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飛龍在天

怒蛟幫的新進好手和浪翻雲接觸之下,始知悉浪翻雲厲害至匪夷所思的地步。

屋內傳出浪翻雲的聲音道:“上官幫主,這是我最後一次要求,你肯不肯聽我公開解說今晚的個中因由。”

上官鷹毫不猶豫答道:“我令出如山,你若再不棄械投降,我將治你以叛幫的大罪,凡我幫眾,都可將你格殺勿論。”他也是勢成騎虎。

浪翻雲的聲音從屋內傳出道:“幫主呀幫主,你有子如此,恕我浪翻雲無從選擇了。”人人都知道他叫的幫主是上一任幫主上官飛。

上官鷹鐵青著臉,他動了真怒,決定不惜任何代價,要把浪翻雲留下來。翟雨時勉強站起來。他勝在底子夠厚,兼有時間立即封閉穴道,阻止劍毒蔓延,所以一輪行功後,毒素已逼出大半。增援的人手不斷趕來,心下稍安。這些日子他為了應付尊信門的突襲,加強了人手防衛和應變,想不到卻是用來應付這樣的場麵。超過三百精銳,把小屋團團圍著,空出了小屋和高牆間一大片空地,以這樣的人手實力,即使以浪翻雲的厲害身手,也是插翅難飛。在翟雨時的指揮下,五十多個武功較高的好手,紛紛撲入院中,占取有利的位置,靜待血戰的來臨。火光掩映,殺氣騰騰。“嘩啦”一聲。一個人從窗中平飛而出,直向院落中撲來,立即牽動了全場的目光和動作。蓄勢待發的刀矛劍斧,滿場寒光,一齊向這人攻去。兩柄劍,一把斧,與上官鷹的長矛、戚長征著名的刀,不分先後同時刺入這人的身體內,各人同時一怔,怎麽可能?

突變再起。“嘩啦”另一聲巨響,浪翻雲一手挾著赤條條的幫主夫人,另一手舞動著名震天下的覆雨劍,撞破了屋頂,直衝空中,帶起了一天的碎石片瓦。當眾人還來不及思索是怎麽一回事時,天空中爆出千百光點,跟著無數碎石瓦片向四方激射,四方牆頭的好手紛紛被擊中,跌落牆下,火把逐一熄滅,場麵紛亂。原來浪翻雲利用淩空的一刹那,把覆雨劍展至極限,以劍尖刺挑碎瓦碎石,射向四周的敵人。火把熄的熄、滅的滅,其餘的也因主人左搖右擺,閃滅不定。整個院落難以見物。即使以上官鷹、戚長征的眼力,亦難以判斷快如鬼魅的浪翻雲行蹤去跡。當火把重燃時,浪翻雲失去影蹤。浪翻雲著著領先,令人大感氣餒。他們這時才看到早先從窗中躍出的人,竟是淩戰天手下大將曾述予,衣衫不整、麵目灰黑,早已中毒多時。

上官鷹麵色煞白,沉聲道:“不論生死,一定要把浪翻雲找到。”

遠方隱隱傳來喧叫打鬥的聲音,西北方裏許處火把的光焰熊熊,照亮了半邊天。街道上不斷有武裝的衛士策騎飛馳,形勢緊張。楚秋素摟著兒子令兒,驚得心緒不寧。丈夫淩戰天走後第二日,幫中便一片混亂,不知是否尊信門大舉來犯,但細想又不像,若是外來的攻擊,沒有理由一開始便發生在這深入內陸的住屋區。她越想越忐忑不安。其實自從知道淩戰天外調開始,她從沒有一晚能安睡。她把長劍拿了出來。自嫁與淩戰天後,她愈來愈少練劍,生了令兒後,幾乎連碰也沒碰過。淩戰天一走,一種缺乏安全的感覺,促使她把置之高閣的劍拿了出來。

窗戶倏地打開。一個人影一閃而入,卓立廳中。楚秋素一聲嬌呼,一手摟著兒子,另一手提起長劍,反應相當不錯。那人平靜地說:“秋素,不用怕,是我浪翻雲。”

楚秋素提起的心,又放了下來。她最信任兩個人,一個是丈夫,另一個人便是浪翻雲,在這非常時刻見到他,意識到有大事發生了。浪翻雲望著楚秋素秀美的麵龐,見到她眼中射出勇敢無畏的光芒,心中暗讚了一聲,道:“我沒有時間解釋,你隨我來,我們要立即逃離怒蛟島,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來!將令兒交給我。”楚秋素表現了果斷的性格,一言不發,將令兒交給浪翻雲。

浪翻雲一把夾起令兒,同時問道:“令兒,你怕不怕?”

令兒才隻六歲,天真地道:“娘常說你是天下第一高手,我怎會怕?”浪翻雲一愕,望向楚秋素,她麵紅過耳,很不好意思。

浪翻雲若有所悟。但時間分秒必爭,不容他多想。低喝一聲:“跟著我!”由窗戶竄出。

浪翻雲伏高躥低,穿房過舍,直往島南觀潮石處奔去。這下可苦了楚秋素,她當年雖以輕功最出色見稱,可是這些年來早已疏於練習,浪翻雲雖然遷就,她仍追得心跳力竭。不過,憑著堅強的性格,她咬著牙根,苦苦支撐,緊跟浪翻雲,向南撲去。浪翻雲回首望向楚秋素,灼灼的目光洞悉了楚秋素的實況。當年這個美麗的女孩子,令得他們這群年輕人神魂顛倒,浪翻雲也是其中一個,最後楚秋素選上英俊的淩戰天,浪翻雲也失望過好一陣子。浪翻雲微微一笑,心想自己究竟怎麽了,居然想起這些陳年舊事。月夜下楚秋素見到浪翻雲回過頭來,不知想到什麽居然微笑起來,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在他棕黑的臉上分外悅目。

浪翻雲道:“前麵敵人重重關鎖,這翟雨時果然是長於布置組織的人才,一遇緊急事故,便顯出強大的應變能力,大大不利於我們逃走。我必須以最快速的身法,抓著少許空隙,乘機竄逃。所以要你伏在我背上,以使我能夠全力展開身法。”

楚秋素看著他堅定的麵容,絕對沒有半點的猶豫,這正是浪翻雲一向的行事作風。她當下一言不發,順從地伏在他背上,雙手緊纏上他寬闊強壯的頸背。兩人一時間默然無語,浪翻雲感到楚秋素動人的肉體毫無阻隔地緊貼自己背上,連忙用意誌控製自己的思想,轉移到敵方的布置去。此刻他們離開南岸的觀潮石不過兩裏許遠,但也是以這段路封鎖得最是嚴密。因為怒蛟幫所有設施都是針對敵人從海上攻來,故在沿岸一帶置有重兵,愈近岸邊的地方,愈難安然闖過。楚秋素伏在浪翻雲雄偉的背上,心中生出一種安全的感覺。他的身體微弓,蓄勢待發,果然一聲“小心了”,她便像伏在一頭騰空飛起的大鳥背上,兩耳呼呼生風,忽高忽低,忽停忽行,速度比之剛才快了不知多少倍,使她益信浪翻雲是無法可施下,才要自己伏在他背上的。浪翻雲停了下來。遠處傳來狗吠的聲音。楚秋素知道出了問題。

浪翻雲把頭略略仰後,嘴巴剛好湊在楚秋素的耳邊道:“前麵是觀潮石,隻要你在石上現身,自然有快艇來接應,如果我估計沒錯,快艇正在恭候我們。你一下艇,將會被帶到安全處所。”

楚秋素聽出他語氣並不打算和她與令兒一齊逃走,雙手下意識一緊,把浪翻雲摟個結實,悄聲急道:“大哥不和我們一起走嗎?”

聽到她嬌呼大哥,浪翻雲心中一軟,又迅速堅強地說:“敵人在前麵置有重兵,又有巡島惡犬,我們能登上快艇,亦難逃過他們巡艇的追截,所以我現在要現身引開敵人。當你聽我嘯聲,立即直奔往觀潮石處,切記!”楚秋素知道這不是糾纏不清的時刻。她對這大哥素來信服,尤在丈夫淩戰天之上。終於咬牙點了點頭。

浪翻雲欣賞地笑了笑,淡淡道:“記著,我是覆雨劍浪翻雲,何況我還有一張王牌在手。”腦海中浮現出幹虹青玲瓏浮凸的**身體。楚秋素心中歡喜,浪大哥終於恢複當年的豪氣。浪翻雲側身把她卸下背來。楚秋素一陣空虛,無論如何,在漫長的人生路上,她和這個她一向尊崇的大哥,有一段最親密的接觸。浪翻雲一聲珍重,身形消失在黑夜裏。片刻後一聲長嘯在東北方響起,外麵立時一陣紛亂,狗吠聲逐漸遠去。楚秋素再不遲疑,一把抱起令兒,往觀潮石奔去。

為了防禦敵人從水路攻來,怒蛟幫除了在山勢高處設立了望站,又以快艇穿梭巡湖,在沿岸重要的戰略據點建有了望樓,俯視著沿岸一帶水域的情形。這次變生肘腋之間,故此所有布置都掉轉槍頭,反過來監視島內的活動,防止浪翻雲逸走。浪翻雲要襲擊的目標,就是這個高約四丈、可俯瞰南岸一帶的了望樓。了望樓上最少有四至五人在站崗;了望樓下燃起了十多盞風燈。一隊為數三十多人的怒蛟幫眾,手持各式各樣的利器,牽著兩隻巨犬,扼守著通往南岸觀潮石處的通道,如臨大敵。時間緊迫,他必須立刻行動。

浪翻雲借著房舍的掩護,迅速向了望樓掠去,一到了六丈之遙,兩隻巨犬已有所覺,向著那個方向磨牙低嚎。數十人手中利器一振,一齊望往浪翻雲那個方向,剛好見到浪翻雲有如天神下降,在半空中平掠過來。兩條巨犬狂撲而上,正中浪翻雲下懷,覆雨劍電閃兩下,兩條巨犬在鮮血飛濺中,打著旋轉撲跌出去。不殺這兩犬,楚秋素如何可避過它們靈敏的感官。浪翻雲的身形絲毫不停,一下撞入如狼似虎的幫眾內,覆雨劍灑出點點銀光,對方紛紛中劍倒地。他所刺的都是穴位,非常刁鑽,中劍者傷勢雖不致命,短期內休想能行動。了望樓上敲起警報鍾聲。敵方援手轉瞬即來。鍾聲倏然而止,原來浪翻雲殺上了望樓,解決了站崗的守衛。分秒必爭,浪翻雲一聲長嘯,直向東北方馳去。他知道此舉會引起敵人的大舉追截,卻正是他的目的。

浪翻雲把速度增至極限,對遇上幾群搜索他的敵人,都是采取一擊遠颺的方式。他武功又高,行動迅如鬼魅,很快將敵人弄至疲於奔命,無從捉摸的混亂局麵。上官鷹和戚長征等一群武功較傑出的好手,站在東岸的高台上,這處是怒蛟島的主要碼頭,聚集了數十艘大小船隻。翟雨時麵色蒼白,左肩的傷上以白布紮好。

上官鷹發出命令道:“將所有人手召回,分布在沿岸重要據點。待天明才派出精銳逐屋搜索。”這一招不愧是高明的手法。

怒蛟幫一眾默然不語。浪翻雲將他們打個天翻地覆,人人麵目無光。他們一向上承怒蛟幫先輩創下的虎威,縱橫得意,以為自己這輩人後浪會勝前浪,故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加上舊人被他們削去勢力,使他們更是驕橫自大。這次可以說是第一次遇上真正的高手,才發覺己方招招失策,無論在武功上或才智上,比之浪翻雲都是大大不如,怎不叫他們心膽俱裂,自尊和自信大受打擊。

上官鷹還有更深一層的憂慮。從來他都不把浪翻雲和淩戰天放在眼裏,連帶他也不太把幹羅、赤尊信等人放在心上。就是在這種心理下,他以為可以利用幹羅來對付赤尊信,可是當下和浪翻雲一接觸,他自認為智勇兼備、不可一世的一群親隨,莫不棄甲曳兵,連敵人的邊兒也沾不上;更可懼的是浪翻雲每一招都難以捉摸,令他們盡失先機,無從應付。浪翻雲如此厲害,進而推之,幹羅、赤尊信等也無不是老辣成精之輩!他們何能抗衡?上官鷹勉力振作,自忖一定要周旋到底,這時另一得力手下楊權走上前說:“幫主,龐過之、謝成就等人一齊托病不出,我們要如何對付?”眼中射出忿忿不平的怨恨。

上官鷹心想現在還能怎樣對付這班舊人,他們托病不出,隔岸觀火,已是上上大吉。一邊應道:“他們同為舊有係統,不出麵助我,乃意料中事。”

戚長征在旁插嘴道:“所以浪翻雲的事一定要迅速解決,早點了結這班舊人,否則夜長夢多,會另生枝節。”島上約有三千幫眾,舊人隻占一小部分,在二百至三百人間,但他們都是身經百戰的老江湖,力量不可輕估。

翟雨時心中暗罵戚長征廢話,此事可以不拖下去,誰願意拖。一邊道:“幫主,梁秋末率領大批好手,在趕回島上途中。他一回來,我們實力大增,可無懼浪翻雲。”梁秋末是上官鷹手下另一名大將,與翟雨時、戚長征並列為後起之秀中最傑出的高手。梁秋末駐在離怒蛟島南洞庭湖邊的陳寨,打點外界與怒蛟島的聯係,手下帶領了最精銳的好手。所以上官鷹一見局勢難以控製,立即以飛鴿傳書召他返島協助。

上官鷹心下稍安,翟雨時借機把他拉在一旁道:“檢驗曾述予屍體的弟兄說,他是中了一種不知名的劇毒致死……”頓了一頓,似乎有點難於啟齒地道:“他下身仍沾滿精液,顯然死前和女人有合體之歡。”

上官鷹緊咬嘴唇,一言不發,眼中閃著怒恨的凶光。翟雨時道:“我吩咐了須嚴守秘密,所以絕不會傳出去。”

上官鷹道:“雨時,你做得好。”

翟雨時道:“如果我們能把浪翻雲亂刀格殺,一切妥當。”古往今來,滅口是最佳的保密方法。

上官鷹點頭同意。這個贓,鐵定要栽在浪翻雲身上,否則威信何立?他丟不起這個臉。但要打垮浪翻雲,談何容易。洞庭湖上一輪明月高掛,海風徐來,一點也不因人世的險惡有任何改變。

搜巡隊伍開始從沿岸撤走,海島陷入一片死寂,幫眾的家屬亦奉命躲進安全的據點。浪翻雲暗睹一切,明白這是上官鷹以逸待勞的方法。心中轉到**裸的幹虹青身上,自己把她藏在一座廢棄了的小樓上,此時正好趁機把她弄回手上,好作討價還價之用。他在夜空中乍起乍落,借著四周的障礙,潛回島的中心處。他的身子忽地停了下來,藏在一叢小樹後。風聲嗖嗖,一個黑衣人在丈許處停了下來,跟著另一個人來與他會合。

其中一人道:“找不到浪首座,如果淩副座在這裏就好辦了。”

先前的黑衣人沉聲道:“繼續找。”兩人分頭馳去。

浪翻雲心道:找到我又怎麽樣,爭權奪利,我已毫無興趣,隻待救回淩戰天後,立即離開怒蛟幫,從此雲遊天下,豈非美事。他聽出剛才的黑衣人是自己的舊部,這樣急找,當然希望自己挺身而出,領導他們大展拳腳,好出了這些年來所受的冤氣。待他們走遠了,他展開身法,抵達他收藏幹虹青的荒廢小樓。小樓連著棄置的院落,雜草蔓生,一片蕭瑟。大門破爛不堪。浪翻雲穿過院落,一邊留心泥土上有沒有留下別人先他一步到來的痕跡。他從不自恃武功高強而粗心大意,想到平日淩戰天比自己更為小心謹慎,為何如此愚蠢,竟然信任曾述予呢?世事往往出人意表,在一些環境下不會犯的錯誤,很可能在另一個場合犯上。他雖然心中著急離島往援淩戰天,可是每一個動作和步驟都是在冷靜下進行,絲毫不見慌亂。細察附近環境後,浪翻雲肯定上官鷹等並沒有早他一步,奪回妖女幹虹青。步進門內,**的幹虹青安然躺在一角,雪白的身子麵牆蜷曲在地上,肩腰臀腿的線條有如山勢起伏,柔和優美。月色從破窗透入,剛好強調了她下肢的美態。浪翻雲似乎恢複昔日江湖獵豔的心情,吞咽一下口沫,暗讚幹虹青不愧人間絕品,上官鷹血氣方剛,難怪給她迷得暈頭轉向。不過以後兩人的關係,經過今夜的事,恐怕很難繼續下去。

浪翻雲走到幹虹青身前,伸手撫在她柔軟的裸背上,忽然大感不妥,他的反應也是一等一的快,連忙運功封閉胸前幾個重要大穴。同一時間,幹虹青借著浪翻雲一拉之勢,雙掌有如雙飛彩蝶,連續擊在浪翻雲身上。浪翻雲悶哼一聲,倒跌出去,在地上滾了兩滾。**的幹虹青霍地從地上躍起,纖足“砰”的一聲踢在浪翻雲的腰下。浪翻雲高大的身形應腳而起,轟的一聲撞上牆壁,揚起漫天的塵屑,再橫跌地上。幹虹青一陣輕笑,她受了一晚的窩囊氣,現在才能一舒怨憤。主客形勢逆轉。

浪翻雲臥在地上,胸前隱隱作痛,若非臨時運功閉穴,他早重傷身死。饒是如此,一時還難以動彈。原來剛才他一觸幹虹青的裸背,感覺到她的皮膚柔軟,毛孔收縮,立時醒覺到幹虹青已解開了被製的穴道。否則若是穴道受製,不能運功抵禦秋寒,必然皮膚變硬,汗毛倒豎,不會保持如斯溫潤柔軟。從他躺著這個角度望上去,**的幹虹青妙態畢呈,俏臉上笑容可掬,浪翻雲知道這笑容背後有著無限的殺意。他全力行功,準備反撲。現在一個最有利的因素,就是幹虹青一定誤以為他胸前大穴盡被擊中,絕難有任何反抗能力。幹虹青逐漸走近。浪翻雲口角溢血,麵相可怖。隻要能多拖一刻工夫,他應可恢複攻擊的能力。因幹虹青每一擊都準確命中他胸前幾個大穴,用力又剛猛,雖被他先一步運功護體,仍使他氣血不暢,一時難以提聚功力。

幹虹青走到浪翻雲身前五尺處便停了下來,嬌笑道:“浪大俠,想不到你也有眼前的遭遇,天理循環,絲毫不爽。”

浪翻雲努力擠出個微笑道:“幹小姐這樣公開展示胴體,自然應該取回些許代價。”

幹虹青眼中怒火一現,怒聲道﹕“隻是些許嗎?”這男子死到臨頭還不知悔改,使她怒火中燒。

一個聲音從外邊傳來道:“虹青不得無禮。”語音起時,仍在十多丈外;到最後一個字時,人已踏進破屋中來。

浪翻雲心中一震,立刻知道來者是誰,怪不得自己完全察覺不到有人先來一步,布下這個陷阱。這人緩緩步入破屋,一副慢條斯理的悠閑神態。瘦削的麵龐,高挺微勾的鼻,輪廓清楚分明,兩眼似開似閉,時有精光電閃,一看便知道是難惹的人物。他看來隻有三十許,還算得上相當英俊,浪翻雲知道他成名江湖最少有四十年以上,如此估計,他的年歲應該不少於六十。隻不過先天氣功到了他們這類境界,往往能克服衰老這個障礙。竟然是威鎮黃河流域,幹羅山城的主人,毒手幹羅。幹羅一到,幹虹青由野貓變回一隻馴服的家貓,悄悄地退到幹羅背後,她雪白的肌膚,襯起幹羅灰藍色的披風長袍,景象怪異。

幹羅淡淡一笑道:“浪兄久違了,自十二年前道左相逢,別來無恙吧?”這番聽來隻是平常客套的話,可是對象是跌臥牆角,口溢鮮血的浪翻雲,卻是非常具有諷刺的意味。

浪翻雲絲毫不怒,反而對幹羅非常感激,最好他多說些廢話,使自己能有更充足的時間衝開被擊中的穴道,目前唯一要做的,就是要瞞過這魔頭銳利的眼睛。

浪翻雲嘴角一牽,以最沙啞的聲音道:“你的愛女赤身**,不怕她著涼嗎?”他說的話似乎言不由衷,其實卻含有深意。因為現在幹羅、幹虹青兩人,認定浪翻雲再沒有反抗能力,在說話間便不會提防他,很容易泄漏出一些秘密,所以浪翻雲先試探兩人的關係。其次,他將話題拉遠,是拖延時間的不二法門,隻需要多半刻的工夫即可功力盡複。

幹羅嘿然一笑道:“這樣的女兒,我有七個之多,都是我從各地精心挑選,乃萬中無一的絕色佳人。虹青更是當中出類拔萃者,經過本主訓練,她的功夫,你也試過,隻不知滋味如何?”說完得意狂笑,意氣風發。他語帶雙關,但每句話都帶有尖刺,至為損陰。笑聲一止,幹羅又淡淡道:“好了,時間也差不多,不如先讓我送浪兄上路,浪兄不用害怕,旅途上自有貴幫上下兄弟一齊陪伴,保證不會寂寞。”笑裏藏刀,刻毒無倫。

浪翻雲看著幹羅緩緩接近,嘴角牽出苦笑。幹羅大快,暗想:原來你也會害怕嗎?他故意放慢腳步,蓄意增加浪翻雲死亡前的壓力,達到從精神上折磨他的目的。幹虹青俏臉上露出興奮的神色,這次立下大功,定能脫穎而出,超過眾寵,成為幹羅山城最有地位的女人——幹羅最心愛的人。幹羅每一步都如擂鼓般敲在浪翻雲心頭,距離愈來愈近。六尺、五尺、四尺……浪翻雲右手在背後握上名震天下、被譽為江湖第一快劍“覆雨劍”的劍把。

幹羅終於出手。著名的一雙毒手如鷹爪張開,在窄小的空間向浪翻雲頭顱抓去,要一舉斃敵。他發現浪翻雲眼中有一種非常怪異的神色。那不是自卑,不是恐懼,而是憐憫。幹羅大感不妥。雙爪如出鞘利刃、離弦之箭,已發難收。

就在這刻,一陣嘯聲輕響,跌臥牆角的浪翻雲被一團銀芒遮蓋。銀芒迅速爆開,破屋內滿是光點。幹虹青失聲驚呼。事起突然,幹羅不愧是一等一的高手,不退反進,一雙手化作萬千爪影,強攻入浪翻雲覆雨劍灑出的光點裏去。一個是事起突然;一個是蓄勢待發,相差何止千裏。一連串劈啪之聲,在破屋內響起,幹虹青耳鼓生痛,推想是幹羅以驚人的氣勁,格擋上浪翻雲的覆雨劍時發出的聲音。幹虹青對幹羅無限佩服,她剛才對上浪翻雲時,連他的覆雨劍是什麽模樣、指向何處都不知道,遑論要憑空手擋劍。兼且幹羅最擅長矛,雙爪雖有絕藝,仍以矛為主要功夫。他的矛分兩截置於背上,看來一時間不能取出。她想插手援助,又是無從入手。這時她剛在幹羅背後,隻見在滿天眩目的光點劍雨裏,幹羅有似毫無實質的輕煙,在屋內的空間以鬼魅般的速度移動,閃躲著浪翻雲滔天巨浪式的進攻。她明白了什麽叫“覆雨劍”。勝負立決,血光濺現。幹羅帶著一砰血光,暴退向後。覆雨劍寒芒暴漲,以奔雷逐電的速度,激射而去。不知幹羅能否有如封寒一樣,在浪翻雲施展最厲害殺著前,趁那一絲空隙逃遁。幹虹青心中正想著,幹羅已退到她身邊。

幹虹青眼前盡是光芒閃耀,什麽也看不到。她想到幹羅敗了,自己必須逃走。另一個意念在她腦海裏升起,她一定要阻擋浪翻雲片刻,好讓幹羅逃走。意念剛掠過心頭,幹羅無情的掌,拍在她背上,一股陰柔的大力,使她身不由己,箭一樣地以**的肉體,硬朝浪翻雲刺來的劍芒迎去。幹羅這一掌把她推向浪翻雲覆雨劍最鋒銳的攻擊點,使她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也將她的心,無情地剜碎。幹羅就是這樣一個人。正如幹虹青利用其他人,幹羅亦在利用她。一到生死關頭,毫不猶豫利用別人的生命為自己爭取片刻的殘喘。就在她的念頭電光石火般掠過腦海時,她撞入了覆雨劍化開的劍雨裏。驀然呼吸不暢,像有千斤大石壓在心頭,全身有若刀割,劍鋒的寒氣使她像浸進萬年寒冰裏一樣,暗叫一聲我命休矣。

光點散去,浪翻雲在三尺外。幹羅那一掌剛猛之極,幹虹青衝勢不減,一下子撞入浪翻雲懷內。浪翻雲的身子奇異地向左右迅速側轉數次,幹羅附在她身上的掌力全被化去,幹虹青知道自己撿回了一條小命,否則單是幹羅的掌力足可令她吐血身亡。跟著身子騰空而起,浪翻雲左手摟著幹虹青,向幹羅追去。幹虹青身前身後,盡是覆雨劍在空間迅速移動所引起的嘯聲,四周滿是劍雨。她的左右兩側和背後,盡為割體寒氣,獨有胸前的部分,因緊貼在浪翻雲的身上,溫暖而有安全感。

幹羅借著幹虹青的一擋,緩過一口氣來,剛退出屋外。浪翻雲身負**,迅速趕至。他的前衝動作,遠快於受傷向後急退的幹羅。幹羅剛離開破屋,他的覆雨劍離開幹羅隻有三尺。寒芒暴漲,向屋外的幹羅激射過去,幹羅臉上現出一個詭異的笑容。這時浪翻雲剛好掠出屋外。明月當空,月色下幹羅的麵容令人倍覺詭秘。覆雨劍全力擊出。幹羅雙手一振,像魔法變幻般,一支長矛掣在手中,灑出無數矛影。矛尖顫動間,斜標向浪翻雲的麵門。

浪翻雲一手摟著**的幹虹青,剛搶出屋外,兩股龐大壓力從左右逼來。屋外竟有伏兵,這便是幹羅回頭拚命的原因。浪翻雲悶哼一聲,也不見如何動作,幹虹青雪白的身子給他拋上半空,在月色下不斷翻動,呈露女體各種妙態。剛把幹虹青擲離手,浪翻雲手中覆雨劍化出千道寒芒,萬點光雨,一時天地間盡是劍鋒和激動的氣旋,嘯嘯生風。一連串密集的劍矛拐交擊聲音,同時響起,幹羅蹌踉倒退,手中長矛斷為兩截,早先浪翻雲刺他那一劍內含勁氣,傷了他的經脈,內傷遠比外傷嚴重,使他發揮不出平日的四成功夫。左邊持拐的黑衣老者打著轉倒跌開去,每一轉都灑出鮮血,胸前縱橫交錯至少十道以上深可見骨的血痕,手中仍緊握一對鐵拐。右邊一人慘嚎一聲,向後暴退,剩下一隻連著手腕的斷手,手指還緊抓著一支鋒利的水刺。幹羅一方三人一敗塗地。

光點散去,浪翻雲持劍立在門前,麵容肅穆,前額一道血痕,顯然是幹羅長矛留下的痕跡,左肩鮮血滲滲流下,順著手臂流在泥土上。幹虹青這時才在空中跌下,浪翻雲長臂一伸,又把她摟著。幹羅連退十步,站定身形。右邊斷手者一聲不吭,以右手封閉斷手穴道,一派硬漢本色。左邊黑衣老者以拐拄地,胸前不斷起伏,襟前血漬迅速擴大。四周一陣窸窣聲響,身穿黑衣的武士在四麵八方出現,手中提著各式各樣兵器,一副打硬仗的樣子,分布在幹羅等人背後,竟達七十多人。觀其精神氣度,全是萬中挑一的精選。這是一股龐大的力量。幹羅盡起精銳,誌在必得。

幹羅麵容蒼白,漠然道:“覆雨劍名不虛傳,幹羅佩服。”他一句也不提自己在猝然不備下,致為浪翻雲所乘,足見乃輸得起、放得下的人。

浪翻雲淡然道:“幹城主非常高明,這樣大群人襲擊怒蛟島,我們還是懵然不覺。”

幹羅哂道:“我女兒什麽身份,若連個把人也弄不上來,這個幫主夫人也是白做了。”

浪翻雲剛要回話,略感有異,一看手中摟著**,那伏在自己肩上的俏臉,兩串淚珠直瀉而下,知道她心痛幹羅剛才無情的一掌。這時她背向幹羅等人,隻有自己才看見她這淒愴的情景,心下惻然。不過這等事誰也幫不了。

幹羅道:“浪兄,今晚之事,到此作罷,尊意如何?”

浪翻雲訝道:“現下幹兄實力大增,足夠殺死在下有餘,何故半途而廢?”

幹羅幹笑幾聲道:“拜浪兄一劍之賜,縱能殺死浪兄,也失去逐鹿中原能力。不如留下三分情麵,希望怒蛟幫能力抗赤尊信那群馬賊,依然保留現今黑道三分天下的局麵,豈不美哉?”

浪翻雲暗歎一聲,幹羅不愧黑道巨擘,高瞻遠矚,在這等風頭火勢上,仍能放下私人恩怨,為大局設想。想想也是,縱能幹掉名震天下的覆雨劍,必須付出巨大代價,赤尊信一來,漁人得利,形成統一黑道的大業,這並不是幹羅願意看見的結果。反而留下浪翻雲,讓他們與赤尊信拚個兩敗俱傷,對幹羅這一方麵有利而無害。

浪翻雲一聲長笑道:“幹兄打的確是如意算盤。除非幹兄立誓答應即刻退走,兩年內不得幹涉敝幫之事,否則浪翻雲今夜誓死也要留你在此。”

幹羅道:“浪兄眼力高明,看出我要經兩載潛修,始能康複,衝著這一點,我答應你的要求。”跟著立下誓言。刹那間,幹羅一方的人退得一幹二淨。

附近的蟲鳴天籟,再度響徹荒廢的庭院。浪翻雲手臂一緊,把幹虹青摟個結實,她俏臉上滿是淚痕,一雙美眸閉起。幹羅由頭至尾都不提她的去留,她的心必碎成片片。

浪翻雲輕聲道:“我放手了。”

幹虹青急道:“不要!”她仍沒張開眼睛。

這兩人關係奇怪,朋友、敵人,什麽也不是。浪翻雲心中一歎,不知如何是好。自從和惜惜一起後,他從沒有接觸其他女子,何況是這樣赤條條的尤物。在這之前,他可以當她是毒蛇惡獸,但現在形勢微妙,她恢複了可憐和需要保護的弱質形象,他再不能以這種心態對她,立刻感到肉體接觸那種高度刺激。今夜的出生入死,令他心理和精神上生出異於過去兩年的變化。江湖的豪情,重新流進他的血液內。一切發生得那樣急速和無暇多想,每一刹那都是生與死的鬥爭。他好像聽到惜惜的聲音道:“這才是我愛的覆雨劍浪翻雲。”抬頭望向天上,明月在提醒他,那夜惜惜在月圓之下,安靜地死去,在洞庭湖**漾的水波上,一葉輕舟之內。

幹虹青輕輕在他耳邊道:“你知道你的眼神很憂鬱落寞嗎?”豐潤的紅唇,輕輕碰觸到他敏感的耳朵。他心中生出一種無由的厭惡情緒,有點粗暴地一把推開了她。猝不及防下,幹虹青差點倒在地上。一件長袍擲在她身上。浪翻雲喝道:“遮著你的身體。”幹虹青一愕,不知浪翻雲為何態度驟變,一時萬念皆起,心中自卑自憐,想起自己在那無情幹羅指使下的種種作為,默然無語地把浪翻雲的披風穿上,把雪白動人的肉體藏在衣下。浪翻雲一看,這敢情更不得了,在他寬大的披風裏,幹虹青全身線條依然若隱若現,胸前處的掩覆極低,露出雪白豐滿的胸肌和半邊高聳跌**的**,比之**時,更多一番神秘誘人的魅力。幹虹青緩緩走到浪翻雲麵前,神色淒然,道:“我生無可戀,殺了我吧。”

浪翻雲長劍一動,指著她的胸口,他自己也不知怎會舍咽喉而取這位置。幹虹青閉上雙目,似乎因罪孽深重,甘心受死。浪翻雲心想,這隻是一個人盡可夫的女人,但她曾貴為幫主夫人,這兩個因素一加起來,造成她非常特殊的身份,使他不由也感到有點茫然和刺激。他想,如果我用劍尖挑開她的衣裳,她絕對不會有絲毫反抗。跟著卻又大吃一驚,怎麽自己居然有這個想法?難道兩年多來壓抑著的情欲,經過今夜的衝激,蠢蠢欲動至不能壓製的境地。幹虹青心知浪翻雲不會這樣幹掉她。在他的劍尖下,她有種莫名的興奮。她很奇怪,自己因幹羅的無情出賣,應在極端悲痛的情緒裏,可是現在卻反而有再世為人的感覺,似乎以往種種,全不幹她的事。

浪翻雲哂道:“我倆之間的事,至此了結,以後你走你的路,與我全不相幹,若要尋死,自己找方法吧。”覆雨劍一閃,收回鞘內。

幹虹青嚇得張開大眼:“你怎能丟下我不管?”

浪翻雲心中浮起她和曾述予在暗室內幹的諸般聲情動作,竟動了莫名怒火,喝道:“我不將你砍成百塊,已算你祖先積德,還要怎樣理你?”事實上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這麽多話,太不像他一貫作風。

幹虹青烏溜溜的眼珠一轉再轉,不知道在想什麽。浪翻雲不再說話,走出庭院。走了幾步,幹虹青在後亦步亦趨。浪翻雲停下腳步,卻不回頭。

幹虹青在他身後道:“不知你信是不信,隻要你一離開,我將立刻被幹羅的人擊殺。”

浪翻雲一陣沉吟,這話倒是不假,幹虹青在幹羅山城的地位估計不低,又為幹羅“收養”多年,連姓氏也跟了幹羅,應屬於最高一層的等級,故能深悉幹羅山城的虛實布置。幹羅心狠手辣,怎能容忍一個這樣的人在外麵自由自在,隨時可以出賣山城的機密。

浪翻雲道:“幹羅本人傷重不能出手,‘破心拐’葛霸和‘封喉刃’謝遷盤亦為我重創,幹羅方麵堪稱高手的‘掌上舞’易燕媚雖還未現身,算來她武藝也是和你在伯仲之間,你敗敵不能,自保逃命,還不是綽綽有餘嗎?”這一番話合情合理,幹虹青非是一般女流,不但媚術驚人,兼且武功高強,狡詐尤勝狐狸,她不去害人,別人好該額手稱慶了,如何還敢來惹她。

幹虹青蹙了蹙娥眉,這個動作非常好看,事實上她迷人的地方,並非萬種風情下的煙視媚行、妖**形態,而是清麗脫俗中含蓄的**,這把她的吸引力提升到一個一般美女無法企及的境界。

幹虹青苦笑道:“你有所不知,為了控製他的女人,幹羅有一群閹割了的手下,我們這群由他自幼供養、以供**樂的女子,無論如何動人,一遇到這批對女人全無興趣的人,便一籌莫展;其次,我們的武藝都是由他親傳,他故意在我們一些招式中留下致命的破綻,所以隻要他指點一二,這批閹割了的廢物,可輕而易舉取我性命。”

浪翻雲失笑道:“幹羅真是想得周到至極,好吧,暫且讓你跟著我一會。”

幹虹青欣然道:“真是好!我什麽都聽你的。”一直以來,遵從幹羅的命令行事,成為了她的生活習慣,這下目標失去,浪翻雲對她先後施恩,使她立如發現新大陸一樣,有所依恃。浪翻雲苦笑一下,大步前行。還有兩天便是惜惜的忌辰。幹虹青不敢和他並排而行,緊跟在後,輕聲問道:“你是不是要離島去救淩戰天?”

浪翻雲再望了天上明月一眼,剛好一朵雲飄過,遮蓋了部分的光芒。頭也不回道:“連我這個不理世事的人,也知道一切事情會在幹羅來前幾天發生,淩戰天豈會不知?若你是他,會否聽話離開?”

幹虹青點頭道:“可是我們曾用種種方法調查,他的確是在遠離本島的路上,據最後的消息,他最少在百裏之外。”“我們”自然是指她和上官鷹。

浪翻雲哂道:“淩戰天何等樣人,連這種假象也做不到,何能稱雄一時?幹羅不是忌他,為何要指示你弄他出去?”頓了一頓道:“若我估計無誤,所有屬於舊有係統的怒蛟幫精銳,都會在今夜潛回島上。”他的目光望向遠方的夜空道:“赤尊信一向都喜歡在黎明前發動攻擊,不知這次會不會例外?”

生於洞庭。死於洞庭!

上官鷹、翟雨時、戚長征和數十名幫內頭目,立在島東碼頭上,一邊是煙波浩瀚的洞庭湖,在月色下波光**漾,另一邊是山嶺連綿的怒蛟島。接近二千名的怒蛟幫眾,手提兵器,把堤岸完全封鎖。另外大約有五百嘍囉,分布在十二個沿島而設,用來監視海岸的了望樓附近。無數火把熊熊燃點,把近岸一帶照得明如白晝。醜時初,離天亮還有兩個時辰。一隊隊戰馬,載著幫眾,在沿岸大道穿梭巡邏。上官鷹等看著這樣的威勢,找回不少因浪翻雲而失去的信心,又再神氣起來。

一個頭領從村內策馬直奔長伸出湖水的碼頭,下馬求見。這頭領走到上官鷹身前,肅立報告道:“遵照幫主命令,島上全部婦孺,已撤入地下密室,村內房舍全空。巡島的神犬共二十頭,集中一處,天一亮,可進行徹底的搜索。”

蹄聲從左麵堤岸響起。聽蹄聲急速,便知有事發生了。一騎快馬奔上碼頭,騎士連爬帶滾走到眾人麵前,麵色煞白,胸前不斷起伏。眾人一齊搶前,翟雨時喝道:“何事?”

騎士倉皇道:“西北區七號了望樓兄弟五十二人,全部陣亡,我們巡至時,他們伏屍了望樓周圍,身上的傷痕由不同的凶器造成,陸上全無敵人的行蹤,原先在了望樓附近的十多艘快艇,失蹤不見,敵人應由海路逸去。”

眾人麵色大變。五十二人連敲響警號的時間也沒有,敵人實力一定非常驚人。如果浪翻雲在此,一定料到是幹羅等人由此撤走。以他們的實力全力暗襲這樣的據點,可說輕而易舉,況且還可能有奸細接應,故能把攻擊的時間安排得恰到好處,絲毫不驚擾其他人。

戚長征沉聲道:“自從幫主下令總動員後,屬於淩戰天係的三百多人,像是消失了一樣,不見蹤影,這事會不會和他們有關係?”語氣並不太肯定。大家雖說派係不同,總是同居一處、同出一源,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很難痛下這樣的毒手。

翟雨時道:“這事暫時隻能存疑,好在離天明隻有兩個時辰,到時自能有個明白。”跟著轉向上官鷹道:“幫主,目前我們務必增加人手巡邏,既要防止再有人外逃,也要防止敵人去而複返。”

上官鷹鎮定地道:“照你話去做。”翟雨時自去傳令。

有人呼叫道:“幫主!你看。”眾人一齊轉身。月夜下的洞庭湖,天邊水平線處出現一艘巨舟,乘風破浪,張開巨帆,全速向怒蛟島駛來。眾人心中凜然。難道敵人公然來犯?巨舟像隻擇人而噬的巨獸,直撲過來。碼頭上和沿東岸二千餘人,一顆心都提到喉嚨處,神經拉緊。上官鷹極目望去,巨舟愈逼愈近,有若一座在湖上移動的高山,把人壓得透不過氣來。

上官鷹長長籲出一口氣,低罵一聲,轉身喝道:“是自己人。”大舟上飄揚著怒蛟幫的旗幟。

眾人一齊歡呼。怒蛟幫由梁秋末率領,駐在島外陳寨的精銳,及時趕回。己方實力大增,何懼之有?巨舟泊岸。這樣的巨舟,十多年來,怒蛟幫總共建成了二十七艘,以之行走洞庭和長江,乃爭雄水域的本錢。在曆次戰鬥裏,其中八艘,不是當場毀壞便是日久不能使用,現時仍能使用的隻有十九艘,實力已遠勝當時長江流域的任何幫會。梁秋末這艘巨舟,名叫“飛蛟”,性能極佳。與目前泊在怒蛟島的其他兩艘巨舟“怒蛟”和“水蛟”,同是速度最快的三艘。“怒蛟”是怒蛟幫主的座駕舟,威震大江的怒蛟幫帥船。每艘巨舟能容五百之眾,可以迅速把兵員運送至水流能抵達的地方,因而怒蛟幫的勢力籠罩了整個長江流域。他們勾結官府,以交換地區的和平和利益。“飛蛟”開始減速,緩緩接近長長伸入湖中的碼頭。“隆”的一聲,巨舟靠上碼頭,碼頭一陣搖動。飛索從船上飛下,碼頭上的幫眾一陣忙碌,把大船扯緊。船上放下跳板。一個高大雄壯的身形在另一頭出現,緩緩步下,正是上官鷹的得力部下梁秋末。

梁秋末有點步履維艱地走到上官鷹麵前,雙眼赤紅,激動地道:“屬下無能,陳寨失守。”

上官鷹一震,急問:“怎麽可能?”陳寨與怒蛟島一內一外,互相呼應,駐有重兵近千,誰能在刹那間,毫無先兆地攻下了它?

梁秋末蒼白的臉掠過一陣血紅,道:“赤尊信親率大軍掩至,若非當時我等準備回怒蛟島增援,正在枕戈待旦,後果可能更為不堪。”他眼中閃過一絲恐懼,顯然回想起當時可怕的場麵,猶有餘悸。

在上官鷹追詢下,梁秋末道:“敵人忽然以強大的兵力,從西北的林木區殺到我們靠湖的基地,那簡直不是戰鬥,而是屠殺。他們以火箭及快馬強攻,使我們迅速崩潰。我們完全無法擋拒,誓死抵抗下,才能且戰且退,借巨舟逃生。”戰況慘烈,可想而知。眾人默然不語。怒蛟幫終於麵對生死存亡的時刻。

梁秋末的聲音有點哽咽,淒然道:“他們簡直不是人,那種打法好像我們是他們的宿世死敵。能逃出來的,隻有三百多兄弟,其他全部壯烈成仁。”赤尊信是馬賊起家,凶殘暴烈,早名震西陲。

翟雨時道:“秋末,你如何肯定是赤尊信方麵的人?”

赤尊信門人從不穿著任何形式的會服,隻在頭上紮上紅巾,所以又被稱為“紅巾盜”。這是江湖上眾所周知的。果然梁秋末答道:“來犯者頭紮紅巾,兼且力量強橫若此,不是尊信門的強徒還有誰?”

上官鷹問道:“你有沒有和赤尊信照過麵?”

梁秋末麵上神色有點尷尬道:“根據傳聞,赤尊信身高七尺,雙目猶如火炬,滿麵虯髯,宛似硬毛刷,我曾詳詢各位弟兄,他們都說沒有見過這樣一個人。但‘蛇神’袁指柔,我卻和她交上手。”

眾人眼中射出駭然的神色。這“蛇神”袁指柔,名列赤尊信座下七大殺神之一。女扮男裝,動作舉止一如男人,專愛狎玩女性,是個變態的狂人。偏是手中蛇形矛威猛無儔,又有赤尊信作強硬後台,武林雖不齒其行,依然任其橫行。梁秋末的功夫和他們一眾相差不遠,隻要知道兩人交手的結果,可推測敵人的深淺。各人都有點緊張。

梁秋末苦笑道:“我一向自負武功了得,其實是還未遇上真正的硬手,袁指柔一上便有若暴雨狂風,當時那種猛烈淩厲攻勢,竟然令我心生怯意,我本以為自己全無所懼,豈知與高手交鋒,他們所生的強大殺氣,有若實質,我十成功夫,最多隻可使出七成。”

梁秋末道:“我奮力擋了她蛇形矛十八下硬擊,她幾乎可以從任何角度攻來,連身體亦有若毒蛇,上下翻騰,時而躍高,時則倒滾地上,防不勝防,使人全無方法判斷她下一招的動作。”他的臉上現出恐懼的神情,像在回憶一個可怖至極的夢境。梁秋末指了指包紮著的左肩,苦笑道:“這是第十九擊。若非謝佳和一眾兄弟舍命搶救,肯定我不能回來見你們。”跟著神情一黯道:“謝兄弟也因此死了。”

十八擊,梁秋末也隻能擋她十八擊。想她十八擊顯然是在刹那間完成,所以幾乎是甫一接觸,梁秋末即落敗受傷,相差如此之大,這場仗如何能打?何況還有名列黑道十大高手之一的赤尊信,這人武功遠在袁指柔之上。眼前隻是赤尊信座下的幾個高手,已夠他們受了。上官鷹環顧眾人,都是麵色煞白,連一向以勇武著稱,凶狠好鬥,被譽為後起一輩中第一高手的戚長征,也噤口不能言語。

翟雨時眼中閃過悔恨。他們平時排斥淩戰天等人,處處占上風,自以為不可一世,到現在真正動起手來,一碰即潰,毫無抗爭能力。附近雖有二千名幫眾,卻絲毫不能給他們帶來半分安全感和信心。上官鷹記起父親臨危吩咐的話,當時上官飛緊握著他的手道:“鷹兒,你很有上進心,他日必成大器,惟須謹記幫務一定要倚重淩大叔,他長於計劃組織,對全幫的發展,裨助最大,武事方麵則有浪大叔,我平生遇能人無數,可是從未見過比覆雨劍更可怕的劍法,切記切記,好自為之。”可惜當時上官鷹腦中轉的卻是另一些完全相反的念頭,到現在他才知父親每一句話都是金玉良言。人是否要通過失敗才可以更好地學習?假設這是一個不能翻身的致命失敗呢?

據說赤尊信最喜歡在黎明前發動攻擊,認為那是他命中注定的最佳時刻,故能每戰必勝。事實上一直以來的確如此。現在離黎明還有半個時辰。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明月躲進烏雲之後,好像不忍觀看即將來臨的慘事。血戰即臨。

浪翻雲領著幹虹青,回到他深藏穀內的山居。一路上如入無人地帶,整個怒蛟幫人聚居的村落,杳無一人,靜如鬼域。唯有遠處近岸的地方,千百火把燃亮了半邊天,仍在提醒他島上有其他人的存在。山居前小橋仍在,流水依然。一進屋內,浪翻雲背窗坐下。幹虹青見他毫無招呼自己的意思,也不客氣,坐在他左側的椅上。這是唯一空下的木椅,沒有其他的選擇。幹虹青環目四顧。室內陳設簡單,兩椅一桌,另加一個儲物大櫃,此外別無他物。右邊內進似乎是臥室,一道門簾隔了視線,想來也不會比外間好到什麽地方去。清新的空氣、野外的氣息,毫無阻隔在屋內流通。月色無孔不入地映進來,把屋外樹木的影子,投射在牆上地下,帶有一種出凡脫俗的至美。這是一個不用燃燈的晚上。幹虹青這才發覺室內無燈也無燭。就在這屋內,浪翻雲度過了無數沒有燃燈的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