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愛情魔力

戚長征神態鎮靜,微微一笑,露出兩排雪白整齊的牙齒,對比起他被太陽曬成古銅色的皮膚,就像陰天裏陽光破雲而出的模樣,自有一種豪雄灑逸、風度不凡的神采。水柔晶看得呆了一呆,暗忖其實這粗豪青年笑起來時,實比很多所謂美男子更具懾人魅力,同時覺得自己直至此刻才真正清清楚楚有這種感覺,以前都是模模糊糊的。戚長征見她沉吟不語,以為她內心仍在交戰,不能決定怎樣處置他,哪知水柔晶想到的竟是他好看與否的問題。

他索性向水柔晶爬了過來,到了臉孔離水柔晶的俏臉隻有半尺許的短距離時,訝然道:“姑娘還不讓開,我要鑽出來了。”

水柔晶麵容恢複平常的清冷孤傲,瞅他一眼道:“鑽出來幹嘛?趕著爬去送死嗎?”說到“爬”字時,嘴角溢出一絲罕有的笑意,分外動人。

戚長征看得呆了呆,苦笑道:“若我還不走,待會你的上司和同袍回轉頭來,我老戚就不是送死而是等死了。”

水柔晶蹙起秀眉,道:“脫下你的衣服給我,我或有助你老戚逃生保命之法。”說到“老戚”時,忍不住又綻出一絲笑意。

水柔晶放下了小靈狸,撮唇向它發出一連串像音樂般動聽的指令,小靈狸聚精會神豎直耳朵聆聽著,待指令結束,“嗖”一聲竄進叢林裏。

戚長征愕然道:“你命這頭小畜生去辦什麽事?”

水柔晶責怪地道:“你還不脫下衣服?”

戚長征苦笑道:“我既不慣被女人看著脫衣服,更不慣光著屁股走路。”

水柔晶氣得杏目一瞪,心想在這種生死存亡的時刻,這人還有心情說笑,腦子也不知是什麽做的,一手抓著他的衣襟,用力撕了一幅下來,道:“這也夠了!”接著水柔晶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瓶,將內裏一些白粉狀的東西,唯恐不夠地遍灑在戚長征的身上。

水柔晶又急又快地道:“你留在這裏,小靈狸會給我擒來一頭白兔之類的小動物,我會將你的破衣布綁在它身上,然後施手法使它狂奔遠遁,帶著你的氣味逃去,而你身上的隱味粉,可使獵犬以為你是一棵樹或石頭,嗅不到你的所在。好自為之了!這是我幫你的最後一個忙,以後隻有你欠我的。”

水柔晶見他還呆看著自己,嗔道:“還不躲回你的狗洞裏去。”言罷退往樹叢外,回頭冷冷道:“不要以為我愛上了你,我隻是救人救到底罷了!”接著隱沒在小靈狸剛才消失的密林裏。

戚長征搖頭苦笑,自言自語道:“你若不是愛上了我,老戚願以頂上人頭來和你做賭注。”

左詩坐在窗前,秀目好奇地看著河岸上不住變化的動人山野景色,美景層出不窮,叫她心曠神怡,心想他日若有可能的話,定要帶雯雯來看看,唉!雯雯不知有沒有哭?晚上睡得好不好呢?

浪翻雲的大掌貼著她的後背,輸入的熱氣忽地中斷,輕責道:“詩兒!不要老往不開心的事情鑽。”

左詩嚇了一跳道:“為何大哥會知道詩兒心裏想著的事?”

浪翻雲微笑道:“我感到你經脈內氣有鬱結之勢,所以知道你正想起不開心的事情。”

左詩歎了一口氣道:“沒有雯雯在我身旁,我就像是一無所有,離洞庭愈遠,愈是記掛著她,她年紀太小了,又被我寵慣了她。”

浪翻雲的手掌離開了她的粉背,左詩感到一陣空虛,那種感覺幾乎比思念小雯雯更令她難受,就像此刻才真是一無所有。左詩剛想回過頭來,背心處一痛,原來是浪翻雲的手指戳在那裏,接著整個背部有十幾處穴位蟻咬般刺痛,都是浪翻雲手指點處引起的感覺。她泛起手舞足蹈的衝動,想站起來,浪翻雲一雙大手按著她兩肩,另兩股真氣由肩井穴湧進體內,融融渾渾,說不出的寫意舒暢。

浪翻雲湊到她耳側道:“詩兒!你懂得洞庭漁民慣唱的搖船歌嗎?”

左詩怡然道:“當然懂得,小雯雯也會唱,唱得不知有多好哩!”

浪翻雲道:“那便哼出來給你大哥聽聽。”

左詩心甘情願,毫不忸怩,以她性感動人的鼻音輕輕哼著,到了歌詞精彩處,還輕柔地唱上兩句,眼中神色愈轉柔和。河風迎麵吹來,吹起她絲絲秀發,拂在浪翻雲按在她香肩的大手上。浪翻雲心內一片溫馨,自惜惜死後,他從未和女性有如此親近的感覺,即使當日抱著**的幹虹青血戰幹羅,也沒有這種醉人的感受。左詩唱著哼著,俏臉愈來愈熱,身子愈來愈軟,若非靠浪翻雲的手支撐著她的嬌軀,早仰身倒進浪翻雲懷裏。就在此時,兩股比之前強烈百倍的熱氣由浪翻雲掌心直透肩井穴而入,左詩全身劇震,眼前一黑後,又恢複清明,全身說不出的舒服自在,像身體忽然失了所有重量。

浪翻雲哈哈一笑道:“鬼王丹也不外如是,終於給我壓下毒性,最多十天,我可將它完全化去。”

左詩不知如何,感到一陣失落,好像沒有了鬼王丹,也失去了和浪翻雲間某種微妙的維係。左詩心情矛盾至極,幽幽道:“那是不是不用上京了?”

浪翻雲對她的心情洞察無遺,微笑道:“怎麽不用上京,你還要帶我去參觀你左家老巷的酒具,說不定由我打本錢給你開家小酒鋪,賣你的清溪流泉,讓京師的人嚐嚐什麽叫天下第一好酒呢!”

左詩既歡喜、又不安,道:“但小雯雯……”

浪翻雲道:“不用擔心小雯,我得到傳報,有令兒作伴,她不知玩得多麽高興,還著你不用擔心她哩。等你在京城的鋪子開張時,我保證她可及時來幫忙。我看她挺本事的!”

左詩神往地道:“小雯雯隻懂搗蛋,能幫得了我什麽?”

浪翻雲笑道:“的確是個令人疼愛的小家夥,告訴我,弄一間這樣的小酒鋪,要添置多少器具?”

左詩俏臉略往後仰,秀長的頸項貼著浪翻雲仍按在她肩上的大手,興奮地道:“讓詩兒想想。”

“咯咯咯!”敲門聲起。浪翻雲淡淡道:“範豹!進來吧!”

左詩的心“卜卜”跳了起來,有人來了,為何浪翻雲仍不拿回他的大手,給人看到自己和他這般親熱,實在羞人,何況範豹還是她過世丈夫生前的好友。

範豹推門而進,看到兩人親熱的情形,眼中掠過欣慰之色,施禮道:“接到幫主的千裏靈傳書,請浪首座親閱。”

浪翻雲若無其事地鬆開大手,接信拆開細看,劍眉輕蹙道:“方夜羽確有一手,有如玩弄魔術。”接著向範豹問道:“陳公和範良極等是否仍在大廳裏?”

範豹點頭道:“陳老好像剛叫完範爺和韓爺兩人認書識字,回房去了!”

浪翻雲毫不避忌拍拍左詩肩頭,道:“詩兒!讓我介紹幾位好朋友給你認識。”

左詩見浪翻雲對自己如此不拘俗禮,芳心泛滿驕傲和欣喜,不迭點頭。一向陰霾密布的內心天地,刹那間被注進了無限的生機。她卻不知因積鬱而封閉了的十八道經脈,竟給浪翻雲以無上智慧和玄功,打通了八道之多。

小風帆劃破鄱陽湖平滑如鏡的湖麵,往東而去。穀倩蓮慵倦地半臥半坐挨在船尾,一雙靈巧的烏黑眸子兜著風行烈,後者則負起操舟之責。風行烈不知在想什麽,望著前方水平盡處一群小島嶼,沉默著。左方遠處一隊漁舟緩緩駛過,使人感到鄱陽湖閑適寧靜的安逸氣氛。鼓滿了的風帆“拂拂”響著,顯示風向有了輕微的改變,風行烈慌忙調整船帆的角度。

穀倩蓮讚道:“行烈!你對操舟相當在行啊!”

風行烈回過頭來,看到夕陽裏的穀倩蓮,俏臉閃著亮光,秀麗不可方物,心中暗呼道:“原來她這麽美,為何我以前竟像看不到似的?”一時間忘了回答,眼光沒法移回原處。

穀倩蓮輕輕摑了自己的嫩滑臉蛋一記,自責道:“你看我多麽糊塗,你們的邪異門以水寨浮塢名震黑道,自是操舟策船的大行家,噢!你瞪著我幹嘛?還嫌在南昌時欺負得我不夠嗎?現在還想繼續欺負我嗎?”她說來巧笑倩兮,神態動人至極,使人感到其實她很想被“欺負”。

風行烈心神全被她的嬌憨吸引過去,微笑道:“為何不進篷艙內休息一會,不怕曬得你白嫩的嬌膚變粗變黑嗎?”

穀倩蓮羞人答答地道:“你在擔心我嗎?但在艙內就不能像現在般好好看著你。”

最難消受美人恩,穀倩蓮對他用情如此之深,風行烈哪能不受感動,點頭道:“也好,讓我也可以好好看你。”

穀倩蓮臉上掠過意外之喜,瞅他一眼道:“風公子有心情聽我們雙修府的故事了嗎?”

風行烈麵容一寒道:“若不說出你對付我的陰謀來,其他不說也罷。”

穀倩蓮甜絲絲地柔聲道:“無論怎樣,你該相信我不會害你的。”

風行烈聲音轉冷道:“倩蓮你休要在我和雙修公主間打什麽主意,否則我絕不會饒你。”他並非愚魯之輩,集合所有跡象,怎會猜不到幾成,故先出言向穀倩蓮作出嚴厲警告。說實在的,靳冰雲的離去確使他對愛情感到厭倦,所以在最初時,即使對著穀倩蓮這麽明媚可愛的少女,他也真的有些微討厭。若穀倩蓮要他去做雙修大法的候選者,他會非常反感。這不是可以隨便相就的事。

穀倩蓮吐出小香舌,扮出害怕的樣子,縮作一團可憐兮兮地道:“由始至終,我也隻是要求你去見她一麵罷了!其他的都由你自己做主,這也不成嗎?”說罷泫然欲涕。

即使明知她弄虛作假,風行烈還是敗下陣來,始終得不到穀倩蓮的保證,苦笑搖頭,放棄對穀倩蓮的緊逼。

穀倩蓮盈盈站起,來到風行烈身旁,小心翼翼地試探道:“行烈!現在你有心情聽故事了吧?”

風行烈道:“你的聲音有若出穀的小黃鶯,想不聽也大概忍不住吧!”

穀倩蓮橫了他一眼,像在說你這人恁地小氣,鼓著香腮沒有作聲。風行烈知道她惱的其實是自己“絕不會饒你”這句語氣重了點的話,微笑道:“倩蓮!不知你是否與我感受相同,就是每逢你要告訴我雙修府的所謂大秘密時,總會有事發生的。”

穀倩蓮一震道:“現在有什麽事?”

風行烈淡淡道:“後麵有六艘插著官旗的快艇,正追著我們來。”

兩人對望一眼,都看到了對方心中的懼意。任他們千算萬算,卻從沒想到官府會在這事上插上一腳,若官府和方夜羽的勢力結合起來對付雙修府,他們就算加上怒蛟幫也隻是白賠進去。

大桌上所有來自高句麗的文牒圖卷均攤了開來,韓柏苦著臉硬在記認剛才陳令方叫他的東西,見到範良極蹺起二郎腿,提著他的盜命杆,悠然自若地吞雲吐霧,氣得咬牙切齒道:“你想袖手旁觀嗎?別做你的春秋大夢了,快來一齊參詳,除非你自認老了,記憶力衰退,那我或可看在你一大把年紀份上,放過了你這死老鬼。”

範良極“啐啐”連聲,向坐在韓柏身旁的柔柔道:“柔柔看看你這窩囊大俠,自己不行,卻要拉別人下水,我老?哼!你連個‘老’字怎麽寫都不知道哩。”

韓柏兩眼一亮,道:“你敢說我不懂‘老’字怎麽寫?”

範良極不慌不忙道:“你懂得寫嗎?用高句麗文寫個‘老’字給我看看。”

韓柏大怒道:“你又懂得寫嗎?”

範良極哂道:“我又不老,當然不懂怎麽寫,但我卻剛學會了怎樣寫‘年輕’兩個字,要不要我將陳老鬼剛才教我的絕活默寫出來,以展示我比你年輕優勝的記憶。”

韓柏記起這死老鬼剛才確曾問過陳令方這兩個字,為之語塞。

柔柔纖手搭在韓柏肩上,柔聲道:“公子!讓柔柔幫你溫習陳公叫下的功課好嗎?”

韓柏餘氣未消,點頭道:“柔柔!你比你那不負責任、沒有人性的爺爺義兄好多了。”

範良極氣得雙目一瞪,伸出盜命杆,在韓柏頭上敲了兩下,冷笑道:“人性?人性的其中一項就是遵諾守信,無論事情怎樣發展,你也要將朝霞弄到手中,知道嗎?”

韓柏色變道:“若我去勾人的小老婆,浪大俠會怎樣看我?何況現在陳令方好歹也是與我們合作共事的人。”

範良極道:“別忘了陳令方橫豎也要將朝霞送人,現在不過由你接收吧!有什麽大不了?隻要你覺得自己做得對,浪翻雲愛怎麽想,是他的問題。”

韓柏皺眉道:“陳令方和楞嚴的關係現在惡化到這地步,怎還會為他送出朝霞?何況朝霞是他家人妻妾裏唯一知道整件事的人,更證明了陳令方絕不會將她拿去送人,難道想她泄出秘密嗎?”

範良極臉色一寒,道:“你想違背諾言?”

韓柏軟化下來,聳肩攤手歎道:“但你也要朝霞心甘情願才行呀!”

範良極繃緊的皺紋老臉鬆開了點,望向柔柔奇道:“你不開心嗎?為何垂著頭一聲不響?”

柔柔低聲道:“公子和大哥商量大事,哪有我插嘴的餘地。”

韓柏這才省覺柔柔因不知前因後果,聽得自己兩人公然談論要去勾引別人的妾侍,心中難受,一時不知如何解釋,桌下又中了範良極一腳,忙強露笑容,伸手摟著柔柔香肩,把事情詳述一番。柔柔聽得瞠目結舌,隻覺自己這公子和大哥奇人奇行層出不窮,也不知好氣還是好笑。

範良極神情一動道:“有人來了!”

夕陽沉沒。戚長征聽著水柔晶往東北掠去的聲音逐漸消失,閃出叢林之外,往來路狂奔而去,到了河旁沿岸處,再疾走十多裏後,放緩腳步,一邊打量四周的形勢。到了此刻,他已感到迷失了路,再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在敵我的追逐裏,這是江湖上的大忌。現在唯一之法,就是不理天已入黑,就近找戶人家,查問此處的位置,離九江還有多遠?再走了幾裏路,豈知行經之處,愈來愈荒僻,幸好月色清亮,可辨遠近之物。越過一個山坡後,前方出現了座小小的村落。戚長征暗忖為何不見半盞燈火,也不聞犬吠,難道是被人荒棄了的野村?路上雜草滋蔓,戚長征走得更是小心,腳尖隻點在突出來的石頭上,以免留下痕跡。當他進入村落後,更無疑問,三十多間剝落殘破的小屋,沒有一點生氣。所有房舍均門扉緊閉,戚長征想道:假設我有法子不經門窗進入屋內,即使敵人再追來,也不會費神逐屋搜查。想到這裏,忽然興起,認真地去想這個問題。事實上他也需要好好休息一番,否則碰上敵人,將沒有力量去應付。

好一會後,戚長征搖頭歎氣道:“有雨時那小子在就好了,說到動腦筋,我老戚確及不上他。呀!”他腦中靈光一閃,自己一直想著如何躲進屋內去,為何不想想躲在屋外。人同此心,假設敵人追來,很自然隻會想到他躲在屋內,當見到門窗均未被人動過,自應不再耽擱便離開。他環目四顧,這村落除了一條大路和兩旁的房舍,屋後雜生的亂草和附壁而長的蔓藤外,就隻有鋪滿了塵土生了蘚苔的破籬笆和枯樹支,散布屋旁或路上,哪有藏身之所。自己雖身帶水柔晶的隱味粉,可躲過獵犬靈敏的鼻子,但卻未必避得過它們靈銳的感覺和夜眼,若要躲在村內,還不如隨便找個山林野地,倒頭睡上一覺劃算。河水的流動聲音由荒村右方的斜坡外傳來,使人分外有種寧洽的感覺。

戚長征正要離開,又停下腳步,想到虛則實之的道理,正因這不是好的藏身之地,所以若真有方法隱身在此,必會叫敵人料想不到,疏忽過去,正可借此休息一番,爭取到尚未複原的體力和真氣。想著想著,腦中靈光忽現,拍了一下額頭,怪自己腦筋不夠靈光,這才小心翼翼依前之法,隻以足尖點在路上的石塊,來到路中一堆枯樹支破籬笆堆積之處,小心移開雜物,脫下被水柔晶撕掉了一幅的上衣,鋪在地上,勁運十指,一把一把將泥土抓起,放在衣上,再包起運往屋後倒掉,如此不到片刻,路心已給他掘了個可勉強容身的地穴出來。他沒有忘記衣上沾了隱味粉,揮掉泥屑,皺著眉頭將上衣穿回身上,那種肮髒感覺,使他差點要再脫下來,又或隻披在身上了事,不過想起可能因此鬧出岔子,唯有將這些念頭放棄。他躍入穴內,小心將破籬笆等物蓋在穴口,然後盤膝坐下。剛要凝神聚氣,腦內雜念叢生,一忽兒想起了韓家二小姐慧芷,一忽兒想起對他情深恩重的水柔晶,始終無法靜得下來。蹄聲忽響,夾雜犬吠之聲逐漸接近。心中一凜,整個精神凝聚起來,再不用費半點心力。半晌後路麵上全是蹄聲和犬吠聲,也不知來了多少人,幾乎是停也沒停便過去了。

戚長征籲出一口氣,暗忖自己的方法果然高明,不過若沒有水柔晶的寶貝隱味粉,便一點行不通,想到這裏,對水柔晶的感激又加深一層。這次他再凝誌煉神,幾乎立即進入了虛靜篤誌的精神狀態,達到前所未有的禪境。蹄聲、犬吠來了又去,也不知過了多少批敵人,他都置若罔聞。兩個時辰後,他功行圓滿,悠然回醒過來。他感到體能功力,均臻達一個全新的境界,不禁大奇,若往日像剛才般損耗了那麽多體力和真氣,無論怎樣打坐休息,至少要幾天方可逐漸複原,為何現在隻坐上這一兩個時辰,即像個沒事人似的,還更勝從前,真是奇哉怪也,幸好這隻會是好事而絕非壞事。這時他反有點不願離開這雖氣悶了點,卻非常安全寧靜的小天地,索性閉目沉思,將近十多天來和強敵連番交手的經驗,在腦海中重現一遍,作出檢討,想到興奮時,真想跳出穴外,找上最近的敵人,殺個痛快。他並不知道,藏身地穴內的兩個時辰,實乃他在刀道的修煉過程中最關鍵的一個轉折點,使他能進窺最上乘的境界。

步聲響起。戚長征透過雜物間隙,運足眼力,一看嚇叫了聲糟糕,原來帶頭的竟是由蚩敵,他兩旁一看便知是蒙氏雙魔的孿生老叟;後麵跟著是日、月、星三煞,金木水火土五將和一群三十來個勁裝大漢,他隻感頭皮發麻,就像在一個不能醒來的噩夢裏。怎會這麽巧?他最怕的人全來了!眾凶轉眼來到戚長征藏身地穴的兩旁,停身立定,最貼近的恰好是右方的水柔晶。

日煞問道:“由老!要不要孩兒們逐屋去搜。”

蒙大冷冷道:“我看不用了,門窗的塵痕沒有一點剝落的跡象,小蟲也飛不進去。”

蒙二接口道:“要藏身也不會蠢得躲到這死村之內,附近這麽多荒山野嶺,安全得多了。”

戚長征暗笑道,你真是說得很有道理。

由蚩敵冷冷道:“老四老五你們有沒有感到奇怪,以我們的人手物力、追蹤之術,為何過了百裏,仍拿這小子不著?”

戚長征心中一凜,望往水柔晶,不禁擔心起來。

蒙大道:“老由說得好,可知定是我們某個環節出了問題。”

由蚩敵轉過身來,淩厲的眼光落在水柔晶臉上,獰笑道:“柔晶!你還有什麽話說?”

戚長征的手握上刀柄,明知是送死,水柔晶有難,他怎可袖手旁觀。

水柔晶嬌軀劇震,冷冷答道:“柔晶不明白由老在說什麽?”

由蚩敵仰天一陣長笑道:“其實之前搜查韓府找不到人,而事後證明了那小子當時確在韓府之內,我便應懷疑你了。若非是你,小靈狸怎會嗅不出他來,現在我們也不會被他逃脫。”

水柔晶素知由蚩敵手段的凶殘,若落到他手上,實是生不如死,想到這裏,肌肉一縮一彈,裝在小臂的袖珍匕首滑到反轉了的手心內,斜指著小腹下,答道:“柔晶仍不明白由老說的話。”

她的動作,戚長征看得一清二楚,見她想以死保自己不受辱於人,心下敬佩,已知今日一戰難以避免,忙收懾心神,竟意外地進入了往日浪翻雲指點他武功時,所說的“日照晴空”的境界,無一物不清晰,無一物能在日照下遁形掩跡。也算戚長征一場造化,老天將他擺在這麽必死的絕境,反而刺激他的“刀心”進入更深一重境界。

水柔晶身後七八尺許處站的是火將,其他人都遠在十步開外,這時火將在水柔晶後打了個手勢,顯是通知由蚩敵水柔晶想自殺,因為他是全場裏唯一可看到水柔晶手心暗藏匕首的人。在她左方的人,給她身體擋著視線,另一邊則是戚長征的雜物堆。

由蚩敵眼中神光一閃,語氣轉為溫和,道:“看柔晶你的神態確不像曾作出助敵的行為,難道是別處出了漏洞?”

水柔晶見他語氣轉得如此之快,愕了一愕。身後的火將乘機邁步欺上,一指點在水柔晶的腰眼穴,他這一指含著陽震之勁,即使水柔晶刀鋒入腹,也會給他震得退出來。水柔晶驚覺時,已來不及自殺,唯一之法是往前掠去,但同一時間,日、月、星三煞三支長矛一齊出手,封死了她的前路。水柔晶露出驚駭欲絕的神色,知道現在連自殺也辦不到,不禁暗恨不早些下手。匕首揮往身後,希望能逼開火將,爭取一刻緩衝的時間,以了結此生。

“呸!”一聲驚天動地的暴喝,起自水柔晶旁的雜物堆內,接著刀光一閃,火將右手齊腕給斬了下來,刀芒再起,日月星三煞同時濺血跌退,雖是輕傷,但氣勢被奪,倉皇間來不及作出迅速反擊。

戚長征現身水柔晶之旁,仰天大笑道:“痛快痛快!由禿子你敢不敢和我單打獨鬥,我保證分出勝負才走,但這期間你不得命人對付水柔晶。”

眾凶團團將兩人圍住,隻待由蚩敵一聲令下。由蚩敵望著飛到腳下的一片碎瓦,動容道:“你不但膽子大了,武功也突然間進步了許多,可知龐老對你的評價一點錯不了,但若說這回你仍能逃出去,恐怕你自己也不相信吧。”

水柔晶在戚長征背後輕輕道:“你走吧!我掩護你。”

戚長征心頭一陣激動,左手向後反抓著水柔晶的手,全不理會敵人的灼灼目光。水柔晶自知兩人必死,豁了出去,任由這男子抓著自己柔若無骨的手。

蒙大向由蚩敵冷哼道:“女大不中留,就是如此!”接著低聲道:“一下手不要留情,此子能藏在近處而不被我們所覺,已可躋入黑榜的級數。”

蒙二迅速低語道:“這小子比我想象中還高明,隻從他的刀法可看出浪翻雲的可怕。”

斷了手腕,兩眼睜如噴火的火將這時退到後方,由手下為他包紮敷藥,再無動手的能力。後方是金、木、土三將,前方是日月星三煞,再外圍是由蚩敵居中,蒙大蒙二兩人傍在左右,最外檔處則是那些勁裝大漢,若戚長征要闖出重圍,勢須憑手上快刀的本領,沒有任何取巧餘地。隻恨在由蚩敵和蒙氏雙魔三個凶人的圍堵下,實在插翼難飛。

戚長征冷喝道:“老由你怕了嗎?”

由蚩敵仰天一陣狂笑,道:“閉嘴!網中之魚,有何資格提出要求,動手!”

金木土三將倏地往後散開,日月星三煞三支長矛有若三道電光,向戚長征射來。戚長征左手仍牽著水柔晶的玉手,手上刀光潮湧,護在身前,刀法精微玄奧,有若偶拾而成的佳句。由蒙等三人眼力最高明,一齊色變,尤其由蚩敵幾天前才和他交過手,豈知士別三日,竟要刮目相看,更增他除去戚長征之心。

日月星三煞當然不是弱者,矛光擴散,籠罩的範圍也擴大了。豈知戚長征就在利矛貫體前,刀光暴漲,接上三矛。“叮叮叮!”戚長征連退三步,化去狂勁。日月星三煞齊被硬生生逼退,三人早被他氣勢所懾,竟使不出平常的七成功夫。蒙大蒙二齊聲冷哼,像演習了千百次般由日月星三煞間穿入,兩手相握,接著急旋起來,龍卷風般往戚長征急轉過去,勁氣漫天,發出嗤嗤尖嘯,戚長征和水柔晶發衣飄拂。水柔晶尖叫道:“是他們的‘旋風殺’,快退!”拉著戚長征往後飛退,戚長征拿著她的手借勢一送,水柔晶整個飄往遠方。這時蒙氏雙魔轉得快至已沒有人可分辨出誰是老大、誰是老二,一股強大的旋勁撲至,使戚長征也有隨之旋起的傾向。

在這生死立決的關頭,戚長征忽地靜了下來,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感覺,整個天地像完全沒有了聲音,體內充盈著無比的信心和勇氣,沒有半絲的紊亂。他一分不差地知道當蒙氏雙魔每轉一圈,都借拉著的手生出正反力道,使他們愈旋愈快。那力道剛生的刹那,就是舊力消失的當兒,也是兩人唯一的空隙。

進來的是浪翻雲、左詩和陳令方。陳令方有點疲倦,顯是剛才叫兩個不肖學生時費了很大的心力。範良極和韓柏看到左詩,眼睛同時亮起來,秀美無倫的左詩自有一種非常動人的獨特氣質,雖未如秦夢瑤的不食人間煙火,但自有其秀麗清逸之處。範良極較快恢複過來,見到韓柏此好色之徒仍不眨眼地瞪著人家,暗罵這小子見不得美女,踢他一腳。

浪翻雲看得微微一笑道:“這是酒神左伯顏之女左詩姑娘。”

左詩被韓柏看得芳心忐忑跳動,暗怪這人為何如此無禮,但既是浪翻雲朋友,唯有斂衽施禮。

陳令方道:“來!我們坐下再說。”眾人圍桌坐下。

客氣幾句後,浪翻雲正容道:“我剛接到敝幫千裏靈傳信,得到一個很壞的消息。”

韓柏訝道:“浪大俠身在船上,為何竟仍可與貴幫互通訊息?”

左詩不敢看他,卻在想這年輕男子的好奇心真大,放著壞消息不問,卻去管這些枝節的問題。

範良極冷諷道:“你這人真是無知,千裏靈均曾受特別訓練,能辨認船上特別的標誌,好了!你的廢話說完了沒有。”

韓柏尷尬地:“我沒有你那麽老,哪來這麽多經驗和老知識。”

範良極氣得兩眼一翻,待要反唇相譏,剛好朝霞捧著一壺香茗,進來待客,這才止息了幹戈。浪翻雲感到有點異常,為何好像陳令方蓄意地製造朝霞和他們接觸的機會?左詩和柔柔站了起來,幫著朝霞伺候四個男人。韓柏暗忖,假若秦夢瑤和靳冰雲兩人肯這樣服侍他,就算減壽二十年也心甘情願。

範良極向浪翻雲道:“若有消息能令浪兄感到震動,必是非常駭人聽聞的事。”

浪翻雲微笑道:“方夜羽已和朱元璋攜手合作,對付黑道,你說這是否驚人之至?”範良極登時呆了起來。“當!”陳令方聽得連茶杯也拿不穩,掉在桌上,茶水濺流,朝霞慌忙為他抹拭。

心有旁騖的韓柏,目光卻落在朝霞那雙使人想拿在手心裏,好好憐惜的纖手上,想著範良極這個介紹倒也挺不錯的。朝霞見他盯著自己的手,暗怪這人實在太率性而行,毫無避忌,可是芳心卻又沒有絲毫怒意,反有少許背叛了陳令方的快感,感受到陳令方不能給她的刺激。

韓柏的神態哪能瞞過浪翻雲,其實他早看到範韓兩人對朝霞神態特殊,遂向韓柏微微一笑道:“看著韓兄,便像看著十多年前的自己,那時我和淩戰天兩人四處浪**,拈花惹草,愛盡天下美女。”聽到浪翻雲說自己年輕時拈花惹草,左詩的芳心不由忐忑跳躍著。韓柏一震醒來,以他那麽不怕羞的厚臉皮亦赤紅起來,笨拙拙的不知應如何反應。

陳令方哈哈一笑道:“浪兄說中了我的心事,陳某自號惜花,正是此意。”接著向韓柏神秘一笑道:“到了京師後,讓我這識途老馬帶專使遊遍那裏的著名青樓妓寨,保證專使永遠不會再想離開這溫柔鄉。”

朝霞幽怨地瞅了陳令方一眼,好像在怪陳令方“惜花”之號,名不副實,看得浪翻雲有所感。一直暗暗留意朝霞的範良極則是心中一酸,更增他“營救”朝霞的決心。左詩卻給弄得糊塗起來,搞不清這幾人錯綜複雜的關係。

浪翻雲轉回正題,解釋了當前形勢。眾人沉默下來,一時間想不到如何應付眼前一麵倒的形勢。

範良極取出盜命杆,吞雲吐霧一番後,忽地幹笑起來道:“朱元璋這小子真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公然來惹你浪翻雲,包他吃不完兜著走。”

韓柏聽得皮生疙瘩,心想你老範拍馬屁也不須如此過火,朱元璋乃當今皇帝,大內高手如雲,且掌兵千萬,怎會如此好對付?

浪翻雲從容一笑,轉向陳令方道:“這六部之職,可否請陳老說說成立的背後原因。”

陳令方露出佩服的神色,道:“浪兄雖不是朝廷中人,卻猜到六部的成立事關重大,實涉及大明未來的興衰。”

範韓兩人一齊動容,韓柏亦給引起了強烈的好奇心,專心聆聽。

陳令方歎一口氣道:“皇上得天下後,最關心的事就是如何保有天下,要做到這點,他最顧忌的是隨他打天下的功臣,以及仍殘留在民間各股當年抗蒙的勢力,浪兄的怒蛟幫、幹羅的山城、赤尊信的紅巾盜正是他最忌憚的三條眼中刺。”

範良極罵道:“這忘恩負義的小子,出身幫會,又掉過頭來對付幫會。”

陳令方道:“立國之時,他礙於形勢,不得不起用功臣李善長和徐達兩人為丞相,兩人為他定法製,除汙吏,使人民休養生息,豈知根基穩定後,竟以胡惟庸代李徐兩公,大權獨攬,又另設檢校和錦衣衛,由楞嚴統領,專門對付曾為他打天下的功臣。”

範良極不理有三女在,一口氣罵了一連串粗話,怒道:“胡惟庸是什麽東西?當日朱小子取和州他來歸順時,不過芝麻綠豆的一個小官兒,有什麽資格坐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唉!不過朱元璋都可以當皇帝,怕誰也可以當丞相了。”

韓柏見他口沒遮攔,聽得眉頭大皺,反而陳令方讚賞道:“範兄快人快語,陳某最愛結交就是你這種坦然無忌的好漢子,對於朝內爾虞我詐的勾心鬥角,陳某實深感厭倦。”

豈知範良極毫不領情,兩眼一瞪道:“既是如此,陳公你為何不留在家中享清福?一聽到有官當,立刻翹起屁股噴著煙,趕著上京叩頭去。”

他一時興發,愈說愈是粗鄙不文,聽得三女垂下頭去,不敢看他。隻有韓柏知道他因目睹往日朝霞受到不公平的對待,故對陳令方全無好感,忍不住借機發作。浪翻雲由一開始便感到範良極對陳令方的敵意,故意不作聲,看看陳令方這隻曾在官場打滾的老狐狸如何應付。

陳令方絲毫不以為忤,歎道:“對於當官,陳某確仍存有妄念,但更重要的是想不當官也不行,皇上曾定下‘士大夫不為君用,罪至抄劄’的律例,他若選了你,想不當官也不行。”

範良極為之語塞,蘇州名仕姚潤、王漠兩人被征不至,不但被殺,家當也被充公沒收,此事天下皆知,所以陳令方所說的,確非虛言。

浪翻雲冷哼道:“當初朱元璋起用胡惟庸,貪的是他人微言輕,在舊臣裏缺乏根基勢力,哪知這小子結黨營私,勢力迅速膨脹,使奔競之徒,趨其門下,此豈是朱元璋當初所能預料的?”

陳令方道:“但皇上也達到了他部分目的,徐達公和劉基公因得罪了胡惟庸,先後被其害死,除了‘鬼王’虛若無外,現在誰敢不看他的臉色行事?”

韓柏心中一動,問道:“這次朱元璋設六部新職,是否有壓製胡惟庸之意,那豈非削自己的權力?”

朝霞和左詩頓時對這看著女人眼也不眨一下的青年刮目相看,想不到他正經起來時思慮如此細密。

陳令方眼中掠過讚賞的光芒,點頭道:“這正是全件事的關鍵所在,也是皇上的一個大矛盾。”

浪翻雲淡淡道:“吏、戶、禮、兵、刑、工六部,不是一直隸屬中書省丞相嗎?怎會忽然又成了新職?”

陳令方眼中閃過驚異的神色,想不到多年不問世事的天下第一劍手,竟然對朝中之事如此熟悉,道:“問題正出在這裏,以往是由皇帝管中書省,再由中書省管六部,但這次的改革裏,六部的地位將會大幅提高,變成直接向皇上負責,你說這變化是否驚人?如此一來,中書省將大權旁落,實質的丞相會由一人變成七人,所以朝中各派都對這六部要職眼紅得要命。”

範良極冷冷道:“如此真要恭賀陳公了。”

這次連陳令方也聽出對方嘲弄之意,他也是城府極深的人,苦笑道:“範兄不要笑我,現在看來,乃禍而非福。”

浪翻雲皺眉道:“朱元璋為何要這麽做,豈非坐看各派瓜分他以往集中在一名手下身上的權力?”

韓柏道:“我看這是朱元璋的一招‘陽謀’,否則不會有刺殺陳公這事。”

範良極一震道:“你這小子有時也會動動腦筋,想點新鮮的玩意兒出來。”

浪翻雲像早就想到這點,哈哈一笑道:“好一個朱元璋,我便讓你弄假成真,作繭自縛。”

眾人齊感愕然,望向從容自若的浪翻雲。浪翻雲道:“我們上京後,不惜任何手段,也要扳倒楞嚴和胡惟庸,中書省一去,六部便成治理全國的真正權力中心,那時朱元璋將難以通過胡惟庸胡作妄為,像眼前與方夜羽聯手的事,絕不會出現。”頓了頓再道:“好了!時間無多,這裏交由範兄和韓小弟處理,若我估計不錯,楞嚴將會通過官府的力量,明著來要人,各位看看怎樣應付吧!”

浪翻雲微笑道:“到了鄱陽,我會到雙修府打個轉,事後立即回來陪詩兒你喝酒!”

穀倩蓮回頭瞧了幾眼,駭然道:“這些所謂官艇,除了旗幟,上麵一個穿官服的人也沒有,這算怎麽一回事。噢!還不駛快點?”

風行烈從容自若道:“你沒有看到敵艇上除了扯滿風帆,船尾各有四名大漢揮槳催舟,若非你的小艇特別輕快,早給他們追上,但想將他們甩掉,卻是沒有可能。”

穀倩蓮呼出一口涼氣道:“現在怎麽辦?”

風行烈回頭細看逐漸追上來的六艘官艇,每艘艇上都站了幾個人,此時天色漸暗,距離又遠,認不出是否有熟人在內,向穀倩蓮微微一笑道:“這六艘快艇顯是在我們離岸時便分散遠遠跟著,到現在才插上官旗,聚集後加快追來,假設我猜得不錯,等著我們的好戲應在前頭,你看!”指著前方的小島群,道:“他們就是要逼我們穿過那些小島。”

穀倩蓮嗔怪地道:“你還笑,人家的膽子都給嚇破了,我們也恁地大意,明知白發鬼誇下海口我們到不了雙修府,還一點不經意。”

風行烈歎道:“若他們有官府作後盾,無論我們如何小心,最後的結果不會和現在有何不同。”說到這裏,將風帆降下少許,減慢船速。

穀倩蓮色變道:“你不知人家正趕鴨子般追著來嗎?”

風行烈道:“趁前後兩方的敵人尚未會合,我們怎可不乘機撈點油水?來!你負責操舟。”

穀倩蓮接過船舵,乘機在風行烈臉上吻了一口,甜笑道:“和你在一起,我什麽也不怕。”

風行烈想不到她有這樣大膽的突擊行動,呆了一呆,取出丈二紅槍,接上後傲立船尾。這一著果大出敵艇意料之外,也放緩船速,似扇形般由後方包圍上來。其中一艇排眾而出,直逼而來,到了和他們的快艇相距丈許,減慢速度,保持距離。站在船頭的是一老兩少三人,麵目陌生,是初次遇上。風行烈毫不奇怪,以柳搖枝刁項等人的身份,總不能終日混在岸旁的漁舟裏,等待他們出現,所以這些人隻是次一級的貨色,不過柳搖枝卜敵等現應接到通知,正在兼程趕來,說不定就在那兩裏外的小島群後等待他們自投羅網。

那老者大喝道:“停船!我乃大明駐鄱陽神武水師統領胡節駕前右先鋒謝一峰,專責偵察,現在懷疑你們船上藏了私貨,立即拋下武器,停船受檢,否則必殺無赦!”

風行烈回頭向穀倩蓮低聲道:“當我躍上敵船動手時,你立即掉轉船頭回航來接我。”

那老者大喝傳來道:“還不棄槍投降!”

風行烈一陣長笑,幻出漫天槍影,一閃間平掠往對方船頭。謝一峰和兩名大漢嚇了一跳,一齊掣出長刀,往風行烈劈去,尤其謝一峰一刀,迅快如電,功力深厚,令風行烈大感意外。穀倩蓮再起風帆,往前衝出,敵艇連忙合攏著追過來。“當!”丈二紅槍先挑上謝一峰的長刀,將對方逼退三步,接著槍尾反挑,正中另外兩把大刀,那兩人的大刀竟被挑得脫手飛向湖內。兩人武功雖遠遜於謝一峰,但還不致如此差勁,隻因為他們不知道這乃燎原槍法裏的“借勁反”。當紅槍挑上謝一峰的長刀時,竟可借著巧妙的吸勁,將謝一峰的刀勁完全吸納,讓勁道沿槍而上,當勁力由槍尾逸出前,已給風行烈掉轉了紅槍,加上自己的勁道,由槍尾送出,所以兩人大刀給槍尾差不多在同一時間挑中時,等於同時承受了謝一峰和風行烈兩人的真勁,試問他們如何抵受得了?當日厲若海就是以此招殺得惡婆子和惡和尚兩人人仰馬翻。兩名大漢虎口鮮血狂流,踉蹌跌退。風行烈早卓立船頭。

謝一峰暗歎一聲,知道自己和對方的武功實有一段無可相比的距離,正要見機收手,反身躍水逃生,眼前槍影擴散,形成一個大渦旋,朝自己罩來。渦旋的中心有種奇異的吸力,使自己欲逃走不得,駭然下拚死一刀全力劈去。“當!”謝一峰手中長刀終於脫手,一時間四周全是槍影,遍體生寒,他剛叫了一聲我命休矣,槍影散去,風行烈持槍傲立,冷冷看著他。謝一峰知道此刻逃也逃不了,他並非第一天出來闖**江湖,立即知趣地命手下快艇駛離開去。風行烈武技的強橫,確是大出他意料之外。

穀倩蓮的風帆來至艇旁,緩緩停下,急叫道:“小島那邊正有艘大船以全速駛來!”

風行烈像一點也聽不見,虎目精光閃爍,向謝一峰道:“胡節為何和方夜羽連成一氣,難道不知他是蒙人的餘孽嗎?”

謝一峰頹然道:“小的不清楚,但知這是朝廷的旨意,其他的我真的不清楚。”

風行烈槍收背後,躍到穀倩蓮的艇上,冷冷道:“謝兄最好不要追來,否則我會對你非常失望。”

快艇遠去。謝一峰雙腿一軟,差點跪了下來,揮手阻止手下追趕,照江湖規矩,對方放過自己,當然不能厚顏追去,現在風行烈已現身,自有柳搖枝等人去追捕他。

奔雷掣電,戚長征神情肅穆,一刀劈出。蒙大蒙二兩人駭然一驚,想不到這年輕高手竟能覷準他們新舊力交替的當兒出刀,覷準兩人新力尚未銜接的刹那,無從發揮聯手的威力,同聲悶哼,分了開來。蒙大的玄鐵尺來到手中,橫擋敵刀;蒙二的五尺短矛由腰際衝出,飆射戚長征的左腰眼。兩人一出手,雖未能再複聯起內勁,使威力倍增,但已可使任何人吃不消。蒙氏雙魔有個慣例,就是不理對方有多少人,定是聯手出擊。戚長征一聲長笑,刀泛光花,“當!當!”兩聲激響,震懾全場。蒙氏雙魔像長河般的攻勢忽被切斷,接著長刀劃出重重刀影,在兩人身前爆開,刹那間將兩人卷入其中。

眾凶包括由蚩敵都看得目瞪口呆,對站在戚長征身後的水柔晶他們也無暇理會,隻注視著場中惡鬥的三人,誰想得到戚長征和蒙氏雙魔對上,竟能奇跡地搶得了先手和主動。戚長征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種豪勇的氣概雄風,使人感到即使戰死,這人絕不會皺一皺眉頭,任蒙氏雙魔暴跳如雷,一時間也唯有各自為戰,希望挨過對方有若長江奔流的氣勢。戚長征最高明處,就是破了兩人最厲害的“橋接聯勁魔功”,令兩人使不出平時功力的五成,否則現在他或已躺在地上。

戚長征的心境仍是澄明如鏡,日照晴空。自三年前敗於赤尊信三招之內後,戚長征已不是昔日的戚長征。尤其得到天下頭號劍術大宗師浪翻雲親自指點,此後戰孤竹,與上官鷹翟雨時以三人悟出來的陣法,聯戰談應手和後至的莫意閑,稍後與由蚩敵戰個平分秋色,又和紅日法王對了一招而不落下風,每一個經驗,都把這天才卓越、有誌成為第二個傳鷹的年輕高手,在武道的長階推上了一級。

在這淡月灑照的荒村裏,大敵當前下,戚長征下了決心,有意背水一戰,心中無牽無掛、萬裏晴空,竟倏地更上層樓,達到黑榜級高手的境界,即使當年挑戰浪翻雲的“左手刀”封寒,也不過如是。戚長征隻覺思慮愈來愈清明,手上的刀使起來像不需用半點力度那樣,體內真氣源源不盡,大喝一聲,長刀閃電般望蒙大射去,同時一腳側踢,剛好踢中蒙二的矛尖。

蒙大橫尺胸前,隻見對方長刀在劈來那快若迅電的刹那間,不住翻滾變化,竟不知對方要攻何處,也不知應如何去擋,駭然急退。蒙二全身一震,短矛**開。由蚩敵見情勢危急,再顧不得身份,往腰間一抹,連環扣索劈臉往戚長征點去,日月星三煞亦從他身後撲上,三支長矛往戚長征激射。金、木、土三將則由後掩上,往水柔晶攻去,以分戚長征之神。混戰終於爆發。

一望無際的鄱陽湖上,一大一小兩隻船正追逐著。風行烈蹺起二郎腿,坐在船尾,好整以暇地看著穀倩蓮把著船舵,操控風帆,拚命逃生。船上燈火通明,照得方圓十多丈的湖麵亮如白晝。

穀倩蓮嗔怪地看他一眼道:“你這人還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壞人快追上來了,你有把握一個人打贏柳搖枝卜敵刁項刁夫人,還有那刁小賊和什麽劍魔的弟子嗎?”

風行烈微笑道:“你知我師父收我為徒後,第一句說的是什麽?就是‘不要害怕’,這也是我……”苦笑道:“現在唯一可以鼓勵自己的話。唉!老範和小韓在就好了,那將會把最痛苦的事變成歡樂。”

風行烈聽得一呆,道:“這怕不是適合分心去談情說愛的時刻吧!”

穀倩蓮固執地道:“不!若你不說出來,我怕再沒有機會聽到這我最想聽的話,因為我死也不肯再活生生落到柳**蟲的手裏。”

風行烈眼中射出萬縷柔情,伸手搭在穀倩蓮香肩上,點頭道:“是的!我喜歡你。”

巨船又追近了半裏許,把他們罩入桅燈的光暈裏,已隱約可看到船頭上站滿了人,其中柳搖枝的白發最是好認,在月照下閃閃生光。

穀倩蓮仰起俏臉,無限欣悅地道:“行烈!我要你吻我。”

風行烈剛想奉旨行事,眼尾忽有所覺,隻見前方暗黑的海麵上,有一點燈火,不住擴大,顯是有另一艘漁舟正往他們正麵駛過來。

穀倩蓮也感到不妥,望向船頭的那一方,一看下驚喜高叫道:“震北先生!是小蓮啊!震北先生!”

淡淡的月色下,一艘小艇出現前方。黑榜高手“毒醫”烈震北,高瘦筆挺,傲然立在艇尾處,自有一股書香世家的氣質。蒼白的臉帶著濃烈的書卷味,看上去很年輕,但兩鬢偏已斑白,正運槳如飛,往他們劃來。他的儒服兩袖高高捋起,露出雪白的手臂,握槳柄的手十指尖長纖美,尤勝女孩兒家的手。尤使人注目處,是他耳朵上夾著一根銀光閃閃長若五寸的針,當然是他名震天下的“華佗針”。

在兩艇最少還有十丈的距離時,烈震北一聲長笑道:“小蓮你帶來的朋友定是厲若海的徒兒,否則縱使拿著丈二紅槍,也不會如現在般那麽肖似厲若海。”

風行烈心神震**,隻是對方這份眼力,便足列身黑榜之上,抱拳道:“厲若海不肖徒拜見震北先生。”

穀倩蓮愁容盡去,撒嬌道:“震北先生,你看不到背後有船追我們嗎?”

這時烈震北的小艇剛和兩人的風帆擦身而過,烈震北忽地用力一彈而起,腳下的小舟被他用腳一撐下,驀地加速,破浪而去,像條飛魚般滑浪往追來巨舟的船頭處撞去,速度之快,對方根本無法可避。烈震北一彈後淩空橫移,輕描淡寫地落在風穀兩人的風帆上。“轟!”小艇竟撞破船頭,陷進了船身裏。巨舟繼續追來,像一點也不受影響,但誰也知道正在進水的船以如此高速行走,很快便會挺不住。烈震北果不愧名滿天下的黑榜人物,一出手便覷準敵人弱點,克製了敵人的整個氣勢。

穀倩蓮雀躍道:“震北先生怎知我們回來?”

烈震北悠然道:“我們接到莫伯傳回來的消息,知道你們的時間和航線,故出來看看。這條追著來的大船上究竟有什麽人?隻要沒有龐斑在,我們便上船去會會他們,順道替風世侄療傷。”

烈震北從容一笑道:“你成為龐斑道心種魔大法爐鼎一事,現在天下皆知,此刻看你的臉色眼神,便知內傷仍在,隻不過給令師的絕世神功強行接通了經脈罷了!”

穀倩蓮好奇問道:“為何不留待回到雙修府醫理,賊船上高手如雲,你反要到那裏給他療傷?難道你可說服柳搖枝讓一間靜室出來給你嗎?”

烈震北啞然失笑道:“我研究道心種魔大法,足有四十多年的歲月,敢說龐斑、赤尊信外,沒有人比我更在行,說到鬥嘴嗎?誰也不是你小精靈的對手,但醫人嘛,卻要看在下的手段。”

穀倩蓮道:“看!他們慢下來了!”

追來的巨舟的水線低了最少數尺,還略呈傾斜,速度大不如前,距離開始拉遠。

烈震北冷喝道:“回航!”

穀倩蓮不情願地道:“真要這樣做嗎?”

烈震北仰天長笑道:“自出道以來,烈某從來不知‘逃走’兩字怎麽寫,回去!”風帆繞了一個圈,回頭迎上駛來的巨舟。

烈震北道:“小蓮你留在舟中接應我們,風世侄!來!我們上去看看他們有何厲害人物。”風行烈豪情狂湧,一聲長嘯,衝天而起,掠往敵船。烈震北衣袂飄飛,從從容容伴在他身旁,往敵方船頭撲上去。

刀光已至,蒙大在這生死瞬間的刹那,施出壓箱底絕活,玄鐵尺平拙揮出,挑在刀鋒處,全身一顫,往後跌退,他的功力本勝戚長征,但吃虧在到最後關頭才把握到對方刀勢,無法蓄足最強勁道,此消彼長下,立刻吃了大虧,由此可知戚長征刀法已至出神入化的階段,竟能彌補功力的不足。蒙二被他一腳踢中矛尖,本可輕易再組攻勢,可恨戚長征這一腳大有學問,剛好製著了他的矛勢,使他露出一絲空隙破綻,若戚長征趁勢攻來,說不定可在幾招內要他負傷落敗,自然而然急退往後,采取守勢。至此蒙氏雙魔攻勢全被瓦解。戚長征刀光暴漲,迎向日月星三煞的長矛和由蚩敵的黃金連環扣。同一時間身後的水柔晶嬌叱連聲,顯示正力抗金、木、土三將的狂攻。

“叮叮當當!”一連串金屬撞擊聲爆竹般響起,戚長征慘哼一聲,迅速後退。他雖擋開了日月星三矛,卻給由蚩敵變化萬千、防不勝防的連環扣破入刀勢,點往咽喉,危急下戚長征硬以左肩膀撞開扣尖,給由蚩敵趁勢一拖,肩頭衣服破碎,劃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由蚩敵武功何等高強,如影隨形,貼著後退的戚長征逼去。水柔晶一聲驚呼,被金將金輪刮起的勁氣,掃中右手小臂,軟節棍脫手掉在地上。這時戚長征已至,攔腰將水柔晶摟個正著,竟一齊滾倒地上。金木土三將大喜,金輪木牌鐵塔狂風掃落葉般往兩人砸下去,勁風吹得四周碎屑塵土漫天揚起,餘下的雜物往四外翻滾,像羽毛般一點重量也沒有。追來的由蚩敵反一時插不上手,因為戚水兩人摟成一團,滾進了三將的中間去。

由蚩敵和蒙大蒙二三人越過三將,狂追而至,三人殺得性起,激發了塞外民族世代以來與惡劣環境鬥爭培養出來的凶性,忘了自己的身份地位,決意不惜一切殺死這超卓的年輕高手。戚長征強忍左肩的痛楚,強壓下像翻轉了過來的五髒六腑,再噴出一口鮮血,射在最近那名敵人的眼瞼上,刀光再起。水柔晶伸手摟上戚長征的脖子,蠻腰給對方摟個結實,嗅著對方年輕男性獨有健康的氣息,雖在這動輒身亡的險境,仍不自覺陶醉在戚長征懷裏那虛假的安全中,自己雖背叛了師門,但卻覺得無論要付出任何代價,也是值得的。被鮮血蒙了眼目的大漢首當其衝,竟給戚長征一頭撞在胸前,骨折肉裂聲中,整個人向後拋飛,一連撞倒兩個在他身後猝不及防的同夥。另四名分左右撲上來的大漢,剛要動刀,眼前一花,戚長征已彈了起來,跟著那給他撞得離地飛跌的同夥,逸出包圍網之外。

由蚩敵和蒙大、蒙二三人心中冷笑,即使戚長征是單身一人,受了這樣的傷,也不易逃遠,何況還帶了個也受了傷的水柔晶?忙加速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