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情場硬漢

淩戰天的客廳裏,小雯雯靜靜坐在椅上。細碎的腳步聲由內廳響起,一個小孩子氣籲籲奔了出來,直到雯雯麵前,停了下來,兩手不知拿著什麽,卻收在身後,不讓小雯雯看到,原來是淩戰天和楚秋素的兒子淩令。

雯雯哭腫了的大眼瞅了淩令一眼道:“我不用你來逗我開心!”

淩令大感泄氣,將手大鵬展翅般高高舉起,道:“你看!這是長征哥從濟南買回來給我的布娃娃,一男一女,剛好是對恩愛夫妻。”雯雯硬是搖頭,不肯去看。

楚秋素的腳步和聲音同時響起道:“令兒,你又欺負雯雯了,是不是?”

淩令大為氣苦道:“不!我最疼雯雯了,怎會欺負她,而且我比她大三歲,昨天玩拋米袋時還曾讓她呢!”

雯雯抬頭皺鼻道:“明明是我贏你,還要吹牛。”接著兩眼一紅,向楚秋素問道:“素姨!我媽媽呢?”

楚秋素坐到雯雯身旁,憐惜地摟著她道:“你娘有事離島,快回來了。”

雯雯道:“素姨不要騙雯雯,娘昨晚說要回鋪子趕釀‘清溪流泉’,以免浪首座沒有酒喝,沒有說要離島。”

楚秋素一時語塞。幸好淩戰天、上官鷹和翟雨時正於此時走進廳內,為她解了圍。

雯雯跳了起來,奔到上官鷹身前,叫道:“幫主,找到了娘沒有?”

淩戰天伸手過來,一把抱起了她道:“雯雯,我問你一句話,你要老老實實回答我。”雯雯肯定地點頭。

淩戰天道:“你說天下間有沒有覆雨劍浪翻雲做不來的事?”

雯雯搖頭道:“沒有!”

淩戰天道:“你娘給壞人捉去了,但浪翻雲已追了去救你娘,他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她,你相信我嗎?”

雯雯點頭道:“淩副座不用擔心我,我不會哭,怒蛟幫的人都不會哭的,爹死了,我隻哭了兩次,以後都沒有哭。”

淩戰天眼中射出奇光,像是首次認識這個女孩,道:“在你娘回來之前,你住在我這裏,和令兒一齊跟我習武。”

小留驛位於黃州府和武昌府之間,是官道上三個驛站裏最大的一個,聚集了幾間小旅館和十多間房舍。天亮時離開黃州府的人們,走了三個多時辰的路後,都會到這裏歇歇腳,補充點茶水,又或吃個簡單的午餐,然後繼續行程。時值深秋季節,大多數人趁著天清氣朗,趕在天氣轉寒前多運上兩轉財貨,回家或探親,所以路上商旅行人絡繹不絕,小留驛亦進入它的興旺季節。有些懂賺錢之道的人,更針對匆匆趕路者的心理,在路旁搭起帳篷,擺開熟食攤子,供應又快又便宜的各種美食。

浪翻雲和左詩到來時,隻有賣稀飯和菜肉包子的店家,還有一張桌子是空著的,兩人沒有選擇,坐了下來,叫了兩碗稀飯和一客十個的包子。左詩垂著頭,默不作聲。

浪翻雲從瓷筒內取出了五支竹筷,在桌上擺出一個特別的圖形來,微微一笑道:“左姑娘是否記掛著雯雯?”

左詩飛快地望了他一眼,垂下頭輕輕道:“自雯雯出世後,我從沒有離她那麽遠的。”

浪翻雲想起了小雯雯,微微一笑道:“雯雯確是個很可愛的小女孩,而且懂事得很,這麽小的年紀,真是難得!”

左詩輕輕道:“浪首座為何不叫酒?”

浪翻雲有興趣地打量著四周那亂哄哄的熱鬧情景,聞言答道:“我從不在早上喝酒,何況我被你的清溪流泉寵壞了,恐怕其他酒喝起來沒有味道。”

這時有個人經過他們桌旁,看到浪翻雲在桌上擺開的竹筷,麵容一動,望了浪翻雲和左詩一眼,全身驚震,匆匆去了。左詩直到此刻仍是低著頭,不敢望向浪翻雲。

夥計送上稀飯和包子。浪翻雲讚道:“真香!”抓起一個包子送進嘴裏,另一手捧起熱騰騰的稀飯,咕嚕咕嚕一口喝個精光。再抓起第二個包子時,見左詩仍垂頭不動,奇道:“不餓嗎?為何不吃點東西?”

左詩俏臉微紅,不安地道:“我不餓!”

浪翻雲奇道:“由昨晚到現在,你沒有半點東西下肚,怎會不餓?”

左詩頭垂得更低了,以蚊蚋般的聲量道:“這麽多人在,我吃不下。”

浪翻雲環目一掃,附近十桌的人倒有八桌人的目光不住落在左詩身上。想起當年和紀惜惜出遊時,每到人多處,也是遇上這等情況,所以他早習以為常,不以為異。分別隻是紀惜惜無論附近有一百人也好,一千人也好,在她眼中天地間像隻有浪翻雲一個人那樣。靦腆害羞的左詩則另具一番情韻,卻同是那麽動人。左詩感到浪翻雲在細意審視著她,俏臉由微紅轉為深潤的嫣紅,頭更是抬不起來,芳心不由自主想起被浪翻雲摟在懷裏,追擊“矛鏟雙飛”展羽時那種羞人感受。

這時一名軒昂的中年大漢來到桌前,低叫道:“浪首座!”

浪翻雲淡淡道:“坐下!”

那大漢畢恭畢敬在其中一張空椅坐了下來,眼中射出熱切和崇慕的神色,道:“小留分支支頭目陳敬參見浪首座。”

浪翻雲望向大漢道:“這位是左詩姑娘……唔……我認得你。”

陳敬受寵若驚道:“七個月前屬下曾回島上,和黃州分舵的人謁見首座,想不到首座竟記得小人。”

浪翻雲望向左詩,柔聲道:“左姑娘,你有什麽口訊,要帶給雯雯,陳敬可以用千裏靈,迅速將消息傳回怒蛟島。”

左詩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浪翻雲給人的印象一向是閑雲野鶴,不將世俗事務放在心上,想不到如此細心體貼,想了想輕輕道:“告訴雯雯,她娘和浪首……首座在一起……很快回去。”

本來她想說的是“和浪首座一起,他會照顧我。”但話到了唇邊,卻說不出來,語音還愈來愈細,聽得那陳敬直豎耳朵。

浪翻雲向陳敬道:“聽到了沒有?”

陳敬將頭波浪般點下,以示聽到,恭敬地道:“屬下立即將這消息傳回去給……給雯雯。”

浪翻雲再吩咐了幾句,著他加到信裏去,微微一笑,腦中出現當雯雯收到第一封專誠寄給她的千裏靈傳書時,她那副神情模樣。陳敬見浪翻雲再無吩咐,知趣地施禮去了。

左詩道:“謝謝!”

浪翻雲微一錯愕,心中湧起歉意。左詩現在的苦難,所受的驚嚇,與相依為命的愛女分離的痛苦,全是因自己而來。假設自己沒有在觀遠樓上出言邀請左詩上來相見,假設他浪翻雲沒有到酒鋪找她們母女,在旁虎視眈眈的敵人是不會選上左詩來引他上鉤。直至此刻,左詩不但沒有半句怨言,還心甘情願地接受他所有安排,還要謝他。

白望楓等人的圍攻是不值一哂的愚蠢行為,真正厲害的殺著是受楞嚴之命而來的黑榜高手“矛鏟雙飛”展羽。鬼王丹是“鬼王”虛若無親製的烈毒,藥性奇怪,一進入人體,會潛伏在血脈內,非經他的解藥,無人可解,所以浪翻雲若要救回左詩之命,便不得不親自上京,找鬼王要解藥。

這一招另一個厲害的地方,就是凡服下鬼王丹的人,視其體質,最多也隻有四十九天可活,所以浪翻雲必須盡量爭取時間,攜左詩北上,如此一來,多了左詩這包袱,浪翻雲便失去他以前獨來獨往,可進可退的優勢,由暗轉明,成為敵人的明顯攻擊目標。他浪翻雲乃當今皇上眼中的叛賊,兼之京師高手如雲,他或可全身而退,但左詩呢?解藥呢?想到這裏,浪翻雲苦笑起來。

在範良極的帶領下,韓柏摟著柔柔,穿過一堆亂石,轉上一條上山的小徑。範良極忽地停下,愕然後望。韓柏也是一呆,停下轉身,奇道:“雲清那……那……為何還沒有來?”

範良極瞪了他一眼,一個閃身,往來路掠去,出了亂石堆,隻見麵對著的一棵大樹的樹身上,一支發簪將一張紙釘在那裏,寫著:“我回去了!不要找我。”八個字。

範良極悶哼一聲,搖搖頭,伸手拔下發簪,簪身還有微溫,範良極將發簪送到鼻端,嗅了嗅,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韓柏放開了柔柔,走到他身邊,伸手將他瘦削的肩頭摟著,安慰他道:“死老鬼不要灰心,情場上的男女便如高手對陣,有進有退,未到最後不知勝敗結果呢。”

範良極冷笑道:“誰說我灰心了?”

韓柏見他連自己喚他作“死老鬼”也沒有還擊,知他心情不但不是“良極”,而且是“劣極”,心中大表同情,但卻找不到話來安慰他,不由想起了秦夢瑤,登時一顆心也像給鉛塊墜著那樣,沉重起來。

範良極兩眼往後一翻,麵無表情地道:“那是誰?”眼光又落在手中的發簪上。

韓柏鬆開摟著他肩頭的手,搔頭道:“這要怎麽說才好,她是莫……”

“呀!”一聲怪叫,範良極彈向半空,打了個筋鬥,落回地上,上身微仰,雙手高舉,握拳向天振臂大笑道:“差點給這婆娘騙了!”韓柏和柔柔一前一後看著他,均想到難道他給雲清一句決絕的話便激瘋了?

範良極一個箭步飆前,來到韓柏麵前,將發簪遞至韓柏眼前寸許的位置興奮地道:“你看到簪頭的那對小鴛鴦嗎?”

韓柏抓著他的手,移開了點,看了一會點頭道:“的確是對鴛鴦,看來……看來或者是雲清那婆娘對你的暗示,對!定是暗示。”說到最後,任何人也可聽出他是勉強在附和。

範良極猛地縮手,將發簪珍而重之收入懷內,怒道:“去你的暗示,誰要你多嘴來安慰我這堅強的情場硬漢。”再兩眼一瞪,神氣地道:“幸好我沒有忘記,這支銀簪是我數年前送給她的其中一件小玩意,知道沒有?明白了沒有?”

韓柏恍然大悟,看著像每條皺紋都在發著光的範良極,拍頭道:“當然當然!她隨身帶著你給她的東西,顯是大有情意……”

範良極衝前,兩手搶出,抓著他的衣襟道:“不是大有情意,而是極有情意,無底深潭那麽深的情,茫茫大海那麽多的意。”他愈說愈興奮,竟然出口成章。

韓柏唯有不住點頭,心中卻想道:雲清那婆娘將這簪還你,說不定代表的是“還君此簪,以後你我各不相幹”也說不定,但口裏當然半個字也不敢說出來。

範良極鬆開手,勉強壓下興奮,板著臉道:“你還未答我的問題?”

韓柏扭頭望向垂首立在身後十多步外的柔柔,忽地湧起對方孤獨無依的感覺,直至回轉頭來,仍沒法揮掉內心憐惜之意,搭著範良極肩頭再走遠兩步,才以最簡略的語句,介紹了柔柔的來曆。

範良極這時才知道這美豔的女子竟如此可憐,歉意大起,點頭道:“原來這樣,不如你就放棄了秦夢瑤,隻要了她和朝霞算了。”話一完,同時退開兩步,以防韓柏勃然大怒下,揮拳相向。

豈知韓柏愕了一愕,記起了什麽似的,臉色一變向他望來,道:“差點忘了告訴你,朝霞有難了!”

範良極全身一震,喝道:“什麽?”

韓柏連忙舉手製止他的震驚道:“災難隻是正要來臨,還未發生。”當下一五一十將偷聽到陳令方和簡正明兩人密斟的話說出來。範良極臉色數變,眉頭大皺,顯亦想到韓柏先前想到的問題。

目前最直截了當的方法,當然是在陳令方將朝霞帶上京城前,將她劫走,可是朝霞和他們無親無故,這樣做隻會將事情弄得一團糟,朝霞怎會相信他們兩個陌生人?要韓柏娶朝霞,隻是範良極一廂情願的事罷了。

韓柏安慰他道:“放心吧!我已成功擋住了方夜羽兩次襲擊,再多擋一次,便可以逼方夜羽決鬥,幹掉了他後我們一齊上京,一定還來得及。”

範良極瞪大眼,看怪物般直瞪著他。韓柏大感不自然,伸手在他一眨不眨的眼前揚揚,悶哼道:“死老鬼!有什麽不妥?”

範良極冷冷道:“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韓柏泄氣地道:“我知道,隻是白發紅顏,加上剛才那群人,就算我有你幫助也是死路一條……”攤手歎道:“可是現在還由得我們做主嗎?而且連你獨行盜這麽懂得鬼行鼠竄、藏頭縮尾,也給他們弄了出來,叫我能躲到哪裏去?”

範良極漠然道:“那隻是因為有心人算無心人,給他們找到清妹這唯一弱點,現在本獨行盜已從無心人變成有心人,不是我誇口……”

韓柏口中發出可惡的“啐啐”之聲,道:“你以前不是說過自己除龐斑外什麽人也不怕嗎?現在不但給人打傷了,還被趕得四處逃命,仍要說自己不是誇口?”

範良極氣道:“我幾時說過自己除龐斑外什麽人都不怕?”

韓柏氣定神閑道:“你或者沒有說出來,不過你卻將這種自大的心態,寫在你那不可一世的神氣老臉上,還想騙人自己不是那麽想。”他顯然在報複範良極在秦夢瑤麵前,公然揭破他對她愛慕那一箭之仇。

範良極陰陰笑道:“對不起,我差點忘記了你已變成了什麽媽的韓柏大俠,難怪說起話來那麽有權威性。”

“噗哧!”在旁的柔柔忍不住笑了出來,這一老一少兩人,竟可在四麵楚歌、危機四伏,談著生死攸關的正事時,忽然鬥起嘴來,真叫人啼笑皆非。

兩人的眼光齊齊落在柔柔身上。在薄薄的高質絲服的包裹下,美女玲瓏浮凸,若隱若現的誘人體態,惹人遐思至極。

範良極幹咽了一口,道:“你這喝奶的小兒倒懂得挑人去救。”

韓柏針鋒相對道:“你這老得沒牙的老鬼不也懂得挑雲清那婆娘去救嗎?”

範良極臉色一沉道:“不是雲清那婆娘,是清妹!”

韓柏學著他先前的語氣道:“噢!對不起,你不也懂得挑清妹去救嗎?”

範良極一手再扯著他衣襟,警告道:“什麽清妹,你這小孩兒哪來資格這麽叫?以後要叫清妹時,請在前麵加上﹃你的﹄兩字,明白嗎?韓柏大俠!”

韓柏裝作投降道:“對不起!是你的清妹。”

兩人對望一眼,忽地分了開來,捧腹大笑。在旁的柔柔心中升起溫暖的感覺,她以往大多數日子都在莫意閑的逍遙帳內度過,每天隻能戰戰兢兢地在討莫意閑歡心,八姬間更極盡爭寵之事,從未見過像兩人間那種真摯的感情,心中亦不由想到兩人其實是在敵人可怕的威脅下,在絕望裏苦中作樂,振起鬥誌,以保持樂觀開朗的心情。

範良極伸手摟著韓柏的肩頭,正容道:“柏兒!我們來打個商量。”

韓柏警戒地道:“什麽?又是商量?”

範良極不耐煩地道:“我的商量總是對你有利無害,你究竟要不要聽?”

韓柏無奈屈服道:“老鬼你不妨說來聽聽!”

範良極老氣橫秋地道:“現在事實擺明,方夜羽不會讓我們活到和他決鬥那一天……”忽地臉色大變,失聲道:“糟了!我們竟然忘了小烈。”

韓柏呆了一呆,心中冒起一股寒意,是的!他們真的忘了風行烈,這個龐斑最想要的人。

範良極懊惱道:“方夜羽這小子真不簡單,隻耍了幾招,便弄到我們自顧不暇、陣腳大亂。哼!不過小烈他已得厲若海真傳,打不過也逃得掉吧!”

韓柏聽出他話雖如此,其實卻全無信心,不過現在擔心也擔心不來,唯有期望風行烈和穀倩蓮兩人吉人天相吧。

範良極忽又興奮起來道:“不再聽你的廢話了,來!我帶你們去看一些東西。”

韓柏和柔柔同時一呆,在這樣惡劣的形勢裏,還有什麽東西好看?

方夜羽站在一個山頂之巔,豔陽高掛天上,在溫煦的陽光裏,他挺拔的身形充滿著自信和驕傲。他低頭審視著手上失而複得的三八戟,看得是那麽情深,那麽貫注。站在他身旁的“禿鷹”由蚩敵、“人狼”卜敵、“白發”柳搖枝、蒙氏雙魔、十大煞神裏的絕天滅地和金木水火土五煞,均屏息靜氣,靜待他的發話。眾人都有點沮喪,因為在昨晚的行動裏,定下的目標均沒有達到。

方夜羽微微一笑,望著“白發”柳搖枝道:“柳護法可知為何我將此戟讓韓柏保管至決鬥之時?”

柳搖枝愕了一愕,深思起來。這亦是當日韓柏大惑不解的事,因為將自己的拿手武器交予敵人,在武林裏確乃絕無僅有的事。

方夜羽淡淡道:“當日我看到他第一次拿起我的三八戟時那種感覺,已使我知道這人對武器的特性,有種與生俱來的敏銳觸覺,當然,現在我們知道他這種觸覺,是來自赤尊信的魔種。”略一沉吟,嘴角再露出一絲笑意,眼光由柳搖枝移往山頭外蔥綠的原野,像想起了當日的情景道:“所以我故意將右戟留給他,其實是以此無形中限製了他接觸其他武器,亦逼他隻能以右戟和我交手。”

眾人恍然大悟,亦不由打心底佩服方夜羽的眼光和心智,要知即使赤尊信重生,用起三八戟來,也絕及不上方夜羽傳自龐斑對三八戟的得心應手。

“白發”柳搖枝臉色一變道:“我不知道其中竟有如此玄妙,還以為將三八戟取回有利無害,不過少主請放心,我們必能取韓柏的頭回來向少主交代。”

方夜羽歎了一口氣道:“假設我以追求武道為人生最高目標,韓柏將是我夢寐難求,使我能更上一層樓的對手,可是我身負逐鹿中原的大任,唉……”

蒙大蒙二兩人齊躬身道:“少主千萬要珍重自己,在中原重振我大蒙的希望,全係於少主身上。”

方夜羽環視眾人,哈哈一笑道:“我們這次出山,首要之務,就是打擊中原武林,想當年朱元璋若非得到黑白兩道的支持,何能成其霸業?昨晚我們看似未竟全功,其實已將黑白兩道打擊得七零八落,潰不成軍。”又嘿嘿一笑,哂道:“不可不知昨晚我們對付的人,都是中原武林一等一的厲害角色,若我們能輕易完成任務,才是奇怪。”

眾人因恐懼方夜羽責怪而拉緊的心情,齊齊舒緩下來,都湧起下次必須全力以赴、不負方夜羽所望的熱情。

方夜羽見激起眾人士氣,正容道:“現在厲若海、赤尊信已死,江湖三大黑幫其中之二落入了我們手裏。白道十八種子高手心膽俱寒,又因韓府凶案陷於分裂邊緣,隻要我們能堅持分而化之,逐個擊破的戰略,中原武林將元氣大傷,那時我大蒙再次東來,朱元璋將再無可用之將,天下還不是我囊中之物?”眾人紛紛點頭。

要知破壞容易,建設困難,他們的目的並非太難達到。首先拿黑道開刀,將反抗的人剔除,統一黑道,擴展地盤,削弱朝廷的勢力,製造不安。這目標現在已大致達成,若非怒蛟幫有浪翻雲的覆雨劍頂著,則天下黑道,已盡成為方夜羽的工具,這種由內而外逐步腐蝕明室天下的手段,確是毒辣,而且非常有效。

方夜羽望向“禿鷹”由蚩敵,道:“強老師的傷勢如何?”

由蚩敵悻悻然道:“範良極確是狡詐至極,老強的傷勢相當嚴重,幸得少主賜以靈藥,不過沒有百日精修,難以複原。”

一直沒作聲的“人狼”卜敵恭敬問道:“請小魔師指示下一步行動。”

方夜羽沉吟片晌,道:“我們一上來便占盡了上風優勢,主因是在過去二十年裏,我們默默耕耘下,不但培養了大批可用的人才,還建立了龐大有效的情報網,以暗算明,使敵人措手不及。不過自昨晚之後,我們由暗轉明,兼且由老師等又現了身,必引起敵人警覺。”

柳搖枝道:“尤可慮者,乃是朱元璋的反應。”

方夜羽哈哈一笑道:“這我倒不太擔心,朱元璋以黑道起家,得了天下後又反過來對付黑道,開國元老所餘無幾,唯一可懼者隻是‘鬼王’虛若無,但我們卻有師兄這一招厲害的棋子,保證朱元璋自顧不暇,哪還有閑情來理中原武林內發生的事?”眼光落在由蚩敵身上,道:“不知裏老師何時抵達武昌?”

眾人知道他說的是蒙古五大高手裏,智計武功均最超卓的“人妖”裏赤媚,均露出注意的神色。昔日蒙皇能撤回塞外,就是因裏赤媚對著了對方武功最高明的虛若無,否則順帝能否全身而退,也是未知之數,於此可見此人武技的強橫。

由蚩敵道:“裏老大現在應該到了。”

方夜羽眼中閃過精芒,道:“既是如此,便由裏老師主持追殺範良極和韓柏,若有裏老師出手,哪愁兩人飛上天去。”接著嘴角牽出一絲冷笑,話題一轉道:“雙修府處處與我作對,若我叫她有片瓦留下,何能立威於天下?”眾人精神大振,轟然應是。

卜敵臉上現出一個殘忍的笑容,道:“縱使風行烈逃到天腳底,也絕逃不出我們的五指關。”

方夜羽略一思索,道:“我們可故意放風聲,讓天下人均知我們即將攻打雙修府。”

眾人大感愕然,這豈非讓敵人知所防範嗎?

方夜羽傲然一笑道:“八派一向視自己為武林正統,又得朱元璋冊封為八大國派,西寧派更把道場搬到了京城,近年來妄自尊大、崖岸自高,對雙修府此等一向被他們視為邪魔外道的門派,絕不會屑於一顧。現在厲若海已死,邪異門雲散煙消,雙修府少了這大靠山,頓時陷於孤立無援之境,縱使我們宣稱要攻打雙修府,也無人敢施以援手。”

柳搖枝道:“我明白了,少主是想以此殺雞儆猴,樹立聲威。”

方夜羽道:“這隻是其中一個原因,更重要的理由,我是想引一個人出來。”

柳搖枝一震道:“少林的‘劍僧’不舍大師?”

方夜羽眼中掠過讚賞的神色,蒙氏雙魔和禿鷹三人武功雖和柳搖枝同級,但智計卻要以後者最高,點頭道:“柳護法猜得不錯,此人經師尊評斷,不但是十八種子之首,武功才智還是八派第一,若能擊殺此人,八派之勢將大幅削弱,於我們大大有利。”

卜敵問道:“假設惹了浪翻雲出來,我們恐難討好。”

由蚩敵怒喝道:“浪翻雲又如何?若他敢來,便由我和蒙大蒙二應付,保證他有來無去。”

方夜羽淡淡一笑道:“由老師萬勿輕敵,不過卜幫主也不須擔心。”麵露高深莫測的笑意,續道:“任他浪翻雲智比天高,現在對這事也將有心無力,隻希望怒蛟幫會派出精兵,趕往援手,那我們或可得到兩顆人頭。”

眾人精神大振,若沒有浪翻雲在,怒蛟幫又因援救雙修府分散了實力,實在是覆滅怒蛟幫的最佳良機。眾人至此,不禁對方夜羽佩服得五體投地。

方夜羽眼中精芒再現,道:“我要的是淩戰天和翟雨時兩人項上的頭顱,此二人一除,怒蛟幫再不足道,而且會對浪翻雲構成最嚴重的心理打擊,讓他知道我的厲害。”

眾人轟然應喏,熱血沸騰,隻希望能立即赴戰場殺敵取勝,以成不世功業。

方夜羽向柳搖枝吩咐道:“柳護法可乘機招攬雙修府的死對頭‘魅影劍派’,在遊說的過程裏,可多透露點我們的事與他們知道,其派主‘魅劍’刁項,乃元末四霸之一陳友諒之弟‘橫江鐵矛’陳友仁愛將,當年康郎山水道一戰,朱元璋納虛若無之計,利用風勢焚燒陳友諒的巨舟陣,豪勇蓋世的陳友仁為虛若無所殺,刁項知勢不可為,避回南粵,但對朱元璋可說恨之入骨,凡有害朱元璋之事,均會戮力以赴。”柳搖枝肅然領命。

蒙大道:“少主!對來自‘慈航靜齋’的女高手,我們又應如何處理?”

方夜羽呆了一呆,他不是沒想起要對付秦夢瑤,而是潛意識地在回避這問題,沉吟片晌道:“秦夢瑤和師尊的關係非同小可,待我請示師尊後,再作打算。”眾人齊聲應是。

方夜羽望向升上中天的豔陽,知道自己的力量亦是如日中天,隻是寥寥幾句話,便將黑白兩道全卷進腥風血雨裏。

怒蛟島。在幫主上官鷹的書房裏,上官鷹、翟雨時和淩戰天三人憑桌對坐。三人均麵色凝重。

翟雨時道:“左詩被擄一事,最大的疑點是對方為何會選上她,而不是其他人?要知浪大叔和左詩最為人所知的一次接觸,便是那晚大叔來觀遠樓與我們聚餐前,在街上扶起將跌倒的雯雯,這種一麵之緣的關係,並不足以使左詩成為敵人威脅大叔的目標。”

上官鷹和淩戰天默然不語,靜待翟雨時繼續他的分析。上官鷹對翟雨時智計的信心自是不在話下,連智勇雙全的淩戰天也是如此,可見翟雨時已確立了第一謀士的地位。

翟雨時清了清疲倦的聲線,緩緩道:“所以這內奸一定也知道,大叔和左詩在事發那晚前的兩次接觸,才有可能作出以左詩為目標的決定。”

上官鷹皺眉道:“但那兩次接觸隻是極為普通的禮貌**往,大叔邀請左詩上樓一晤時,還被左詩拒絕了,由此可看出兩人間並沒有可供利用的親密關係。”

翟雨時挨往椅背,讓由昨夜勞累至這刻的脊骨稍獲舒展的機會,淡淡道:“但事實上就是敵人的奸計成功了,據千裏靈傳來的訊息,大叔已被迫要帶著左詩赴京去了,這告訴了我們什麽?”眼光移向沉思的淩戰天。

淩戰天瞪了他一眼,低罵道:“想考量我嗎?”

翟雨時微笑點頭,心中升起一股溫情,他和淩戰天的關係由對立,至乎疏而不親的信任,以至眼前的毫無隔閡,分外使人感到珍貴。

淩戰天眼光轉向上官鷹,神色凝重了起來,道:“這代表了此內奸不但深悉大哥的性格,還知道大哥和‘酒神’左伯顏的關係,知道隻以左詩為左伯顏之女這個身份,大哥便不能不盡力去救她。”

上官鷹動容道:“如此說來,此人必是幫內老一輩的人物。”眼中精光一閃,射向翟雨時道:“此人會是誰?”

翟雨時迅速回應道:“我曾查過當左詩和雯雯送酒至觀遠樓時,當時同在樓內,而又稱得上是元老級人物的,共有三人。”

上官鷹麵色愈見凝重,道:“其中一人當然是方二叔,另外兩人是誰?”

翟雨時冷冷道:“是龐過之和我們的大醫師常瞿白常老。”

淩戰天渾身一震,臉上泛起奇怪之極的神色,喃喃道:“常瞿白……常瞿白……”

上官鷹也呆了一呆道:“這三人全都是自有怒蛟幫在便有他們在的元老,怎會是內奸?”閉上布滿紅絲的眼睛,好一會後睜開道:“會不會是我們多疑?根本不存在內奸的問題,而隻是由於敵人高明罷了。”說到最後,聲調轉弱,顯然他並不相信自己的想法。

翟雨時淡淡道:“我還可從另一事上證明怒蛟幫有內奸的存在。”

兩人同時心中凜然,愕然望向翟雨時。

翟雨時道:“我在來此前,收到了長征的千裏靈傳書,帶來了重要的消息。”

淩戰天欣然一笑,低歎道:“真好!這小子還未死。”

上官鷹和翟雨時交換了個眼色,都聽出了他對戚長征出自真心的愛護和關懷。

翟雨時道:“信內有兩個重要的消息,就是楞嚴派出了手下西寧派的‘遊子傘’簡正明,遊說隱居於洞庭湖岸旁鄉間的‘左手刀’封寒,出山對付我們,但為封寒嚴拒。”

上官鷹臉上掠過不自然的神色,顯是想起封寒受浪翻雲所托帶之離島的幹虹青。三年來,他雖一直設法忘記她,但他知道自己並沒有成功,尤其在午夜夢回的時刻。

翟雨時續道:“第二個重要的消息是龐斑與幹羅談判決裂,幹羅昨晚在街上受到方夜羽聚眾圍攻,受了重傷,但奇怪的是龐斑並沒有親自出手。”

淩戰天一愕,然後籲出一口氣道:“看來大哥估計不錯,龐斑決戰厲若海時,果然受了傷,而且看來不輕。”接著一雙虎目寒光一閃,漠然道:“以幹羅的老謀深算,怎會單身赴會?”

翟雨時道:“我另外收到黃州府暗舵傳來的消息,幹羅山城的人在過去數日內曾分批進入黃州府,但在黃州府一戰中顯然沒有參與,其中原因,耐人尋味。”

淩戰天皺眉道:“據大哥說,他那次見到幹羅,發覺幹羅已練成了先天真氣,假若沒有龐斑出手,誰能將他傷了?”

上官鷹和翟雨時均露出感激的神色,若非得幹羅通知浪翻雲有關他們被莫意閑和談應手追殺的事,使浪翻雲及時援手,他們現在便不能安坐書房之內。

淩戰天臉上現出凜然之色,道:“假設龐斑確是昔年蒙古開國時第一高手‘魔宗’蒙赤行之徒,方夜羽便極可能亦是蒙人之後,此次來興風作浪,恐有反明複原的目的。”歎了一口氣道:“若是如此,我們要麵對的,就不僅是歸附於龐斑的黑道高手,還有蒙人剩下來的餘孽。”

上官鷹和翟雨時臉色齊變。淩戰天歎了一口氣道:“當年老幫主為小明王韓林兒部下時,曾與當時蒙古最強悍的高手‘人妖’裏赤媚交手,雖能保命逃生,但所受的傷卻一直未曾完全痊愈。後來朱元璋設陰謀將小明王沉死於瓜洲江中,老幫主與朱元璋決裂,率小明王舊部退來怒蛟島,建立怒蛟幫,若此魔再次出世,經過二十多年的潛隱,恐怕要大哥的覆雨劍方可製得了他。”

三人沉默下來,都想到事情的嚴重性,實出乎先前料想之外。

上官鷹長長籲出了一口氣,道:“雨時,長征的來書中,還提到什麽事?”

翟雨時淡淡道:“他正和幹羅在一起。”

兩人齊齊愕然。翟雨時連忙解釋道:“長征這封千裏靈傳書,顯然是在非常匆忙的情況下寫成,照文意看,是他在幹羅受傷後,施以援手,現正護送幹羅到某一秘處去,希望很快可以收到他的第二封信。”

上官鷹皺眉道:“這和你剛才所說,可由此證實怒蛟島內有內奸有何關係?”

翟雨時道:“當初我反對長征去找馬峻聲晦氣,除了怕他和八派聯盟結下不可解的仇怨外,更擔心的是方夜羽方麵的人。”

上官鷹、淩戰天兩人了解地點頭,因為在與莫意閑和談應手的戰鬥裏,戚長征鋒芒畢露,成了怒蛟幫繼浪翻雲和淩戰天後最觸目的人物,視怒蛟幫為眼中釘的方夜羽,怎會不起除之而後快的心?

翟雨時分析道:“但長征大搖大擺進入黃州府,還公然向簡正明挑戰,方夜羽等竟不聞不問,你們不覺得奇怪嗎?”

淩戰天擊桌讚道:“雨時果然是心細如發,這事實說明了方夜羽知道了長征此行的目的,自然不會從中阻撓,最好是長征殺了馬峻聲,那時我幫和八派勢成水火,他們便可坐收漁翁之利。”

上官鷹動容道:“如此說來,我們幫內真的存在內奸。但究竟是方二叔?龐過之?還是常瞿白呢?這三人均知道長征去了什麽地方。”

淩戰天臉色變得非常陰沉,卻沒有作聲。

翟雨時道:“整個早上,我都在苦思這問題,現在頭也感到有點痛……”

上官鷹關切地道:“雨時!我常叫你不要過分耗用腦力……”

翟雨時歎道:“不想行嗎?”再歎一口氣後道:“照我想,方二叔的可能性最少,因為他的活動範圍主要是觀遠樓的事務,從沒有真正參與幫裏的大事,故並非做內奸的適當人選。”

淩戰天冷冷插入道:“是常瞿白!”

兩人眼光立刻移到他臉上。隻見淩戰天眼中閃著可怕的寒芒,斬釘截鐵地道:“龐過之我可擔保他沒有問題。”兩人知道他還沒有說完,靜心等候。

淩戰天望著屋梁,臉上露出回憶的神情,緩緩道:“這些年來,我一直對老幫主的暴死不能釋疑,雖說他與裏赤媚血戰留下的內傷,一直未能徹底痊愈,但老幫主底子既好,內功又深厚無匹,年紀尚未過四十五,如何會突然一病便死?事後我們雖然詳細檢驗,總找不出原因來,現在我明白了,我們是絕不會查出任何結果的,因為檢查的人,正是在我們幫裏地位尊崇的大醫師常先生——常瞿白!老幫主!你死得很慘。”一滴熱淚由他左眼角流了下來。

淩戰天閃著淚影的虎目投向上官鷹,一字一字道:“我說常瞿白不但是內奸,還是他害死了老幫主,隻有他才可以在老幫主的藥裏動手腳,而不虞有人知道。”接著一聲長歎道:“大哥一直不喜歡常瞿白,我還以為是大哥的偏見,直到這刻,我才知道憑著他超人的直覺,早感到常瞿白有問題。”

翟雨時按著激動的上官鷹,沉聲道:“我心中也是這個人,他還有一個方便做內奸的借口,就是每到一個時候,可離島獨自往外采購藥物。其他兩人,方二叔近六七年未曾離開過怒蛟島半步;龐過之雖亦常有離島,但總有其他兄弟在旁。所以若要我說誰是內奸,常瞿白實是最有可能。”

上官鷹狂喝道:“我要將這奸賊碎屍萬段。”

淩戰天以平靜至怕人的語氣道:“我們不但不可以這樣做,還隻能裝作若無其事。”

翟雨時接入道:“因為所有這些推論,隻是憑空想象,全無實據,這些年來常瞿白以其高明醫術,在島上活人無數,極受幫眾擁戴,若我們殺了他,會引起幫內非常惡劣的反應。”

上官鷹淚流滿麵,直到今天他才第一次被提醒,自己敬愛的嚴父可能是被人害死的。

連翟雨時也不知應怎樣勸解他。

上官鷹深吸一口氣,勉強壓下心頭的悲憤,暴喝道:“難道我上官鷹任由殺父仇人在麵前走來走去,扮他道貌岸然的大國手?”

淩戰天平靜地道:“假設我猜得不錯,他很快便要離島采藥了,當我們確定他是一去不回,並不是貿然冤枉了他時,我們可以開始數數他還有多少天可活。”

武昌府。午後。陳令方大宅僻靜的後花園裏,人影掠過,閃電般沒入了假石山林立之處。帶頭的是範良極,他到了其中一座假石山前停了下來,熟練地伸出手來,在假石山近底部處一輪拍打,接著雙掌伸出,運起內勁,用力一吸,一塊重約百斤的大石,硬生生給他吸拉起來,移放地上,露出一個可容人爬入的進口。

範良極得意地回頭向身後的韓柏和柔柔道:“這是我布於天下三十六個秘藏之一,三個月前才開鑿出來。”接著豎耳一聽,低呼道:“有人來了,快進去!”領先爬了進洞,又回過頭來吩咐道:“記得把門關上。”

韓柏暗忖這開在假石山裏的洞穴,必是範良極偷窺朝霞時,閑著無事開鑿出來的。柔柔來到他身旁,興趣大生地低聲道:“要不要爬進去?”韓柏也很想看看這號稱‘天下盜王’的大賊,究竟放了些什麽東西在裏麵,連忙點頭示意。兩人一先一後往內爬去,韓柏進去時順手拿起大石,將入口塞上。前麵的柔柔爬得頗快,不斷傳來她雙腳觸地的聲音,韓柏大奇,原來這嬌俏的美女,身手實是不弱。跟著兩腳一空,來到另一空間裏,順勢躍下。

範良極神情奇怪,瞪著柔柔低聲道:“小妮子輕功不錯,為何總要人摟摟抱抱,自己不會走路嗎?”

柔柔俏臉一紅,垂頭道:“公子要抱柔柔,柔柔便讓他抱。”

範良極悶哼一聲,瞪向韓柏道:“你這小子倒懂得渾水摸魚,順風使舵之道。”

韓柏搔頭道:“我怎知她自己可走得那麽快?”頓了一頓哂道:“這個鼠洞就是你所謂的三十六秘藏之一嗎?”

範良極不屑地冷笑道:“早說了你是無知小兒,以後在亂說話前,最好動動腦筋,假若我範良極的寶貝就放在這鬼洞裏,有朝一日,陳令方那混賬看這假石山不順眼,要移到別處,我的東西豈非盡付東流?”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抓著洞內地上一塊大石,用力橫移,看他用力的情況,此石顯然比封著入口的石更重。石頭緩緩移開,露出一條往下延伸的通道。

柔柔驚歎道:“竟有道石階,真是令人難以相信!”

範良極大感受用,得意地道:“換了是普通工匠,就算十個人一齊動手,要弄個像這樣的地下室出來,最少也要百日工夫,我老範一個月不到便弄了出來,來!請進!”

韓柏好奇心大起,便要步入,豈知範良極毫不客氣伸手攔在他胸前,冷冷道:“我的‘請進’並不是向你說的。”韓柏和他嬉玩慣了,絲毫不以為怪,嘻嘻一笑,退往一旁。

柔柔緩步來到入口旁,有點擔心地道:“裏麵能否吸到氣?”她沒有像範韓兩人長期閉氣的功力,自然大為猶豫。

範良極顯然對“知情識趣”的她改觀了很多,滔滔不絕誇許道:“柔柔你不用擔心,我的秘藏也是我藏身的地方,通氣的設備好得不得了”

韓柏心中一動,一把抓著範良極的衣袖,道:“老範!假若我們在你的賊巢躲上九天,盡管方夜羽有通天徹地之能,也休想找到我們。”

範良極兩眼一翻,有好氣沒好氣地道:“那十日後你去不去韓家的兵器庫和方夜羽決鬥?”

韓柏點頭道:“當然去,我韓柏豈會怕他?”

範良極揶揄道:“當然!我們的韓柏大俠若怕了人,就不是大俠了,那就請問一聲,假設在你老人家開赴戰場途中,方夜羽布下人手對你加以攔截,你老人家又怎麽辦?”

韓柏慣性地搔頭,期期艾艾道:“這個嘛?這個……”跟著若有所得道:“那我們索性在這裏躲一段時間,不就行了嗎?”

範良極占得上風,益發要大逞口舌,陰陽怪氣地道:“你要做地洞裏的老鼠,恕我這頂天立地、抬起頭來做人的盜王不奉陪了,不過你以後再也不要稱自己作大俠,看來朝霞也不適合嫁你這明知她有難也袖手旁觀的吃奶小俠。”

柔柔驚惶叫道:“公子!”

範良極“咕咕”笑了起來,走上來攬著他肩頭,道:“我的小柏兒,為何做了大俠後,心胸竟窄了起來,開開玩笑也不行,硬要鑽出去送死。”

韓柏當然不是真的想出去送死,乘機站定道:“躲起來不可以,出去也不可以,你究竟要我怎麽樣?”

範良極賠著笑臉,但口中卻絲毫不讓道:“你的腦筋這麽不靈光,怎能再扮大俠下去?”

韓柏想不到自稱了一句“大俠”,竟給這“大奸賊”抓住了痛腳,惹來這麽嚴重的後果,他也是極其精靈的人,想了一想冷冷道:“我改名沒有問題,不過看來你也難逃改名之運,而問題則嚴重多了!”

範良極愕然道:“改什麽名?”

韓柏反手摟著他幹瘦的肩頭,嘻嘻笑道:“你不是叫什麽媽的‘獨行盜’嗎?不過我看你其實最喜歡湊熱鬧,不如改作‘雙行盜’,又或‘眾行盜’、‘多人行盜’又或‘熙來攘往盜’,那倒貼切得多。”

範良極一時語塞,回心一想,這小子倒說得不錯,不過錯不在自己,眼前此小子才是罪魁禍首,自從遇上了他後,自己果然難耐起寂寞來。

韓柏見難倒了他,俠懷大慰,縱情表現出大俠的風範,安慰道:“不過你不用深責自己,人老了,思想成熟了,自然會拋棄以前的陋習。”不容範良極有反擊的機會,向在旁掩嘴偷笑的柔柔道:“來!柔柔,我們下去,看看‘熙來攘往盜’有什麽可看得上眼的東西。”走前,推著柔柔步下石階。

地室內果然空氣清爽,但由明處走進暗處,一時間連韓柏的夜眼也看不到任何東西。“擦!”火折燃起,點亮了一盞掛在牆上的油燈。室內大放光明。韓柏和柔柔兩人齊齊一呆。若他們見到的是滿室珍玩、價值連城的珠寶玉石,他們都不會像現在般驚奇,因為範良極身為大盜之王,偷的自然不會是不值錢的東西。但室內空空****,隻有在地室的一角,用石頭架起了一塊木板,放了十多個匣子,還有一紮十多卷羊皮和一個長形的錦盒,也不知裏麵寫了或畫上了什麽東西,較像樣的是木板旁的一個大箱子,看來裏麵放的應是較值錢的珍寶吧!

範良極不理兩人失望的表情,來到那木箱旁,洋洋自得地道:“你們猜猜箱內放的是什麽東西?”不待兩人反應,徑自將箱蓋掀開,原來是一箱衣服雜物。韓柏和柔柔麵麵相覷,這算什麽珍藏寶庫?

範良極見捉弄了他們,心懷大暢,故作神秘地道:“你們若要看什麽名畫玉馬、巧藝奇珍,我其他秘藏裏多的是,但都不及這室內的東西來得寶貴和有用,至少在眼前的光景確是如此。”順手將那錦盒拿了起來,遞給韓柏。

韓柏賤仆出身,不要說皇帝老子,隻是府主便覺高不可攀,現在連皇帝的手書也來到自己手裏,困難地咽了一口涎沫,戰戰兢兢地道:“我可以看看嗎?”

範良極眼中射出得意的神色,陰陰笑道:“我還以為你是目不識丁的傻瓜,這麽久還不打開一讀。”

韓柏信心十足,將錦盒打開,心想幸好我自幼伴著韓家兩位少爺讀書認字,雖然受盡二少爺韓希武的氣,但偷學來的東西絕不會比二少爺正式拜師學回來的少。

範良極在旁嘀咕道:“朱元璋什麽出身,我才不信他寫得這麽一手好字,九成九是由身邊的人代書,還說什麽禦筆,見他祖宗的大頭鬼。”

韓柏見怪不怪,把他對皇帝的輕蔑和大逆不道言語當作耳邊風,伸手從錦盒內取出被名貴鍛錦包裹得隆隆重重的禦書來。柔柔接過錦盒,又接過他解下的鍛錦,讓他騰空雙手,展書細覽。一看之下,韓柏暗暗叫苦,字他倒認得六七成,可是明明平時懂得的字,拚在一起,便變成極為深奧的駢驪文章,看了半天仍是參詳不出個中涵義。範良極目不轉睛盯著他,嘴角掛著一絲冷笑。韓柏心道糟糕,一定被這死老鬼極盡侮辱之能事,雖然看不懂可能與做不做得成大俠沒有直接關係,但總非光彩之事。

範良極陰**:“上麵寫著什麽東西?”

韓柏仔細看了範良極一眼,心中一動,將禦書遞過去道:“你看得懂嗎?”

範良極呆了一呆,泛起一個尷尬的苦笑,攤開雙手道:“和你一樣。”

兩人互瞪半晌,忽地指著對方,齊聲大笑,淚水也笑了出來。柔柔也笑得彎下了腰。幾年來,她從未如此開懷,忽而裏,以前的苦難,眼前的危險,全給拋到九霄雲外去。

她最快恢複過來,從笑得蹲在地上的韓柏手上接過禦書,細讀起來。地室頓轉寧靜,兩個男人期待地看著這嬌媚的女郎。在火光掩映下,柔柔專注的神情,分外有種超乎凡俗的嬌態。

柔柔微微一笑,卷起禦書,望向兩人,見到兩人期待的呆相,禁不住“噗哧”嬌笑,點了點頭,表示她看得懂。兩人齊聲歡呼。

柔柔道:“這是我們皇帝寫給高句麗皇帝的書信,開始時,先恭喜蒙人退回漠北後,高句麗能重建家國,信中希望兩國今後能建立宗藩的關係,又提及高句麗盛產人參,要求高句麗每三年進貢一次……”

韓柏和柔柔麵麵相覷,參不透範良極話裏玄機。範良極情緒亢奮至極,一口氣說道:“三個月前,我因事到了建州和山東邊界的塔木魯衛,湊巧碰上了馬賊攔路洗劫一隊馬車隊,這批惡賊手段毒辣,整個馬車隊五十七條人命一個不留,我大怒下追蹤了一日一夜,趕上這群馬賊,也殺他們一個不留,從他們手上搶回來的就是這些東西。”

柔柔惻然道:“這個從高句麗來的進貢團真是不幸。”

韓柏道:“整個五十多人的使節團,就得這麽多東西?”

範良極不耐煩地道:“我隻得一雙手,拿回這些東西已算了不得哪。”轉向柔柔,恭敬地道:“柔柔姑娘,你比起那些什麽大俠實在高明得多,煩你看看這些羊皮地圖和文件,看看有什麽用?高句麗文大部分是漢文,你既然能將那比少林寺藏經閣內的秘笈更深奧的禦書也看得懂,這些定難不倒你。”

柔柔惶恐地看了韓柏一眼,見他對自己比他“高明”毫不介懷,心中定了點,輕輕點頭,那順從的模樣,可叫任何男人心花怒放。

範良極看得呆了一呆,喃喃道:“假若有一天我的清妹能像你這麽乖就好了。”

韓柏皺眉道:“死老鬼,你搞什麽鬼?”

範良極跳了起來,來到他麵前,指著他的胸口道:“你就是高句麗派來的使節。我就是你的首席男侍從,柔柔是你的首席女侍從。”跟著跳到那十多個匣子前,道:“這些是進貢給朱元璋的人參。那些就是我們的衣服和不知寫著或畫著什麽的文件,你明白了沒有?”

韓柏色變道:“什麽?你要冒充高句麗的進貢團,去……去見朱……朱元璋?”

範良極微微一笑,道:“不是我,而是你,我隻是從旁協助,不過我的幫助可大了,隻要動用一兩個秘藏,可使你成為天下最富有的人,保證京裏那批愛財如命的貪官汙吏,巴結你都嫌來不及呢。”

韓柏道:“有什麽作用?何況我對那些什麽禮節一無所知,扮也扮不來。”

範良極道:“用處可多了,不過現在不便透露,哈哈!任方夜羽如何聰明,也絕想不到我們搖身一變,成了高句麗派來進貢的特使。”

韓柏一顆心撲撲狂跳起來,若要躲開方夜羽,這條確是絕妙的好計,怕隻是怕弄假成真,真的去見了朱元璋,那才糟糕。同時心中也隱隱猜到範良極這招是專為朝霞而設計的。

範良極手舞足蹈道:“有錢能使鬼推磨,我包管有方法將你訓練成材。”

韓柏道:“那你的清妹又怎樣?”

範良極哈哈一笑道:“都說你不懂得對付女人,定要一鬆一緊,欲擒先縱,現在她說明要我不用找她,我便不找她一段時間,到她心癢癢時,我再翩然出現,包管她……哈哈哈……”

範良極昂然道:“首先,她會回去提醒八派的人,加倍防備。其次,方夜羽一天未完全統一黑道,就不會對八派發動全麵攻勢,以免兩麵受敵,這我倒蠻有信心。”

韓柏心內叫苦連天,暗忖自己似乎是做定了這個從高句麗來,卻連一高句麗話也不會說的使節。

龐斑負手立在花園的小亭裏,默默望著亭外小橋下潺潺流過的溪水。一隻蝴蝶合起翅膀,動也不動停伏在溪旁一塊較高聳起的小石之上,令人無從知道它翅膀上的彩圖究竟何等美麗,隻有等待它飛起的刹那。

輕若羽毛的步聲傳來。白仆的聲音在亭外響起道:“主人!憐秀秀小姐派人送了一個竹筒來。”

蝴蝶依然動也不動。龐斑道:“給我放在石台上。”

白仆恭恭敬敬將一個製作精美、雕有圖畫的竹筒子放在石台上,退出亭外,垂手靜立。龐斑收回凝注在蝴蝶身上的目光,轉過身來,望著竹筒。

隻見筒身雕著一個古箏,此外還有一句詩文,寫著:“拋殘歌舞種愁根。”

龐斑臉上的表情全無變化,默默拿起竹筒,拔開活塞,取出藏在其中的一卷宣紙,打開一看,原來寫的是“小花溪”三個字,和當晚與“小花溪”正門所看到牌匾上的字形神俱肖,清麗飄逸,一看便知是出於同一人手書。但也和牌匾上那樣,沒有上款,沒有下款。

龐斑凝神看著憐秀秀送來的這張小橫幅,足有半晌時光,平靜地道:“是誰送來的?”

白仆肅然應道:“是由察知勤親身送來的。”

龐斑淡淡道:“請他進來!”

白仆應命而去,不一會帶了戰戰兢兢的察知勤進來,候於亭外。

龐斑目光仍沒有離開那張宣紙,平和地道:“察兄你好!”察知勤慌忙躬身還禮,隻差點沒有跪下去。

龐斑抬起頭來,像能看透一切的目光落在察知勤臉上,淡然道:“秀秀小姐離開了‘小花溪’嗎?”

察知勤全身一震,終於跪下,顫聲道:“小人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這事小人還是當秀秀小姐托我送竹筒來時,才承她告知,魔師怎會知道?”

龐斑歎道:“這三個字寫得斬釘截鐵,充滿有去無回的決心,但在最後一筆,卻猶豫了片晌,欲離難舍,好一個‘拋殘歌舞種愁根’,好一個憐秀秀。”不待察知勤回應,又道:“秀秀小姐到哪裏去了?”

察知勤道:“秀秀小姐已在赴京師的途中。”

龐斑道:“是秀秀小姐要你告訴我,還是你自己的主意?”

察知勤惶恐地道:“是小人的主意,但當時我曾問秀秀小姐,她是否允許我告訴魔師你老人家她的去處,秀秀小姐淒然一笑,卻沒有答我,上車去了。”

察知勤連忙起立,躬身後退,直至退出了通往月門的碎石路上,始敢轉身,在白仆陪同下離去。龐斑靜立不動,好一會後將橫幅珍重地卷起來,放入筒內,按回活塞,收在身後。

方夜羽肩寬腿長的身形映入眼簾。他直抵亭內,先行大禮,肅立正容道:“師尊!夜羽有一解不開的結,請求師尊賜予指示。”

龐斑微微一笑道:“是否為了秦夢瑤?”

方夜羽渾身一震:“師尊怎會知道?”

龐斑仰首望著像個大紅車輪般快要沒於牆外遠山處的夕陽,眼中抹過一絲難以形容的痛苦,長長吐出一口氣,道:“靜庵啊靜庵,隻有你才能向我出了這麽一道難題。”頓了一頓,沉聲道:“幹羅死了沒有?”

方夜羽答道:“幹羅受了重傷,在一段時間內不足為患。”頓了一頓道:“風行烈也逃走了,不過他像是突然走火入魔,失去了動手的能力,被雙修府的人救走。”

龐斑像是一點沒有聽到他的話,緩緩轉過身來,目光再落在石上的蝴蝶處,他絲毫不奇怪蝴蝶仍在那裏,因為由他轉過身來接憐秀秀送來的告別之物開始,他的耳朵從沒有片刻放過那蝴蝶,並沒有聽到振翅的聲音。他仍然看不到蝶翼上的圖案。

龐斑淡淡道:“赤媚來了,有他在你身旁,除非是浪翻雲到,否則他可以助你應付任何事。”

方夜羽愕然道:“師尊!”

龐斑淡淡道:“我要回宮了。”輕輕吹出一口氣,像一陣清風向蝴蝶卷去。蝴蝶一陣顫震,終耐不住風力,振翅飛起,露出隻有大自然的妙手才能繪出來的豔麗圖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