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雨翻雲·第三冊 第一章 我為卿狂

一道影子在曙光微明的街道掠過,轉入一條窄巷裏,到了巷子的中段處,輕輕躍起,翻過牆頭,落在一座土地廟旁的空地上,人影站定,原來是八派聯盟之一,入雲觀的種子高手雲清。她娟秀的臉龐略見嫣紅,呼吸微呈急速,當然不是因為疾行的關係,隻不知何事會令她如此緊張。

雲清深吸了一口氣,輕叱道:“範良極!你還不出來?”

四周靜悄無聲。雲清跺腳道:“你一直跟著我,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快滾出來!”

一聲歎息,來自身後,雲清絲毫不以為異,霍地轉身。隻見範良極坐在土地廟正門前石階的最頂處,蹺起二郎腿,剛從懷中掏出旱煙管,放上煙絲,準備燃點。

雲清被範良極糾纏多年,直到今天才和對方正麵相對,心中湧起一股極為奇怪的感覺,似是非常熟悉親切,又像是陌生非常。無論是怒是恨,她腦海中想象出來的印象和眼前真實活生生的範良極,驀然合二為一。忽然間,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範良極深深望了她一眼,布滿皺紋卻又不脫頑童調皮神氣的老臉,綻出一絲苦澀的笑容,打著火石,點燃煙草,深深地吸了兩口。雲清正思索範良極那抹苦笑包含的意思,範良極吐出一串煙圈,幹咳數聲後,歎道:“雲清……噢……噢……雲清小姐,你知否墜進了敵人的陷阱?”他叫慣“雲清婆娘”又或“雲清那婆娘”,幾乎順口溜出,幸好立時改口,不過早抹了一把冷汗。

雲清乃馬峻聲的姑母,馬峻聲生父馬任名的妹妹,但卻是庶母所出,父親對她兩母女並不大理會,所以雲清之母四十未到便憂鬱而終,剩下雲清更是孤苦,後來在一個機會下,為過訪的入雲觀第一高手百慈師太看中,帶回入雲觀,成為該觀出類拔萃的高手。她和馬峻聲之父馬任名的關係一向不大好,但對馬峻聲兄妹卻極為疼愛,所以知道了韓府之事後,連忙趕來助陣。此刻聽到這苦苦糾纏自己的死老頭溫柔地稱自己為小姐,本要糾正他應稱她帶發修行的道號“雲清”才對,不知如何,卻說不出口來,微怒道:“不要扯開話題,還不把你偷了的東西交出來?”

範良極灼灼的目光貪婪地直視她的臉龐,緩緩道:“我們有命離開這裏再說吧。

雲清一愕,忘記了範良極可惡的“賊眼”,奇道:“你不是在說笑吧?”

範良極乃黑榜高手,她雲清亦是白道裏高手中的高手,除了龐斑外,誰能取他們性命?不知不覺裏,她將自己和範良極放在同一陣線上,這並非說她這就愛上了範良極,而是她女性的直覺,使她知道範良極不會傷害她,縱使他非常“可厭”。

範良極再吸一口煙,悠悠閑閑地道:“打一開始,由韓府凶案起,到你們種子高手圍攻龐斑,八派聯盟一直被方夜羽牽著鼻子走,可惜你們還懵然不知。”

雲清被範良極別有含意的話吸引住,渾然忘了此次逼範良極出來的目的,微嗔道:“不要盡是聳人聽聞,若你不交代個道理出來,我便……我便……”她本想說我以後便不和你說話,因為這是她能想出來對這老頭最大的懲罰,但回心一想,如此一說,豈非變成和對方打情罵俏,臨時將到了喉嚨的話兒吞回去,不過粉臉早燒得通紅。

範良極精靈的賊眼大放光芒,歡嘯一聲,彈起打了個筋鬥,又原姿勢坐回石階上,興奮地道:“我說我說,不要不理睬我。”

雲清氣得跺腳轉身,背對著他道:“你不要想歪了,快說出來!”這次她連耳根也紅透了,自出生以來,範良極還是第一個讓她嚐到被追求的滋味,其他男人,怎敢對她有半句逾越的話。

範良極道:“我很想和清妹仔細詳談,但人家等了這麽久,早不耐煩了。”此老頭臉皮之厚,確是天下無雙,竟然打蛇隨棍上,喚起人家“清妹”來了。雲清先是勃然大怒,但接著聽到他話中有話,連忙收懾心神,耳聽八方。風聲響起,一高一矮兩人越牆而入,落在她身前丈許開外。雲清一見兩人,立即想起兩個離開了中原武林多年的人物,心中一凜,不由往後疾退,直抵範良極身旁,心中才稍定了點,這並非表示她膽怯,而是身為八派聯盟的十八種子高手之一,都曾接受最嚴格的戰鬥訓練,最懂利用形勢,使自己能盡情發揮所長,而眼前的環境下,她唯一求勝的法門,就是和範良極聯手抗敵,舍此再無他途。

高的那個人麵如鐵鑄,兩眼大若銅鈴,左臉頰有一道深長的刀疤,由左耳斜伸至嘴角,模樣嚇人至極,右手提著一個獨腳銅人,看去最少有百斤之重,但他提著卻像輕若羽毛,沒有半點吃力的感覺。矮的那人是個禿子,腰纏連環扣帶,肩頭寬橫,方麵厚唇,使他整個人看來像塊四方的石頭,但一雙眼卻細而窄,裏麵凶光閃爍,一看便知是凶殘狠毒之輩。

範良極吐出一個煙圈,用眼上上下下打量兩人,笑眯眯道:“‘萬裏橫行’強望生、‘禿鷹’由蚩敵,你們做了這麽多年縮頭烏龜,定是悶壞了,所以現在要伸出脖子來透透氣。”

禿頭矮子由蚩敵長笑起來道:“我還道‘獨行盜’範良極是個什麽不可一世的人物,原來隻是隻又幹又瘦的老猴,如此推之,所謂黑榜十大高手,都是中原小孩兒們的遊戲。”

雲清叱道:“我明白了,你們是龐斑的走狗!”

強望生全無表情的刀疤鐵臉轉向雲清,巨眼盯著雲清,道:“不要抬捧自己,你還不足以令我們兩人出手,我們隻是利用你引這老猴從他猴洞跳出來。”他樣子可怕,但偏是聲音厚而雄渾,悅耳異常,使人感到分外不諧和。

雲清恍然,難怪剛才自己逼範良極現身時,對方如此不情願,原來早看破了兩個魔頭的陰謀。沒有人可以捉到盜中之王,可是這個大盜卻為了她,犧牲了最大的優勢,被迫要和兩大魔頭動手硬拚。她心中一陣感動,不由看了範良極一眼,這老頭雖是滿臉皺紋,但卻有著無與倫比的生氣、活力、鬥誌,一種遊戲人間的特異吸引力。自己會愛上他嗎?不!那是不可能的,他不但年紀可作自己父親有餘,連身材也比自己矮上一截,毫不相配,何況自己也可算半個修道的人,真是想也不應該朝這方向想下去,可是心中總有一點怪怪的感覺。

範良極的大笑將她驚醒過來。這名懾天下、獨來獨往的大盜眼中閃起精光,盯著強望生和由蚩敵道:“方夜羽確是了得,我和清妹的事天下間能有多少人知道,竟也給他查探出來,佩服佩服!”

雲清來不及計較範良極再喚她作清妹,心底一寒,這大盜說得沒錯,她從沒有將範良極暗中糾纏她的事告訴任何人,誰會知道?難道是……心中升起一個人來。

由蚩敵手落到腰間一抹,兩手往兩邊一拉,多了一條金光閃閃的連環扣索,漠然道:“這個問題你留到黃泉路上見閻王時再想吧!”

就在此時,範良極張口一噴,一道煙箭緩緩往兩人射去,到了兩人身前七、八尺許處,“砰”一聲爆開來,變成一天煙霧,聚而不散,完全封擋了對方的視線。

那範良極一閃身來到她跟前,低喝道:“走!”雲清心下猶豫。敵人的目標是範良極,自己要走,對方高興還來不及,絕不會攔阻,可是自己怎可舍他而去?

勁風壓體而來。範良極見她失去了逃走的良機,豪情湧起,大笑道:“清妹!讓我們聯手抗敵吧。”手微揚,煙杆彈起滿天火星熱屑,往淩空撲來的由蚩敵彈去。接著煙杆敲出,正擊中由煙霧裏橫掃而來的強望生重型武器——獨腳銅人的頭頂處。

禿鷹由蚩敵之所以被稱為鷹,全因他輕功高絕,見火星迎麵由下而上罩至,知道每粒火屑都含有範良極的氣勁,不敢輕進,提氣輕身,竟腳不觸地再來一個盤旋,手中連環扣轉了個小圓,火星立時激濺開去。

“當!”煙杆頭敲在銅人頭上,強望生悶哼一聲,踉蹌退回煙霧裏。範良極也好不了多少,觸電般往後疾退,幸好在他背後的雲清剛剛躍起,衣袖上拂,迎向由蚩敵掃來的連環扣。

在碰上雲清的流雲袖前,原本挺得筆直的連環扣忽地軟下來,水蛇般纏上雲清的流雲袖,由剛轉柔,妙至毫巔。“叮!”雲清一聲嬌叱,衣袖滑下,雙光短刃挑出,挑在連環扣上。由蚩敵放聲大笑,借力彈上半空,兩腳踢擊刃尖,變招之快,令人咋舌。雲清避無可避,流雲袖飛出,蓋過雙刃,拂在敵腳之上。“霍霍!”強烈的氣流,激**空中,雲清悶哼一聲,往後飛跌。她雖是十八種子高手之一,但比起這蒙古的特級高手,無論招式功力均遜一籌,尤其在經驗上,更是差了一大截,兩個照麵立刻落在下風。

一隻手托上她的蠻腰,接著響起範良極的大喝道:“走!”一股巨力送來,雲清兩耳生風,騰雲駕霧般給送上土地廟的屋脊。雲清扭頭回望,隻見下麵的空地上勁風旋飛激**裏,三條人影兔起鶻落,迅快地移動著,在那團愈來愈濃,不住擴大籠罩範圍的奇怪煙霧裏穿插著,金鐵交鳴之聲不停響起,戰況激烈異常。雲清至此對範良極不禁由衷佩服,這強望生和由蚩敵任何一人,站到江湖上也是一方霸主的身份,現在兩人聯攻一人,仍是平分秋色之局,可見範良極的真正功夫,是如何的深不可測。這個念頭還未想完,下麵的戰鬥已生變化,範良極悶哼一聲,往後踉蹌而退。此消彼長,強望生和由蚩敵兩人的攻勢倏地攀上巔峰,風卷殘雲般向仍在疾退的範良極狂追而去。

雲清嬌叱一聲,躍了下去,雙光刃全力下擊,以她的武功,這下無疑是以卵擊石,不過危急間,她早無暇想到自身的安危了。豈知看似失去頑抗能力的範良極炮彈般由地上彈起,迎上撲下的雲清,雙手緊摟著她的纖腰,帶著她衝天直上,越過了土地廟屋脊達兩丈外的高空,升速之快,高度之驚人,直使她瞠目結舌。雲清想不到範良極來此一著,又勢不能給他來上兩刀,嚶嚀一聲,已給他抱個結實,身子一軟,早來到高空之處。由蚩敵兩大凶人怒喝連聲,齊齊躍起追來。同一時間,鄰近土地廟的屋頂上百多名武裝大漢冒出,形成一個廣闊的包圍網。

範良極摟著雲清在高空中突地橫移兩丈,沒有絲毫下墜之勢,輕功的精純,令敵人也歎為觀止。追來的強望生輕功較遜,一口氣已盡,唯有往下落去。禿鷹則顯出其“鷹”的本色,雙臂振起,一個盤旋,往兩人繼續追去。範良極這時和雲清來到了離包圍網三丈許的高空,去勢已盡。敵人的好手們無不伸頸待望,隻要範良極落下來,立即圍殺,以他們的實力,加上強望生和由蚩敵,可說有十成把握將兩人留在此地。

範良極怪笑一聲,大叫道:“清妹合作!”一甩手將雲清送出。眾人齊聲驚喝,不過回心一想,隻要留著你範良極,雲清走了也沒有什麽大礙。雲清果然非常合作,提氣輕身,任由範良極將她像一塊石子般投往十多丈外的遠處。

禿鷹這時離範良極隻有丈許之遙,卻剛剛低了丈許,若範良極掉下來,剛好給他撲個正著,時間角度和速度的拿捏,均精彩絕倫。禿鷹麵容森冷,心中卻是狂喜,因為他知道範良極氣濁下墜的一刻,也就是這黑榜高手喪命的一刻。他真不明白為何範良極竟肯為一個女人將自己陷進死局裏去,換了他,這種蠢事絕對不幹。就在此千鈞一發的緊張時刻,範良極扭頭向由腳底下側“飛”來的由蚩敵俏皮地眨了眨左眼。由蚩敵大感不妥,“嗖!”絕沒有可能發生的事情發生了。

範良極竟向著雲清的方向,追著雲清遠距四丈開外的背影,箭般飛過去,刹那間高高逾過己方最外層的包圍網。由蚩敵怪叫一聲,氣濁下墜,當他踏足實地時,剛想彈起再追,忽然停了下來,愕然向站在丈許外,神情肅穆、凝立不動的“萬裏橫行”強望生道:“你幹嘛不追?”

強望生沉聲道:“我中了毒!”

由蚩敵臉色一變,望向強望生身後二丈許處那團正開始逐漸消散的煙霧,道:“你也太大意了,範良極噴出來的東西,怎可吸進……噢!不!我也中了毒,明明是閉了氣……”

雲清閃入路旁的疏林裏,範良極如影隨形,貼背而來,雲清怕他再摟摟抱抱,忙閃往一旁。豈知範良極腳才觸地,一個踉蹌,正要變作滾地葫蘆時,雲清忘了女性的矜持,一伸手抓著他的肩頭,將他扶著,靠在一棵大樹坐了下來。

雲清的焦慮實在難以形容,八派的人應早離開黃州府往武昌的韓府去了,現在範良極又受了傷,自己孤身一人,如何應付強大的追兵。

範良極幹咳數聲,喘著氣道:“給我取藥瓶出來……”

雲清道:“在哪裏?”看看範良極眼光落下處,臉一紅道:“在你懷裏?”

範良極麵容誇張的扭曲,顯示出他正忍受著很大的痛苦,勉強點點頭。雲清猶豫片晌,一咬牙,終伸手到範良極懷裏,隻覺觸手處大大小小無數東西,其中有一卷狀之物,心中一動,知道這是自己要找的東西。一個念頭升起,假設先取去這卷東西,不是達到了此行的目的嗎?

範良極發出的一聲呻吟,使她驚醒過來,一陣慚愧,姑不論自己是否喜歡對方,但人家如此不顧性命保護自己,還受了傷,她怎還能有此“乘人之危”的想法。忙放開那文件,摸往其他物品,最後摸到一個比拇指大上少許的瓶子,拿了出來,一看下愕然道:“這不是少林的‘複禪膏’嗎?”

範良極再呻吟一聲,啞聲道:“是偷來的!快!”張開了口,迫不及待地要雲清給他喂服這少林的鎮山名藥。

雲清沒有選擇下,低下頭,研究怎樣才可把瓶蓋弄開。範良極閉起的兩隻眼睛張開了一隻,偷偷得意地看了雲清一眼,剛好雲清又抬起頭來,嚇得他連忙閉上,否則便會給雲清看破了他的傷勢,其實沒有表麵看起來那麽嚴重。“噗!”瓶塞彈了開來。

雲清將瓶嘴湊到範良極像待哺雛鳥般張開的嘴邊。一滴、兩滴、三滴,碧綠色的**落進他口腔內,清香盈鼻,連嗅上兩下的雲清也覺精神一爽,氣定神清。瓶內裝的隻是三滴介乎**和固體間的複禪膏。範良極閉上眼睛,全力運功,讓珍貴的療傷聖藥擴散體內,這次倒不是假裝,強望生搗在他背心的那一下,若非化解得法,兼之他護體氣功深厚無匹,早要了他的命。

半盞熱茶的工夫後,範良極長長籲出一口氣,望向半蹲半跪在身前近處,麵帶憂容的雲清道:“不用怕,我保證沒有兩炷半香的時間,他們也不能追來。這兩隻老鬼真是厲害,不過他們也要求上天保佑,不要被我找到他們任何一人落單的時候,否則我定叫他吃不完兜著走,哼!此仇不報,我以後便在黑榜上除名。”

雲清剛才全神關切範良極的傷勢,又為了方便喂藥,所以貼得範良極頗近,範良極閉目療傷時還沒覺得有什麽問題,但現在範良極複原了大半,灼灼的目光又死盯著自己,互相鼻息可聞,哪會不感到尷尬和不自然,但若立刻移開,又著跡非常,慌亂中問道:“為什麽他們兩炷半香內不會追來?”

範良極見心上人肯和自己一對一答,眉飛色舞地道:“你聽過‘醉夢煙’沒有?”

雲清皺眉思索,心裏將醉夢煙念了數遍,猛然驚醒道:“那不是鬼王府的東西嗎?但那隻會使人淨心安慮,聽說鬼王虛若無招待朋友時,總會點起一爐這樣的醉夢草,不過那可是沒有毒的。”跟著瞪著範良極,語帶責備道:“又是偷來的吧?”

範良極搔頭道:“當然是偷來的,我老範是幹哪一行的?”旋又興奮起來道:“就因為這種煙草是無毒的,才能使那兩隻鬼東西中計,這種草燒起來妙不可言,不但遇風不散,還能經毛孔侵入人體內,使人的氣血放緩,武功愈高,感覺愈強,會令人誤以為中了毒,運功驅毒又無毒可驅,到他們發現真相時,我們早走遠了,哈!”

雲清不禁心中佩服,這老頭看來雖半瘋半癲,其實謀定後動,極有分寸,想起另一事,臉色一沉問道:“那係在我腰間的細線又是從哪裏偷來的?”

範良極略微猶豫,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不認得那是你們上代觀主的‘天蠶拂’嗎?那次我到入雲觀探你,見到這樣的寶貝放在靈位旁,不拿實在可惜,但我又不用麈拂,便拆了開來,結成天蠶線,今天靠它救了一命,可見貴先觀主並不介懷,所以才如此庇祐。”此人最懂自圓其行之術,隨手拈來,有若天成。

雲清心道:他的話也不無道理,與其陪死人,不如拿來用了,也虧他危急時竟想出把天蠶線綁在自己腰間,拋出它時借力逃離敵人的包圍網,心手之靈快,令人歎服,不過想歸想,表麵上可不要給這“可惡”的大賊看出來。兩眼一瞪,冷冷道:“那次除了天蠶拂外,我們還不見了三顆‘小還陽’,你……”話還未完,範良極老老實實伸手入懷,一輪摸索,最後掏出一個蠟封的小木盒,遞了過去。

雲清緊繃著臉,毫不客氣一手接過,道:“還有……”範良極苦著臉,再伸手入懷,掏出那被卷成一小球的天蠶絲,另一手舉起,做了個投降的姿勢。雲清看到他的模樣,差點忍不住要笑了出來,幸好仍能忍著,沉聲道:“不是這個!是那份文件,剛才……剛才我……”想起伸手入他懷裏那種暖烘烘、令人心跳的感覺,忽地俏臉一紅,說不下去。

範良極一拍額頭,恍然大悟道:“噢!我差點忘記了,我原本便打算偷來送給你的。”從懷裏掏出一卷文件,乖乖地遞到雲清麵前。雲清取過,看也不看,納入懷裏,文件還是溫暖的,充盈著範良極未散的體熱,兼之如此容易便得回這事關重大的文件,心裏也不知是什麽滋味。忽然間,她感到和這年紀足可當自己父親有餘的男人不但實質的距離非常接近,連“心”的距離也很接近。可是自己怎可以接受他?別的人又會怎樣去看?何況自己雖沒有正式落發修道,但那隻因師父認為自己仍對武林負有責任罷了!

範良極正容道:“韓府凶案已成了八派聯盟合作或分裂的一個關鍵,我想知道清妹你以大局為重,還是以私情為重?”

雲清心裏湧起一陣煩躁,怒道:“不要叫我作清妹。”

範良極有點手足無措,期期艾艾道:“那喚你作什麽?”

雲清知道自己並非因對方喚清妹而煩躁,而是為了侄兒馬峻聲,為了韓府凶案那難以解開的死結,歎了一口氣,站起來道:“我要走了!”

範良極慌忙起立,想伸手來拉她又不敢,隻好急道:“你這樣走出去,保證會撞上方夜羽的人。”

雲清知他所言非虛,柔聲道:“難道我們要在這林內躲一世嗎?”

範良極心想那也不錯,口中卻說:“清……噢!不……隨我來!”

韓柏摟著柔柔,慌不擇路下,也不知走了多久,到了哪裏?當他來到一所客棧的樓頂上時,見到後院處泊了幾輛馬車,不過馬都給牽走了,隻剩下空車廂,心中一喜,連忙揀了其中最大的一輛,躲了進去。到了廂內坐下,向懷內玉人輕喚道:“可以放開手了!”那女子纏著他的肢體緊了一緊,仰起臉龐,望向韓柏。

韓柏正奇怪她不肯落地,自然而然低頭望去,剛才他忙於逃命,兼之她又把俏臉藏在他的胸膛裏,這時才是首次看清她的樣子。腦海轟然一震,隻見這一絲不掛、手腳似八爪魚般纏著自己的女人,竟是國色天香、豔麗無倫,尤其是一雙剪水清瞳似幽似怨、如泣如訴,這就立刻感到她豐滿胴體的**力,生出男性對女性不需任何其他理由的原始衝動。逍遙八豔姬內的首席美女柔柔和他在這種親熱的接觸裏,哪會感覺不到這英偉青年男子的變化,口中微微呻吟,玉臉紅若火炭,但水汪汪的眼光卻毫不躲避對方,她自懂人事以來,便在逍遙帳的情欲場內打滾,最懂討好男人,何況是救命恩人。

韓柏想起剛才躲在被裏,莫意閑惡意挑逗她時,她所發出來的呻吟,更是把持不住,顫聲道:“你快下來,否則我便要對不起你了!”

柔柔櫻唇嗬氣如蘭,柔聲道:“柔柔無親無靠,大俠救了我,若不嫌棄,由今夜起,柔柔便跟著大俠為奴為妾,大俠要怎樣便怎樣,柔柔都是那麽心甘情願。”

韓柏一聽柔柔此後要跟著他,暗叫乖乖不得了,從熊熊欲火裏醒了醒,手足無措道:“我不是什麽大俠小俠老俠少俠,你先站起來,讓我找衣服給你穿上,再作商量。”

柔柔心中一動,在這樣的情形下,這氣質特別、貌相奇偉的男子仍能那麽有克製力,可見乃真正天生俠義的正人君子,幽幽道:“若你不答應讓我以後服侍你,我便不下來,或者你幹脆賜柔柔一死吧!”

韓柏體內的欲火愈燒愈旺,知道若持續下去,必然做了會偷吃的窩囊大俠,慌亂間衝口道:“什麽也沒有問題,隻要你先下來!”話才出口,便覺極其不妥,這豈非是答應了她。

柔柔臉上現出強烈真摯的笑容,滑了開來,就那樣赤條條地立在車廂中心,盈盈一福道:“多謝公子寵愛!”

韓柏目瞪口呆看著她驕人的玉體,咽了一口饞涎,心叫道:“我的媽呀!女人的胴體竟是這麽好看,難怪能傾國傾城了。”竟忘了出口反悔。

柔柔甜甜一笑道:“公子在想什麽?”

韓柏心頭一震,又醒了一醒,壓著欲火道:“柔柔!我……”

柔柔一副“我全是你的”的樣子,毫不避忌,來到他身旁坐下,雪藕般的纖手挽著他強壯的臂彎,將小嘴湊在他耳邊道:“大俠若覺得行走江湖時帶著柔柔不便,可找個地方將柔柔安置下來,有空便回來讓柔柔服侍你,又或帶大夫人、二夫人回來,我也會伺候得她們舒服妥當。”

韓柏一聽大為意動,若能金屋藏嬌,這能令曾閱美女無數的莫意閑也最寵愛的尤物,必是首選無疑,而且隻是從這提議,可看出柔柔善解人意,對比起剛才在帳內時,她麵對莫意閑表現出的不畏死的勇氣,分外使人印象深刻。由此再幻想下去,假設秦夢瑤肯做他的大夫人,靳冰雲肯做他的二夫人,朝霞、柔柔兩女為妾,他一定是天地間最幸福的男人。但又想起自己身無分文,不要說買屋來藏嬌,連下一頓吃的也成問題,想到這裏,立即記起老朋友範良極,這人一生做賊必是非常富有,或可試試向他借貸,不過自己可又成了接收賊贓的大俠了。

胡思亂想間,柔柔站了起來,在他身後東尋西找,從座位下找出一個衣箱,打開取了套男服出來。柔柔又出現在他眼光下,將素白襯黃邊的衣服遮著胸腹比了比,嫣然一笑道:“這衣服美不美?”

柔衣肉光,尤其是一雙豐滿修長的美腿,看得韓柏完全沒法挪開目光,與魔種結合後的韓柏,受了赤尊信元神的感染,早拋開了一般道學禮法的約束,要看便看,絲毫不覺得有何不妥。

柔柔道:“公子!我可以穿衣嗎?快天亮了!”韓柏艱難地點點頭,心想以後有的是機會,現在確非占有這尤物的時刻,更重要的是他是全沒有這方麵的經驗的。窸窸窣窣!柔柔穿起衣服,她身材高若男子,除了寬一點外,這衣服便像為她縫製那樣,不過她衣內空無一物,若在街上走著,以她的容色身材,肯定會惹起哄動。

柔柔歡喜地望向韓柏,愕然道:“公子!為何你一臉苦惱?”

韓柏歎了一口氣。柔柔來到他身前,盈盈跪下,纖手環抱著他的腿,仰起俏臉道:“公子是否因開罪了莫意閑而苦惱,若是那樣,讓柔柔回去,最大不了便一死了之。”

韓柏慌忙伸出一雙大手,抓著她柔若無骨的香肩,柔聲安慰道:“不要胡思亂想,我還沒有空去想這胖壞蛋,我擔心的隻是自己的事,怕誤了你。”

原來他色心一收,立刻記起了與方夜羽的死約。隻是紅顏白發兩人,他便萬萬抵敵不了,天曉得方夜羽還有什麽手段?顧自己還顧不了,又怎樣去保護這個全心向著自己的美女,護花無力,心中的苦惱,自是不在話下。

柔柔將俏臉埋入他寬闊的胸膛裏,輕輕道:“隻要我知道公子寵我疼我,就算將來柔柔有什麽淒慘的下場,絕不會有絲毫怨懟。”

韓柏心底湧起一股火熱,暗罵自己:你是怎麽了,居然會沮喪起來,不!我一定要鬥爭到底,否則還如何向龐斑挑戰?如何對得起將全部希望寄托自己身上的赤尊信?如何可使秦夢瑤和靳冰雲不看低自己?豪情狂湧而起,差點便要長嘯起來。柔柔驚奇地偷看他,隻覺這昨夜才相遇的男子,忽然間充滿了使人心醉的氣魄,懾人心神。

韓柏神色一動,掀起遮窗的布簾,往外望去。步聲和蹄聲傳來,一名大漢,牽著四匹馬,筆直向車廂走過來。韓柏暗叫不好,這時逃出車廂已來不及,他們擅進別人的車廂,又偷了衣服,做賊心虛,隻想到如何找個地方躲起來。大漢來到車旁,伸手拉門。韓柏人急智生,先用腳將衣箱移回原處,摟著柔柔提氣輕身,升上了車頂,兩腳一撐,附在上麵。大漢拉開車門,探頭進來,隨意望望,關上門,牽著馬走到車頭,將健馬套在拉架上。

韓柏原想趁機逃走,眼光掃處,發覺近車頂處兩側各有一個長形行李架,一邊塞滿了雜物,另一邊卻空空如也,足可容兩個人藏進去,心中一動,想到外麵也不知方夜羽布下了多少眼線,光天化日下自己又勢不能摟著柔柔飛簷走壁,若能躲在馬車離城,實是再理想不過,輕輕旁移,滑入了行李架內。那大漢坐到禦者位上,叱喝一聲,馬鞭揮起,馬車轉了個彎,緩緩開出。韓柏心情輕鬆下來,方發覺自己過分地緊摟著懷內的美女,觸手處隻是薄薄的絲質衣服,不由想起衣服內無限美好的胴體。柔柔合上眼睛,明顯地沉醉在他有力的擁抱裏。韓柏壓下暴漲的情欲,想道:這輛四頭馬車華麗寬敞,其主人必是達官貴人無疑,隻看柔柔這身偷來的衣服,質料名貴,不是一般人穿得起的。

馬車停了下來。韓柏找了處壁板間的縫隙,往外望去,原來停處正是客棧的正門前。有兩個人由客棧大門走出來,步下石階,來到馬車旁。老的一個五十上下,文士打扮,威嚴貴氣,雖是身穿便服,但卻官派十足,較年輕的脅下挾著把遊子傘,神態悠閑,雙目閃閃有神,肯定是個高手。韓柏暗暗叫苦,若讓手挾遊子傘的人坐進車廂裏,自己或可瞞過對方,但柔柔卻定難過關,先不要說心跳和呼吸的聲響,隻是柔柔此刻在自己懷裏的身軀發出比平時高得多的體溫,會使此人生出感應。

那挾遊子傘的高手壓低聲音,顯然是不想駕車的大漢聽到他們說的話,道:“陳老此次上京,務要打入鬼王虛若無的圈子裏,將來大事若成,皇上必論功行賞。”

被喚作陳老的人道:“簡正明兄請放心,鬼王下麵的人中除林翼廷外,其他各人多多少少也和我有些交情……”

簡正明道:“林翼廷正是最關鍵的人物,專責招攬人才,擴充勢力,幸好這人有一弱點,就是好色,陳老若能針對此點定計,當收事半功倍之效。”

那陳老自是陳令方,聞言精神一振道:“如此便容易得多了,小弟有一愛妾名朝霞,不但生得貌美如花,琴棋書畫更是無一不精,保證林翼廷一見著迷。”

躲在行李架上的韓柏轟然一震,朝霞!不就是他答應了範良極要娶之為妾的美女嗎?心中掠過一陣狂怒,陳令方竟要將她像貨物般送出,實是可惡至極。

簡正明嘿嘿笑道:“陳老的犧牲豈非很大?”

陳令方歎道:“我也是非常舍不得,但為了報答簡兄和楞大統領與皇上的看重,個人的得失不能計較那麽多了。”

簡正明肅容道:“陳老放心,我定會將一切如實報上。時間不早了,陳老請上車。”

兩人再客氣一番,陳令方推門上車,坐入車廂裏,簡正明立送車外。韓柏見簡正明沒有上來,放下心頭一塊大石,但卻又恨得牙癢癢的,幾乎想立即現身,好好將陳令方教訓一頓。馬車開出,沿著逐漸人多的街道行走,走的正是出城的路線。韓柏雖是軟玉溫香抱滿懷,但腦內想著的卻全是令他煩惱的事。

眼前首要之務,是如何逃過方夜羽的追殺。假設換了他是方夜羽,若非逼不得已,否則絕不願和一個擁有赤尊信魔種元神的人,在黎明前的時分,決鬥於一個兵器庫內,而且兵庫內的兵器還是韓柏所熟悉的,因為他原本便是負責打理兵器庫的。也可以說,誤打誤撞下,赤尊信找到了繼承他魔種最適合的人選,沒有多少人對各種各樣兵器的感情,及得上自幼摸著兵器長大的韓柏。這種形勢方夜羽不會不知,他在答應韓柏決鬥的地點時,便曾猶豫了片晌,所以方夜羽定會不擇手段幹掉他。偏偏在這要命的時刻,他遇上了柔柔,又碰巧躲上了陳令方的馬車上,聽到有關即將降臨於朝霞身上的壞訊息。最理想是先找個地方將柔柔安頓好,再將朝霞救出來,讓她和柔柔一起,然後看看有什麽方法可以避過方夜羽手下的追殺。這些事想想倒容易,實行起來卻非常困難。首先,找一間秘密的藏嬌屋,便是天大難事。不但需要大量的金錢,還要周詳的策劃,否則如何能避過方夜羽和在此地有權有勢的陳令方的耳目?就算有範良極幫忙,短期內亦極難辦到。其次,若貿貿然將朝霞“救”出來,如何向她解釋;如何取得她信任;如何使她甘心作自己的侍妾?凡此種種,都是一個不好,便會弄巧反拙,將喜事變成了憾事。這麽多煩惱,而每個煩惱都有害己害人的可怕後果,幾乎使他忍不住仰天長歎,當然他不能這麽做。

附近人聲車聲多了起來,原來已到了所有大小路交匯往城外去的大道口。韓柏收攝心神,耳聽八方,方夜羽一定找人守著城門,防他混在人群裏溜出城外。馬車的速度明顯放緩下來。韓柏一邊感覺著柔柔美麗肉體予他的享受,一邊想道:現在時間還早,所以出城的人車不會太多,縱使在最繁忙的午時前,出城的速度也不應如此緩慢,所以該是前頭有人盤查。不過這又奇怪了,為何卻聽不到被拖遲了的人口出的怨言呢?由此推知,方夜羽必是動用了地方上人人驚懼的幫會組織出頭,所以官府也要睜隻眼閉隻眼,甚至暗裏幫上一把。自古至今,官府和黑勢力都是在對立中保持一種微妙的、互惠互利的奇怪聯係。

陳令方的聲音在下麵響起道:“大雄!前頭發生了什麽事?”

大雄在車頭應道:“老爺!是飛鷹幫的人在搜車。”

陳令方絲毫不表奇怪,道:“老鷹聶平的孩兒們難道連我的車子也認不出來嗎?”

大雄低呼道:“原來聶大爺也在,噢!他看見了,過來了!”

上麵的韓柏心中大喜,這次真是上對了車,陳令方看來在黑道非常吃得開,在這樣的情況下,聶平勢不能不賣個情麵給陳令方,以表敬意,否則將來陳令方懷恨在心,在官府的層次玩他一手,此老鷹便要吃不完兜著走。

一個沙啞的聲音在車門那邊響起道:“車內是否陳老大駕?”

陳令方打開窗簾,往外麵高踞馬上的大漢道:“聶兄你好!要不要上來坐坐,伴我一程?”

上麵的韓柏暗中叫好,陳令方不愧在官場打滾的人物,自己先退一步,叫人不好意思再進一步。

果然聶平喝道:“叫前麵的人讓開,讓陳公出城!”

一輪擾攘後,馬車前進。聶平拍馬和馬車並進,俯在車窗低聲道:“還望陳老包涵,這次因為是小魔師處來的命令,我們自然要拚盡老命,以報答小魔師的看重。”

陳令方一愕道:“找的是什麽人?”

聶平以更低的聲音道:“小魔師要的人自然是厲害至極的人物。”停了一下快速地道:“是‘獨行盜’範良極和入雲觀的女高手。”

陳令方一震道:“什麽?竟是這超級大盜!這樣守著城門又有何用?”

聶平道:“聽說他受了傷,行動大打折扣,所以才要把守出城之路。”

上麵的韓柏仿若青天起了個霹靂,原本已苦惱萬分的他,這時更為範良極的安危心焦如焚,誰能令範良極負傷?他為何又會和雲清那婆娘走在一道?

外麵傳來聶平的聲音道:“陳老,不送了!”馬車終馳出城門。

聶平的確是老江湖,親送陳令方到城門口,如此給足麵子,將來陳令方怎能不關照他?蹄聲答答,城門方向蹄聲驟起,韓柏和陳令方同時一震,為何會有人追來?

馬車停下,不一會來騎趕上,團團將馬車圍著。聶平在外喝道:“陳公請下車!”

陳令方老到之極,一言不發,推門下車。車頭那大雄也躍下座位,退往一旁。韓柏心中暗罵,為何一出城門便給敵人看破了,剛暗罵了這句,便想到了答案,城內是石板地,城外卻是泥路,老江湖一看泥路的軌痕,便知道車上不止陳令方一人。韓柏心中暗歎。

外麵一個冰冷的聲音響起道:“範良極你出來!”

雲清跟在範良極背後,來到城西一條護城河旁。範良極聳身往河裏跳下去。雲清大吃一驚,探頭往下望,卻看不到範良極,隻見一隻手在近河水處伸了出來,向她打著“下來”的手勢,醒悟到那處有條暗道。雲清最愛幹淨整潔,不禁猶豫起來。

範良極伸頭反望上來,催促道:“快!”

雲清一咬牙,看準下麵一棵橫生出來的小樹,躍了下去,一踏樹幹,移入高可容人的大渠裏,半清半濁的水由渠內緩緩流出,注入河裏。範良極伸手要來扶她,雲清吃了一驚,避到一旁。範良極眼中閃著異光,好像在說抱也抱過,摟也摟過,這樣用手碰碰,又有什麽大不了。

雲清不敢看他,望著黑沉沉的渠道裏道:“你若要我走進裏麵,我絕不會答應!”

範良極得意笑道:“清……嘿!你不要以為裏麵很難走,隻要我們閉氣走上半盞熱茶的工夫,會到達一個八渠匯集的方洞,往南是一條廢棄了的下水道,雖然小了一些,但卻幹淨得多,可直通往城門旁的一個出口,保證神不知鬼不覺。”

雲清奇道:“你怎會知道?”

範良極眉飛色舞道:“這隻是我老範無數絕活之一,每到一處,我必會先將該地裏裏外外的建築資料偷來看看。不是我誇口,隻要給我看上一眼,便不會忘記任何東西,否則如何做盜中之王?偷了東西後又如何避過追蹤?”

雲清猶豫片晌,衡量輕重,好一會才輕聲道:“那條通往城外的下水道,真的幹淨嗎?有沒有耗子?”

範良極知她意動,大喜道:“耗子都擠到其他有髒水的地方,所以保證暢通易行,快來!”帶頭潛入渠裏。雲清想起渠內的黑暗世界,朝外深吸一口氣,以她這種高手,等閑閉氣一刻半刻,不會有大礙,這才追著範良極去了。

範良極的記憶力並沒有出賣他,不一會兩人來到一個數渠交匯的地底池。雲清運功雙目,隻見水池裏無數黑黝黝的小東西蠕蠕而動,暗叫我的天呀,幸好範良極鑽進了右邊一條較小的水道,忙跟了進去,水道不但沒有水,還出奇的幹爽,這使雲清提上了半天的心,稍放了點下來。兩人速度增加,下水道逐漸斜上,走了一會範良極驀地停下,雲清驚覺時已衝到他背後,無奈下舉起雙手,按在範良極背上,借力止住去勢。雲清雖立即收手,臉紅過耳不打緊,那顆撲撲亂跳的芳心,在這幽靜的下水道裏,怎瞞得過範良極天下無雙的耳朵。

“咿!”尖銳的響聲將她驚醒過來。前麵的範良極手上拿著一把匕首,舉手插上下水道的頂部,原來是個被厚木封閉了的圓洞,這處已是這廢棄了的下水道盡頭處。範良極匕首顯然鋒利至極,割入厚木裏隻發出極微的響聲,不知又是從哪裏偷回來的東西?範良極轉過頭來,得意一笑,收回匕首,雙手高舉,用力一托。隨著瀉下的沙土,強烈的陽光由割開的圓洞透射而下,上麵竟是個樹林。

就在此時,外麵傳來喝叫聲:“範良極你出來!”

兩人同時一呆。敵人為何神通廣大至如此令人難以置信的地步?

韓柏知道避無可避,一聲長笑,摟著柔柔,功聚背上,硬生生撞破車頂,衝天而起,兵刃呼嘯響起。韓柏在空中環目四顧,隻見四周躍起四男一女,都是身穿白衣,但卻捆上金色、綠色、黑色、紫紅色和黃色的衣邊,非常搶眼好看。四名男子年紀均在三十至四十間,金衣邊的男人最肥胖,通體渾圓,像個人球,而手持的武器物似主人,竟是兩個直徑達三尺的金色銅鑄大輪。綠衣邊的男人體形最高,看上去像塊木板,手持的武器是塊黑黝黝的長方木牌,非常堅實,隱有刀斧劈削的淺痕,可知曾隨它的主人經曆過許多大小戰陣。紫紅衣邊的男人膚色比一般人紅得多,而他整個麵相則給人尖削的感覺,特別是頭和耳都特別尖窄,手中的武器更奇怪,居然是個大火炬,現在雖未點起火來,卻已使人有隨時會著火被炙的危險感覺。穿黃邊衣的男人體形方塊厚重,左手托著個最少有百斤之重的鐵塔,一看便知是擅長硬仗的高手。那個女子衣捆黑邊,年紀遠較那四名男人為小,看來也不過二十五歲,麵目秀美,使人印象最深刻的地方,就是她特別纖長的腰身,柔若無骨,武器是罕有人使用,可剛可柔,外形似劍,其實卻是條可扭曲的軟節棍鞭。五人體形各異,武器均與其配合得天衣無縫,有眼力的一看,便知道他們是天生可將其手中利器,發揮到極致的最適當人選。換了是第二個人,縱使知道此四男一女是依金赤木碧水黑火紫土黃五色,各自配套其所屬五行特色的兵器武功,但也唯有待到真正動手交鋒時,方能知道其中玄妙,當然,那時可能已太遲了。

而連韓柏自己也不知道的,就是他和赤尊信的魔種正值“新婚燕爾”的階段,由頑石迅速蛻變為美玉的過程裏,每一個苦難,每一次激戰,都使他進一步發揮出魔種的潛力,其中最厲害的一次,當然是與龐斑的對峙,事後他便差點駕馭不了魔種,幸好秦夢瑤的出現救了他。與白發紅顏和莫意閑的先後交手、受傷和療傷,甚至柔柔對他色欲上的刺激,都成為了魔種與他進一步融合的催化劑。所以到了此刻,當他一眼望向這五大高手的攻勢時,差不多等於赤尊信望向敵人。要知赤尊信以博通天下各類型兵器威震武林,誠如幹羅對他的評語:赤尊信在武學上,已貫通了天下武技的精華,把握了事物的至理。所以浪翻雲也要在初對上時被迫采取守勢,連龐斑如此冠絕當代的魔功秘技,也不能置他於死,赤尊信的厲害,可見一斑。金、木、水、火、土謂之五行,代表了天地間五種最本原的力量,正是物理的極致,故韓柏一看眾敵來勢,立即把握了對方的“特性”。

韓柏一聲長嘯,喝道:“我不是範良極!”

那四男一女齊齊一愕,忽地發現成了他們攻擊核心的男女,並不是範良極和雲清。韓柏正要他們這種合理反應,大笑一聲,將柔柔往上拋去,借那回挫之力,以高速墜下,兩腳分往那屬火和屬木的兩名高手踏下,正踏中火炬和長木牌。木火相生,火燥而急,所以不動則已,一動必是火先到,而木助攻。火木兩人齊聲悶哼,被震得幾乎兵器脫手,無奈下往後墜跌。左側風聲響起,兩個圓輪脫手飛來,一取其腳,另一卻是旋往他的上空,防止他借力再彈往高處,也切斷了他和正翻滾中的柔柔的聯係。隻看其眼力和判斷,這像圓球的大胖子便可躋身一流高手之列。哪知韓柏忽地加快,兩腳若蚱蜢地一伸,電光石火間竟升起了丈許,不但避過了劃腳而來的第一個金輪,還來到了第二個金輪的同一高度。“叮!”韓柏一指點在金輪上,順勢一旋,金輪由他身側掠過,差半分才傷著他,卻往後麵持著鐵塔攻來屬土的高手切割而去。“當!”塔輪相撞,持塔高手往後飛退。那大胖子剛才運力擲出金輪的一口氣已用盡,不得已亦隻有往下落去。忽然間,隻剩下那衣捆黑邊的柔骨女子淩空趕來。柔柔這時也達到了最高點,開始回墜。

韓柏大笑道:“告訴方夜羽,這是第二次襲擊我韓……韓柏大俠,哈哈哈……”抱著柔柔勁箭般橫掠而去,撲向路旁的密林。柔骨女落到地上,和其他四人翹首遙望,卻沒有追趕。

正以為逃出敵人包圍網的韓柏大感不妥,異變已起,兩側勁風狂起。強望生的獨腳銅人和由蚩敵的連環扣分左右攻來。韓柏當然不知道兩人是誰,但隻是由對方所取角度、速度和壓體而至的龐大殺氣和內勁,便知要糟。更糟的是對方早蓄勢以待,自己卻是氣泄逃命的劣局。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另一聲大喝在下麵響起道:“柏兒!你老哥我來了!”竟是範良極的聲音。

強望生和由蚩敵臨危不亂,交換了一個眼神,交換了心意,均知道範良極這刻才剛離地,無論他輕功如何高明,也將慢了一線,隻是那一線的延誤,已讓他們有足夠時間先幹掉韓柏,再回頭對付範良極。

豈知範良極大叫道:“清妹助我!”

雲清搶到躍起的範良極身下,雙掌往他鞋底一托,範良極長嘯一聲,衝天而起,刹那間趕到由蚩敵背後,煙杆點出。由蚩敵想不到範良極有此一著,不過他由出世到現在六十七年間,大小戰役以百數計,經驗無可再老到,想也不想,連環扣反打身後,完全是一命搏一命的格局。

韓柏見範良極及時現身,心中大喜,強吸一口真氣,收勢下墜,一腳往強望生直轟而來的獨腳銅人踏下去,反占了居高臨下的優勢。“叮!”範良極煙杆敲在連環扣上,由蚩敵呆了一呆,原來範良極煙杆傳來一股力道,將他帶得由升勢轉回跌勢。範良極為何不想傷他?這念頭剛起,範良極已借那杆扣相擊生出的力道,翻過他頭頂,配合著韓柏,一煙杆往強望生胸口點去。這大賊的真正目標原來是強望生而非他!想到這裏,由蚩敵再降下了七尺,雲清的雙光刃夾在流雲袖間,攻至眼前。

強望生在這生死關頭,淒叫一聲,猛一扭腰,借那急旋之力,將獨腳銅人硬往上一送,同時肩膀撞在煙杆頭處。韓柏想不到下麵的強望生厲害至此,竟尚有餘力,悶哼一聲,借勢彈起。他不敢硬拚的原因,是怕震傷了懷中的柔柔。範良極嘿嘿一笑,煙杆由直刺變橫打,掃在強望生扭撞過來的肩膀上。強望生慘哼一聲,落葉般往下飛跌,獨腳銅人脫手飛出。同一時間由蚩敵擋過雲清兩招,淩空向強望生趕來,否則若韓柏或範良極有一人追到,強望生將性命不保。

範良極報了一半昨晚結下的仇,心情大快,長嘯道:“柏兒清妹,快隨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