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軍壓境

十七艘鼓滿風帆的船隻,在洞庭湖天邊的水平線上出現。赤尊信終於在黎明前出現。眾人感到喉焦舌燥,緊張的情緒攫抓著每個人的心靈,使他們瀕近於崩潰的邊緣。

上官鷹喝道:“將所有人集中在這裏。”命令被傳下去,除了必要的守衛,巡邏的隊伍均被召回。上官鷹發出第二道命令:“準備一切。”淩戰天當年曾對怒蛟島的防衛,下了一番工夫,現在倉皇之下,派上用場。箭已搭在弦上。

戰船迅速逼近。這些帆船體積遠遜於怒蛟幫的戰船,若以每艘可坐二百人計,實力可達三千多人,比之目前怒蛟幫總兵力二千五百多人,超出了差不多一千人,何況對方向以凶狠善戰名震西陲。赤尊信座下七大煞神莫不是武林中響當當的人物,何況還有從未曾敗過,被譽為古往今來,最能博通天下武技的“盜霸”赤尊信。眾人手心冒汗。十七艘敵船緩緩停下,在洞庭湖麵一字排開。號角聲從船上響起,傳遍湖麵。不改西域馬賊的進攻陣仗,敵船放下一艘又一艘的長形快艇,不斷有人躍入艇去。數百快艇,片刻聚集在敵船前麵,顯示了高度的效率和速度。敵人以堅攻堅,準備一戰以定勝負。另一聲長號響起,數百快艇,濺起無數水花,破開湖麵,直逼過來。月夜下殺氣騰騰,快艇上載有過千凶狠的敵人。洞庭湖上戰雲密布。

怒蛟幫這一邊也是蓄勢待發。他們現在退無後路,唯有背城一戰。若讓這批馬賊得勝,他們的妻子兒女,將無一幸免。快艇像蜂群般洶湧而來。上官鷹大喝一聲:“放箭!”霎時間洞庭湖麵上的空間密布劃空而過的勁箭,向著敵艇飛去。生於洞庭。死於洞庭!

號角響起時,浪翻雲靠椅安坐,閉上雙目,意態悠閑。反而幹虹青霍地立起身來,向浪翻雲道:“赤尊信來了,你還不出手相援?”

浪翻雲雙眼似開似閉,漠不關心地道:“他們是他們,我是我,生死勝敗,於我何幹?”

幹虹青為之氣結。事實上浪翻雲說的不無道理,你不仁我不義,還有什麽好說?隻不過幹虹青的兩個身份,一是幹羅養女,一是幫主夫人,都習慣把赤尊信視作敵人,故而下意識地作出這樣的反應。

幹虹青又說道:“怒蛟幫創於你的手上,難道你這樣坐著看它煙消雲散嗎?”

浪翻雲似笑非笑道:“你這個幫主夫人早被革職,來!讓我派給你一個新的任務。”跟著指了指背後,道:“給我推拿肩背,讓我過一下做幫主的癮。”幹虹青為之啼笑皆非,想不到自己為上官鷹按摩的事,竟然傳到他的耳內,這人並不如他表麵的無知。但她心中卻是歡喜,欣然走到浪翻雲背後,一雙手盡展所長,提供服務。

便在這時,一個平淡冰冷的聲音在屋外道:“浪兄死到臨頭,還懂得如此享受,確是有福。”

幹虹青全身一震,她的武功已然不弱,居然完全覺察不到屋外有人,嚇得停了下來。浪翻雲輕喝道:“不得停手。”幹虹青醒悟過來,浪翻雲早知有人在外,故命自己躲在他背後,加以保護。是什麽人能令浪翻雲緊張起來?幹虹青一雙手繼續工作。浪翻雲寬闊雄厚的雙肩,使她心中溫暖,尤其難得的是浪翻雲對她的信任。

室外冰冷的語聲繼續傳來:“浪兄要小弟入屋謁見,抑或浪兄出門迎客?”這人的語聲,令人泛起一種冷酷無情的感受。

浪翻雲笑意盈盈地道:“封兄貴客遠來,若不入寒舍一敘,不覺可惜嗎?”

幹虹青心中搜索姓封的高手,驀地想起一個人來,全身如入冰窖,雙腿幾乎發起抖來。終於明白浪翻雲要她站到他背後的真正原因。封寒和浪翻雲,一刀一劍,均名入黑道十大高手之列。封寒初時的排名,尤在浪翻雲之上。兩人結怨先因淩戰天與封寒的情婦、名震黑道的女魔頭龔容悅的衝突。其中因由,錯綜複雜,非是當事人難知來龍去脈。隻知一次龔容悅與淩戰天交手,惹出了浪翻雲,龔容悅在覆雨劍下當場身亡,引發了封浪兩人的決鬥。結果是封寒敗走遁退,並聲言要殺盡浪翻雲的女人。浪翻雲要幹虹青站在他背後,正是怕封寒“誤會”。

一名男子,在門前出現,背上斜插著把長刀。此君高瘦修長,卻絲毫不給人半點體弱的感覺。整個人像以鋼筋架成,深藏著驚人的力量,使人覺得他不動則已,一動起來必是萬分迅捷靈巧。他麵孔長而削,顴骨高起,兩眼深陷,雙睛神采異常,光華隱現。而且他神色無憂無喜,似是回到家中一樣。

兩人目光利如鋒刃,立時交擊纏鎖在一起。浪翻雲笑道:“封兄來得及時。想不到以封兄的自負,仍要聽命於赤尊信。”這幾句話明說封寒和赤尊信同時到來,目的是由封寒來此牽製浪翻雲,使他不能插手外麵的戰場。

封寒冷笑一聲道:“赤尊信何德何能,可以使得動我?不過凡是可以令浪兄傷心難過的事,我封寒都不想放過,加以此事對我有利無害,落得撿個便宜,在此放手一搏。浪兄兩年來龜縮不出,小弟不知近況,隻聽得些風言風語,很為浪兄擔心,所以一有機會,便來探望。”他的語氣充滿揶揄,怨恨甚深。

浪翻雲神態悠然,沒半點煩急,微笑道:“多謝封兄關注。”

封寒略一皺眉,他本來以為浪翻雲必然心掛外邊的安危,致使他心煩氣躁,心不定則氣逆,露出破綻。豈知他比自己還不在意,頓然使他生出高深莫測的感覺。這些年來他苦練刀法,自覺遠勝從前,頗有自信,現在一見浪翻雲,感到他的精神氣度,大異從前,可是又不知不同處是在哪裏,有點無從捉摸的感覺。

浪翻雲閉上雙目,像是正在專心享受身後美女的服侍。幹虹青渾身不對勁,封寒的人便像他背上的刀,不斷散發出懾人的殺氣,使她心膽俱震,不知首當其衝的浪翻雲,為何可以這般泰然自若。猶幸封寒電芒般眼神,眼角也未曾瞥過她一眼,由始至終罩定在浪翻雲身上,否則她更不知如何是好。封寒目空一切,眼也不眨。相反地浪翻雲閉上雙目,好像著名的“左手刀”封寒,並不在他身前一樣。

遠處傳來陣陣號角的響聲和喊殺聲,大戰展開。封寒嘴角露出一絲得意微笑,心想我不信浪翻雲你不急,看你能假裝到何時。浪翻雲安坐椅上。幹虹青戰戰兢兢地站在後麵為他按摩。前麵八九尺處是虎視眈眈的“左手刀”封寒。三人便是這樣子耗上了,離天明還有大半個時辰,明天會是什麽樣子?

上官鷹大喝道:“火箭。”千百支燃點著的火箭,直向十多丈外的敵艇射去。天空中劃過連綿不斷的星火,煞是好看。上官鷹登上碼頭旁的高台上,以燈號和擂鼓,指揮怒蛟幫全軍的進退。敵艇高速衝來,盡管戰艇已著火,仍企圖在焚毀前衝到岸邊。頭戴紅巾的敵人,不斷以盾牌武器,封擋射去的勁箭火器。他們武功高強,火箭對他們沒有多大傷害。敵艇愈來愈近,最快的數艘敵艇,進入了十丈之內。戚長征等一眾人在碼頭上枕戈持戟,靜待近身肉搏的時刻。

上官鷹表現了出奇的鎮定,直到幾乎所有快艇都逼至十丈許的距離時,大喝道:“擂石!”高台上的戰鼓一陣雷鳴。岸上忽地彈起成千上萬的石彈,每個石彈其大如鼓,重逾百斤,霎時間漫天向敵艇飛去。這一著極為厲害,石彈以機括發動,因石彈要達到某一重量方可造成殺傷力,故不能及遠。所以上官鷹待到敵人進入射程,才發出號令。這些石彈加上衝力,幾逾千斤,非是兵刃能加擋格,在慘叫連天中,紅巾盜紛紛中彈落海,大部分中彈的快艇,即使不斷開兩截,也不能行動。這一招令尊信門傷亡慘重。上官鷹暗道:“淩大叔,多謝你。”原來這都是淩戰天的設計,怪不得如斯厲害。這些紅巾盜凶狠異常,仍紛紛泅水過來,十丈的距離,絕對難不倒他們。

一陣鼓聲又在高台上響起。怒蛟幫眾將一桶又一桶的鬆脂油,倒在沿碼頭的湖麵上。紅巾盜愈來愈近,看來離岸隻有丈許。上官鷹一聲令下,火箭燃起。再一聲令下。千百支火箭,正對泅水而來的數百紅巾盜,電射而去。這一招避無可避。火箭一下子燃點起湖麵上的鬆脂油,紅巾盜頓時陷進火海裏,無數人全身著火,在湖水中燒得劈啪作響,慘叫和痛嚎聲混在一起,尊信門的先鋒部隊慘遭挫敗,未沉沒的敵艇和離岸較遠的敵人立即撤退。熊熊火焰,照得近岸的湖麵血紅一片,有若地獄。怒蛟幫眾一齊歡呼,士氣大振。翟雨時和戚長征兩人興奮得互拍膊頭,同時想到:這都是淩戰天精心的設計,一到這生死關頭,發揮出驚人的威力。甫一接觸,尊信門至少損失了六百多人。翟雨時、梁秋末和戚長征三人站在伸出海的一端盡處的碼頭,享受著初步勝利的成果。

敵船中號角傳來,組織新的攻勢。湖麵的火勢略減,鬆脂油燒得差不多了。便在這時,嘩啦水聲,從碼頭左側的水麵響起。驚呼傳來,翟戚梁等三人霍然望去,一個頭紮紅巾,身材短小精悍,麵相凶惡的人,手中雙斧翻飛下,己方的弟兄紛紛浴血倒地。原來他自恃武功高強,竟潛過火海,獨自一人撲上來拚命,凶悍至極。翟雨時心中想起一人,必是赤尊信座下七大殺神之一的“矮殺”向惡。這人向以不怕死著稱,凶名頗著。

看到己方弟兄血肉飛濺,三人眼也紅了,不約而同一齊撲去。向惡的斧法老辣非常,兼且身法進退快如閃電,在怒蛟幫的戰士中便像隻靈巧狡猾的箭豬,觸者無不或死或傷。三人中以戚長征武功最高。大刀在人群中迅速推前,一下子越過眾人,直往向惡背上橫削過去。這招頗有心思,因為向惡背向著他,背後的動靜全憑雙耳監察,橫削帶起的風聲最少,最難提防,戚長征不愧後輩中出類拔萃的人物。

向惡凶性大發,這些年來戰無不勝,剛才初攻不利,使這凶徒怒火如狂。這下劈飛了兩個鬥大的頭顱,又劃開了一個人的肚皮,忽感背後有異,一道勁風割背而來。他非常了得,知道不及轉身,竟在原地一個倒翻,變成頭下腳上,雙斧淩空向戚長征猛力劈去。利斧劃過兩人間窄小的空間,左手斧劈向戚長征的大刀,右手斧直劈戚長征的眉心。

戚長征在這生死存亡的一刻,顯示出多年苦修的成果,大刀反手一挑,“當”的一聲大震,勉力擋開向惡力逾千斤的一斧;跟著刀把倒撞,剛好在斧鋒離眉心前一寸時,硬把利斧撞歪,貼肩而過。

向惡被激起凶性,一聲暴喝,身形再翻,又一個筋鬥,雙斧再攻向戚長征。戚長征雙臂酸麻,知道退縮不得,喝一聲好,大刀化作一道長虹,直往仍在半空的向惡劈去,帶起呼呼破空聲,氣勢強勁。翟雨時剛好趕到,也不理先前為浪翻雲踢劍所傷的肩膀,雙手持劍躍起,由向惡左側直插其腰。向惡一聲獰笑,一腳踢正翟雨時刺來長劍,雙斧原封不動,迎向戚長征的大刀。一陣金鐵交鳴的聲音,戚長征倒跌向後,頭上連皮帶發被削去一大片。翟雨時側跌一旁,落地時腳步踉蹌,幾乎翻倒,舊傷口立時爆裂,血染衣衫。向惡雖無損傷,但在兩大年輕高手合攻下,亦側跌落地,還未站穩,梁秋末的長戟,已閃電從後背刺來。向惡身體失去平衡,大叫一聲,迫不得已乘勢滾在地上。梁秋末乘勢猛追,長戟水銀瀉地般向地上翻滾的向惡瘋狂急刺。四周的怒蛟幫戰士奮不顧身,刀槍矛戟,死命向這凶人攻去。

向惡先機一失,雙斧揮舞,正好抵敵住加諸他身上狂風暴雨式的進攻。鋒芒一閃,一支長矛像從天際刺來,“當”的一聲刺在向惡左手斧上。長矛的力道沉雄無匹,連向惡也禁不住斧勢一頓,嚴密的斧網露出了一絲空隙。梁秋末見機不可失,長戟甩手直刺,對著向惡的胸前要害飛去。向惡左腳彈起,一把踢飛襲來的長戟,剛要借腰力彈起身來,長矛再次襲體而至,同一時間,一把大刀當頭劈下。向惡剛想運斧擋架,大腿間一股劇痛直入心脾,原來翟雨時乘他踢開梁秋末的長戟時,露出了大腿的內側,翟雨時長劍乘虛而入,長劍穿過這凶人的大腿,在另一邊露出劍尖。長矛和利斧絞擊在一起,向惡全身一震,利斧險險脫手,剛要變招,麵頰一涼,慘叫一聲,一柄大刀嵌入臉頰,一代凶人就此了結。

周圍所有動作一齊停頓。上官鷹手持長矛,剛才全力出擊,使他虎口震裂,滲出鮮血。戚長征把嵌於向惡臉上的長刀用力拔出,一股血柱,直噴三尺之遙。翟雨時倒在地上,手上還緊握著洞穿向惡大腿的長劍。梁秋末跪倒地上,長戟跌在兩丈開外。怒蛟幫年輕一輩最著名的四大好手,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能鏟除這個凶人。四人毫無歡喜之情。

敵人的號角又再響起,第二次進攻即將來臨。天際露出魚肚白色。黎明。洞庭湖上,無數快艇逼來,這次進攻將更為激烈。鬆脂油倒盡,石彈不剩一顆。他們除了以他們的血肉,還能以什麽抵擋敵人的猛攻?絕望降臨到每一個怒蛟幫戰士的心頭。生於洞庭,死於洞庭!

撤退的號角傳入浪翻雲和封寒兩人的耳中。尊信門初戰不利。封寒神色詫異。這怎麽可能?赤尊信一生刀頭舐血,群戰獨鬥,無不出色,又有壓倒性的兵力,居然吃了虧,看來有對怒蛟幫重新估計的必要。

封寒沉聲道:“淩戰天是否仍在島上?”

浪翻雲緩緩睜開雙目,道:“不在這裏,在哪裏?”

封寒心中一沉,他並不是懼怕淩戰天是否在此,而是他發覺浪翻雲真的處在非常鬆弛的泰然狀態裏,比之自己像條拉緊的弦線,截然相反,相去千裏。在自己蓄勢待發的氣勢侵逼下,他居然能保持休息的狀態。久等不利,封寒決定出手。浪翻雲眼中寒芒暴閃,全神貫注在封寒身上。殺氣彌漫室內,幹虹青感到一股股勁氣,來回激**,不由自主停下手來,運功全力抵抗,幸好浪翻雲生出一道無形的氣牆,抵消了封寒大部分的壓力。縱使這樣,幹虹青還是萬分難受,全身肌膚像是被千萬枚利針不斷椎刺。

浪翻雲一雙銳目,正在仔細地審視封寒,沒有一點細節能漏出他的法眼。他思緒的運轉,比常人快上百倍,以致對常人來說是快如電光石火的一擊,在他的瞳孔內變為緩慢不堪的動作。在他的視域裏,首先是封寒的雙腳在輕輕彈跳著,使他的身體能保持在隨時進攻的狀態。跟著封寒的瞳孔放大,射出奇光,這是功力運集的現象。他甚至看到封寒露出在衣服外的毛孔收縮,頸側的大動脈和手背露出的血管擴大又收縮,血液大量和快速地流動,體能發揮到極致。

封寒出手了。同一時間浪翻雲的手握上了“覆雨劍”冰冷的劍柄。封寒右肩向前微傾,左腳彈起,右腳前跨,整個人俯衝向浪翻雲;左手反到背後,這時右腳剛踏前三尺。浪翻雲“覆雨劍”離鞘。封寒威懾黑道的左手刀從背上劃出一個小半圓,刀尖平指向五尺外浪翻雲的咽喉,右腳彈起,左腳閃電飆前,活像一頭餓豹,俯撲向豐美的食物。他的“左手刀”不啻虎豹的利齒銳爪。浪翻雲眯起雙目,他看不到封寒,他的精神集中在封寒直飆急劈而來的左手刀上。刀尖有若一點寒星,向著他咽喉奔來。一陣低嘯有若龍吟,室內頓生漫漫劍雨。名震天下的“覆雨劍法”,全力展開,生死立決。成功失敗,變化於刹那之間。幹虹青什麽也看不到,隻覺眼前盡是刀光劍影,耳內滿貫劍嘯刀吟。

尊信門的快艇比初攻時增加了一倍有多,實力增至近二千人。赤尊信終於下了主攻的命令。三百多艘快艇扇形散開,像漁翁撒網一樣,向怒蛟島合圍。這次敵人蓄意將戰線拉闊擴長,避免再被集中消滅。要知怒蛟幫的沿岸線綿長,隻要有一個地方被衝破缺口,整條防線等於完全崩潰。快艇進攻的範圍,除了東岸的碼頭外,還包括東南、東北和偏北的淺灘。上官鷹站在碼頭上,心膽俱喪,對手實在太強,剛才若非利用淩戰天留下來的裝備,他們早已全軍覆沒。想到這裏,心中一動,想起位於主峰下的怒蛟殿,正是淩戰天的設計,易守難攻。現下與敵人硬拚,必無僥幸,何不退守殿內,憑險而守,遠勝在此遭人屠殺。上官鷹想到這裏,喝叫高樓上的鼓手道:“撤回怒蛟殿!”身旁數十手下,一齊愕然以對。

撤退的鼓聲敲響。準備死守沿岸的兩千多精銳,潮水般倒流回島內。怒蛟殿位於矗立島心的怒蛟嶺下,隻有一道長約三百級的石階,迂回曲折地伸延上大殿的正門,其他地方或是懸崖峭壁;或是形勢險惡的奇岩惡石,飛鳥難渡。昔日淩戰天親自督工,聘盡當地匠人藝工,經營十年之久,才大功告成。怒蛟殿前有一個廣場,廣場的入口有兩條張牙舞爪的石龍分左右衛護,一條蛟龍回望正殿,另一條蛟龍血紅的雙睛,俯視著通上來的石階,負有監守的職務。它們是怒蛟幫榮辱的象征。

室內光點散去。浪翻雲覆雨劍還鞘。封寒左手刀收回背上。一坐一立,似乎並沒有動過手。幹虹青雖然身在當場,但雙目為浪翻雲劍雨所眩,其他事物一點也看不到。有一刹那她甚至聽不到劍刀觸碰下的交鳴聲。兩人交手的時間,似乎在瞬息間完成,又像天長地久般的無盡無極。那是難以形容的一刻。封寒麵色霍地轉白,跟著眼觀鼻,鼻觀心,好一會才恢複先前模樣。幹虹青知道封寒受了傷,表麵上卻是全無傷痕。浪翻雲依然大模大樣坐在那裏,眯起雙眼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不知他是喜是怒。

封寒雙目寒光掠過,盯著浪翻雲道:“浪兄劍道上的修為大勝往昔,令小弟覺得非常怪異,要知宇宙雖無極限,人力卻是有時而窮,所以修武者每到某一階段,往往受體能所束縛,不能逾越,難求寸進。”頓了頓,似乎在思索說話的用辭,續道:“浪兄現今的境界,打破了體能的限製,進軍劍道的無上境界,成就難以想象,未可限量。”眼中射出欣羨的神情,仿似世間能令他動心的,隻有武道上的追求。

浪翻雲微微一笑道:“我也不過是比封兄走快半步,豈敢自誇?不過方才封兄運功強壓傷勢,可要使你最少多費半年時間,方能完全康複。”

兩人娓娓深談,仿似多年老友,沒有剛才半點仇人見麵的痕跡。幹虹青給兩人撲朔迷離的表現,弄得頭也大了好幾倍。

封寒緩緩答道:“早先我以一口真氣,由赤尊信船上潛泳來島,故能神不知鬼不覺來到這裏,現在兵荒戰亂,我要安然離島,怎能不壓下傷勢,事實上乃不得不如此。”他說來神態自若,似乎不是述說本身的問題。比之方才交手前,像換了另一個人,現在始具大家風範。

浪翻雲張開雙目,精芒透射封寒,正容道:“封兄,小弟有一個問題,多年來懸而不決,希望由封兄親自證實。”

封寒嘴角一牽,露出了一絲罕有的笑容,似乎對浪翻雲的問題,早了然於胸,道:“浪兄請指教。”

浪翻雲道:“上次和今番交手,封兄都是隻有‘殺勢’,卻無‘殺意’,封兄有以教我。”

幹虹青的興趣被引了出來,封浪兩人第一次決鬥,是因為封寒的情婦龔容悅為浪翻雲所殺,所以成為死敵,故而封寒欲殺浪翻雲而後快,怎會對浪翻雲毫無殺意?但浪翻雲既有此言,自然不會是無的放矢。

封寒道:“我也知這事不能將你瞞過。龔容悅和封某早便恩盡義絕,況且她所作所為,凶殘惡毒,若非封某念在一點舊情,早已出手取她性命,浪兄將她除之,封某不但不怨恨,反而非常感激。”

幹虹青感到兩人對答別有含意,她不禁好奇:既是如此,封寒為何又苦苦相逼?

封寒續道:“對手難求,尤其到了我們這個層次的高手,等閑不想無謂爭鬥,所以今日之前,除了你我之外,十大高手中,從沒有人切磋比試,遑論以命相搏。我亦不能厚顏逼人決鬥,何況這並不是可以逼得來的事。”說到這裏,他抬起頭來,好一會才道:“故當日我將錯就錯,詐作報仇,故而得到與浪兄兩次決鬥的良機,痛快呀痛快!”一副歡欣雀躍的模樣。

幹虹青心想,就是這種對武道的沉迷,使他躋身這等刀道的境界。

遠方一陣陣鼓聲傳來。浪翻雲咦了一聲,奇道:“上官鷹這小子絕不簡單,居然有進有退。”幹虹青也感愕然,心想這不正是撤回怒蛟殿的訊號。鼓聲提醒了三人,外麵世界正有另一場生死爭逐。

浪翻雲道:“封兄,小弟有一事相求。”

封寒爽快應道:“但說無妨。”

浪翻雲一揚下頷,翹向背後的幹虹青道:“此女背叛幹羅,生命危在旦夕,此處亦無她容身之地,還請封兄不怕麻煩,把她帶離本島,送到安全地點,那小弟就安心了。”

幹虹青眼圈一紅,浪翻雲的確設想周到,自己實在不宜留此,有封寒護送,勝比萬馬千軍,可是心中依依,又不想離開這特別的男子。

封寒道:“小事而已,浪兄放心。”短短兩句話,決定了幹虹青的命運。幹虹青欲言又止,終於將話吞回肚裏。

浪翻雲望向窗外。天色開始發白。黎明終於來臨。白晝驅走了黑夜。

清新的空氣裏,傳來濃重的血腥味。長長向上蜿蜒伸展的三百多級石階上,滿布敵我雙方的屍體和殘肢。最少有三百多人倒在石階上的血泊裏。攻擊才剛剛開始,尊信門在赤尊信座下僅餘的六大殺神率領下,以雷霆萬鈞的聲勢,像刺刀檑木一樣衝破了怒蛟幫近百級距離的封鎖,攻至百級之上,怒蛟殿在望。到了這裏,進展放緩起來,這處山勢收窄,石階的寬度隻有五尺,比之山腳處寬達十五尺的石階,窄了三分之二,僅可容二至三人並肩而過。長驅直上變成逐尺逐步爭取的血戰。喊殺聲震撼著整道登山通往怒蛟殿的石階。這怒蛟殿利守不利攻,若非尊信門尚有高手若“蛇神”袁指柔、“怒杖”程庭、“透心刺”方橫海、“大力神”褚期、“暴雨刀”樊殺及“沙蠍”崔毒這六位著名的殺神輪流主攻,紅巾盜早被趕落石階戰況。緩慢但卻仍進展著,尊信門威震西陲的紅巾盜,推進至石階的中段約一百五十多級處,鮮血從雙方戰士的身上流出,順著石階流下去。紅巾盜踏著死人的身體,瘋狂向上死攻。怒蛟幫的戰士知道這是生死存亡的時刻,借著以高壓低的威勢,奮不顧身地向攻上來的敵人痛擊。空中長箭亂飛。雙方便像兩股相互衝激的潮水,一方倒卷向上,一方反撞向下,在石階的中段濺出血的浪花。

赤尊信在山腳下,背後一列排開十二名漢子。每名漢子身上都有幾種不同的兵器,千奇百怪、無奇不有。這都是預備給赤尊信隨時取用的。赤尊信每次對敵,都揀取最能克製對手的武器,故能事半功倍,殺敵取勝。赤尊信高大威武,雙目神光如炬,長發垂肩,身披黑袍。一輪肉搏急攻下,紅巾盜又推進至第二百一十級石階處,還隻有一百多級。

目睹己方仍難盡占上風,赤尊信眼中凶芒隱現,道:“好!上官飛有子如此,已是無憾。”

旁邊的謀臣“毒秀才”夏雲開急忙應道:“門主所言極是,在我們原先算計中,怒蛟幫淩戰天已經離去,現在又有封寒牽製浪翻雲,這批後生小輩,還不是手到擒來,豈知如此難纏。”

赤尊信冷哼一聲,表示心中的不滿,他今夜折損了不少人手,向惡的陣亡更是不可彌補的損失,大大不利日後一統黑道的發展。幹羅若然知曉,當在暗處竊笑。可是這條爭霸之路已走到中段,無論向哪一頭走,前進或後退,都是這麽遙遠和費力。

紅巾盜又推進了二十多級石階,現在離怒蛟殿前的廣場,隻剩下八十多級的石階,喊殺更激烈。石階頂的石蛟龍,兩眼冷然地俯視著石階上的惡鬥。上官鷹和一眾手下大將,和石蛟龍望著同一方向,監察著敵我雙方的形勢,不同的是他們的眼睛,噴發著仇恨的火焰。

敵人很快會攻上殿前。上官鷹大喝一聲:“布陣!”殿前金鐵聲一齊響起。千多名怒蛟戰士,手持長矛,在殿前的空地排開戰陣。這些戰士的足踝上,手肘上都縛有尖銳的呈半圓的尖刺,鞋頭又縛了一支尖刺,一副近身搏鬥的裝備。千多支長矛尖都是藍汪汪的,顯然在劇毒內浸過。這是怒蛟幫的秘密武器“毒矛”陣,當年淩戰天根據怒蛟殿前廣場的環境,特別設計,遠攻近搏,非常厲害。矛尖的毒液,是以十八種毒蛇的唾液製成,共有十二大桶,平時密置怒蛟殿的地下室內,一到生死存亡之際,隻要把矛尖浸入毒液裏,便成厲害的殺人凶器,既方便又容易,使殺傷力迅速加強一倍不止。

一直以來,上官鷹和翟雨時都不將這種借助毒物的戰術看在眼裏,認為非是大幫會所為,豈知到了這山窮水盡的時間,才知淩戰天思慮周到,大派用場。這個戰陣在淩戰天的指導下,排演了千百次,那時隻用未染毒的尖矛,真正染上劇毒,還是第一次。上官鷹等見矛陣擺開陣式,心中稍定。接著上官鷹還情不自禁道:“如果淩大叔在這裏就好了,隻有他能把矛陣的威力發揮出來。”

翟雨時笑容苦澀,無奈點頭道:“若有淩副座和浪首座在,赤尊信縱有六臂三頭,我們何懼之有?”

梁秋末沉聲道:“我有一個很奇怪的直覺,就是一直不相信淩副座會肯聽命離開怒蛟島,雖然根據眼線,他的確是在遠離這裏的路上。”他提出的疑問和浪翻雲的想法大同小異,不同處隻是浪翻雲堅決相信自己的判斷,他則在存疑的階段。

上官鷹陷在沉思裏,似乎在努力追尋一些久被遺忘的記憶。戚長征道:“島上屬於淩副座係統的心腹手下,全部失去蹤影,若說不是有人在暗中主持大局,令人難以相信。”他們的語氣間,重新建立起對第一代怒蛟幫的英雄人物,真正的尊重。

上官鷹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望了身後的怒蛟殿一眼,沉聲道:“記得當年父親臨終時,曾提及怒蛟殿有一條密道,可從山腳直通殿後,細節可問淩大叔。”臉上現出尷尬的笑容,續道:“父親死後,我一直忙個不停,到我想要問這件事時,大家的關係已非常惡劣。”

眾人臉上都現出明白的神情。正要再說,山下喊殺聲大增,尊信門的凶徒又再推上數十級,離開守護山路的石蛟龍,剩下十多級石階的距離。上官鷹麵色一變,下令道:“準備接應。”毒矛陣中立時衝出一隊近百人的戰士,藍汪汪百支尖矛,一齊指向衝殺上來的敵人,準備接應己方撤回的戰士。

尊信門剩下的六大殺神,輪番攻向怒蛟幫死守石階的戰士。這六人武功高強,出手狠辣,每次全力出手,必有人濺血倒下,加速了紅巾凶徒的推進。這次輪到“大力神”褚期。這凶人一身功夫,盡在一對鐵拳上。隻見他運氣開聲,一個筋鬥翻過在前猛攻的尊信門凶徒,像隻向下撲殺獵物的惡虎,躍進怒蛟幫戰士的封鎖內,拳劈膝撞無所不用其極,怒蛟幫的戰士雖是奮不顧身,死命阻截,仍被他連殺十多人,他才安然退回紅巾盜人叢中,使他們又推上了幾級。他才退後,“怒杖”程庭手執精鐵打成的鐵杖,硬地搶前,杖出如風,忽左忽右,使人無從捉摸他的杖勢。一會兒便有四人給他撞裂胸骨,血染石階。他全力施為後,“暴雨刀”樊殺又立即補上,殺得怒蛟幫幫眾慘嚎連天、血肉橫飛,令人不忍目睹。

尊信門這個戰術非常成功,六大殺神蓄勢待發下,輪番全力出手,很快殺到石階的盡頭。這次輪到“沙蠍”崔毒,他一振手中長戈,大喝一聲,霎時間挑飛了兩人,忽然敵人潮水般退回山上。“沙蠍”崔毒經驗豐富,一看機不可失,身形閃電衝上,正要跟著敵人的隊尾窮追不舍,殺個痛快。五六支藍汪汪的長矛,從不同的角度疾刺而至,他何等了得,長戈閃動,幾支長矛被他一齊撥開,但長矛的角度非常巧妙,把他前衝的勢子完全封著,兼且矛尖顯然含有劇毒,他不敢犯險,一個筋鬥倒翻入己方之內。

其他人一聲喊殺,待要衝上,適在這時一陣強勁的箭雨射來,把他們硬生生擋著,難有寸進。當他們再要衝前時,怒蛟幫一方安然退走,通上石階頂的道路杳無一人,隻有兩條守護階頂的石蛟龍,巍然坐鎮。“蛇神”袁指柔最是性急,一馬當先,搶上階頂,眼前現出一個可容數千人的大廣場,千多名怒蛟戰士手持長矛,全副武裝列成矛陣,在廣場另一邊嚴陣以待。矛陣前立著四個年輕男子,神情堅決,矛陣背後是氣勢恢宏的怒蛟殿。這種陣式,連惡膽包天的袁指柔也不禁猶豫了一會,在她背後的其他殺神和紅巾盜蜂擁而上,很快填滿這邊的廣場,形成對峙的局麵。

紅巾盜這邊排列開一個缺口,一個高大粗壯、氣勢威猛,身披黑袍的大漢排眾而出,身後跟著十二名凶徒,帶著各式各樣不同的利器,緊隨而上。正是名震西陲的黑道霸主,“盜霸”赤尊信。六大殺神,一字排開,列在他身後。決定勝負的時刻,就在眼前。赤尊信冷哼一聲,連說了幾聲好。

上官鷹道:“赤尊信你終於親自出手。”

赤尊信向天一陣長笑道:“淩戰天果然一代人傑,久聞他精通行軍布陣之術,今日一戰,盛名之下,果無虛士。爾等雖敗猶榮。”

上官鷹道:“淩大叔今日若然在此,定叫你死無葬身之所。”語氣透露出對淩戰天的敬意。

赤尊信道:“好!虎父無犬子。今日爾等若有人能擋我十合不敗,我赤尊信掉頭便走。”他原本打算一上來立即驟下毒手,殺盡此地生人,以泄心頭憤恨,眼前一見這等陣式,知道雖能必勝,毒矛亦能令己方元氣大傷,故而從戰略入手,先以威勢寒敵之膽,再從容定計。他能稱雄黑道,自有手段。

戚長征叱喝一聲,提刀大步踏出,眾人想要阻止,已來不及。赤尊信兩眼射出兩道寒光,掃視了戚長征上下數眼,冷然道:“對付你空手便可以。”身後眾凶人一齊發笑,充滿輕視。

怒蛟幫人感同身受,憤慨萬分。戚長征心中狂怒,可是今晚敵勢凶頑,使他早收起傲心,知道這關係到己方生死存亡,敵人愈是輕敵,對自己愈是有利,一聲不響,身子弓起撲前,大刀直劈赤尊信。赤尊信寂然不動,冷冷望著敵刀攻來的軌跡,直至刀鋒離開麵門三寸,雙腳一移,閃到戚長征右側刀勢難及的死角。戚長征大駭,正要轉身運刀,赤尊信左腳踢出,掃向他的左腿,原來戚長征的刀勢走狂猛的路子,最著重下盤堅穩,所以進退間,總以一腳拄地,一腳變動,一虛一實,支持重心,赤尊信眼力高明,這一腳正是掃向戚長征左腳作為重心的刹那,時間拿捏得無懈可擊。戚長征魂飛魄散,無可奈何下迅速將重心轉移右腳,變成側跌開去,反刀護著要害,優勢全失。赤尊信喝道:“第三招!”乘勢搶入戚長征的刀光裏,一拳打在刀背上。戚長征隻覺刀身有一股如山洪暴發的大力傳來,大刀脫手當啷落地,口噴鮮血,打著轉跌往十步開外。翟雨時、梁秋末一齊衝出,加以援手。赤尊信負手而立,毫無追擊的意思。紅巾盜方麵歡聲大笑。怒蛟幫人人麵無血色。戚長征被扶回矛陣內,雖無性命之憂,但已失去作戰能力。這被譽為怒蛟幫後起一輩的第一高手,竟不是赤尊信手下三合之將。

赤尊信沉聲道:“還有誰要再試試看?”

上官鷹臉上忽紅忽白,不知應否親自上陣。他的武功和戚長征隻在伯仲之間,何能討好?赤尊信不愧名列黑道十大高手榜上,這時上官鷹隻想到“覆雨劍”浪翻雲。隻有他才能對抗這魔頭。

紅巾盜個個躍躍欲試,摩拳擦掌。六大殺神中的“透心刺”方橫海道:“何用門主出手,光是我方橫海的透心刺,足可以保他們沒有二十合之將。”他特別將二十合以尖聲說出,充滿了輕蔑的態度。其他尊信門的人一齊發笑。形勢決定一切,怒蛟幫受盡淩辱。

一個怒蛟幫人深感熟悉的聲音,在陣後響起道:“方橫海,我們來個賭約,隻要你能在我手下走上二十合,我讓你保留全屍,你看可好?”全場之人一齊愕然。

一個人從殿裏大步踏出。怒蛟幫眾一齊歡呼。赤尊信麵上第一次露出慎重的神色,沉聲道:“淩戰天!”

浪翻雲估計無誤,他果然未走。怒蛟幫的矛陣讓開一條通道,讓淩戰天通行無阻,直至陣前,上官鷹神情激動,大步迎向淩戰天。淩戰天高舉左手,和上官鷹的右手緊握在一起。眼光相交。通過緊握的雙手,所有誤會恩怨,瓦解冰消,代表著新一代與舊一代重建起新關係。

淩戰天道:“幫主,你當之無愧。”上官鷹神情激動,不能成聲。

赤尊信道:“淩兄,久違了。”

淩戰天鬆開緊握的手,回身望了身後眾人一眼,轉向上官鷹道:“幫主,請讓右先鋒淩戰天出戰方橫海。”

上官鷹聞弦歌知雅意,連忙大聲道:“如你所請。”心想不愧是淩戰天,打蛇隨棍上,先逼方橫海決戰一場,勝似硬向赤尊信挑戰。

赤尊信知道這與方橫海麵子有關,難以推卸,揮手示意方橫海出戰。方橫海獰笑一聲,提起著名的“透心刺”,大步走往廣場中心。淩戰天神情無驚無喜,一拍縛著腰間的長鞭,他借之成名立萬的“鬼索”,忽然飆出。方橫海暴喝出聲,手中利刺像勁箭般向衝來的淩戰天射去,破空聲大作,那種速度,確是驚人。淩戰天左手一動,一團黑光漫天升起,又化成一縷烏光,向著方橫海射去。方橫海急退向後,淩戰天黑索的破空聲,已在他身前身後響起,這時他才知道厲害。透心刺從不同的角度刺出,眨眼間刺索交擊了十多下。淩戰天鬼索神出鬼沒,站在場中,把方橫海逼得在場中打轉,滿場鼠竄,如此這般下去,累也要累死他。尊信門眾賊寂言無語,反之這次輪到怒蛟幫歡聲雷動。

“鬼索”名不虛傳。赤尊信心念電轉,淩戰天雖不及浪翻雲,也是難得的高手,遠勝己方的六大殺神,自己雖能穩勝,亦要費一番艱辛,今日形勢並不樂觀,幸好浪翻雲尚未現身,不知是否已和封寒兩敗俱傷,甚或同歸於盡,那就非常理想。場中打鬥的聲音停止,形勢大變。淩戰天的長索順著方橫海的水刺,像毒蛇一般,纏卷上去,直到他的肩膀。長索拉緊,兩人正在比拚內力。長索不斷抖動,顯示出通過長索,兩人的內勁在激戰。此刻比之剛才動手拚鬥,更為凶險,敗的一方動輒身亡。全場鴉雀無聲,靜待結局的來臨。方橫海臉上現出吃力的神情,驀地一聲斷喝,一個驚人的情景出現,他的手臂竟然整條斷出,帶起一蓬血雨,連著纏緊的透心刺,向淩戰天電射而去。長索便像拉緊後放鬆了一端的彈簧,反彈向淩戰天。淩戰天麵容肅穆,吐氣揚聲,右手掣出一把匕首,一下把射來的透心刺和著手臂一齊擊落,發出一聲當然大響,至此大獲全勝。方橫海自封穴道,製止鮮血流出,麵上神情猙獰可怖。他非常了得,借著自斷手臂,一方麵避免被淩戰天內勁震斃,另一方麵試圖傷中求勝,將斷臂借著淩戰天的拉勁,倒激回去,可惜未能成功。怒蛟幫歡聲雷動,士氣大振。

淩戰天一揚雙眉道:“赤兄你我一戰勢在必行,早點解決,不是更好?”

赤尊信仰天狂笑,連說幾聲好,喝道:“取護臂。”登時身後奔出人來,躬身呈上一對短刃,閃閃生光,非常鋒利。

淩戰天心下歎服,赤尊信選取這對護臂短刃大有學問。首先這護臂運轉靈活,利於應付他出沒無常的鬼索,以短製長。因為縱然赤尊信用上丈八長戈,仍及不上他鬼索遠達三丈的長度,所謂物性相克,極短往往能製極長,這種道理,巧妙異常。其次,隻要赤尊信能搶入鞭勢,作近身肉搏,便是淩戰天末日到臨的時刻,為此淩戰天一定要把赤尊信逼在遠處,這種打法,最是消耗體力,所以幾乎還未動手,淩戰天已知道這一局有敗無勝。可是己方隻剩下自己一人,尚有可戰之力。浪翻雲!你究竟在何方?

赤尊信擺開架式,天地一片肅殺。淩戰天手按腰際,鬼索待勢行事。全場寂靜無聲,落針可聞。太陽在遠方的湖東升起,大地光明。這是決定兩幫人命運的一戰!

另一個聲音響起道:“淩兄弟,這一戰留給大哥吧。”一人大步循淩戰天的舊路自殿內踏出,不是被譽為當今最可怕的劍手覆雨劍浪翻雲還有誰?

赤尊信收勢後退,第一次臉上變色。淩戰天退回本陣,這等硬仗,自然是讓浪翻雲出馬為宜。淩戰天與錯身而過的浪翻雲互望一眼,曾共過生死的交情,在這一刹那表現無遺。

浪翻雲大步走到離赤尊信前兩丈處站定,嘿嘿笑道:“赤兄不在老家享清福,卻勞師動眾,來動我幫的根基,一個不好,還落得個全軍覆沒,何苦來哉?”

赤尊信仰天長笑,還未答話,尊信門這方一人閃躍而出,直向浪翻雲攻去,一邊喝道:“別人怕你浪翻雲,我袁指柔絲毫不怕,看我取你狗命。”

浪翻雲眼角並沒有望向手舞“蛇形矛”衝來拚命的“蛇神”袁指柔,眼神罩定赤尊信,防他乘機出手。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兼且事起突然,怒蛟幫一方的人連喝聲都來不及,袁指柔的蛇矛離浪翻雲隻有五尺。矛勁把廣場上的沙塵帶起,雙方的戰士都感到一股使人窒息的壓力,逼體而來,他們離開廣場中心的浪袁兩人最少有五丈的距離,仍感到這一矛的凶威,身在攻擊核心的浪翻雲所受的壓力,可以想見。長矛離浪翻雲隻有四尺時,袁指柔那半男不女的聲音又一聲大喝,運集功力,全速擊去。這是袁指柔一生矛技的精萃。“她”成名多年,在七大殺神中被尊為首席高手,知道浪翻雲的覆雨劍至靈至巧,自己若在這方麵和他比高低,無疑自尋死路,所以化巧為拙,這一矛以硬攻硬,純以速度、角度、氣勢取勝,非常淩厲。天地變色,廣場上的人停止了呼吸,隻有數千顆緊張得忐忑跳動的心。浪翻雲這才動作。

浪翻雲像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轉頭望向赤尊信,微笑道:“請!”兩大頂尖黑道高手,到了不能避免的決戰時刻。

赤尊信漠然道:“好!讓赤某領教高明。”向身後拿兵器的手下打個手號。他和幹羅一樣,力圖避免與浪翻雲正麵衝突,可惜事與願違。他成名江湖數十年,這一刹那立時收攏心神,準備力抗強敵。一個手下大步踏出,雙手抬著一個高可及人的大鐵盾,盾上滿布尖刺,乍看起來像隻弓背的刺蝟,形狀怕人。從這人捧起鐵盾的吃力模樣,鐵盾重量絕對不輕。赤尊信一把取過鐵盾,左手緊持盾後的手把,把他的身體自頸以下完全遮蓋著。這時另一大漢奔出,抬來一支長達兩丈的大鐵矛。赤尊信一矛一盾,配上他高達七尺的身形,垂地黑袍,滿麵虯髯,形狀威武。

赤尊信向著兩丈外的浪翻雲,一陣長笑道:“痛快嗬痛快!三十年來赤某手下從未曾有十合之將,浪兄,請!”

紅巾盜得見門主意態豪雄,不禁重振戰意,一齊呼叫喝彩,聲震廣場。反之怒蛟幫見到赤尊信這種強橫的形象,一時目瞪口呆起來。試想兩人功力相若,浪翻雲一支長劍,如何對抗這守可如鐵閘的大盾,攻可擊裂金石的大鐵矛。赤尊信在選取兵器上,的確心機獨到。浪翻雲氣定神閑,劍在鞘內。赤尊信大喝一聲,登時把喝彩的聲音蓋過,跟著運腕一振,大鐵矛化作一連串的寒芒,在身前兩丈內的空間狂飛亂舞,左手持盾,一靜一動,雙腳一步一步向浪翻雲推進。他借著手下喝彩聲助陣,乘勢以雷霆萬鈞的姿態,發動攻擊。兩丈距離在眨眼間越過,大鐵矛化出重重矛影,罩向浪翻雲身上每一個要害。鐵矛破風聲,震**全場。每一矛都貫滿赤尊信無堅不摧的驚人氣功。紅巾盜如癡如狂,大喝助威的聲響,震耳欲聾。怒蛟幫人人緊張得張口無聲,連淩戰天也在為浪翻雲擔心,盛名之下無虛士,赤尊信多年來縱橫不倒,確是技藝超群,先聲奪人。

赤尊信一邊保持強大的攻擊,一邊暗暗叫苦,重武器隻利攻堅,卻是不利久戰,若果自己始終被逼在這距離外,不出百招,當要力竭,隻要稍露空隙,被浪翻雲乘虛而入,主攻之勢一失,將會處在挨打局麵,心中一動,決定改變戰術。赤尊信一聲大喝,大鐵矛大力打橫一掃,浪翻雲大奇,這種硬掃最是損耗功力,赤尊信必有後招。大鐵矛橫掃時帶起的勁風,把他全身吹得獵獵作響,浪翻雲運劍一帶,待要卸去大鐵矛的重擊,劍鋒拍上鐵矛,驀感輕飄飄的毫不著力,眼前人形一閃,原來赤尊信棄矛強搶上來。長矛當啷墜地,揚起一地塵土,浪翻雲眼角感到一片黑雲劈麵撞來,覆雨劍連忙出手,一撞上黑雲,全身有如觸電,禁不住向後退了一步,黑雲迅如輕煙,橫撞而過。這時才看清楚赤尊信雙手舞動那高達六尺,盾麵滿布尖刺的大鐵盾,盾邊四周銀光閃閃,鋒利之極,有如利斧。這個大鐵盾在赤尊信手中輕如無物,有如毫無重量的黑煙烏雲,可以從任何角度,以任何速度發動攻擊,有時平推如輪,有時卻似泰山壓頂,招式千變萬化,直看得雙方目瞪口呆。浪翻雲一連退了七步,才能站穩陣腳,覆雨劍法再全力展開,阻擋著敵手水銀瀉地的攻擊。赤尊信大喝一聲,全力再擊出幾招,身形忽地退後,他似占盡上風,要走便走。眾人大惑不解,不知赤尊信為何舍下苦戰才得的優勢,隻有明眼人才看到赤尊信雖占上風卻不能勝,這種打法最是耗力,所以趁仍可退走時先退走,以免泥足深陷。浪翻雲並不追擊。

赤尊信退回己陣,心內一陣猶豫,不知要選取哪種兵器。浪翻雲的劍勢可柔可剛,可拙可巧,已經超越了長劍的限製。赤尊信是以天下武器為己用,浪翻雲卻以手中一劍盡天下兵器的變化,一個由博入簡,一個由簡達博。在無數的戰鬥,赤尊信都能迅速決定用最佳的兵器,但這次麵對可怕的覆雨劍,他第一次猶豫起來。赤尊信心中忽然醒覺自己已經輸了,浪翻雲專心一意,以劍製敵,自己卻要在選取武器上,三心二意,甚至還不知道應要選取什麽武器,以致氣散神弛。全場鴉雀無聲。

浪翻雲啞然失笑道:“赤兄有手有腳,又不是有人逼你前來敝島,這樣可笑言辭,虧你說得出口。”

赤尊信老臉一紅,自己這次前來偷襲,本就不安好心,是要乘隙覆滅敵人。當下坦言道:“浪兄且莫見笑,事已至此,再死拚下去,你我必兩敗俱傷,致幹羅坐享其成,對你對我,皆是不利。”他所言句句有理,因為赤尊信並未真敗,所餘四大殺神均有完整的戰鬥能力,手下紅巾盜除去戰死者外,仍達兩千多人,實力強大,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兼且黑道三分天下,均勢一失,弱肉強食,幹戈大起,永無寧日。

淩戰天插口道:“非也非也,赤兄你雖有再戰之力,卻絕無取勝之望,山腳下我部署了精銳之師,由我手下大將“穿山虎”龐過之親自率領,斷你後路,不可不知。”

赤尊信哂道:“縱使我們全軍盡沒,怒蛟幫亦將元氣大傷。當今天下,誰不想取你我之位而代之,必乘勢崛起,怒蛟幫的滅亡,比之我尊信門,不過早晚間事,不知淩兄以為然否?”這人辭鋒厲害,把後果分析得淋漓盡致。淩戰天若還狡辯,便顯得有欠風度。因赤尊信坦承怒蛟幫有使他兵敗人亡的力量,態度誠懇。

浪翻雲淡然道:“上官幫主,是戰是和,現在由你一言決定。”

上官鷹全身一震,忽地醒悟到自己的幫主身份已被真正承認,心中感激,知道浪翻雲利用這事來鞏固自己的地位,踏前幾步,目光毫不畏懼地迎上赤尊信射來的灼灼眼神,朗言道:“這次全因你們挑釁突襲,致令我幫損兵流血,若就此容你從容退身,怒蛟幫必為天下之人所笑。”頓了一頓續道:“除非門主能劃下本幫可以接受的條件,否則一切免談。”

赤尊信仰首望天,天上晴空萬裏,還有兩天便是中秋,自己要是堅持再戰,則此仗之後不知還有多少尊信門人,可以得睹月圓的景象,一時沉吟起來。全場不聞一點聲音,靜待這威震西陲的“盜霸”決定將來的命運。秋陽掛天,大地一片靜穆。

赤尊信目光掃過敵我雙方,突然道:“好!我赤尊信從此退回西陲,隻要上官鷹你在世一日,便不再進犯。上官幫主尊意如何?”這不啻當眾認輸。

上官鷹目光掃向浪翻雲和淩戰天,兩人均毫無表示,知道他們尊重自己,任由自己決定,大聲道:“好!赤門主快人快語,一言九鼎,就這樣決定吧。”

赤尊信舉起右掌,上前和上官鷹擊掌三下,黑道的兩大巨頭,立下了互不侵犯的誓言。怒蛟幫眾歡聲雷動。尊信門方麵的紅巾盜亦鬆下一口氣。有浪翻雲和淩戰天在,這場仗打下去與送死何異。

淩戰天臉上露出陽光般的笑容,怒蛟幫經此一劫,以後當會上下一心,重振幫威。

赤尊信望向浪翻雲,道:“浪兄天下第一劍手之名,當之無愧,他日駕臨西陲,小弟必盡地主之誼,共謀一醉。”

浪翻雲淡然自若,道:“赤兄客氣。”心中卻在想,兩日後,是惜惜的忌辰,到時他**舟洞庭,先謀一醉!

赤尊信率眾退走。怒蛟島恢複和平。

《覆雨翻雲》故事至此告一段落。但覆雨劍浪翻雲的故事,卻是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