏的羞窘而難堪。”

虛夜月嬌憨地道:“什麽含意如此高深?”

韓柏借此喘息之機,展開反攻道:“一點不高深,虛老是希望小姐嫁給你真心愛上的人,隻有小弟的愛情,可讓虛小姐拋開自尊和自大的脾氣,十天內乖乖地屈服。若你不屈服,當然是因你對我的愛還未足斤兩。還有什麽好嫁的?”

虛夜月大嗔道:“滾你的蛋,何需十天之久,現在本姑娘告訴你,我虛夜月絕不會向你屈服。去找你的莊青霜吧!”

韓柏步步進逼道:“別忘了我曾吻過你。”

虛若無失聲叫起來道:“什麽?”

虛夜月俏臉飛紅,美豔不可方物,向鬼王含嗔撒嬌道:“隻是給他略揩一下臉蛋罷了!”

韓柏占在上風,大樂道:“那抱了你又怎麽說?”

虛夜月氣得幾乎哭出來,跺足道:“人家又不是自願的!”瞪著呆若木雞的虛若無怒道:“你不信嗎?”卻不敢看韓柏。

韓柏嘻嘻一笑道:“小弟當時鎖了你的穴道嗎?你不願可以推開我嘛。”

鬼王虛若無終忍不住哈哈大笑。

虛夜月怒道:“不準笑!他撞得人家這麽重,一時哪有力推開他呢?爹!相信女兒吧!真是那樣的。”

韓柏湊過頭去,在離開她左頰不及三寸的近距離壓低聲音道:“但小姐又為何故意拉斷樹支,讓小弟能趕上來一親芳澤呢?”

虛夜月那雙美麗的大眼睛連眨幾下,跺腳道:“那樹支都在害人,清者自清,夜月不說了。”狠狠橫韓柏一眼,咬牙切齒道:“嚼舌鬼!”

虛夜月跺腳站了起來,向韓柏嬌喝道:“你跟我來!”

韓柏雙手亂搖道:“若是捉我去行刑就請恕免了!”

虛夜月首次露出有點拿他沒法的樣子,坐下向鬼王虛若無嗔道:“爹看到嗎?若嫁了給他,他會欺負女兒一生一世的,你還要和這大壞蛋聯手擺布人嗎?”

虛若無啞然失笑,悠然起立,伸手在她吹彈得破的臉蛋兒愛憐地擰了一記,欣然道:“爹當然不會和人聯手,我這就去靜一靜,由韓柏獨力對付你,看你能撐多久。”晃了一晃,倏忽不見。

韓柏籲出一口涼氣,這是什麽身法?比起裏赤媚的天魅凝陰不遑多讓。目光投往虛夜月,她那雙如夢如幻的眸子滿蘊迷惘的神色,望著窗外的庭園景色,模樣又乖又可愛又叫人憐惜,沒有了平常的自滿驕傲和刁蠻。韓柏看得心神顫動,伸手過去,想摸她臉頰。虛夜月一震醒來,戒備地瞪他,美眸傳出“你敢?”的清楚訊息。韓柏嚇了一跳,連忙縮手。

虛夜月俏臉一寒,冷哼道:“不要做白日夢,我虛夜月這輩子沒有人要,也不會嫁給你的。”

韓柏大感氣苦,這美人兒明明對自己生出情愫,偏要強撐下去,證明對他的愛仍未大得過麵子,不過他深悉她的性格,軟語相求隻會招她輕視,唯一方法就像戰場上兩軍相對,互相攻堅,看看誰先挫下來。開始時他對虛夜月的興趣,主要是因她驚人的姿色而起,接觸多了,發覺她簡直是天生出來迷惑所有男人的精靈,包括鬼王在內,如此天生的嬌娘,怎可錯過?

打定主意,韓柏微微一笑,故意傲然道:“這十天之期作廢也罷,我現在立即去找莊青霜,永遠不回頭找你。”

虛夜月瞪著他的大眼睛溢出笑意,搖頭柔聲道:“不要嚇唬我,十天之期是爹立下的,你敢違背他的意思嗎?”

韓柏哂道:“廢話!我韓柏怕過來什麽人,若真的害怕,那晚就不會到鬼王府來。我隻是尊敬你爹,絕不是怕他。再說一次不嫁我吧!我立即走。”

虛夜月氣得嘟起小嘴,繃緊俏臉道:“你和阿爹一樣,整天在逼人家,走吧!去找你的莊青霜吧。她是可愛的美天鵝,我是討人厭的醜小鴨,滾吧!否則我殺了你。”

韓柏看她泫然欲泣的可憐模樣,心中一軟道:“唉!算我不對了,害得月兒這麽氣苦,來!不如我們到街上走走,好好聊聊天,讓為夫聽聽月兒的心事。”

虛夜月目瞪口呆地叫出來道:“天啊!你是誰的為夫?誰又是你的月兒哪!你這人最懂打蛇隨棍上,要去逛街自己逛吧!本姑娘要回房睡覺。”霍地起立,走出齋去。

虛夜月給他逗得“噗嗤”笑起來道:“為夫自稱為夫,哪有這麽怪的話,你定是患了失心瘋。”

韓柏開懷大笑道:“說得好,這病正是因你而起的。”

虛夜月冷哼一聲,裝出個不屑理會的狠心模樣,徑自穿舍過園,朝她那別致的小樓走去。韓柏瀟灑地隨在她旁,遇上人時都友善地打招呼。當走上橫過一個小花園的碎石徑,迎麵遇見兩位風姿綽約的麗人,赫然是七夫人於撫雲和白芳華。韓柏心知不妙,幾乎掉頭走,兩女均同時俏目一亮。

白芳華嬌呼道:“大人你好!”

韓柏唯有硬著頭皮迎上去。七夫人停下來,俏臉微紅,一雙秀眸掠過刀刃般銳利的神色。

虛夜月像見到唯一的親人般,趕了過去,小鳥般依在七夫人身旁,挽著她的玉臂道:“七娘!月兒給人欺負得很苦啊。”

七夫人美目射出騰騰殺氣,冷然道:“忘了我對你的警告嗎?”

白芳華不曉得他們微妙的關係,看情勢不妥,驚呼道:“七娘!”不過已遲了一步。

七夫人倏地甩脫虛夜月,往前飄去,玉掌閃電擊出。隻有韓柏稍能體會她的心意,她對自己的出手,有大半是因嫉恨而來,對她來說,自己就是赤尊信的化身,至少有半個是她愛恨難分的舊情人。若非有虛夜月在旁,自己說不定還可大占她便宜。勁氣臨身,虛夜月和白芳華同時驚叫。韓柏本想擋架,忽然心中一動,微往後移,魔功猛然提升至極限,挺胸受掌,眼神卻深注進她的美眸裏。七夫人見他神態忽變,化成赤尊信的豪情氣概,功力立時轉弱,最多隻剩下三成。“砰!”玉掌印在韓柏胸膛,韓柏整個人離地倒飛,跌個結實,手腳朝天直躺地上。七夫人呆立路中,神態茫然看著躺在地上的韓柏。韓柏早有挨過她摧心掌的經驗,這次運功護著心脈,故雖心痛欲裂,內髒卻沒有絲毫受損,可是虛夜月和白芳華素知七夫人玉掌的厲害,同時花容失色,搶了過來,撲到韓柏身上,淒然呼喚。韓柏給兩雙小手摸上身體,舒服到不得了,哪肯張眼爬起來,益發裝出受了重傷的樣子,賴在地上。四周人聲響起。

隻聽虛夜月哭叫道:“還不找爹來。”又怒道:“七娘你為何要殺他啊!”

韓柏感到兩女的淚珠滴到他臉上,更不敢爬起來,怕虛夜月的麵子掛不住。

七夫人幽幽的聲音響起道:“他死不了的,放心吧!”

虛夜月哭著道:“給你這樣當胸一掌,還說他死不了?”

接著韓柏感到兩女合力抬他起來,虛夜月溫暖的小手還按在他背後,源源輸入真氣。不一會他被放到一張繡榻上,充盈著發自虛夜月身體的芳香氣息。哈!定是虛夜月的閨房,這回又化禍為福。胸前的衣紐給兩雙纖手解開。驀地兩女停下來。

鬼王的聲音在床邊響起道:“你們兩人給我在外護法,我要施展通天手段,讓他起死回生。”

虛夜月不依道:“不!我要在旁看著這扮死的死鬼。”

鬼王哈哈大笑,大力一拍韓柏道:“起來吧!你的苦肉計成功了,我看月兒這次還有什麽話說?”

虛夜月尖叫道:“你們果真沒有一個是好人!”一溜煙逃了。

韓柏大喜坐起來,入目先是白芳華猶帶淚痕的俏臉,抱歉地道:“對不起!今回把白小姐也逗哭哩!”

白芳華俏臉赤紅,嚶嚀一聲,扭身學虛夜月般逃掉。虛若無和韓柏對望一眼,同時捧腹大笑,沒有一點尊卑老幼的隔閡。

虛若無忍著笑在床沿坐下,大力一拍他肩頭道:“不愧道心種魔大法的傳人,將錯就錯,其實我一直跟在你們身後,看到了整個過程。”

韓柏心中一凜,囁嚅道:“七夫人她……”

虛若無灑然道:“不用解釋,她一向對老赤餘情未了,不過你的膽子真大,顯出你信心十足,若她那一掌用足全力,我都救不了你,我也想不到你敢挨她一掌。”接著沉吟起來。

韓柏坐在**,傻兮兮看他。虛若無再拍了他肩頭一下,溫和地道:“解鈴還須係鈴人,撫雲的心結始終要由老赤來解開,這事你看著辦吧!”

韓柏駭然道:“不成!”壓低聲音誠懇地道:“小子裏麵的赤……嘿!他老人家其實是深愛貴七夫人的,我和她接觸,會是很危險的一回事。”

鬼王皺眉道:“的確大大不妥當,尤其她名義上終是夜月的娘親。”

韓柏一呆道道:“名義上?”

鬼王點頭道:“我年輕時雖好魚雁之色,但七十歲時早看破一切,進修天人之道,所以我和七娘隻是有名無實的夫妻,她則借我作避世之所,心中愛的人隻有一個,你知那是誰了。否則亦不會見到你和月兒在一起立動殺機。”

韓柏囁嚅道:“那怎麽辦才好!”

鬼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七夫人於撫雲麵容平靜走入房內,垂頭低聲請求道:“小雲兒想私下和他談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