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探囊取物

戚長征趕到樓下大堂,一位儒雅俊秀之士,在三位美女相伴下,正向他微笑。三女生得俏麗非常,尤其那身段較高,風韻成熟,身穿素衣的女子,氣質高貴,國色天香,豔色尤勝寒碧翠,心知定是雙修公主了。他們麵容隱見掩不住的哀傷,另兩女雙眼紅腫未消,顯是曾大哭一場。

戚長征不禁心中疑惑,迎了上去,伸手和對方緊握道:“風兄!小弟心儀久了,今日終得相見。”

風行烈勉強一笑,道:“幸好我們沒有來遲,客氣話不用說了,我們全聽戚兄吩咐!”接著介紹道:“這是拙荊姿仙和倩蓮,那是小婢玲瓏。”穀姿仙等斂衽施禮。

戚長征見她們神情落寞,知趣地還禮道:“封寒前輩和助拳的朋友都在樓上。”

風行烈點頭道:“那我們立即上去拜見。”兩人帶頭登上木梯。

風行烈低聲道:“我們剛經曆了一件淒慘傷亡之事,至於其中細節,容後稟上。但戚兄切勿以為我們冷對朋友。”

戚長征心中一震,道:“風兄他日若有用得著我老戚的地方,盡管吩咐。”

這時五人來到樓上,尚亭和小半道人起立歡迎。一番客套後,分別入座。

封寒等全是老江湖,看四人神色,均知道風行烈方麵有親人出了事,小半道人最關心不舍,忍不住問道:“不舍兄近況如何了?”

穀姿仙答道:“我爹和娘親都受了傷,正在靜養期間,謝謝道長關心。”

一直垂著頭的穀倩蓮忽地“嘩”一聲哭了起來,不顧一切地投進風行烈懷裏,玲瓏亦被惹得泫然欲泣,反是穀姿仙麵容平靜,把哀悲深埋在心裏。

風行烈搖頭歎道:“對不起,賤內白素香日前在與年憐丹一戰中,不幸慘死,倩蓮才會如此失態。”

尚亭道:“不如我派人送貴夫人到房內稍作憩息好嗎?”

穀倩蓮嗚咽著道:“不!我要留在這裏。”

幹虹青隱居多年,性情轉變,聞言心酸,差點陪著穀倩蓮哭起來。

封寒眼中爆起精光,冷哼一聲道:“想不到以年憐丹的身份地位,仍晚節不保,到中原來作惡,我倒要看他是否有命回去。”

風行烈眼中射出懾人的寒芒,冷然道:“殺妻之恨,無論他到了哪裏去,我誓要向他討回來,不過今晚暫且將此事放在一旁,好應付方夜羽的爪牙。”

寒碧翠奇道:“聽風兄的口氣,好像肯定方夜羽今晚不會親自來對付我們。”

風行烈這才有機會細看這江湖上美麗的女劍手,她最使人印象深刻的一點,就是以一個年方十八的少女身份,便成為了丹清派的掌門人,這在江湖上是從未有的先例。心中暗自奇怪,她不是立誓不嫁人的嗎?為何與戚長征態度如此親昵。隻要不是瞎子,就可看出她望著戚長征那眼神內含蘊的風情。寒碧翠此刻敏感無比,見到這容貌風度與戚長征各有千秋的年輕男子,瞧著自己時那奇怪的神色,已知其故,不由在桌下重重踏了戚長征的腳麵一下。戚長征痛得差點叫起來,又莫名其妙。

穀姿仙代風行烈答道:“我們得到消息,方夜羽和裏赤媚趕往京師去了。”

戚長征拍桌道:“那我們今晚定會見到方夜羽的姘頭。”眾人忙問其故。

幾盤精美的小菜被女侍捧到桌上來。眾人一邊吃,一邊聽戚長征說及有關殷夫人和鷹飛的事。一個長沙幫的人此時來到尚亭身旁,俯身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尚亭揮退手下,向各人道:“展羽來了!”

眾人靜默下來,穀倩蓮停止了悲泣,坐直嬌軀。隔鄰傳來椅子拉動和談笑的聲音。寒碧翠並不知展羽訂了鄰房一事,驟然聞得殺父仇人就在一壁之隔的近處,嬌軀劇震,望向戚長征。

戚長征向她微微一笑,驀地向隔鄰喝道:“矛鏟雙飛——展羽,可敢和我‘快刀’戚長征先戰一場?”

鄰室驀地靜至落針可聞、隻餘下窗外街道上傳來的聲音。

謝廷石道:“在懿文太子病逝前,朝廷的派係之爭仍非那麽明顯,主要是以胡惟庸、虛若無為中心的新舊兩股勢力。世子中則以秦王、晉王及燕王三藩,分鎮西安、太原、北平三地最有實力。楞嚴的廠衛和葉素冬的禁衛軍均直屬皇上,獨立於新舊勢力和藩鎮之外。可是懿文太子一死,矛盾立時尖銳化起來。”頓了頓忿忿不平悶哼道:“天下無人不知隻有燕王功德足以服眾,皇上也有意傳位燕王。燕王他雄才大略,承繼大業自是理所當然,豈知胡惟庸與楞嚴居心叵測,一力反對,很多一向討好燕王唯恐不力的無恥之徒,亦同聲附和,使皇上改變主意,立了懿文太子之子允炆這小孩兒為太子。唉!難道我大明天下,就如此敗在一孺子之手?”

韓範兩人聽得有點不耐煩起來,這些事他們早知道了,何用謝廷石煞有介事般說出來。

陳令方一看他兩人的眉頭眼腦,立知兩人心意,向謝廷石道:“我們現在已結成兄弟,三弟有什麽心事,放膽說出來,就算我們不同意,也不會泄露出去。”

謝廷石老臉微紅,皆因被人揭破心事,沉吟片晌,毅然道:“現在胡惟庸、楞嚴和葉素冬三人全靠向了太子的一方,當然是為了他易於籠絡控製,而且在皇上首肯下,已部署對付以我們燕王為首的諸藩,一旦諸藩盡削,明室勢將名存實亡,那時外憂內患齊來,不但老百姓要吃苦,嘿!大哥及四弟的高句麗亦將永無寧日。”

範良極皺眉道:“有那麽嚴重嗎?”

謝廷石慷慨陳詞道:“三弟我絕沒有半分誇大,胡惟庸這人野心極大,我們掌握了他私通蒙人和倭子的證據。”

陳令方拍案道:“既是如此,為何不呈上皇上,叫他身敗名裂而亡?也可為給他害死的無數忠臣義士報仇雪恨,唉!想起劉基公,我恨不得生啖他的肉。”

謝廷石歎道:“殺了他有何用?反使楞嚴和葉素冬兩人勢力坐大,皇上又或培養另一個胡惟庸出來,終非長久之計。”

韓柏聽得發悶,暗忖這種爭權奪利,實令人煩厭,不由想起左詩三女的被窩,心想和三位美姐姐**後,再躺到秦夢瑤的**去,摟著她睡一會兒,怕不會遭到拒絕吧!

範良極吸了一口煙,徐徐吐出道:“在這皇位的鬥爭裏,虛若無扮演個什麽角色呢?”

韓柏立時精神一振,他關心的不是虛若無,而是排名僅次於靳冰雲的虛夜月——他的女兒。

謝廷石露出頭痛的神色,歎道:“這老鬼虛虛實實,叫人高深莫測,若我們沒有猜錯,他對皇上已非常失望,不過可能仍未能決定怎樣做,所以有點搖擺不定。”

韓柏心急溜回房裏,好和左詩等胡混,截入道:“三哥的意思是否暗示最好的方法,就是幹掉那允炆,好讓你的燕王能繼承皇位,再一舉鏟除掉楞嚴胡惟庸等人,那就天下太平。”

陳令方登時色變。謝廷石瞪著韓柏,好一會才道:“就算允炆夭折了,皇上大可另立其他皇孫,形勢仍是絲毫不變。”

陳令方更是麵無人色,顫聲道:“三弟的意思是……”再說不下去。

範良極眼中精芒一現,漠然道:“三弟確有膽色,是想宰掉朱元璋。”

謝廷石平靜地道:“兄弟們請體諒廷石,我和燕王的命運已連在一起,不是他死就是我們亡。”轉向陳令方道:“二哥你最清楚朝廷的事,若允炆登位,首先對付的就是燕王和我,然後再輪到你這身居六部之位的要員。”再轉向韓範兩人道:“內亂一起,蒙人乘機入侵,倭人大概不會放棄高句麗這塊肥肉,所以我們的命運是連結在一起的。”

範良極暗忖管他高句麗的鳥事,口上卻道:“你說的話大有道理,大有道理。”

謝廷石道:“這兩天來每晚我都思索至天明,終給我想了條天衣無縫的妙計出來,大哥你們三人先回去想想其中利害關係,若覺得廷石之言無理,便當我沒有說過剛才那番話。”

韓柏第一時間站了起來,點頭道:“三哥請放心,讓我們回去好好思索和商量一下,然後把我們的決定告訴你吧!”

鄰房一個雄壯的聲音響起道:“戚長征果是豪勇過人,不過展羽今晚到此,想的隻是風月的事,若動刀動槍,豈非大殺風景,戚兄若有此雅興,今晚過後,隻要你說出時間地點,展某定必欣然赴約。”

隻是這幾句話,可看出對方黑榜高手的胸襟氣魄,既點出不怕戚長征,亦擺明今晚隻是來坐山觀虎鬥,絕不插手,戚長征有命過得今晚,才來打他的主意吧!不過他肯答應和戚長征決戰,已表示很看得起對方。

風行烈仰天長笑道:“原來展羽不過是臨陣退縮之徒,若你怕戚兄無暇應付你,不如陪我風行烈玩一場,看看你的矛鏟和我的丈二紅槍孰優孰劣。”

封寒聽得微笑點頭。小半道人和尚亭露出佩服的神色,風行烈的豪情比之天生勇悍的戚長征,確是不遑多讓。穀倩蓮伸手過去,按在風行烈的手背上,芳心忐忑狂跳,展羽乃黑榜高手,非同小可,風行烈這有去無回的挑戰,展羽若不應戰,以後就不用出來見人,所以這一戰勢不能免。穀姿仙卻知風行烈因白素香之死,心中積滿憤怨,展羽正是他發泄的對象,心中惻然。幹虹青和寒碧翠兩人望望戚長征,又瞧瞧風行烈,都感到兩位年輕高手都有著不同風格、懾人心魄的英雄氣質,難分軒輊。寒碧翠更忖道:為何直至今天我才遇上這等人物,而且還有兩個之多,隻不知那韓柏又是怎麽樣的一個人。她不由生出了好奇之心。

展羽還未回答。另一個似男又似女的高尖聲音陰陽怪氣地道:“原來江湖上多了這麽多不知天高地厚的後浪,弄得我葉大姑的手癢了起來,展兄不如讓我先玩一場,免得這些後生小輩給你一時失手殺了,我想試試的機會都沒有了。”

尚亭麵容微變道:“是葉素冬的胞姊‘瘋婆劍’葉秋閑。”

眉頭皺得最厲害的是小半道人。這葉秋閑大姑氣量淺狹,脾氣火爆,在西寧劍派裏地位雖高,人緣卻極差,八派裏沒有人喜歡她。可是她終究是八派聯盟裏的人,若她有何差池,他小半道人很難推卸責任。而且以她的武功,動起手來半分也容讓不得,想不傷她而退實是絕無可能。

展羽從容的聲音又響起道:“現在離子時尚有個許時辰,動動筋骨亦是快事,不過江湖規矩不可廢,不如我們先隔著牆介紹一下兩邊的朋友,總好過不知就裏便動起手來。”

他停了下來,見戚長征方麵沒有人作聲,嘿然一笑道:“除了葉大姑和展某外,我們這裏尚有六位朋友,坐在我左旁的是……”

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打斷了他道:“本人‘金鉸剪’湯正和,若有後生小子想領教我的功夫,定必奉陪。”

戚長征哈哈一笑道:“湯掌門放著‘恒山派’不理,來參加這個屠什麽組,顯是放棄了貴派祖師不涉官場的祖訓,想當個恒山縣知縣、地保那類的官兒,他日在陰間撞上貴派祖師,自有人教訓你,我老戚隻要把你送到那裏便夠了,何用費神。”

淚漬未幹的穀倩蓮聽他說得有趣,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瞧著戚長征,顯是大為欣賞。

湯正和怒哼一聲,正要翻臉動手,另一女子的嬌笑聲響起道:“湯掌門何用為這些後輩動氣,眼看他們過不了今夜,讓著他們一點兒吧!”

一個粗豪雄壯,中氣十足的男聲道:“旦素貞小姐所言極是,我們何須與這些小惡棍一般見識。來!讓沈丘人敬湯掌門和旦小姐一杯。”

聽到沈丘人稱戚長征為惡棍,寒碧翠不由笑著橫了戚長征一眼。戚長征微微一笑,伸手過去抓著寒碧翠的纖手,促狹地眨了眨眼,寒碧翠羞怒下撥開他不規矩的手。尚亭看在眼裏,不由佩服戚長征的鎮定修養。因為旦素貞和沈丘人同是白道裏聲名卓著的一流高手,不屬於任何門派。要知聚則力強,分則力薄。所以若能不倚靠門派幫會撐腰,而能在江湖上成名立萬者,必須有過人本領,否則早給人宰掉,由此即可知道“射雁劍”旦素貞和“假狀師”沈丘人都是不可小覷。隻是對方已道出姓名的五個人,便知這以展羽為首的屠蛟小組實力驚人,難怪敢公然訂了鄰房,和他們唱對台。封寒閉起雙目養神,臉色冷傲,毫不動容。風行烈則默默喝悶酒,眼神深邃憂鬱。

展羽的聲音響起道:“還有三位朋友,就是落霞派第一高手‘棍絕’洪當老師,武陵幫的大當家‘樵夫’焦霸兄和京閩一帶無人不識的‘沒影子’白禽兄。”

三人的綽號名字一說出來,寒碧翠亦為之動容,洪當和焦霸都是江湖上擲地有聲的響當當名字,尤其那“沒影子”白禽,是個介乎黑白兩道的人物,誰也不買賬,自然是因為武技強橫,想不到加入了楞嚴的陣營裏。

封寒聽到白禽的名字,閉上了的眼睛猛地睜開,精芒電射,低喝道:“白禽!”

鄰房一個悅耳的男聲愕然道:“誰在叫白某?”

封寒長笑道:“天理循環,疏而不爽,這次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話還未完,他由椅裏彈起來,往橫移去,“砰”一聲撞破了板牆,到了鄰房去。

戚長征等為這突變愕在當場。椅跌桌碎,兵刃交擊,掌風勁氣之聲爆竹般在鄰房響起,接著是悶哼慘叫和怒喝之聲。戚長征和風行烈早跳了起來,待要往鄰房撲去,封寒倏地從破洞退了回來,還在淩空當兒,刀往背上鞘套插回去,一支長矛由破洞閃電般往封寒後背電射而至。風行烈“鏘”一聲提起丈二紅槍,冷喝一聲,紅槍像一道閃電般與長矛絞擊在一起。對方“咦”的一聲,待要變招,戚長征的天兵寶刀迎麵往那人劈去,刀鋒生寒。那人倏退一步,長矛轉打過來,變成了一把鐵鏟,硬接了戚長征疾若迅雷奔電的一刀。兩人同時退開。

封寒看也不看後方一眼,安然落到椅裏,“鏘!”的一聲,刀入鞘內。他額角有道長約三寸的血痕,左肩衣衫破裂,但神情卻閑逸自在,坐了下來,順手拿起台上美酒,一口喝盡,仰天大笑道:“痛快痛快,白禽你以為我已收刀歸隱,故敢再出來橫行,豈知一出江湖立即命喪封某之手,可知因果報應,實是玄妙吧!”

眾人這時無不知道封寒和白禽間有著大恨深仇。鄰房靜了下來,風行烈和戚長征對視一笑,各自回到座位裏。沒有動手的人不由透過破洞望進鄰房裏,隻見地上全是破椅碎木,杯碟飯菜一片狼借,淩亂不堪。一個瘦長男子身首異處,躺在血泊裏。其他人顯被殺寒了膽,都退到破洞看不見的角落。尚亭、小半道人、寒碧翠等起始時還有點怕封寒因兩敗於浪翻雲劍下,功力減退,現在看他竟能在有展羽在場的強敵環伺下,斬殺白禽若探囊取物,不由定下心來。幹虹青愛憐地為封寒檢視傷勢。

展羽帶著狂怒的聲音由鄰房傳過來道:“封兄刀法大進,展某不才,要領教高明。”

封寒冷喝道:“你終日想做朱元璋的狗奴才,致毫無寸進,在這樣的情況下,仍隻能在封某額角留下一道血痕,有何資格向我挑戰!長征,你就以我的天兵寶刀把他宰掉,他黑榜的位置就是你的了。”

風行烈哈哈一笑道:“剛才不是還有很多大言不慚的前輩嗎?在主菜上桌前,誰來陪我先玩一場助興。”

風聲響起,葉大姑的聲音在樓下空地厲叫道:“風行烈!我本因你是白道中人,故特別容忍你,豈知你不懂進退,下來吧!讓我看看厲若海教了你什麽東西?”

風行烈正要答話,小半道人歉然道:“風兄!這瘋婆子怎麽不好,仍是我八派的人,請槍下留情。”

風行烈呆了一呆。葉大姑難聽的聲音又在下麵叫道:“怕了嗎?風小子!”

穀姿仙提劍而起,笑道:“烈郎!讓姿仙去應付她。”

風行烈點頭道:“小心點!”

他的紅槍一出,確是難以留情。穀姿仙向各人微微一福,飄然而起,以一個優美無倫的嬌姿,穿窗而出。

韓柏等告別了他們的“兄弟”謝廷石後,回到後艙去。

陳令方到了自己的房門前,停下腳步向範良極道:“大哥!燕王的形勢必是非常險惡,否則不會如此大逆不道的事也敢去做。”

範良極漠然道:“子弒父,父殺子,當牽涉到皇位繼承,這些事從來沒有停過,噢!”瞪著陳令方道:“你剛才喚我作什麽?”

陳令方昂然道:“當然是大哥!”

範良極汗毛直豎,失聲道:“那怎能作數?”

陳令方嘻嘻一笑道:“大哥晚安!我要進去吞兩服驚風散,否則今晚休想安眠。”推門進房去了。

範良極多了這麽一個義弟,渾身不自然起來,向在一旁偷笑的韓柏望去。

韓柏駭然道:“死老鬼,休想我當你是大哥。”急步逃離事發的現場。

穀姿仙輕盈地飄落院裏。早站在院內的葉大姑,一頭銀發,相貌卻隻像三十許人,本來長相不差,可惜卻是一張馬臉,使人看得很不舒服,這時見來的是穀姿仙,沉下麵容喝道:“風行烈膽怯了嗎?竟派了個女娃子來送死!”

穀姿仙眼光環視全場。上麵兩間廂房的人固是走到欄杆處,憑欄觀戰,前方近大門口處把守著的丹清派和湘水幫高手,亦忍不住擠在一旁,遠遠瞧著。

穀姿仙向葉大姑盈盈一福道:“姿仙代夫應戰!大姑請賜教。”

葉大姑厲聲道:“你就是少林叛徒不舍的女兒,我不但要教訓你,還要教訓你爹。”

穀姿仙毫不動氣,淡淡道:“天下有資格論阿爹不是的,隻有少林的長老會。”

她答得大方得體,又有顛撲不破的道理,葉大姑為之語塞,剛才被封寒一掌把她震得連人帶劍撞往牆去,早憋了一肚子氣,惡向膽邊生,“鏘”一聲抽出她的瘋婆劍,一式“風雷相薄”,忽左忽右,刺向穀姿仙。穀姿仙微微一笑,劍到了纖手內,還側眸仰臉向著風行烈嫣然一笑,劍尖卻點在葉大姑的劍鋒上,竟是後發先至。葉大姑全身一震,長劍差點脫手,隻覺對方劍勁源源不絕,竟還似留有餘力。駭然想道:難道她年紀輕輕便已達先天之境。樓上的封寒、戚長征等全放下心來,他們本怕因著經驗不夠的關係,穀姿仙的內功勝不過葉大姑,豈知剛好相反。風行烈卻知道穀姿仙的功力已全麵被年憐丹引發出來,故突飛猛進。

展羽方麵所有人都大皺眉頭,穀姿仙已如此厲害,風行烈還用說嗎?穀姿仙追著往後疾退的葉大姑,劍勢展開,立時把對方卷入劍芒裏。她的雙修劍法,每一個姿勢都悅目好看,說不出的蜜意柔情,但又是淩厲懾人。那兩種截然相反的感覺,使人一看便知是第一流的劍法。

穀倩蓮鼓掌道:“葉大姑真的變成瘋婆子了!”

眾人細看下,那葉大姑被殺得前躲後避,左支右絀,真的充滿瘋癲的味道,不禁莞爾。葉大姑更是氣得瘋了,偏是穀姿仙每一劍刺來,盡是自己的空隙要害,顧得住擋格,連同歸於盡的招式都使不出來,暗暗叫苦。

劍光忽斂。穀姿仙飄了開去,收劍道:“承讓!”

葉大姑持劍愕在當場,一張馬臉陣紅陣白,忽地一跺腳,就那麽躍空而去,消失在牆外。

展羽大感丟臉,暗忖若不勝回一場,屠蛟小組再不用出來混,正要向戚長征挑戰,豈知那小子早先發製人道:“風兄!對付楞嚴的走狗,我們不用講什麽江湖規矩,就請我義父幹羅、封寒前輩出手宰掉其他人,我與你和碧翠則不擇手段幹掉這雙什麽飛展羽,豈非一了百了。”

展羽聽得遍體生寒,暗忖就算沒有幹羅,以封寒一人之力足可擋得己方剩下的五名高手,那自己還有命在?他眼力高明,剛才擋了風行烈一槍和戚長征一刀,怎還不知若這三人聯手,自己確沒有活命的機會。一對一嗎?除寒碧翠外,亦要戰過才知,為此他失去了必勝的信心。他這次來湊熱鬧,本就是不安好心,所謂棒打落水狗,好占點功勞,向楞嚴交代。他對浪翻雲顧忌甚深,絕不願親手殺死戚長征的人,所以剛才忍氣吞聲,大異平日作風。

這時風行烈伸手摟著得勝而回的穀姿仙那小蠻腰,聞戚長征之言笑應道:“對付這等渾水摸魚的無恥之徒,有什麽規矩可言,戚兄、寒掌門、姿仙,我們一起上。”他何等聰明,聞弦歌知雅意。盡管以三人之力,可穩殺展羽,但看剛才對方擋他們兩人一槍一刀的高絕功力,要殺他而不受絲毫損傷,實是難乎其難,若能把他嚇走,自是最為理想。

果然展羽冷冷道:“展某失陪了!”風聲響起,鄰室六人齊施身法,掠空而去。想不到他們意氣飛揚而來,卻鬧個灰頭土臉而去。

穀倩蓮拍掌嬌笑,悲戚之情大減。幹虹青白了戚長征一眼,暗忖這小子愈來愈有智謀,不再是隻懂逞勇鬥狠。

戚長征笑道:“將來老戚必會在公平決鬥中,取展小子的狗命。”

寒碧翠見郎君把展羽羞辱一番,心中喜悅,知道這事傳了出去,比殺了展羽更令他難過。尚亭臉上大有光彩,吩咐下人清理鄰室,又用布帳把破洞掩蓋。眾人紛紛回到席上。戚長征伸手搭著風行烈,談笑風生回到座裏,大讚穀姿仙的厲害。此時有人來報,紅袖姑娘芳駕到了。

在紅袖進來前,穀姿仙向小半道人微笑道:“幸未辱命。”

小半道人知道葉大姑如此不濟,主要是輕敵大意,又給封寒先奪其誌,但對穀姿仙的雙修劍法仍是佩服不已,謝禮後道:“若公主能和風兄槍劍雙修,恐年憐丹也非對手。”穀姿仙芳心一動,露出深思的神色。

穀倩蓮則湊到風行烈耳旁道:“倩蓮想通了,整天哭哭啼啼,香姊會不高興的,你不用再為小蓮擔心。”

風行烈心中一酸,勉強一笑道:“這才乖嘛!”穀倩蓮挨到玲瓏那裏,說著悄悄話。

對麵的寒碧翠得“夫”如此,亦意氣飛揚,心情大佳,低聲向戚長征道:“你若想要紅袖,我再不阻你,但若要入你戚家之門,隻可作妾!知道了嗎?”

戚長征聞言皺起眉頭,他乃風月場中的老手,知道大多做姑娘的都有個坎坷遭遇,迫於無奈,所以從不小看她們。不過以寒碧翠顯赫的身份,下嫁他這黑道中人,自是委屈,若還要她與一個妓女平起平坐,怎麽也說不過去。她肯讓紅袖作妾,已是天大恩典,忙苦笑點頭。寒碧翠見他肯聽自己的話,心中歡喜,笑吟吟為座中各人添酒。

再一聲傳報,一身湖水綠長衣,外披鵝黃披風,頭結雙髻的紅袖姍姍而至,比之昨晚的便服,又是另一番醉人風姿。尚亭、小半道人、風行烈和戚長征四人起立歡迎。介紹招呼過後,紅袖看了風行烈一眼,暗詫座中竟有比得上戚長征的人物,才移至寒碧翠身旁。尚亭這老江湖不用吩咐,把紅袖安排坐在寒碧翠和自己之旁,心中暗讚紅袖策略高明,因為若她徑自坐到戚長征身旁,會有點視寒碧翠如無物的含意,但現在如此一來,擺明自己會乖乖地聽這位姐姐的話,寒碧翠怎能不起憐惜之意。封寒和幹虹青亦看出個中微妙,相視一笑。

紅袖和尚亭是舊識,客套幾句後,她轉向寒碧翠道:“姐姐生得美若天仙,遠勝紅袖,難怪戚公子昨晚乖乖地跟你走了。”

寒碧翠給讚得心中歡喜,對紅袖大為改觀,低聲道:“你的魅力才大呢!他整天嚷著要找你,否則怎會在生死決戰前,仍要見你,聽你名震長沙的琴曲。”

風行烈見兩女坐在一起,玉容輝映,向戚長征笑道:“戚兄確有本事。”

封寒冰冷的麵容露出一絲笑意,舉杯道:“來!讓我們為天下有情男女幹一杯。”

尚亭想起褚紅玉,記起自己以前為了幫務,把她冷落,如今又因野心作祟,累她遭劫,神情一黯,強顏歡笑,喝了一杯。

寒碧翠看到他的神色,道:“尚幫主放心,假設我們能過得今夜,碧翠定有方法使貴夫人回醒過來。”

尚亭大喜,道謝後向紅袖道:“不知姑娘曲興到了沒有?”

戚長征到此刻才找到和紅袖說話的機會,道:“尚幫主剛才向我大讚姑娘曲藝無雙,聽得我心也癢了。”

紅袖謙道:“說到唱曲,有才女憐秀秀在,紅袖怎當得無雙兩字。”

穀姿仙見她優雅中暗帶惹人好感的灑脫,亦對她另眼相看,笑道:“姐姐請賜一曲吧!姿仙等得心焦了。”

紅袖盈盈而起,來到放琴的長幾處坐下,調了調琴弦後,叮叮咚咚彈響了一連串清脆悅耳的泛音。她含笑停手,向座上各人道:“諸位誰有點曲的興致?”這時的氣氛,哪還有半點風雨欲來前的緊張。

戚長征大笑道:“我點漢代才子司馬相如情挑卓文君的《鳳求凰》。”

紅袖橫了他風情萬種的一眼,暗忖你真是霸道得可以,但偏又喜歡他的英雄氣概。

穀倩蓮道:“怎麽行,要人家姑娘求你嗎?你奏給她聽才合理嘛!嘻!不如來一曲《良宵引》吧!”紅袖為之莞爾,眾人亦哄然失笑。

街上忽地靜了下來,聽不到行人車馬的聲音,與往日熱鬧升平的花街景況,像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事實上今晚整條街所有店鋪和賭場妓寨,都知道大戰來臨,均關門大吉,怕遭池魚之殃。現在還有半個時辰就是子時,誰還敢跑到這一帶來。官差也隻敢在遠處觀望,截著不知情誤闖過來的人。

穀姿仙笑責穀倩蓮道:“你不是一向最幫姊妹們對付男人嘛!為何這次卻助紂為虐。”

穀倩蓮恢複了一向的鬼馬靈精,吐出小舌道:“我其實在幫紅袖姐,因為老戚確是很趣怪。”轉向寒碧翠道:“我有說錯嗎,寒掌門?”

連愁懷不展的小玲瓏亦忍不住笑了出來。寒碧翠俏臉一紅,卻拿穀倩蓮沒法,和穀姿仙相視苦笑。

一直默然不語的封寒道:“這樣說下去,到子時恐怕仍沒有結果,我那命喪於白禽之手的至交,生前最喜歡柳宗元的《漁歌》,現在大仇得報,就以白禽的人頭和此曲,祭他在天之靈吧!”眾人為之肅然,當然不會反對。

紅袖眼觀鼻,鼻觀心。俏臉一時間變得無比清湛幽凝。眾人看得一齊動容,暗忖難怪她如此有名,隻看這種感情的投入,便知她是操琴高手。“仙翁仙翁”琴音響起,紅袖左手五指在琴弦上“吟、撓、綽、注”,右手五指“挑、剔、劈、掃”,琴音乍起,清婉處若長川緩流,急驟處則若激浪奔雷,一時盡是仙音妙韻。紅袖唱道:“漁翁夜傍西岩宿,曉汲清湘燃楚竹;煙消日出不見人,欸乃一聲山水綠。”琴音由低沉轉至高亢。紅袖俏臉現出幽思遠遊、緬思感懷的神情,配合著她甜美婉轉的歌聲,確是**氣回腸,叫人低回不已。戚長征與她有著微妙的感情,更是聽得如醉如癡,差點想衝過去把她痛憐蜜愛。一陣高低起伏的動人琴音後,紅袖又唱道:“回看天際下中流,岩上無心雲相逐。”琴音轉低,以至乎無。

當眾人仍未能從琴音歌聲中恢複過來前,一陣鼓掌聲由街上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響起道:“彈得好,唱得美!紅袖姑娘可肯讓鷹飛再點一曲。”

眾人這時才知子時終至。紅袖的歌聲玉容,似還在耳內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