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玉殞香消

水柔晶偎在風行烈懷裏,俏臉再沒有半點血色,生命的火焰正飛快地消逝。風行烈再沒有流淚,他的神經已因過度傷痛麻木了。

水柔晶勉力張開眼睛,嘴角牽出一絲笑意,輕輕道:“你還在嗎?”

風行烈歎道:“柔晶!你覺得怎樣了?”

水柔晶閉上美目,費力地道:“我感到很平靜、很快樂,我終於麵臨這一天。”頓了頓再輕吐道:“我在想長征,終有一天他會來找我,我會等他的。”

風行烈又再湧出熱淚,說不出話來。厲若海的死亡是充滿英雄氣魄和動人的傳奇性,激**震撼;白素香的死亡則是狂猛悲慘,使人憤怒填膺;眼前水柔晶的死亡卻是悠緩淒惻,充滿神傷魂斷的無奈感,對死亡深刻的體會。水柔晶再微微一笑,想舉起纖手為他拭淚,伸至半途時,無力地跌下去。風行烈一把捉著她的手,拿到眼前,幫著她為自己揩掉臉頰處的淚珠。水柔晶秀目現出欣然之色,呼吸忽然急促起來。他忙加強把真氣輸進她體內。她的身體不住轉冷,吸納不到半分他精純的真氣,閉上俏目。

風行烈驚得魂飛魄散,狂叫道:“柔晶!快醒來,不要這樣啊!”在此刻,再沒有任何事物比她的生命更重要。他可以做任何事,隻為換取她多半刻的生命。

水柔晶猛然張開眼來,俏臉閃耀神聖的光輝,看著他道:“你和長征都不必為我的死亡悲傷,我現在的感覺很好,真的很好!”眼中神采逝去,眼皮無力地垂下來,嬌體一顫,渾身變冷。

風行烈一聲悲叫,把她緊摟起來,埋入她的懷裏,傷痛像江河般狂瀉滾流。這風華正茂的美女,終被死神召去了。十多艘戰船揚帆疾駛,洞庭湖仍是亙古以來的那樣子,可是對風行烈來說一切都不一樣了。

兩艘快艇追至右舷側五丈處,怒蛟號亦進入了攔江島礁石群的外圍處。強望生由蚩敵兩人一聲暴喝,分提獨腳銅人和連環扣帶,斜斜撲上船頭和船尾;竹叟則高舉“寒鐵杖”由中路撲上,左是“獷男”廣應城的鐮刀,右是美麗的雅寒清的長劍,尚未接觸已是先聲奪人。他們有了前車之鑒,不敢學花紮敖般托大,淩空撲擊,免被敵人由空中攔截,隻是竄向甲板去,以攻為守,就在騰身而起的過程裏,把功力運轉至極限,叫對方不得不先避其鋒銳。翟雨時和上官鷹搶到船頭,阻截強望生,淩戰天則居中截擊竹叟等三大高手,攻向船尾的由蚩敵則留給怒蛟幫其他高手對付。隻要能把前中兩股敵人趕回水裏,剩下的由蚩敵再不足懼,怒蛟號得這緩衝,亦可安然逃進攔江島的礁石群裏,那時借水流遁走,真是易如反掌。成功失敗,決定在這一刻。

最先撲上來的是由蚩敵,船上擋他的是怒蛟幫徒,他哪還有任何顧忌,就在第一支長戟往他刺去之際,他提氣再升,腳尖點在戟頭,借力一個倒翻,越過守在船邊的重重封鎖,落到他們後方甲板之上。幾乎在同一時間由蚩敵便陷進了苦鬥裏,這些怒蛟好手全經浪翻雲和淩戰天親自指點訓練,又精於戰陣之術,縱以由蚩敵的武技,對這群以命搏命不顧自身安危的好手,一時亦不易得逞。

第二個成功搶到船頭的是強望生,他的獨腳銅人最善硬仗,以雷霆萬鈞之勢逼退翟雨時和上官鷹後,才再給兩人纏著,鬥個難解難分。淩戰天雖看得心中焦慮,可是大敵當前,唯有拋開一切,收攝心神,全神貫注於正撲上來以竹叟為首的三名強敵,隻要能逼退這三名敵人,便可抽身回去對付由蚩敵。轉瞬間,與由蚩敵血戰的怒蛟幫徒裏,接連傳來多聲連串哼起的慘叫。

淩戰天心神一震下,隻攻竹叟一人,看也不看獷男俏姝攻來的鐮刀和長劍。竹叟冷哼一聲,霍地一沉,疾落下去,消失在船沿甲板的下方。淩戰天心叫不妙時,鐮刀橫割頸側,長劍斜刺向他小腹處。他一聲長嘯,鬼索回收,在身前抖起重重鞭影,靈蛇般同時抽打兩件能奪魄勾魂的敵刃。廣應城和雅寒清齊聲悶哼,給震彈上半空。淩戰天正欲乘勝追擊,“轟!”船身一震,落到下方的竹叟竟仗著絕世神功,硬以他的寒鐵杖,在怒蛟號堅實的船身擊出一個缺口,再以身體破壁進了怒蛟號的下層。淩戰天猛一咬牙,不理這入了室的惡狼,鬼索帶著淩厲勁氣破空之聲,往頭頂兩人卷去。廣應城和雅寒清使出絕技,鐮刀和劍分別劈上鬼索,豈知鬼索帶著奇異的勁道,竟把他們震拋向船外的虛空處。

就在這時,“砰”的一聲,竹叟舉著寒杖,破開甲板,在由蚩敵身旁帶著漫天碎木衝天而起,寒鐵杖閃處,怒蛟幫人紛紛跌退倒地。淩戰天顧不得廣應城和雅寒清,厲嘯聲中往竹叟趕去。猶在空中的廣應城和雅寒清大喜,衣袖裏射出索鉤掛在船欄處,借力飛了回來。“嗤!”的一聲,鬼索纏上竹叟的寒鐵杖。竹叟身為年憐丹的師弟,功力何等高強,絲毫不懼,運勁一拉。兩人齊齊悶叫,互扯下竟都往對方靠去,一時空出來的手腳……啪啪地交換了十多招。由蚩敵一聲長笑,展開飛鷹的本領,振衣奮起,再一點高桅,淩空往正與翟雨時和上官鷹戰在一起的強望生投去。他兩人合作多年,隻要聯合在一起,什麽人都不怕。廣應城和雅寒清兩高手亦落在甲板上,如猛虎出柙,在船中攔著趕來援救的怒蛟幫徒。

上官鷹在翟雨時的掩護下,施出家傳絕學,向強望生連攻一百零八矛,殺得強望生汗流浹背。他的武功絕對比他們任何一人強,可是兩人天衣無縫的配合,卻使他有力難施,完全處在苦撐挨打的局麵。此時由蚩敵已盤飛至三人上空,趁上官鷹槍勢稍竭的刹那,狂風掃落葉般向兩人攻去。一時殺聲震天,甲板上兵來刃往,凶險至極點。淩戰天乃不世高手,怎不知分秒必爭的關鍵性,驀地將功力提升至極限,手上鬼索劈手擲出,往竹叟麵門擲去。這一著大出竹叟意料之外,哪想得到對方的成名兵器都舍得不要,一矮身,鬼索擦頭而過,他空著的左手一指全力往對方胸前點出,勁氣嗤嗤。哪知淩戰天避也不避,閃電般欺身過來,兩手一正一反,右手抓往竹叟麵門,另一手掌心向上,撮指成刀,直插他小腹。

竹叟正奇怪對方怎會如此愚蠢,渾然不理胸前要害,待要回掌掃劈,一股大力由鐵杖傳來,竟扯得自己隨杖往右後方側傾過去,這才知道上當。原來淩戰天那擲鞭之舉,並不是想傷他,而是借鞭傳力,乘他分神迎敵的時刻,猝不及防下,把自己扯得失去平衡之勢。“砰!”他因失了平衡,左手一指隻能點在淩戰天左肩骨處,而非對方胸前要害,力道還不能用足。竹叟魂飛魄散,忙施出救命絕招,全力仰後躍出,剛離地時,腰側劇痛,他雖避開抓臉之厄,卻逃不過下麵那一插。幸好他早運功護著該處,兼又正往後飛退,否則淩戰天的手刀定能直插入他的腸髒去。饒是如此,敵人的內勁仍透腹而入,竹叟鮮血狂噴下,拿著仍纏著鬼索的寒鐵杖,飛離甲板,往船外的湖麵拋跌而去。同一時間淩戰天肩肉爆裂。他眉頭不皺半下,猛地後退,倏忽間到了廣應城和雅寒清間,硬受對方一刀一劍,卻把兩人擊得東歪西倒,同時受傷。

這時翟雨時和上官鷹也到了生死邊緣,兩人均受了不輕的內傷,眼耳口鼻全滲出血絲,說到功力,他們終究和這對蒙古高手有段距離。尤其強望生得由蚩敵之助,重逾五百斤的獨腳銅人,發揮出重兵器的威力,每一招都力逾千鈞,殺得他們左支右絀,險象橫生。“啪!”的一聲,上官鷹的矛中分而斷,被銅人硬生生打斷。由蚩敵獰笑一聲,搶入上官鷹中路,連環扣索猛地直伸,往上官鷹咽喉激射過去。翟雨時一聲狂喝,手中長劍直劈由蚩敵持扣環的手,竟不理強望生搗往後心的銅人。上官鷹虎**裂,握不住剩下的半截長矛,脫手落地,見扣索搶喉攻來,待要閃避,內髒一陣劇痛,竟提不起氣力來,眼看立斃當場,淩戰天的長嘯已在頭上響起。渾身鮮血的淩戰天天神般從天而降,點在獨腳銅人處,再一個側翻,來到了由蚩敵和上官鷹兩人間處,運掌劈開連環扣。

緊接著“轟隆”一聲,怒蛟號全船劇震,原來黃河號趁怒蛟號處在無人駕駛的情況時,趕了過來,攔腰在怒蛟號右舷處撞破了一個缺口。一聲清叱,美麗的甄夫人帶頭飛身過來。淩戰天狂呼道:“注意!眾孩兒撤!”左右拳出,震退了由蚩敵,轉身摟著搖搖欲墜的上官鷹,投入湖水裏,消沒不見。怒蛟幫人紛紛躍入湖裏。翟雨時拚死殺退了強望生後,正要逃走,一個嬌美的聲音在頭上響起:“翟先生!哪裏走?”翟雨時駭然上望,入目是漫天劍雨,身疲力累下,背後點點刺痛,知道對方是以絕世劍法刺中自己穴道,身子一軟,昏倒過去。

韓柏完全不知道自己如何走下盤龍山。他不住想著往事,很多遺忘了的細節都清晰起來,愈想愈是回味無窮。他首次感到自己的心靈是個豐富無比的寶庫,內中有取之不盡的經驗和感受,忽喜忽悲,一時啞然失笑,一時黯然魂銷。他強烈感覺到秦夢瑤對他的愛意,實是上天所能賜予他的最大恩典,以前他也有這麽想過,但從沒有像眼前感受那麽深刻。

忽然有人在他身旁追著叫道:“專使大人!專使大人!”韓柏一震醒來,扭頭望去,原來是聶慶童追在他身後,愕然停下,這才發覺走出了盤龍山,到了後宮處。

聶慶童神色緊張走到他身旁,沉聲道:“專使大人快隨我去叩見皇上。”

韓柏一呆道:“皇上已早朝下來了嗎?”

聶慶童道:“現在快午時了,而且皇上為了你這行動,特別提早退朝。”

韓柏劇震道:“什麽?那小使豈非在那裏流連了個多時辰,為何卻隻像過了小片晌?噢!忘了告訴公公我在裏麵見到什麽。”

聶慶童色變道:“千萬不要說給本侍聽,專史大人隻可密稟皇上,否則本侍頭顱不保。”

韓柏看了看升上中天的豔陽,照得皇宮內一座座的殿台樓閣閃著輝光,道:“威武王的車子來了沒有?”

聶慶童引著他走上一道長廊,答道:“來了好一會子,本侍已派人通知了他,專使大人要稍遲片刻。”

究竟是片刻或幾個時辰,全要看朱元璋的意思。韓柏歎了一口氣,事實上他比誰都更想早點到鬼王府,那就可早點見到神秘嬌俏的虛夜月,想起她,心兒便像燒著的一堆火炭。忽然想起範良極,擔心地問道:“小使的侍衛長醒了嗎?”暗忖若對方告訴他給人逮著了,那真不知怎麽辦才好。在他的小半人生中,從未見過有比皇宮更危險,更加殺機重重的地方。

聶慶童引他走進一所守衛嚴密的樓閣,正要答話,範良極和葉素冬兩人笑著由裏麵迎了出來。這權力最大的老太監笑道:“一說曹操,曹操就到。”

範良極的耳朵何等銳利,走過來笑道:“托專使的洪福,這一覺睡得舒服極了,不信可問葉統領,他說下官的鼻鼾聲,隔著花園都可聽到。”

韓柏大惑不解,他人既不在,如何可弄出鼻鼾聲來?

葉素冬卻有點緊張地道:“專使大人快進去,皇上在等著呢!”

韓柏慌忙隨聶慶童急步走進去,在一間放滿字畫珍玩的房內見到朱元璋。

朱元璋揮退所有人,賜韓柏坐下,在他對麵端詳一會,微微一笑道:“這是宮內最安全的地方,牆內鑲了鐵板。隻要把唯一的門關上,就算浪翻雲和龐斑,一時三刻內都闖不進來。在這裏說話,包管沒有人聽到。”

韓柏心中一陣感動,亦頗感不安,朱元璋這麽信任自己,自己卻在騙他。旋又想道,以朱元璋的多疑,怎會相信自己這個第三次見麵的人,說不定他在試探自己,因為眼前乃唯一可以殺死朱元璋的機會。

朱元璋奇道:“專使在想什麽?”

韓柏煞有介事地低頭道:“有些非常古怪的事發生在小使身上。”

朱元璋雙目閃過懾人的精光,淡淡道:“當然有事發生在專使身上,否則為何要朕等了這麽久。”接著失笑道:“從來隻有別人等朕,想不到朕卻要等你。等待的感覺真令人難受,其他的事都不想去做。”

韓柏受寵若驚,朱元璋的態度親切溫和,與剛才在奉天殿上的他判若兩人。韓柏裝作惶恐地道:“小使罪過!罪過!”

朱元璋搖頭道:“朕每天要處理的事,從沒有少過二百項,剛才看的一份計劃書,朕著人數過,足有一千八百五十二字,提議得很好,不過最多五百字便應可陳列得一清二楚,現在卻多用了一千三百五十二字,浪費了朕的時間,專使說我對這人應該賞還是罰。”

韓柏至此亦不由對朱元璋的氣度深感折服,他明明心焦想知道,在宮內那禁地裏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卻仍能從容問話,毫不露出急相,可憐自己不知要留在這裏多久,想起虛夜月,他最渴望就是背上能立時長對翅膀出來,帶他飛到那裏去。搔頭道:“罵他一頓再賞他吧!”

朱元璋點頭道:“說得好!不過罵有什麽作用,朕要打他三十杖,叫所有人都不會忘記,才說出朕對這奴才的嘉獎。”

韓柏暗暗驚心,又為陳令方擔心,當官原來是這麽沒趣的一回事。

朱元璋望著殿頂,道:“專使在那裏發生的事,朕要你一字不漏說出來,卻不可以問任何問題,事後亦不可對任何人提起,就當從沒有發生過,否則朕絕不饒你。”

韓柏醒悟朱元璋剛才提起那事,其實是暗中警告自己,他是賞罰分明的人,叫自己莫要騙他,心中一寒,吐舌道:“皇上放心,小使辦事唯恐不力,哪會瞞起什麽來呢?”

朱元璋麵容轉冷道:“那為何專使剛才的神態,卻使朕感到你有點心虛?”

韓柏暗呼厲害,直至此刻,他仍不準備把見過那奇異的人的事說給朱元璋知道,哪知竟給朱元璋銳目看破了,不慌不忙道:“皇上真的法眼無差,小使真的非常心虛,因為發生了一些很難解釋的異事,小使怕說出來沒有人會相信,以為小使在說謊,所以提心吊膽,不知該如何稟上!”

朱元璋半信半疑,瞪他好一會後道:“專使說吧!朕自有方法分辨真偽。”

韓柏心中暗笑,你的擅長是精明多疑,我的功夫卻是善能以假亂真,看來又似是坦率真誠,正是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這場角力究竟誰勝誰負,未至最後,誰能知曉,念頭方起,心中一震。自己為何不像上次般受朱元璋氣勢所懾,腦筋靈活起來呢?難道剛才那人看他的一眼,竟使他的魔功加深了嗎?

朱元璋雄渾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道:“看來曾發生在專使身上的事,必然非常怪異,否則專使不會有現在這種表情。”

韓柏暗叫慚愧,這下真是因禍得福,不迭點頭道:“皇上明鑒,小使遵旨裝作迷路闖入村裏去,一路暢通無阻,卻找不到半隻鬼影,正要退走,最奇異的事發生了。”

朱元璋聽到他說“暢通無阻”時,微感愕然,落在韓柏眼中,當然知道他因影子太監沒有趕他出來而奇怪。

朱元璋截斷他道:“真的什麽人都見不到?”

韓柏以最真誠的表情道:“小子怎敢騙皇上?”聽到他自稱小子,朱元璋緊繃的麵容放鬆了點,沉吟片刻後,揮手叫他說下去。

韓柏想起當時的情景,心中湧上強烈的感覺,兩眼射出沉醉的神色,夢囈般地形容道:“小子的眼忽似亮了起來,四周的景物亦比平時美麗多了,不由自主地在一道小溪旁坐下來,把曾遇過的女人逐一去想,竟不知想了個多時辰,後來糊糊塗塗走出來,碰到聶公公才知時間過了這麽久,那真是動人無比的經驗,小子從來不曾想得那麽入神,那麽使人心神皆醉的,自己怎樣走下山來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呢?皇上為何……嘿!皇上恕罪,差點忘了皇上不準小使提出任何問題。”

朱元璋眼中掠過怦然心動的驚異神色,表麵卻故作淡然道:“威武王說那裏是我明京龍氣所在的位穴,令專使有點奇怪的感覺,亦非不能理解。好了!專使可以退下,有人在等你哩!”

韓柏先是一呆,想不到朱元璋這麽容易應付,忙跪下叩頭,垂頭退出去時,朱元璋忽道:“專使知道嗎?剛才你進來時,臉上仍有兩隻掌印,但當你全神回憶當時的情景,臉上掌印卻逐漸消退,再沒有任何痕跡。”

韓柏一震停下,終於肯定自己的魔功深進了一層。這種進步不像以前般易來易失,而是像樹木生命的成長般,達到了某一階段便永不會退回頭,所以自己才沒有怎樣強烈的感受,因為那已成了他的一部分,就像呼吸般自然和不自覺。

朱元璋溫和地道:“專使可以走了,別忘記帶你那會釀酒的妻子來見朕。”

見一次朱元璋,吃什麽驚風散都補償不了那損耗。若非自己魔功大進,這次定騙不過朱元璋。

烈火熊熊燃起,把水柔晶美若神物的嬌軀卷入血紅的焰光裏。十七艘戰船泊在岸旁,四百多名邪異門的精銳好手,齊集甲板上向山頭默默致哀。風行烈麵容平靜,冷冷地看著她的遺體化作飛灰。風從一望無際的洞庭湖不住拂來,吹得浸濕了火油的柴火閃爍騰躍,不住傳來急驟的劈啪聲,每一次都送給虛空一團煙屑火星。

商良來到風行烈旁,低聲道:“怒蛟幫看來凶多吉少,怒蛟島一帶的漁村全是官船,四方搜尋怒蛟幫人的蹤影,又有人看到有怒蛟幫的船給水師追上,殺得一個不剩。”

風行烈的感覺麻木起來,難道怒蛟幫就這麽完了?商良見他默不作聲,識趣地靜立一旁。

好一會後,風行烈長長籲出一口氣,平靜地道:“我們既然來了,好歹應做一場好戲給那甄夫人看看,否則會叫她小看我們邪異門。”

站在他身後的邪異門各大塢主和護法,都在豎起耳朵聽新門主的話,聞言齊感愕然。在現今的情勢下,怒蛟幫可能已全軍覆沒,他們還可以有什麽作為?另一方麵,卻對他增加了尊敬。他愈來愈有厲若海不可一世的豪情和氣魄。

風行烈取過商良手上的瓦罐,往水柔晶的骨灰走過去,淡然道:“今晚我們到怒蛟島去,給他們一個意外的驚喜。”眾人臉色齊變。那不是等於去送死嗎?

陳令方咕噥道:“還說我官運亨通,哪知第一天便有阻滯,胡惟庸、藍玉和他們派係的人同聲反對提升六部的地位,因為若六部不歸丞相管領,改為直接對皇上負責,胡惟庸這中書丞相便變成名存實亡。”頓了頓再歎道:“想不到我一些高風亮節、不齒胡惟庸所為的老朋友,都反對皇上這決定,氣氛弄得很僵。”

坐在他身旁,正饒有興趣看著馬車途經的鬧市景色的韓柏愕然道:“他們不怕給老朱杖責嗎?”

和範良極同坐後麵的陳令方,聽他叫“老朱”,駭然望了望駕車的鬼王府壯仆一眼,暗驚那禦者不知有沒有聽到他們說的話,若報上皇上,那就大事不好。

範良極搭上他肩頭,安慰道:“不用擔心,這禦者武功稀鬆平常,加上街上嘈雜和車馬聲,保證聽不到我們說話。”言罷指了指護在車前車後三十多名鬼王府護衛道:“那些人才是高手。”

陳令方放下心事,答韓柏道:“皇上的作風大異往日,竟要眾人放膽陳言,於是很多平日噤若寒蟬的人,都搶著說話,力求表現。”

範良極搖頭道:“當官有什麽好呢?終日提心吊膽,不知何時大禍臨頭,還不如幹脆退隱鄉裏,納十來個妾侍,每晚摟著不同的女人睡覺,世上還有什麽比這種生活更寫意呢?”

陳令方臉色忽明忽暗,好一會道:“現在我是勢成騎虎,想退出亦辦不到啊!”

範良極哂道:“哪有辦不到之理?還不是因你利欲熏心,隻要你一句話,我包管可使你隱姓埋名,安安樂樂度過下半輩子。”

陳令方道:“自家事自家知,我早習慣了前呼後擁,走到哪裏無人不給點麵子的生活。若要我每天上街心驚肉跳,怕碰上熟人和朝廷密探,我情願自殺算了。”

韓柏聽得心中不忍,岔開話題道:“我倒很想聽胡惟庸以什麽理由反對老朱削他的權,而不致觸怒老朱?”

陳令方學著胡惟庸的語調誇大地道:“皇上明鑒,臣下隻是為皇上著想,現在皇上每天要看百多個奏章,處理兩百多項事情,若沒有臣下為皇上分擔,工作量將會倍增,臣下為了此事,擔心得晚上睡不著覺呢。”兩人聽他扮得惟妙惟肖,笑了起來。

韓柏喘著氣道:“難怪他要來拿我們的寶參,原來沒有一覺好睡。”

陳令方恨聲道:“更有人為未來的皇帝皇太孫允炆擔心,怕他沒有皇上的精力,應付不了這麽繁重的工作,力主不可削去丞相之權。現在誰也知道皇上想廢丞相,攬大權了。”

範良極道:“這又關藍玉什麽事?”

陳令方道:“這次皇上的改革,觸及整個權力架構,一方麵提升六部,使他們直接向皇上負責,直接奉行皇上命令,使中書丞相名存實亡。在軍事上,則把權力最大的大都督府一分為五,以後大都督隻能管軍籍軍政等瑣事,不能直接指揮和統率軍隊。一切命令由皇上透過六部裏的兵部頒發,使將不專軍、軍不私將,你說一向呼風喚雨的藍玉怎肯同意?”

韓柏吸了一口涼氣道:“朱元璋的手段真狠,可是他為何又肯讓下麵的人有機會發言反對呢?”

這時車子駛上清涼山通往鬼王府的路上,車速減慢,景色變得清幽雅致,一洗鬧市塵俗之氣。

陳令方頹然道:“還不是為了鬼王的意向,他對這事始終沒有表態,顯亦是心中不同意。兼且他一向看不起允炆,卻看重現正不斷失勢的燕王,更使皇上心存顧忌,不敢輕舉妄動。所以這事仍在交纏的狀態中,沒人曉得皇上心中有什麽計算。”韓範兩人幡然而悟,至此才稍為明白朝廷內複雜的人事關係。

範良極想起一事,問道:“現在的大都督是誰?”

陳令方道:“是皇上的親侄兒朱文正,他一向和燕王過從甚密,所以當皇上立允炆為皇太孫,朱文正雖立即和燕王劃清界線,可是皇上始終對他不能釋疑,沒見幾年,他衰老了很多哩。”

韓柏漠然道:“幸好他姓朱,否則就和我這專使大人同姓同名。”

鬼王府終於出現眼前。範良極順口問道:“現在你知道朱元璋想你做哪一個肥缺了嗎?”

陳令方眼中閃過興奮之色道:“是專管天下吏治的吏部尚書,所以這幾天我沒空陪你們,因為所有當官的都爭著來巴結我,雖未真的當成吏部的主管,但我已有吐氣揚眉的感覺。”車子緩緩駛進鬼王府去。

範良極搖頭苦笑道:“看到你這老小子利欲熏心的樣子,之前那番話是白說了。”

陳令方振振有詞道:“這是不能改變的命運。你不是說開始時會有阻滯,但之後定會官運亨通,一派坦途嗎?我全信你的話哩!至少開始會有阻滯這句話靈驗了。”韓範兩人啞口無言。

車子在鬼王府主建築物前的廣場停下。鐵青衣及另外幾個人從台階上迎下來。韓柏的心“霍霍”躍動,暗驚以鐵青衣高明的眼光,會不會一眼從身形上把他們兩人認出來呢?想到這裏,深吸一口氣,運轉無想十式內的玄功,立時眼神澄明,寶相莊嚴,像變了另一個人似的。

範良極愕然道:“這小子真的功力大進,不但化去了臉上的兩大巴掌印,還可形隨心轉,究竟你在那影子太監村遇到的是什麽高人呢?我也很想知道。”

車門拉了開來,醜媳婦見公婆的時刻終於來臨。

鐵青衣微笑著和他們打個招呼,親切地迎他們進入比得上皇宮內建築物的巨型府第裏,一點沒有露出懷疑之色。韓柏和範良極交換了個眼神,心下惴然。鐵青衣露出懷疑的神態,反是合理的事,現在擺出這副神態,分明已知他們是何方神聖。但是否真是這樣,即會揭曉。到了府門,其他從人退了下去,隻剩下鐵青衣一個人陪他們進去。進門後,是一個可容數百人的大廳,陳設古雅,闃無人跡。鐵青衣領他們朝內進走去,到了一個較小的內廳中。裏麵放了十多張大方台,擺滿手工精巧的建築模型,一個高瘦挺拔,身穿普通布衣的男子正背著他們,在其中一個模型前細意欣賞。韓柏有點失望,既見不到虛夜月和七夫人,連那言詞閃爍的白芳華也不知到哪裏去了。

鬼王熟悉的聲音響起道:“三位貴客請到我身旁來。”

三人呆了一呆,在鐵青衣引領下,圍到那建築模型的四周。韓柏乘機往這名震天下充滿神秘色彩的人物望去。隻見他臉孔瘦長,乍看並不覺得有什麽特別,但看清楚點,驀地發覺他生得極有性格,尤其深陷的眼眶襯得高起的鷹鼻更形突出,予人一種堅毅沉穩的深刻印象。配合瀟灑高拔的身形,專注的神態,整個人揮散著難以形容的神秘感和魅力。虛夜月正繼承了他的特質。

虛若無到這時仍沒有正眼看他們,如夢如幻的眼神閃著異芒,專注在建築模型上,不經意地道:“你們看看這東西,給點意見。”

陳令方忙道:“威武王乃天下第一建築名家,設計出來的作品當然天下無雙。”

虛若無毫不領情,冷然道:“我們這種所謂建築名家,很容易因設計而設計,走火入魔,故應不時聽取外行用家的意見,有什麽批評,三位放膽說,我虛若無豈是心胸狹窄的人。”陳令方這馬屁拍錯了位置,尷尬地連連點頭應是。

韓柏收攝心神,專心往模型看去。隻模型的本身,絕對是巧奪天工,在泥土堆成的山野環境中,兩側高起的山巒形成一道長坡,大小建築物井然有致分布其上,兩旁溪瀑奔流,形成一個相對的密閉空間,既險要又奇特。於眾建築物的上端,在一塊孤聳特出的巨石上,竟建有一座小樓,樓外巨石邊緣圍有石欄,放著石桌石凳,叫人看得心神向往,想象著在那裏飽覽其下遠近山景的醉人感受。整個建築群渾然一體,樓、閣、亭、台均恰到好處,叫人歎為觀止。

韓柏忍不住讚歎道:“依山傍勢,這些建築物就像融進了大自然裏去,意態盎然,生機勃勃。”伸手指了指巨石上那小樓的模型,道:“我會選住在這裏。”

虛若無眼中閃過驚異之色,卻仍不肯抬起頭來,淡然自若道:“這座莊院確是順山成勢,乃以縱軸為主、橫軸為輔的十字形格局。”接著興奮起來,指著這十字中心的一座小亭道:“我名這為莊心亭,坐在這裏,上可仰望順山勢一字形擺開的三層主樓,和其上的孤石樓,下可俯瞰亭亭玉立二水交會處的新月榭,任何一個方向看去,都是建築與山水融合無間的美麗畫麵。”

韓柏歎道:“威武王這莊院,看得小使想立即告老還鄉,好好享受山水之樂。”

虛若無倏地抬頭,像其女般充盈想象力和夢幻特質的眼睛神光電射,朝他望來,不客氣地道:“你並非朝廷中人,直呼我虛若無之名便可。”韓柏心中一震,運起魔功,抵擋他逼人的眼神。

一直沒有作聲的範良極陰陽怪氣地道:“請問虛兄,莊院建了沒有?在哪座名山之內?”

虛若無那絕不比龐斑或浪翻雲遜色的深邃眼神,全神打量韓柏,眼尾不望向範良極地道:“這並非什麽名山,而是當年打蒙古人時,一時失利下逃進去的深山,附近百裏內全無人跡,屋尚未起,仍有施工上的一些小問題。”

三人聽得心中一震,均知道虛若無這權勢僅次於朱元璋的人,動了息隱歸田的倦勤之心。韓柏努力和他對望,不肯露出絲毫不安的神色。

好一會後,虛若無眼中神光斂去,轉作溫和神色,點頭道:“果然是奇相,難怪芳華大力舉薦你,男人最要緊生得像男人,矮沒關係,但要有大丈夫的氣度,不要因矮小而致猥瑣畏縮,藏頭露尾,那些人隻可流為小賊,頂多也是做個賊頭或盜王。”

韓柏轟然一震,至此再無疑問,虛若無真已看穿了他們的底細,這番話擺明在氣老賊頭範良極。可是白芳華舉薦他做什麽呢?

範良極再按捺不住,勃然大怒道:“虛若無你好,我究竟和你有什麽過不去,一見麵便指桑罵槐,罵我個狗血淋頭?”

陳令方為之臉色劇變,虛若無豈是可以隨便得罪的人物,朱元璋都要讓他三分。待在一旁的鐵青衣含笑不語,沒有絲毫緊張的神色。

虛若無神態自若,不以為忤地朝範良極望去,悠然道:“範兄多次夜闖我府,給我說上兩句也沒話可說吧!若你真的偷了東西,我連和你說話都要省省呢。”

範良極為之語塞,尷尬一笑,摸出煙管,一副賊相地吞雲吐霧,恢複本色,徑自走去看其他模型。

虛若無並不理他,指著較遠處一座解剖了半邊開來連著城牆的城樓道:“這便是京師這裏的城牆了,全長超過百裏,圍起有史以來最大的城市,城樓高五層,城頭可容兩馬並馳,我故意選巨石為城基,磚頭由我配方燒製,磚縫間灌以石灰和桐油,共有十三座城門。城門上下設有藏兵洞,又在最大的四個城門加設‘月城’,以加強防衛力。當年花了我不少心機呢!”

韓柏至此才明白朱元璋為何對虛若無如此顧忌,還有何人比他更明白大明的建築和防禦係統,根本就是他一手弄出來的。

範良極放肆的聲音傳來道:“老虛!為何不見朱元璋的皇宮和孝陵的模型呢?”

韓陳兩人心中暗歎,還以為老賊頭對模型特感興趣,原來隻是為了方便偷東西。

虛若無啞然失笑道:“老範你最好檢點行為,若非看在韓小弟的麵子上,我定叫你有一番好受。”他說來自然而然,一點不把範良極身為黑榜人物的身份放在眼裏,卻沒有人感到他托大。

範良極回眼望來,漠然道:“打不得過你,此刻說來沒用,但說到逃走功夫,裏赤媚的‘天魅凝陰’怕都拿我不著。”

聽到裏赤媚三字,虛若無雙目倏起精電,冷哼一聲道:“聽說他快要來了,你盡管和他比比看吧!”

韓範陳三人同時色變,愕然道:“什麽!”

虛若無再沒有說下去的興趣,向鐵青衣點頭道:“青衣!麻煩你吩咐下人在月榭開飯,順便看看那野丫頭有沒有空來陪我們。”

韓柏心中大喜,想起可以見到虛夜月,全身骨頭都酥軟了。

鐵青衣領命去後,範良極來到比他高了整個頭的虛若無身旁,仰起老臉眯著眼道:“為何你要賣這小子的賬,他有什麽值得利用的價值?老虛你早過了愛才的年紀吧!”

韓柏和陳令方亦豎起耳朵,想聽答案。直到此刻,他們仍摸不著鬼王邀他們來此的目的。

虛若無淡淡道:“到月榭再說吧!”

三人隨著虛若無,往對著楠樹林另一方的院落漫步走去。虛若無不知為何興致特佳,不住向三人介紹解釋莊院設計背後的心思和意念。他用詞生動,胸懷見識廣闊淵博,縱使外行人聽他娓娓道來,亦覺趣味盎然,廣增裨益。此人之學,隻就建築一道,便有鬼神莫測之機。穿過了一個三合院後,眼前豁然開朗,一泓清池浮起了一個雅致的水榭,小堤通過斷石小橋直達大門。亭、橋、假山、欄杆,把水榭點綴得舒閑適意。榭內有一小廳,陳設簡雅,無論由哪個窗看出去,景物都像一幅絕美的圖畫。四人圍桌坐下,自有俏丫嬛奉上香茗。

下人退出後,虛若無忽向韓柏道:“為何一日不見,你的功夫竟精進了許多,究竟在韓小弟身上發生過什麽事?”

韓柏和範良極麵麵相覷,心內駭然。昨夜虛若無隻是在旁看了蒙著臉的韓柏刻許的短暫時光,竟摸通他的深淺,所以現在韓柏魔功突然精進,都瞞不過他的眼光,可知這在朝廷內武技稱冠的人,眼光高明至何等程度。韓柏感到很難隱瞞他,但又不知從何說起,欲言又止。

虛若無灑然一笑道:“我隻是隨口問問,韓小弟不用說了。”

三人包括範良極都忍不住對他的豁達大度生出好感,難怪當年他助朱元璋打天下,投靠他那群桀驁不馴的武林高手,對他如此死心塌地。

虛若無旋又失笑道:“想不到以元璋的眼力,竟會被你這小子瞞過,確是異數。”接著望往窗外,眼中射出思索的神色。

三人不敢驚擾他。隻有範良極吞雲吐霧的“呼嚕”聲,魚兒間中躍離榭外池水的驟響。午後時分鬼王府這角落裏,寧靜祥和。

虛若無望向陳令方道:“我知道你一向酷愛相人之學,可否告訴我什麽相是最好的?”

陳令方一愕後,自然而然望向鬼穀子的第一百零八代傳人範良極,還未作聲,已給範良極在桌底踢了一腳。

虛若無向範良極奇道:“範兄為何要踢令方?”

範良極麵容不改,吐出一口醉草煙後,兩眼一翻道:“這老小子倚賴心最重,凡答不來的事便求我助拳,我又不是通天曉,怎會萬事皆知?”

虛若無哂道:“範兄說話時故作神態,顯然為謊言作出掩飾,哈!不過本人絕不會和你計較。”轉向陳令方道:“當年朱興宗還未改名為朱元璋,我隻看他一眼,便知他是帝王的材料,那時的他絕不像現在這樣寡恩無情,但他的相卻不算最好的相格,因為缺了點福緣和傻運,所以絕沒有快樂和滿足可言,而真正想得到的東西,都沒他的份兒。”

陳令方氣得直瞪眼,這老賊頭自己不是忍不住露出底來?虛若無哪猜得到其中內情如此轉折,點頭道:“傻運並非指傻人的運,而是誤打誤撞,不求而來,卻又妙不可言的運。自從知道韓小弟竟得到魔門千載難逢的道心種魔大法後,我一直留意韓小弟的遭遇,最後隻有一句話說,就是韓小弟正鴻運當頭,今天一見,果然證明我的推論正確。”接著仰天一陣長笑道:“裏赤媚都殺不了你,不是交了運是什麽?”

三人聽得目瞪口呆,難道虛若無請韓柏來,就是為給他看一個相。

韓柏恍然道:“原來白姑娘是你故意遣來見我的,幸好她來了,否則我早給楞嚴當場拆穿。”虛若無擊桌歎道:“你們看,這不是運是什麽?說實話吧,元璋派人通知我,要我分辨你身份的真偽,但現在我怎會泄露你們的秘密?這也是運,天下間還有何人比韓小弟更福緣深厚,換了以前,你們休想有一人能生離我鬼王府。”

三人倒抽一口冷氣,始知朱元璋直到此刻仍在懷疑他們。陳令方更是肉跳心驚,就算浪翻雲可保他和家人平安,可是整個親族必會受到株連,那就真是害人不淺。

虛若無望向陳令方道:“令方你真的叨了韓小弟的福蔭,上次離京前我見你臉上陰霾密布,死氣沉沉,現在氣色開揚無比,我包你能馳騁官場,大有作為。”

陳令方喜得跳了起來,拜謝地上。前既有鬼穀子第一百零八代傳人老賊頭範良極批他官運亨通,今又有精通天人玄道的權威虛若無他老人家如此說,哪還不信心十足。

範良極眯著眼道:“今天你請我們來吃飯,不是就隻為說這些話吧?”

陳令方回到座裏,和兩位結拜兄弟一起望著虛若無,靜候答案。

虛若無雙目亮了起來,緩緩掃過三人,微微一笑道:“朝廷江湖,無人不知道我和裏赤媚一戰在所難免,他現在練成了‘天魅凝陰’,我也沒有把握敢言必勝,隻能作好準備,以最佳狀態應戰,可是我心中有件事,若解決不了,心有罣礙,此戰必敗無疑。”

範良極把煙管的灰燼傾在桌上的瓦盅裏,點頭道:“你和他的武功一向難分軒輊,他進步你也不會閑著,但若你有後顧之憂,自然會成為影響勝敗的關鍵。隻不知你有什麽大不了的心事呢?”

虛若無喟然歎道:“還不是為了我的寶貝女兒。”三人齊齊一呆。

韓柏又驚又喜,囁嚅道:“虛老你的意思是……”

範良極連聲啐道:“還用說出來嗎?你這小子不但傻福齊地,豔福亦是齊天,還不拜見嶽父。”

三人麵麵相覷,隻覺整件事荒謬已極,鬼王竟幫韓柏來追求自己的女兒。虛若無自己都感到好笑,道:“這女兒一向不大聽我的話,兼且眼高於頂,常說男人有什麽好,為什麽要便宜他們,所以小弟雖然是個很吸引女人的人,卻未必定能成功。至於有何妙法,我也不知道。”

三人聽得呆若木雞,想不到堂堂鬼王的克星,竟就是他的心肝女兒。

虛若無有點尷尬地苦笑道:“現在時間無多,小弟定要速戰速決。”接著雙目神光電射,傲然道:“隻要放下這心事,裏赤媚又何足懼?”此時腳步聲響,鐵青衣走了進來,伴著他的還有白芳華。見到四人神情古怪,均感愕然。

白芳華嬌嗲地叫了一聲幹爹,親熱地坐到韓柏旁的空椅裏,順便拋了他一記媚眼。不理眾人的目光,湊到他耳旁輕輕道:“有機會摘取天上的明月,以後再不會理人家了吧!”韓柏大感尷尬,臉漲紅了。

鐵青衣坐到虛若無身旁,向他苦笑搖頭。虛若無道:“月兒有什麽反應,青衣盡管說出來,大家都是自己人。”韓柏等受寵若驚,齊望鐵青衣。

鐵青衣神色有點不自然地道:“月兒說她對什麽專使不感興趣,而且她待會要和人到西郊打獵,所以不來了。”

虛若無苦惱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至此誰也知道鬼王拿這嬌嬌女沒法。

韓柏低聲問鐵青衣道:“她知不知我是昨晚那人?”

鐵青衣搖頭道:“哪敢告訴她,誰猜到她會有什麽反應?”

範良極和韓柏拍檔多時,怎不知他想問什麽,幹脆直接道:“昨夜她返府後,神態有沒有特別的地方?”

虛若無答道:“她像平常那笑吟吟的樣子,回來後什麽都沒有說便回房睡覺,我再去看她,她睡得不知多麽甜。”看到他雙目露出來的慈愛之色,就知他多麽疼愛女兒。

韓柏忍不住搔起頭來,記起了虛夜月說過嫁豬嫁狗都不會嫁他,心中一驚,問道:“除了你們外,還有誰知我的身份?”

白芳華笑道:“放心吧!就隻我們三人知道。”

韓柏籲出一口氣,放下心來,看來鬼王仍不知發生在他和七夫人之間的事。

範良極忽道:“究竟楊奉是否躲在這裏呢?”

虛若無淡淡道:“我也在找他,看看有什麽可幫上老朋友一把,唉!這小子真是臨老糊塗,這種事都可招惹,真是何苦來哉?”

範良極失望地“哦”了一聲,徑自沉吟。虛若無亦是心事重重,向鐵青衣道:“月兒既不來,就讓我們先開飯吧!”鐵青衣站起來走到窗旁,向外打了個手勢,傳達鬼王的命令。

韓柏想了想道:“我會告訴他,我弄不清楚虛老你為什麽要請我到府上來,整頓飯都在問我高句麗的建築物和名山勝景。”

虛若無失笑道:“好小子,現在我有點知道為何你可騙過他。”

韓柏忍不住道:“朱元璋說他最信任的人就是虛老呢!”接著又補充一句道:“不過這話千萬莫說出去,否則他定把我處決。”

虛若無冷哼道:“信任?他唯一信的人就是自己。”

韓柏心中一寒,想到朱元璋究竟有沒有半句話是出自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