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雨翻雲·第五冊 第一章 鬼穀真傳

韓柏回到房內時,範良極蹲在椅上,望著棋盤上自己被殺得七零八落的棋子皺眉苦思,喃喃道:“其實我的棋藝並不比棋聖陳差,隻是在定石和收官子這一頭一尾上比不上他,唉!我第一盤僅以五子見負,但打後都以大比數落敗,若我不能恢複棋盤上的信心,怕他讓我兩子也能勝過我了。”

韓柏對圍棋一竅不通,那天逼自己看了陳範兩人下了半局棋,才稍有眉目,他天性厭倦鬥爭廝殺,對棋道爭鋒更絲毫不感興趣,顧左右言他道:“柔柔哪裏去了?”

範良極和顏悅色道:“朝霞喚了她去,好像到膳房幫忙弄飯,嘿!小子真有你的,朝霞的眉梢眼角開始露出生機和風情,你是不是碰過她了?”

韓柏傲然道:“什麽?你當我是急色鬼麽?現在我先要取得她的芳心,至於她的身體嘛,他日待我明媒正娶,才……嘿……你明白啦!”

範良極見他居然如此有原則,肅然起敬道:“有始有終,小子確有你的。告訴我,你使了什麽手段,竟然弄得這小妮子對我也尊敬起來,還說要向我請教。哪天你弄了她上手,記得要她做我的妹子,哈!真妙!竟然多了兩個乖妹子。”

韓柏一聽嚇了一跳,知道朝霞的請教其實是要範良極替她看相,硬著頭皮道:“我剛才告訴她你是鬼穀子的第一百零八代傳人,看相之術天下無雙,若她要你給她算命,最要緊應酬幾句,免得拆穿了我的謊言,破壞了我形象。”

範良極色變道:“什麽?那我的形象怎麽辦?改天她知道我這大哥曾騙過她,還會尊敬我嗎?何況我對看相就像你的棋藝,一上場就給拆穿了。”

韓柏“啐啐”連聲哂道:“誰叫你真的去看相?隻需將過去兩年你偷看、偷聽回來的東西,拿幾件有把握地說出來,保準朝霞更佩服尊敬你。”

範良極想想也是道理,心情轉佳,跳了起來,到了韓柏身前,兩手輕按他肩上,誇張地由不同角度審視韓柏的臉。

韓柏愕然道:“你在看什麽?”

範良極怪笑道:“讓我這鬼穀子第一百零八代傳人看看你的相,為何能如此豔福齊天,將所有美女大小通吃?”

韓柏伸手推開他道:“我有一個重要消息告訴你,有沒有興趣聽聽?”

範良極道:“有屁快放,不要憋在裏麵,弄得你說出來的話也帶著臭氣。”

韓柏對他的粗言鄙語早習以為常,當下把陳令方認定朝霞腳頭不好的事,說了出來。範良極一聽下勃然大怒,罵了足有小半炷香的時間,才泄了點火氣,歎道:“陳老鬼這人本不太差,隻是迷信了點,唉!不過也便宜了你這小子。我們隻要針對這點下工夫,可能你和朝霞不用私奔就可把事情解決。”頓了頓皺眉道:“不過可要快一點,我看陳令方對朝霞的態度好多了,若他因妻妾離去,一時耐不住寂寞再和朝霞修好,可能什麽好腳頭壞腳頭全忘掉,再舍不得把朝霞送人,那就糟透。”

韓柏倒沒有他想得那麽周詳,腦海中登時浮現出朝霞給陳令方摟在**行雲布雨的情狀,大感不舒服。

範良極看了他兩眼,道:“算你這小子有些良心,來,讓我告訴你一件保證你喜翻了心的事,就是你的詩姊對你挺有意思呢!”

韓柏早猜到三分,聞言心中升起甜絲絲的感覺,卻故作不快道:“不要亂說,詩姊愛的是浪大俠,我怎比得上浪大俠?”

範良極不理他,徑自搖頭擺腦,大讚道:“浪翻雲是這世上唯一讓我在各方麵都心悅誠服的人,不像你這小子,隻得一項優點,就是夠傻,所以傻有傻福。”

韓柏抗議道:“不要整天說違心之言,你最清楚我有數都數不盡的優點,全托了我的福蔭,遂改變了你孤獨怪僻的痛苦人生,看!現在多麽好玩,上京後更精彩哩!”

範良極給他說得啞口無言,唯有道:“唉!肚子真不爭氣,又餓了,讓我到下麵看看飯局預備好了沒有,或者先到膳房偷些東西祭祭五髒廟。”

範良極這類高手,等閑十天八天不進半粒米,都不會饑餓的,韓柏知他在胡謅,故意吊他癮子,一手抓著他瘦削的肩頭道:“我也想知道浪大俠怎樣偉大,好讓我尊敬他時多點資料。”

範良極斜兜他一眼,嘿嘿怪笑道:“恐怕你是想知道多點資料,叫你可以好好挑逗你的詩姊吧!我的偉大**棍。”

韓柏的厚臉皮也掛不住,怒道:“不說便不說罷,難道我要求你?不過我也不會告訴你朝霞和我說過什麽親熱話兒,以後都不會。”

範良極對朝霞是出自真心的關懷和愛惜,聞言立即投降道:“小柏兒何須那麽認真,請聽我詳細道來。”

韓柏忍著笑,緊繃著臉道:“有屁快放!”

範良極絲毫不以為忤,嘻嘻一笑道:“專使大人請入座,本侍衛長有事稟上。”

兩人分別在窗旁的椅子坐下,範良極蹺起二郎腿,取出盜命杆,吞雲吐霧起來,好一會沒有做聲。岸旁遠處萬家燈火,一片入黑後的安靜和寧貼。

範良極不知想到什麽,搖首歎道:“浪翻雲你真行。”

韓柏心癢難熬,明知死老鬼在吊他胃口,可是想起快要下去吃飯,忍不住道:“你究竟說還是不說?”一副變臉拉倒的架式。

範良極望著嫋嫋升起的煙圈,道:“你的詩姊不知為了什麽傷心事,經脈鬱結,再受鬼王丹毒氣所侵,本是大羅金仙亦救不了的絕症,幸好浪翻雲這小子,想出妙絕天下的藥方,就是以自己作藥,打開了你詩姊緊閉的心扉,挑開了她的情竇,使她脫胎換骨,重現生機,趁勢逐步打通她閉塞了的經脈。”

韓柏一聽下大為泄氣,道:“若是如此,你以後提也不要提詩姊對我有意思這句話,我韓柏最尊敬的人便是浪翻雲這小……噢!不!這大俠。”

範良極徐徐噴出一個大煙圈,微笑道:“聽人說話,不要隻聽一半,浪翻雲對左詩或者有三分愛意,但兄妹之情卻最少占了七成,所以發展到如今便臨尷尬階段,左詩需要的是他實在的愛和承諾,是成熟男女的親熱和歡好,小子你明白嗎?柔柔對你的要求,就是左詩對浪翻雲的要求,又或是……嘿!雲清那婆娘對我的期待。”

看著他提到雲清時那張放光的老臉,韓柏頹然道:“詩姊愛的是浪翻雲,我們不如想方法玉成他們的好事吧!你和我都莫要想歪了。”

範良極搖頭道:“可能是你的道行太淺、武功太低,所以不明白浪翻雲已達由劍入道的境界,更驚人的是他不須像禪道高人般由宗叫入手,而是自然而然到了那種境界,就像當年的令東來和傳鷹,早超脫了男女的愛欲,達到有情無欲的境界,試問他怎能給左詩她想要的東西?你的詩姊需要的是你這樣的一個**棍。”

韓柏皺眉怒道:“你再說我是**棍,我一定和你決鬥。”

範良極連聲道:“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待本侍衛長找到更適合形容你的詞語時,始棄**棍不用,好嗎?”韓柏啼笑皆非,拿他沒法。

範良極愈說興致愈高,續道:“所以浪翻雲現在麵對的難題就是:假若左詩發覺他對她隻純是兄妹之情,甚或父女之情,必會自悲自憐,經脈再次鬱結,那就什麽也完了。幸好有你這**……不……有你這情種出現,而左詩也對你甚有意思,於是浪翻雲想了招移花接木之計,左詩是花,你就是木,嘻!既是接花的木,不是**棍是什麽?”

韓柏剛要發作,敲門聲響,忙應道:“進來!”

推門而入的是範豹,向兩人道:“開飯了,有請兩位大人。”

雙修府。風行烈提著燈籠,與穀倩蓮走在下山的路上,雙修府在下方燈火通明。

穀倩蓮忽地停下,投進風行烈懷內,顫聲道:“行烈!我很怕,你一直沒有作聲,我感覺不能再像往日般了解你。”

風行烈放下燈籠,用力將她抱緊,道:“傻孩子,怕什麽?無論將來如何,我風行烈向天立誓,絕不會拋棄你,也舍不得拋棄你。”

穀倩蓮驚喜道:“你真的不是騙我?”

風行烈感受著懷中美女火熱般的愛戀,心中的悲痛和無奈大減,道:“這裏事了後,我帶你去找一個人,說幾句話後,便和你隱居山林,到攔江之戰時,再出江湖,你會反對嗎?”

穀倩蓮畏怯地低聲問道:“你是不是要去找靳冰雲?”

風行烈點頭道:“是的!”

穀倩蓮欣喜地道:“你肯把我帶在身旁去見她,表示你真的肯要我,行烈!小蓮很開心,隻要你不會不理我,其他一切都沒關係。”

風行烈重重吻在她香唇上,心中充滿感激,穀倩蓮的善解人意,確令他感到自己的幸福。他取回燈籠,改為與穀倩蓮手拉著手,以較前輕鬆得多的步伐,往下走去。

穀倩蓮忽道:“行烈!我可否不陪你去參加晚宴,你會怪我嗎?”

風行烈皺眉道:“當然會怪你!而且敵人隨時會來,我不想你離開我丈二紅槍的保護網片刻。”

穀倩蓮眉開眼笑地道:“行烈!你真好,我全聽你的話。”

風行烈順口問道:“今晚會有什麽人出席?”

穀倩蓮恢複平日的嬌態活潑,數著指頭道:“有譚冬叔啦,他的妻子譚嫂啦,譚嫂最是好人,府內所有婢女都喜歡她;有左右二將趙嶽叔叔和陳守壺叔叔啦,他們專責府外的事務,若非情勢危急,也不會回府來。”接著想了想道:“不知素香姊回來了沒有?她也像我一樣,是夫人收養的孤女,不過不是姓穀而是姓白,和我最要好,你定會喜歡她的。不要看素香姊平時溫婉可人,調皮起來時最愛扮作醜女,發出粗豪的聲音,作弄那些纏她的男人,嘻!”

風行烈道:“那位雙修快婿呢?”

穀倩蓮的臉色陰沉下來,道:“那小子和那婆娘當然不會不來,行烈啊!想起他們,我真想立即遠走高飛,永遠不回來,不想聽任何有關雙修府的事。”

風行烈明白她的心情。成抗看來是個老實的好人,但和容色不遜於其母的穀姿仙卻是絕不匹配,連他此刻想起來都有點不舒服,更何況是對穀姿仙敬若女神的穀倩蓮。

主府在望。譚冬迎了上來,道:“好了!公子和小蓮回來了。”

一聲“小蓮”響自府門處,一道纖美修長的人影掠了過來。穀倩蓮淒叫一聲,撲了過去,投進那女子懷裏,竟哭了起來。這女子比穀倩蓮要高上半個頭,一雙腿特別長,叫人一見難忘。那女子不住勸慰,可是穀倩蓮反哭得更厲害,在旁的譚冬慌了手腳。

風行烈走到三人旁邊,責道:“倩蓮!不要這樣。”

那女子抬起俏臉,往風行烈望來,美目閃著亮光,道:“這位定是風公子了。”

風行烈在燈籠光下,看到這女子容貌極美,稍缺穀倩蓮的嬌巧俏麗,卻多了穀倩蓮沒有的爽朗英氣,真是春蘭秋菊,各有所長,施禮道:“這位定是倩蓮提過的素香姊了。”

白素香大膽的眼光上下打量了他兩眼,然後向懷中的穀倩蓮道:“你再哭,我就向風公子揭發你以前的頑皮事。”

穀倩蓮悲泣道:“香姊!小姐要嫁給那大個子。”

風行烈伸手抓著穀倩蓮香肩,半硬半軟將她拉開,向白素香和譚冬兩人歉然道:“讓我先陪小蓮在外麵走兩步,待她好點後,才到裏麵去。”

穀倩蓮一挺胸膛,停止了哭泣,傲然道:“不!讓我們立即進去。”

白素香憐惜地道:“看你眼都哭腫了,怎樣見人?”

穀倩蓮使起小性子,道:“哭便哭,何須瞞人,我們進去!”當先帶路,走進府內去。

大堂內燈火通明,才到門口,成麗信心十足的聲音傳入眾人耳內,在她身旁有四個人,一個是有點不知如何是好的成抗,一個是位麵目祥和的中年美婦,另兩人一高一矮,眼目精明,年紀在四十至五十許間,氣度不凡,明眼人一看便知是高手。成麗興奮地介紹著自己怎樣布置這大婚的禮堂,除了那中年美婦稍微點頭回應,那高矮兩人隻是禮貌地聆聽,沒有作聲。

穀倩蓮領頭進來,嚷道:“譚嫂!趙叔、陳叔,小蓮來了。”擺明不把成抗姊弟放在眼裏。三人也不知是否故意,拋下了成麗兩姊弟,迎了上來。

穀倩蓮親切地挽著那兩名中年人,介紹給風行烈,高的那人是趙嶽,矮的是陳守壺,中年美婦則是總管譚冬的妻子譚嫂。

一番客氣後,譚嫂瞪了穀倩蓮一眼,責道:“小蓮你的脾性真改不了,一回來便惹小姐生氣,看看!剛哭過了是不是?”穀倩蓮委屈地垂下頭去。

譚冬把楞在一旁的成抗成麗招呼過來,為他們引見風行烈。成麗帶著警戒的目光在風行烈身上轉來轉去,露出不屑的神色,大擺身份,一副沒有興趣理會的模樣。

成抗見風行烈英偉軒昂,一派高手風範,眼中閃過自慚形穢之色,謙卑地道:“成抗什麽也不懂,風兄以後請多多指點。”

風行烈對這被排擠的青年憐意大生,正想說上幾句好話。豈知成麗向成抗喝道:“成抗你要記著明天你就是雙修府的半個主人,說話不可以沒有分寸。”顯是不滿己弟的屈己待人。

各人臉色都不自然起來,試問成抗怎能服眾?穀倩蓮冷哼一聲,便要發作。風行烈擺出大丈夫的威嚴,淡淡看了穀倩蓮一眼,嚇得後者立刻不敢作聲,然後向成抗微笑道:“成兄相貌堂堂,一臉正氣,將來雙修府必能發揚光大,成兄努力吧。”

成抗露出感激的神色,應道:“多謝風兄指點。”這弟弟在人情世故上,確遠勝其姊。

成麗見風行烈讚她弟弟,立即變出另一副臉孔來,笑道:“風公子是江湖上的名人,成抗他什麽也不懂,還望公子多多指點。”

這時一個小婢走向前來請他們到偏廳去,說穀姿仙正恭候他們。眾人往偏廳走去。

白素香走到風行烈另一旁,邊走邊道:“風公子真有本領,隻有你才能收拾我們雙修府的小精靈。”說完兜了風行烈另一旁垂著頭走路的穀倩蓮一眼。

風行烈苦笑道:“素香姊言之過早了。”

白素香見他像穀倩蓮般喚她作素香姊,甚是歡喜,改變稱呼道:“行烈不要擔心,我從未見過小蓮像剛才那乖樣子的。”

穀倩蓮何等厲害,張著小嘴笑著反擊道:“我也從未見過素香姊對男人這麽和顏悅色,行烈不如你把她也娶過門來,讓我們這對好姊妹永不用分離。”

這些話一出,風行烈既大感尷尬,白素香更是紅霞滿麵,不知所以,幸好這時到了偏廳內,雙修公主穀姿仙盈盈俏立,美目含笑,歡迎他們到來。

成抗見到穀姿仙,一雙大眼立時亮了起來。穀姿仙大方地站到成抗身旁,向各人微笑道:“不如我們入席再談吧!”

眾人隨著穀姿仙移步到設在偏廳一角的酒席,依主次入坐。穀姿仙和成抗坐在主位,剛好對著風行烈和穀倩蓮。成麗有點不知禮貌地坐到穀姿仙身旁的座位處,白素香有意無意間坐到風行烈的另一旁,其他人隨意入座。這一席是素宴,下女送上齋菜後,退了下去,偌大的偏廳隻有圍坐著的十個人。酒過三巡,風行烈也被敬了三次酒。風行烈禮貌地回敬穀姿仙,再舉杯向成抗祝賀他明天的婚禮,成抗有點忸怩地舉杯。眾人紛紛舉杯,隻有穀倩蓮繃著臉,並不參與,穀姿仙冷冷瞪她一眼,顯是忍著沒有發作。

穀倩蓮對穀姿仙責備的眼色視若無睹,垂著頭悶聲不響。成麗眼中閃過怒意,向風行烈甜甜一笑道:“風公子!小蓮是這裏的丫頭,一向野慣了,你最好多多管叫她,讓她多懂些禮貌道理。”

眾人一齊色變,這幾句話既帶貶意,語氣又重,穀倩蓮怎受得了。穀倩蓮霍地抬頭,秀目射出銳利的光芒,正要反唇相稽,穀姿仙喝道:“小蓮!”穀倩蓮冷冷瞅了穀姿仙一眼,把到了口的話忍著不說出來,垂下頭去。

穀姿仙這次沒有發怒,美目掠過一絲哀怨,瞬又消去,恢複平靜道:“我們剛接到南康來的消息,胡節的水師解除了對我們水路的封鎖,今早離開鄱陽,進入長江,目的地看來是洞庭湖。”

趙嶽道:“黃河幫的三十艘船艦也於昨夜趁黑離開,我看怒蛟幫現在的形勢危險非常。”

成麗道:“怕什麽?有‘覆雨劍’浪翻雲兄在,何足懼哉!”一副和浪翻雲非常熟絡的模樣。

陳守壺道:“成小姐有所不知了,浪翻雲早離開了怒蛟島,至於他為何離開,到了哪裏去,卻是無人知道。”

風行烈眼光何等銳利,當成麗提到浪翻雲的名字時,穀姿仙嬌軀輕輕一顫,秀美的眸子一陣惘然,不由心中一動,難道她和這天下第一劍手有著不尋常的感情關係。

在旁的穀倩蓮低哼一聲道:“無知!”這“無知”自是針對成麗而說,沒有人會誤會她的意思。

穀姿仙大怒道:“我若非看在風公子麵上,小蓮你這樣沒上沒下,我會立刻把你逐出雙修府。”

穀倩蓮“嘩”一聲哭了出來,掩麵起身便走,椅子也撞跌了。風行烈說聲“對不起”,追著去了。

穀姿仙目送兩人走出偏廳,淒然一笑道:“今晚的洗塵宴就這樣算了吧!”

寬敞的官船艙廳裏,筵開一席。馬雄和方園兩人都到岸上去辦事,預備明晚的盛宴,剩下這班自己人圍桌進膳。左詩、柔柔、朝霞三女都特別打扮了自己,看得陳令方、韓柏、範良極三人目眩神迷,滴酒未進先醉了三分。三杯過後,陳令方和範良極兩人忍不住酒興大發,在言語上親熱一番,唇槍舌劍,鬧個不亦樂乎,氣氛熱烈起來。

左詩和柔柔兩人,分坐韓柏兩旁,兩人隔著韓柏,輕言淺笑,看得韓柏“魔性大發”,尤其想到或能把這可人的義姊據為己有,肆意輕薄,心中那股火熱燒得他差點呻吟出來。茫然間忽聽到朝霞的聲音道:“聽說範先生的相術天下無雙,不知可否給朝霞看個相?”

韓柏一震醒了過來,想不到一向畏怯的朝霞竟會在陳令方麵前,公開提出這個請求,回心一想,明白到朝霞正是要說給陳令方聽,讓外人看看她的命為何這麽苦?而韓柏予她的困擾和折磨,亦使她有點不顧一切地想知道未來的命運。她苦無可苦,還怕什麽?左詩和柔柔為之愕然,目光集中到朝霞臉上。

陳令方呆了一呆,以奇怪的眼光兜了朝霞一眼,哈哈大笑道:“想不到範兄有這麽多興趣和老夫相同,老夫最喜研玩相學。”

左詩和柔柔交換了個眼神,既驚異朝霞如何會知道連她們也不知道的事,亦想到原來陳令方如此愛好這種江湖小術,難怪這麽迷信。韓柏則和範良極麵麵相覷,暗忖這次可要出大岔子了,原來陳令方竟懂得相術,那豈非可立即拆穿範良極這一竅不通的假相師。

範良極幹咳一聲,借掏出盜命杆裝上煙絲的動作,掩飾心中的慌張,把賊眼一眯道:“說到棋藝,我或許暫不如你;但相術嘛,你永遠連我的邊兒也沾不上。”

韓柏心中歎道:“你這死老鬼,話怎可說得這麽滿呢?”

陳令方嗬嗬一笑,歡喜地道:“範兄這麽自信,必有驚人相技,真使老夫驚喜莫名,範兄定要指點老夫一條明路,好讓我能趨吉避凶。”

範良極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我鬼穀派規矩限定,每次隻能看一人,看完後百日內不得看第二人,現在霞夫人先提出請求,那就恕我不能給陳兄看相了,隻能贈霞夫人兩句。”韓柏差點拍案叫絕,以示佩服範良極的詭變百出。

陳令方失望道:“既是如此,老夫不敢勉強。”旋又喜上眉頭道:“看不可以,教總可以吧!相書中有幾句話說‘觀人臉,不若觀其神;觀其肉,不若觀其骨。’這四句話我常覺得很有道理,用起來卻又有無從入手之感,範兄請指叫!”韓柏暗歎這回比看相更慘,範老鬼可以拿什麽去叫人?

範良極心中罵遍了對方的諸祖列宗,表麵則從容不迫道:“這些話有啥道理?不過是江湖術士故作高深莫測的虛語,陳兄被他們騙了。”

陳令方瞠目結舌道:“什麽江湖術士?這是相學經典名著《相林摘星》開首的四句話。”

範良極一不做二不休,噴出一道煙箭,吹到陳令方臉上,哂道:“什麽摘星?我看什麽也摘不了。”

朝霞眼露敬佩神色,心想範神相果然與眾不同,相學經典全不放在眼裏,難怪自己喜愛喂雀亦瞞不過他。

陳令方有點懷疑地端詳範良極道:“那就有勞範兄指點我應讀哪本相書?以免摸錯了路子。”

範良極懂什麽相書,兩眼一翻道:“那些相書有何好讀?燒了還嫌要掃灰呢!”

陳令方一咬牙,轉向朝霞堅決地道:“朝霞,把你的看相優先權讓給為夫吧!”

朝霞嬌軀一震,委屈地垂下俏臉,無奈點頭,看得範韓兩人義憤填膺,差點要動手揍陳令方一頓。

陳令方望向範良極正容道:“範兄先看老夫的過去吧!”他也是厲害的老狐狸,暗忖若你胡謅將來的事,我自是無法揭破,但若說早成了事實的過去,可立即對照,不能狡辯。一時間艙廳內靜至極點。

左詩和柔柔這時都聽出範良極在胡說八道,亂吹牛,不由擔心起來,怕他出醜時下不了台,韓柏也後悔起來,隻有朝霞一人對範良極有信心。

範良極好整以暇吸了幾口煙,驀然喝道:“舉起右手!”

陳令方一愕後舉起右手,立又迅速放下。範良極煞有介事地道:“陳兄二十八歲前苦不堪言,二十八歲後官運亨通,一帆風順,直至四十九歲,我有說錯嗎?”

陳令方呆了半晌道:“範兄怎能看得出來?”二十八歲流年部位在印堂,而陳令方印堂受眉勢影響,窄而不開揚,在相學上來說並不理想,所以相士都批他要三十一歲上了眉運後方可大發,範良極這幾句批辭,即可見功夫遠超於他以前遇過的相士了。

範良極得意道:“天機不可泄漏,除非你入我之門,否則休想套得我隻言片語。”

韓柏鬆了一口氣,暗忖以這老鬼的靈耳,那兩年內陳府上下所有人的談話可能全都落進他耳內,對陳令方過去了解之深,或許比陳令方自己有過之而無不及。左詩和柔柔當然想到這點,垂下頭去,苦忍著心中的笑意,憋得兩女差點流出淚水來。

朝霞讚歎道:“範先生真是相法如神。”

範良極老懷大慰,道:“陳兄曾有三次意外,一次是八歲那年差點在一條河內淹死;第二次是三十歲那年失足跌下石階,我看最少要躺上十天;第三次是三十五歲那年,給人在右肩劈了一刀,那疤痕絕不會短過三寸。”

陳令方聽得目瞪口呆,呼出一口涼氣道:“範兄真是相門千古第一奇士,陳某佩服得五體投地,不知範兄可否收我為徒?”

範良極笑言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我門每代隻準傳一人。”

陳令方急道:“那就傳我吧!”

範良極道:“你又遲了,我昨天才收了徒兒,那就是他。”說完,用煙杆敲敲韓柏的大頭,正容道:“還不再叫聲師父我聽聽。”

韓柏心中破口大罵,表麵當然做足工夫,低聲下氣叫道:“老師父在上,請再受小徒一叫。”

左詩和柔柔終忍不住,趁陳令方失望地呆看著範良極,掩嘴低笑,那種辛苦真是苦不堪言。

陳令方喘了幾口氣,緊張地道:“那範兄快指點老夫將來應走哪條路吧?”

範良極肅容道:“你眼前有一大劫難,恐怕陳兄難以度過。”

陳令方色變道:“有沒有化解之法?”

範良極歎道:“念在你現在名副其實和我共乘一船,理應同舟共濟,就看在這點緣分上,我拚著泄漏天機,減壽七七四十九日,也要告訴你化解之法,使你能因禍得福,官運再登坦途。”

陳令方大喜道:“範兄請說!”

範良極道:“不可以!”

陳令方愕然道:“你不說出來,老夫怎知如何化解?”

範良極冷冷道:“陳兄!竟不知法不可傳第五隻耳嗎?”

韓柏的心忐忑狂跳,猜到了範良極想要幹什麽了。

衝天而起時,穀凝清雙腿提高,箍在不舍腰間,四肢八爪魚般緊纏著不舍,正是男女**纏綿的妙姿。雙修大法源於天竺秘術,專講男女**之道,所以凡修此法者必須是夫婦,二人同心,才有望修成。其心法更是怪異無倫,全由女方引導主動,故而不舍直至練成大法,也不知雙修心法竟要男的有情無欲、女的有欲無情,致誤會重重,鑄成恨事。先前穀凝清按在不舍胸前一掌,雖說隻有五成功力,但像不舍這級數的絕頂高手,等閑不會輕易內傷,但若真受內傷,必是非同小可,後患極長,所以穀凝清明知強敵環伺,仍不顧一切,施展男女相修大法,擺出**之姿,“借”出功力,一方麵保持不舍傷勢不致惡化,另一方麵使不舍可以運用她的真氣,應付強敵,隻要能逃出去,她會樂意獻出肉體,為愛郎療傷。穀凝清臉上泛起春情**意,情思難遏的迷人表情,香唇封上不舍的嘴唇。

不舍臉上露出莊嚴聖潔的表情,盡吸穀凝清由香唇和肉體幾個重要接觸點度過來與他體內絕對兼容的先天真氣,倏地淩空橫移,刹那間越過圍牆,眼看可往遠方暗處逸去,三聲斷喝響起,三道矛芒,由下而上,直擊兩人。穀凝清嬌軀生出一股奇怪力道,湧向不舍,不舍借勢竟淩空倒轉過來,變成兩人頭下腳上。穀凝清秀發瀑布流水般散垂下來,好看至極,然後像靈蛇般卷纏向不舍頸項,那情景確是怪異無倫。矛至,不舍的嘴大力一啜,借來一道真氣,右手一抹背後,以之成名的“無雙刃”立時來到手中,化作萬點精芒,往下灑去。“叮當”之聲不絕於耳。

伏擊他們的自是日月星三煞,三人雖見不舍這一劍淩厲至極,不過欺他一人之力,又淩空不易著力,哪擋得住三人由實地而上,蓄勢以赴的三下重擊,遂以強對強,誓要把不舍的劍罩護網擊破,好讓其他人窺空撿拾便宜。豈知三矛撞上劍網時,竟有種軟軟綿綿,無從發力的感覺,吃了一驚下,矛勁立時由剛轉柔,希望能像泥鰍般滑進對方劍網內,就在這時,對方劍上驟生出一股剛猛無儔的狂勁,透矛而至。

三煞這時由小驚變大驚,猛吸一口氣,沉身往下墜去。狂勁由持矛的雙手分流而入,三人尚未及落回地上,忙催動內氣迎上,“砰”地一聲體內真氣相擊,不舍借劍傳來的狂勁由一股化作千百道陰細氣勁,竟隨處亂竄,三人魂飛魄散,惶急間不及化解,唯有回氣守住通往五髒六腑的各處要脈。三人足沾實地,同時一個踉蹌,口噴鮮血,隻是一個照麵,全受了不輕的內傷。雙修大法,確是非同凡響,三人初次遇上這連龐斑也要讚賞不已的兩極歸一奇異內功,立即當場吃了大虧。

不舍帶著穀凝清,借劍矛交擊之勢,倏地加速,橫移開去。兩道人影忽地攜手由地上竄高,半途淩空截擊,正是精於聯結合作的蒙氏雙魔。蒙大蒙二這次左肘扣右肘,旋轉了起來,眨眼間連樣子都認不出來,隻剩下一卷旋風。兩人上次受挫於戚長征,全由於輕敵致被戚長征搶了先機,落在下風,若戚長征力戰下去,兩人必可以驚人韌力和心意相通下的聯手妙技,占回上風,可恨戚長征也看出這點,借最強之勢時乘機逸走,使兩人遺恨當場,所以今天一上來即全力以赴,不讓不舍兩夫妻占絲毫便宜。由此亦可見武家爭戰之道,千變萬化,戰略和眼光可使強者弱,弱者強。當日武庫大戰,韓柏正是憑狡計逃出裏赤媚的魔爪。

同一時間禿鷹由蚩敵由左旁一棵大樹盤旋而下,畫出一道美妙的弧線,彎向纏在不舍上身的穀凝清背後,手中連環扣展個筆直,劍般刺去。明眼人隻要一看由蚩敵旋飛下撲的路線,可知此人實是一等一的高手,因為他已把握了自然的天理,借掠下的弧度恰好把攻擊之勢,增強至最佳的力道和速度。更驚人的是,若依目前的形勢發展,當由蚩敵的連環扣追上穀凝清時,恰是蒙大蒙二兩人截擊到不舍的同一刹那,於此可見這三人的合擊之術如何到家,拿摳時間如何準確,這也是針對不舍兩人的雙修大法的最佳戰略,務要使兩人分頭迎敵。

不舍被龐斑譽為八派第一人,豈是幸至,若非他身負內傷,功力發揮不出平日的六成,雖或未必能勝過三人,但逃走定不成問題,眼下卻必須另以妙法應付。兩人的嘴唇仍黏在一起,交換了情深若海的一眼後,兩人的身體倏地分開。不舍仍緊吻著穀凝清香唇,吸著她度過來似帶著她芳香卻珍貴無比的先天內氣,身體彈得筆直,與地麵平行,兩腳一屈一彈,閃電般向逼至丈許內的蒙大蒙二撐去,另一端兩手握劍,似拙實巧,迎往由蚩敵的連環扣。穀凝清優美動人的身體虛站半空,全賴纏在不舍頸項的秀發,保持著嘴連嘴親密**的接觸,那情景既詭異又好看。尤其以不舍出塵佛姿,配以穀凝清的絕代風華,任何人隻看一眼,保證這一世也忘不掉那情景。

蒙大蒙二想不到對方有此一著,不過隨機應變是每個高手的基本要求,兩人同時分開,鐵尺短矛,一掃不舍脆弱的腳踝,一挑不舍另一腿的腳板,暗笑任你護體真氣如何厲害,總不能遍及全身,何況兩人的內勁正接連了起來,等於兩人合力運矛先挑,再轉勁到另一邊蒙大的鐵尺處,這等最上乘的合擊之術,對方何能抗拒?更何況不舍還要分神分力,去應付“禿鷹”由蚩敵在另一方的強攻。

若要以蒙大蒙二兩人的聯結,來比較不舍兩人的雙修大法,就是前者乃後天功法的極致,而雙修大法則已臻先天秘境,所以才能產生出不舍的兩極歸一神功。穀凝清雖因天分和基礎功夫及不上不舍,尚未入兩極歸一的法門,但亦是不可多得的高手,所以她才不出手,而把功力全借給不舍,待他盡展所長。

劍環交擊,“砰!”一聲的強烈氣震下,由蚩敵往後飛退,隻感全身忽冷忽熱,難受至極,若非功力深厚,怕要當場氣絕而亡。矛挑腳板,不舍不知如何,腳像脫了關節般一扭一踢,腳尖竟蹴中鋒側,一股怪異無倫的力道透矛傳來,蒙二感到全身虛若無力,竟提不起半點勁道,往下墜去,拉得蒙大也往他這方倒側過來,鐵尺立時失了準頭,變成掃向對方腳板。

“啪!”鐵尺掃個正著,卻如中敗革,發出不應有的聲音。不舍與地麵平行的身體往下飄落,穀凝清的嬌軀則往上迎去,恢複先前緊纏著的**誘人姿態。兩人旋轉了起來,升高了少許,再借體內正反相生的力道,迅速橫移三丈,落在地上。兩人看似大獲全勝,但當不舍腳尖觸地,卻是一個踉蹌,差點倒在地上。

一個人影無聲無息逼近兩人身後,快若鬼魅。不舍看也不看,反手一劍往身後刺去,雖看似平平無奇,卻生出一種淒厲慘烈的懾人氣勢。那偷襲者冷哼一聲,身體一搖,竟破入劍勢裏,一掌切向不舍持劍的右腕,另一手伸出中指,飄忽不定地點往不舍背脊。不舍心中一凜,知道來人武功遠勝剛才三人,甚至比三人聯手之威有過之而無不及,暗歎一聲,不退反進,劍往回收,硬以背脊往那人撞去。偷襲者正是裏赤媚,若他繼續點出那一指,必可叫不舍和穀凝清兩人全身經脈爆裂而亡,可是亦必來不及撤走而給兩人撞入懷裏,以這兩大高手臨死前的反擊,他自問可挺著不死,但那傷勢非要一兩年不能複原,在這等爭霸天下的時刻,這種事情怎可讓它發生?身體再扭,竟閃到不舍身側,肩頭一移,硬撞在不舍肩頭上。

不舍和穀凝清兩嘴終於分開,各噴出一口鮮血,斷線風箏般往橫飛跌,投往樹林裏。裏赤媚哈哈一笑,如影隨形,往兩人追去,竟後發先至,眼看追上,一聲暴喝,來自其中一棵樹後,一座肉山攔著裏赤媚的進路。裏赤媚定睛一看,原來是個胖婆婆,手中大蒲扇往他扇來,勁氣撲麵。隻是這一下遲緩,不舍帶著穀凝清沒進林內深黑處。裏赤媚心中狂怒,一掌掃開對方蒲扇,竟硬撞入那胖婆子懷裏,雙掌交互拍出,倏忽間在胖婆婆身上拍了十多掌,胖婆子竟不遠跌,隻是不住跳動,眼耳口鼻鮮血激濺。當裏赤媚退開時,胖婆子全身骨骼盡碎,仰天倒下,慘死當場,但不舍和穀凝清逃走了。

穀倩蓮直衝出府外,奔進府旁的園林裏,伏在一棵大樹上痛哭流涕。風行烈來到她身後,輕拍著她劇烈抽搐的香肩。

穀倩蓮轉過身來,投入他懷內,狂哭道:“我恨她,恨她,恨她!”

腳踏枯葉的聲音在後方響起。風行烈心中一震,知道對方來了應有一段時間,現在隻是故意弄出聲音,驚醒他們,以他的耳目,平時當然不會任人來到身後亦不知道,但自己剛才心神全放在穀倩蓮身上,故有這種疏忽,可知自己真是全心向著懷內美女。

兩人分了開來。風行烈轉過身去,見白素香緩步走了過來,避過風行烈的眼光,來到穀倩蓮身旁道:“你沒事了吧?”

不用看她羞人答答的神態,隻是這句話,可知這英氣逼人的美女,把剛才他和穀倩蓮親熱的情況盡收眼底,不禁有點不好意思,對方始終是個黃花閨女呢!

穀倩蓮輕輕道:“好多了!”

白素香輕輕道:“風公子!小姐想單獨見你。”她本已親熱地稱呼他作行烈,現在又改口稱風公子。

艙廳內剩下範良極和陳令方兩人。前者悠悠吐霧吞雲,一道接一道煙箭朝對方射去;後者活像個患了絕症的病人,等待著神醫開出回天妙方。

陳令方見範良極一點開口說話的意思也沒有,投降道:“範兄!不要吊老夫胃口了。”他絕非容易受騙的人,隻是做夢也想不到範良極曾斷斷續續監視他陳府的一動一靜,達兩年之久,故而拜倒在對方的假相術真資料之下。

範良極做戲做到足,七情上臉地一聲長歎道:“唉!範某實在有點難以啟齒。”

陳令方焦急地道:“現在隻有你我兩人,什麽都可以攤出來說個清楚。”接著有點遲疑地道:“是不是和……”

範良極喝止道:“有什麽是我看不到的?隻可由我的口中說出來。”

天下竟有如此神相,陳令方益發心悅誠服,不住點頭,表示範良極教訓得好。範良極知是時候了,微俯向前,伸出盜命杆,搭在陳令方的肩頭上,以認真得不能再認真的權威口吻道:“陳兄犯的這個名叫桃花惡煞,應於你四十九歲那一年,若我沒有看錯,此煞臨身第十二日你便丟官,這叫‘桃花十二追魂煞’。”

陳令方拍桌叫道:“我果然沒有看錯。”

範良極心中暗罵,表麵卻故作驚奇道:“什麽?這桃花煞天下無人會看,憑你的三腳貓相術,照照鏡就可看到嗎?”

陳令方赧然道:“我當然沒有範兄的功夫,隻是切身體會到這什麽桃花十二日追追魂煞的厲害,我本準備將她送人,但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又有點舍不得。”

陳令方歎道:“我說的是朝霞,範兄批得真準,真是她入門十二天我就丟了官,現在怎麽辦呢?”頓了頓:“這次我特別攜她上京,本就是希望她由哪裏來,往哪裏去,看看可否解煞,可是現在她知道了我們這麽多事,送人又實在有點不妥。”

範良極道:“若你將她隨便送人,不但有損陰德,而且絕化不了煞,其禍更烈也更難消擋。”

陳令方再次色變道:“那怎麽辦?”

範良極差點笑出來,強忍著道:“化煞的唯一方法,就是要找個福緣深厚的人,盡納煞氣,這一送才有效。”

陳令方拍案道:“有了!就送給專使大人,他天庭廣闊、兩目神藏不露、山根高聳、龍氣由額透眉心、貫鼻梁、人中深淺適中、地閣又托得起,此人非他莫屬嘿!對不起,我一時興奮,這些看相法都靠不住的,是嗎?”

範良極終於忍不住,借機狂笑起來。陳令方一顆心七上八下,暗歎難道這次又看錯了。

範良極收起笑聲,取回按在他肩頭的盜命杆,燃著煙絲,深吸兩口後道:“你這老小子才是福緣深厚,連這人也給你找了出來,你說得對,以我閱人千萬的無敵相眼,天下間隻有韓柏一人可消受朝霞,為你解煞,從今以後,開始時或有阻滯,不過包管你官運比我的大便更順暢,唉!真是便宜了你這老小子。”忽又眉頭一皺道:“不好!你今年多少歲?”

陳令方給他嚇得提心吊膽,戰戰兢兢地道:“老夫今年五十一歲,流年部位剛好是人中的關口,有……

有什麽不妥嗎?”

範良極色變道:“若你不能在生日的四十七天前將朝霞送給韓柏,大羅金仙都救不了你。”

陳令方發著抖,豎起抖個不停的手指逐個數著,來來回回數了十多次,忽地跳了起來,衝往門口去。

範良極一個翻身,攔著去路,喝道:“你瘋了嗎?”

陳令方顫聲道:“今天剛好是生日前第四十八日,我要立即去找韓柏,跪地哀求也要他把朝霞接收過去。”

左詩和柔柔走出廳門,立即你推我撞苦忍著笑往上逃去。剩下韓柏和朝霞落在後麵。朝霞奇怪地看著兩人消失在樓梯轉角處的倩影,暗忖為何她們會如此興奮?

韓柏怕她看穿他們的詭計,逗她說話道:“不如我們到上艙的看台,欣賞一下岸上的夜景,吸兩口涼風好不好?”

朝霞低下頭,想了想,竟出乎意料之外地點點頭表示同意。韓柏大喜,差點就要去拉她的手,伸了出去又縮回來,傻兮兮地道:“夫人!請!”

朝霞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往上走去。韓柏跟在她身後,望著她搖曳生姿的動人體態,心想若能摟著她睡覺,必是人生最快樂的事情之一。

韓柏道:“我陪你去!”朝霞嚇了一跳,連聲拒絕,急步走了。

韓柏見不到左詩和柔柔兩人的蹤影,暗忖可能是回房躲起來笑個飽,不如先上艙頂,於是往上走去。走上了幾步階梯,左詩和柔柔的笑聲由上麵傳來,原來兩女早一步到了望台去。韓柏來到樓梯頂,站在門旁,往外看去,隻見左詩和柔柔笑作一團,開心得不得了。秋夜江風,吹得兩女秀發飛揚,衣袂飄拂,有如天上仙女下凡,一時忘了走出去。左詩這時雖臉向著他,眼光卻投往江上去,沒有發覺他呆立門旁。

柔柔背對著韓柏,向左詩笑道:“詩姊!我從未見過你這麽開心的,看你是愈來愈喜歡和你的義弟、我的大哥走在一塊兒啦。”

左詩呆了一呆,然後點頭道:“我很少這樣忘形的,剛才憋得我真辛苦,和這兩個人在一起很容易笑斷氣的。”

柔柔輕輕問道:“詩姊!告訴我,你是不是隻想當韓柏的義姊?”

左詩俏臉立刻飛起兩朵奪人眼目的豔紅,嗔怪地橫了柔柔一眼,垂下頭去,想了好一會後,抬起臉來,剛想說話,一眼瞥見韓柏呆頭鵝般站在入口處,嚇得花容失色,顫聲道:“韓柏你站在那裏有多久了?”

柔柔轉過身來,甜甜一笑道:“公子來了!”

韓柏嘻嘻一笑道:“剛剛來到,見詩姊你臉紅紅的不知想著誰,所以不敢立即走過來,怕擾了你的思路。”

左詩芳心稍安,馬上又羞得要找地方鑽進去,因為她剛才千真萬確是全心想著韓柏一個人。看到美麗的義姊給自己調弄得不勝嬌羞,比對起她平時對他的“疾言厲色”,韓柏真是分外得意,心中又酥膩又甜蜜,直走到兩女之側,在氣息可聞的近距離下,向左詩道:“詩姊的臉為何愈來愈紅,是否因為弟弟我來了?”這句話已偏離了義姊弟的關係,明顯地帶著男女調情的成分。

左詩泛於雙頰的紅暈,恍似瘟疫般蔓延至耳根和粉頸。她想狠狠罵他一頓,偏又心中全無半點怒氣;想跺腳走嗎,那雙美腿硬是邁不開那第一步。忽然間她發覺韓柏實在是很好看,他的笑容有種陽光般的動人魅力,又很懂男女情趣,很真誠的一個人,誘得人想這一生一世都讓他輕薄調戲。一個念頭從內心深處湧上來,為何自浪翻雲走後,她一直沒有像以前般苦苦想著浪翻雲呢?刹那間,左詩知道了自己真的愛上了韓柏。

朝霞的聲音由後麵傳來,帶點意外道:“原來詩姑娘和柔柔夫人都在這裏。”這樣一說,兩人立刻知道韓柏成功地約了她到這裏悄敘。

韓柏轉過身去,暗叫我的天,她竟然這麽漂亮。朝霞蓋著鵝黃色的長披風,俏臉如花,一雙美眸閃著帶點野性的采芒,那種嬌柔皎豔,確使人神為之奪。韓柏眼睛一眨不眨地呆瞪著她。朝霞大方地走過來,親熱地和左詩、柔柔打招呼。韓柏看著三女,差點忘了秦夢瑤。

韓柏老實地答道:“我隻希望能永遠和三位姐姐這樣站在一起就好了。”

左詩知道不可再任這小子如此無法無天,目無她這個尊長,嬌嗔道:“韓柏……”

韓柏打斷她道:“這是我心裏的真話,不說出來會像你不笑出來般憋死,詩姊若怪我以下犯上,請打我或罵我吧。”

左詩俏臉再紅,知道這小子剛才把她和柔柔的對話全收入耳內,所以步步進逼,調戲自己,可恨愈給他調戲自己愈快樂,暗叫一聲罷了,看來是鬥不過他,幽幽地瞅他一眼道:“誰責怪你呢?”言罷羞得垂下頭去。

韓柏想不到她肯如此公然向自己表示情意,靈魂兒立時飄至九天之外,就在這時急驟的腳步聲由樓梯傳來,陳令方以他所能達到的最高速度往韓柏“電射”過來,施起大禮下拜,嚇得韓柏慌忙扶著,愕然道:“陳公你要幹什麽?”

朝霞花容失色,叫道:“老爺!”

陳令方道:“韓兄!老夫有一事相求,務請你立刻答應,否則過了子時我便完蛋了。”

韓柏這時哪還不“瞎子吃湯圓”,心知肚明怎麽一回事,道:“假設能幫陳公的話,我一定會幫,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陳令方大喜道:“君子一言!”

韓柏正氣凜然答道:“駟馬難追!”

陳令方鬆了一口氣道:“老夫想把朝霞贈你為妾!”

朝霞“啊”一聲驚呼起來,舉起衣袖,遮著羞紅了的俏臉,心中又怒又喜,怒卻隻有一分,她怨怪陳令方將自己像貨物般送給人,雖然她也知道這些達官貴人每有贈妾贈婢的事,但想不到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喜的卻有九分,天!竟真能當他的小妾。

韓柏轟然應道:“這絕對是我韓柏可以幫得上忙的事,成交!”

範良極的笑聲傳來道:“陳兄!恭喜你了。”接著向他使個曖昧的眼色。

陳令方心領神會,向韓柏道:“讓老夫立即送你們到新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