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結成聯盟

韓柏的手掌離開了燕王棣的天靈大穴,駭然道:“這種孕有無數微小生命的毒素真是厲害,若非受我輸入燕王天靈穴內的魔氣氣機所誘,自行從散布體內的隱暗處走出來,循經脈遊移到天靈穴內,我想縱是大羅金仙,也無法救得了。”

燕王臉泛奇異紅光,打了個寒噤道:“這種媚蠱確是姹女門對付男人既霸道又厲害的大法,看來沒有三天工夫,我休想把它們全數由天靈穴排出去呢。”

與他兩掌相抵,助他運功的鬼王虛若無也露出凝重神色,徐徐吐出一口氣後道:“這媚蠱比我想象中還要厲害百倍,竟然合你我和夢瑤三人之力,仍不能一下子將它們驅出你體內,若勉強為之,小棣的經脈會因受不起那種過度的真氣衝激,變成癱瘓,那就糟糕。”

單掌按在燕王棣背上,盤膝而坐的秦夢瑤,俏臉閃亮聖潔不沾半點俗塵的光輝,淡然道:“這是因蠱蟲吸收了魔種的力量,壯大起來。先師曾有言:蠱法內最厲害的就是這種能入侵人腦,控製人腦神經的蠱毒。燕王在蠱蟲未被完全驅出腦外,化作空氣前,千萬不要和人動手,否則蠱蟲回躥腦內,又因已吸收了魔氣,那時就算浪翻雲和龐斑肯聯手救你,也要束手無策。”接著幽幽一歎道:“你究竟做過什麽事?使人不惜一切,舍身養蠱來對付你?”

燕王棣雙目厲芒猛閃,顯是恨不得把盈散花碎屍萬段,但旋又顯出悔恨之態,搖頭不語。他的真正反應怎瞞得過秦夢瑤的劍心通明,她秀眸一黯,卻沒有說話。

鬼王眉頭大皺道:“若小棣三天內不能與人動手,怎樣逃出金陵去?單玉如這麽厲害,而小棣現在又是她眼中之刺,絕不會眼睜睜放走他的。”

各人明白他話中含意。若要送走燕王,必須有秦夢瑤、韓柏這類級數的高手才成,但這三天正是最慘烈鬥爭的關鍵時刻,沒有人能分身辦這件事。

燕王棣充滿自信道:“我這次來京,帶來了一批最得力的手下,包括了塞內外高手二百多人,其中至少有八個人算得上是一流好手,現正潛伏在京師之內,隻要不是父王下旨阻我離京,我有能力自行離去。”韓柏想起那天在西寧街借巨鐵輪行刺他的女子,仍猶有餘悸,知道燕王所言不虛。

秦夢瑤收回玉掌,淡淡道:“你在京城的實力瞞得過白芳華嗎?”

燕王臉色微變,沉吟片晌後低歎道:“我不敢肯定!”

秦夢瑤道:“這叫有心算無心。她長期在旁默默觀察調查,你那批人始終是生麵人,怎瞞得過京內明明暗暗的情報係統,隻從人手調動上,就能全盤知悉你的逃走行動。假若你知道長白派和展羽,這類白道大派和黑道高手均與單玉如秘密勾結,就不會那麽有把握說能逃出去。”

燕王終於臉色劇變,冷哼一聲,沒有再說話。他本身也是膽大包天,橫行霸道的人物,雖處困境,卻絲毫不氣餒。

鬼王搖頭苦笑道:“過了今晚再說吧!若我還身安力健,明天便送你離京,看誰敢來查虛某的船。”輕喝道:“青衣進來!”

鐵青衣推門進入金石藏書堂後鬼王的寢室,道:“朱元璋下詔姑爺立即進宮見他。”

鬼王微一錯愕,與燕王交換個眼色,瞧著韓柏道:“這事你要權宜應變,千萬不可硬撐到底,否則立招殺身之禍。”

韓柏一呆道:“他不會那麽無情地對付我吧?”

秦夢瑤道:“鳥盡弓藏,他主要是利用你來對付藍玉及胡惟庸,現在目的已達,你在他心中的價值大大減低,若還不明白這情勢,你說不定會吃大虧。”

韓柏道:“有什麽事發生,老公公他們自然會護著我的。”

鬼王失笑道:“好天真的小子,朱元璋若靠的隻是影子太監,那他的江山豈非由夢瑤控製?哼!我以前還以為沒有人比元璋更懂深藏不露,豈知一山仍有一山高,竟出了個單玉如。”

韓柏跳了起來道:“小婿明白,總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又向秦夢瑤嘻嘻一笑道:“夢瑤不送為夫一程嗎?”

秦夢瑤白了他一眼,那種嬌麗看得鬼王等全呆了一呆。出奇的是那種嬌態一點不會惹人遐想,仍有那種說不出來的超然俗世的神韻,這感覺的動人處比以前更勝一籌。她盈然起立,隨韓柏去了。

鐵青衣轉向燕王道:“怒蛟幫的人在等燕王商議大事。”

燕王精神一振,向鬼王誠心誠意地叩了三個響頭,出室而去。

韓柏和秦夢瑤並肩在鬼王府通幽小徑上漫步,四周是被大雪蓋著的林園美景。午後的鬼王府出奇的寧靜,令人一點想不到大戰將臨。虛夜月忙於安排左詩等人遷到鬼王府,讓兩人得到獨處的機會。隻要能和秦夢瑤在一起,韓柏便心足意滿,有飄然若仙的感覺。昨晚與這仙子間的風流韻事,重湧心頭,卻純是一種動人心神的回憶,沒有半絲歪念。其他所有人和事此刻都疏遠暗淡起來,包括秀色和盈散花的淒慘遭遇,似發生在非常遙遠的地方,他的感情再不卷纏其中,似有種從感情泥淖解脫出來的輕鬆感覺。韓柏驀地醒悟地吃了一驚,為何自己會有這麽奇怪的感覺?如此地“不投入”?不由往身旁的美女瞧去。

在他身旁默默緩行的秦夢瑤仍是那副淡雅如仙、飄逸出塵的寧恬模樣,感應到韓柏震驚的目光,抿嘴一笑道:“韓郎不要吃驚,你是受了夢瑤在你魔種內留下道胎的影響,又因人家的氣機牽引,所以起了出世之心。”

哪知韓柏更是虎軀劇震,停了下來,呆瞪著她。秦夢瑤走前兩步,優雅閑逸地轉過嬌軀,容色靜似無紋止水,淡然自若地看著他。韓柏像回到了在與她一吻定情前的時空倒流裏,與她再沒有半分男女親密的關係,兩人間從未發生過任何情欲事。他很想將她擁入懷裏,像往日般與她調情,卻沒有那種意誌和力量,不由一陣茫然。忽然間他明白到秦夢瑤的劍心通明,已把自己那一絲感情破綻縫補了,宛如重圓的破鏡,臻至比往昔更通靈透達的圓滿境界,她再不受自己魔種的影響。那並非說仙子不再愛他,而是她的愛已超然於塵俗的男女愛戀之上,再不追求肉體的關係,那或許是一種難以言喻但卻更深刻的感情,卻非他一直期望的那一種。他們之間精神的聯係,使他們不用說話,便揣摩到對方微妙的心意。她說得對!他既勝了,但又敗了。正因為她故意助他徹底征服自己,秦夢瑤遂於修為上跨進一大步,達至劍心通明大圓滿的層次。

韓柏瀟灑地苦笑攤手道:“好夢瑤!為夫敗了。”

秦夢瑤嘴角逸出一絲愛憐的笑意,移身他懷裏,沒有說話。兩人享受著道胎魔種直接交觸的醉人感覺,但卻沒有像以往般泛起愛欲的漣漪,隻是一種升華了的精神交接。韓柏也沒有像以前般肉欲上的衝動,默默嚐著個中醉人滋味。

秦夢瑤緩緩移開嬌軀,美眸閃動聖潔的光輝,柔情似水地輕輕道:“夢瑤要韓郎知道,她是多麽感激你讓她嚐到愛情的滋味。而她亦永遠視你為夫,明白嗎?”

韓柏長長籲出一口大氣,哈哈一笑道:“想不明白也不成,誰叫我能一絲不漏的,接收你心靈傳過來的訊息。”又欣然道:“這裏事情告一段落後,夢瑤會到哪裏去?”

秦夢瑤淡逸微笑,柔聲道:“當然是回慈航靜齋去,由哪裏來回到哪裏去。有空不妨來探望你的妻子。”在懷裏掏出一封未拆的信,遞給他道:“這是師父臨終前寫給我的遺書,據說還有兩封,一封給師姊,一封給龐斑。”

韓柏茫然接信,封箋上仍有秦夢瑤的體香和熱氣,愕然道:“為何信函仍是原封不動?”

秦夢瑤平靜地道:“這信是由了盡禪主親手交給我,當時我怕影響我們的雙修,故要留待事後看,但現在已不想看了!便把它當作最珍貴的禮物,贈給韓郎,任憑處理。”

韓柏把信塞入懷內,失笑道:“夢瑤早把最珍貴的禮物送給我了!不過這東西可作為一個美好的具體回憶。是了!我真的可隨時到靜齋來探望你嗎?不要到時因要麵壁清修,給我吃閉門羹呢!”

秦夢瑤橫他一眼微嗔道:“你這人呀!人家怎舍得那樣對待你!”再微微一笑道:“出世而入世,入世而出世,有了韓郎,夢瑤確感不虛此行。回齋後夢瑤將不再踏足塵世,師父希望國泰民安的心願,由夢瑤的夫君去完成吧。韓郎請記著,夢瑤永遠是你的妻子。”

韓柏苦笑道:“不知是否受了你輸入體內的道胎影響,我感到現在這種關係更美妙,更是前未曾有的精彩。好了!不過卻要答應我,必須正式道別才可以回靜齋去,走前至少要來個長吻,或者讓我的手不規矩一下,否則我怎麽也要追你回來。”

秦夢瑤見他似故態複萌,不嗔反喜,伸手愛憐地撫摸他的臉頰,輕輕吻他的嘴唇,喜滋滋道:“夢瑤記著了。”又別有深意道:“送君千裏,終須一別,夢瑤就送夫郎到此吧!”

韓柏仰天哈哈一笑,伸手在她臉蛋擰了一把,爽然去了,再沒有回過頭來。秦夢瑤美目亮了起來,直至他背影消失在園林盡處,露出一絲不可言傳的笑意。

方夜羽陪著龐斑,離開院落,由後門向背靠著的雞籠山走去。幽深的山徑不見房舍行人,隻有迷人的冬雪美景。柳暗花明,遠方的鬼王府不時出現在左方遙遠處,有時看到的則是被大雪覆蓋了的迷人市景。

龐斑容色平靜,充滿漫步山林的悠閑意味,淡然笑道:“甄素善就像一匹脫韁的野馬,要駕馭她,必須采非常手段。但千萬不要真的愛上她,隻看她的眼睛,便知她不會滿足於任何已到手的東西。”

方夜羽從容道:“夜羽曉得了!此女非常狡猾,故意把韓柏掛在口邊,是要引起我的妒忌,使我對她另眼相看,為她著急。”

龐斑欣然點頭道:“不愧龐某徒兒,情多恨亦多,這乃千古不移的至理;釋迦教人四大皆空,就是深明陷身世情之苦,要離苦得樂,隻有忘情一途。而情因肉身而來,唯有舍棄肉身才成。”

方夜羽想起了秦夢瑤,默然不語。好一會才道:“師尊剛才向裏老師指出,宮內另有厲害人物,不知所指何人?是否天命教的單玉如。”接著歎道:“這女人真個厲害,我們還是最近由師兄處知道胡惟庸背後一直有她在撐腰。這次胡惟庸對付朱元璋的計劃,當亦是由她一手設計。此事尚未有機會向師尊稟告。”

龐斑平靜地道:“看來應是她了,隻有她那種級數的魔功,方能使我生出感應。”接著雙目閃過寒芒道:“你對師兄觀感如何?”

方夜羽臉色微變,愕然道:“楞師兄不是有什麽不妥吧?”

兩人來到接近山巔的一座涼亭坐下,龐斑眼中射出緬懷的神色,道:“當年赤媚的師父擴廓被鬼王所傷,性命垂危,著人把自己抬到我眼前來,求為師出手對付朱元璋,否則大蒙會有滅族之災。”又無限感慨的一歎道:“擴廓是為師看得起的幾個人物之一,見到他那樣子,為師也不由動情,亦因這一個念頭,使為師收了你們兩個徒兒。”

方夜羽心中感激,若不是龐斑,他可能隻是個平平無奇的人,不會是現在領導域外群雄,與朱元璋爭霸天下的人物。楞嚴更是龐斑費盡心力培育出來的超卓人物,性格陰沉,深藏不露。在朝廷論武功排名雖在燕王藍玉之下,但方夜羽卻知道是他蓄意如此,事實上楞嚴絕不遜於這兩個人。楞嚴並非蒙人,而是當年跟隨朱元璋的其中一名親信將領的後人,這人因觸怒朱元璋,在一次戰役中朱元璋故意不派援軍,任他力戰而死,龐斑看準此點,收楞嚴為徒,以他來做臥底。

龐斑神色恢複平靜,淡淡道:“每一個人都會為自己的私利和理想奮鬥,你師兄怎能例外?”

方夜羽忍不住心中的震撼,失聲道:“師尊是否指師兄與單玉如勾結,背叛了我們呢?”

龐斑仰天一陣長笑道:“沒有人比我更明白你師兄才智武功的深淺,就算單玉如有三頭六臂,能瞞過他一時,也瞞不了二十多年。”

方夜羽眼中掠過厲芒,平靜地道:“待夜羽立即把師兄找來,讓師尊問個明白。”

龐斑若無其事地微笑道:“讓他自己來見為師吧!否則就算他躲到單玉如的床底去,仍保不住小命。”

月榭內,怒蛟幫的幾個主要人物,除浪翻雲外全到齊了,外人隻有一個風行烈。燕王踏入月榭裏,眾人起立相迎,一番客氣後,淩戰天作出含意深遠的姿態,把燕王請到上首坐好。

坐定後,上官鷹開門見山道:“我們可全力助燕王對抗單玉如和替你打江山,事成後我們解散怒蛟幫和邪異門,燕王意下如何?”

燕王微一錯愕,旋道:“大恩不言謝,將來若本王登上帝位,定會論功行賞,如有食言,叫我不得壽終正寢。”

淩戰天笑道:“好!快人快語。隻不過山野草民,哪受得起朝廷俸祿,論功行賞這一句可免了。”

燕王乃梟雄人物,起立一揖道:“如此我們就是朋友,即使將來本王成了大明皇帝,彼此不用執君臣之禮,他日貴幫上下願留者留,不留者本王亦保你們和子孫永享清福。”眾人起立回禮。

戚長征笑道:“確是精彩,幾句話把這麽複雜的事決定了。”

燕王道:“能給本王雪中送炭者,不是真正的朋友是什麽?為了報答諸位,本王會全心治理天下。”

眾人交換個眼色,均感折服,那並非說他們對燕王的話深信不疑,而是佩服燕王清楚地把握到怒蛟幫的重要性,和肯助他打天下的原因,並作出正確的回應。

燕王再向風行烈誠懇地道:“若本王登上帝位,必會全力助風兄重整無雙國,如有違誓,叫我不得好死!”在短短時間內,他先後立下兩個毒誓。

風行烈暗忖當年的朱元璋亦必像他現在這種襟胸氣度,使人甘於為他賣命。不過雖明知如此,燕王的話仍叫人受用,欣然道:“客氣話不說了,現在形勢對我們有害無利,燕王有什麽打算呢?”

眾人均明白他的意思。因為單玉如透過允炆,可名正言順的把朱元璋手上所有實力全盤接收過去,燕王以區區一省之力,縱使加上怒蛟幫和邪異門,與單玉如相比仍有段很遠的距離。

燕王請各人坐下,自己才坐下,望著翟雨時道:“本王這輩子從未像現在般六神無主,有力難施,翟先生乃本王早已聞名的智者,可肯賜教?”

翟雨時心道:你真懂得人盡其用,這樣捧了我上天,我想收藏點也有所不能。謙辭一番後道:“現在形勢明顯,首先就是要逃出京師,還要愈快愈好,否則若令尊一死,要走便難之又難了。”

秦夢瑤甜美的聲音傳入來道:“要走必須今晚走,否則燕王必走不了!”眾人齊齊一震,朝門口望去。

韓柏仍是由南麵的洪武門入皇城。那是因想念著陳令方而興起的下意識行動,這官欲熏心的老小子確是令他頭痛的問題之一,要他現在棄官私逃,是很難說出口的話。但若待朱元璋出事後才叫他逃走,又怕遲了一步。倘他是單玉如,害死朱元璋,必壓著他的死訊,令敵人沒有防備之心,然後猝然發難,那時誰能不著她的道兒?經過六部的官衙,他正猶豫要如何溜進吏部找陳令方,太監大頭頭聶慶童在十多名禁衛拱護下迎來。兩人客氣地施禮還禮,並肩往內宮走去。

聶慶童忽地壓低他那尖亢的太監嗓子,迅快地在他耳旁道:“請通知燕王,千萬不要在這幾天內離京,皇上正找借口殺他。”

韓柏嚇了一跳,表麵卻裝作若無其事,哈哈一笑道:“金陵這麽好玩,我才不會蠢得急著離去呢。”心中同時明白過來,原來聶慶童是燕王的人,難怪燕王對朱元璋的行蹤如此清楚。

聶慶童沒再說話,領他直赴內宮。那裏守衛之森嚴,幾乎潑水不進。經過重重檢查,韓柏解下鷹刀,終在寢宮的內殿見到朱元璋。

這大明的天子正由老公公和幾個禦醫模樣的人在檢查身體,見到韓柏來,眾人退了出去。老公公走前傳音給他道:“小心點!他今天脾氣不太好!”韓柏心中一凜,坐到下首。

朱元璋表麵不露絲毫異樣,哈哈一笑,和他閑聊兩句,轉入正題道:“若無兄有什麽事在瞞著朕呢?”

韓柏想不到他如此開門見山,一針見血。反支吾起來,不知該如何應對。

朱元璋對自己的猜想更無疑問,不怒反喜道:“沒有人比朕更謹慎小心的了,問題定是出在單玉如身上。”又油然微笑道:“自從你告訴朕陳貴妃有問題後,朕不但沒有再到她那裏去,也沒有到任何妃嬪處去。這些天來,所有人均被禁止離開內皇城半步。”

韓柏這才明白聶慶童為何要通過他向燕王傳話,因為一個小太監都溜不出去。

朱元璋雙目厲芒一閃道:“就算單玉如有人潛在宮內,亦絕對害不了朕。朕身旁不但有武功高強的秘密侍衛,更有對付用毒的專家。哼!舍去動武用毒兩途,單玉如還有什麽法寶?”

韓柏像個呆子般聽著。“砰!”朱元璋一掌拍在身旁的幾上,聲色俱厲道:“可是若無兄看著朕的眼光,卻像看著個行將就木的病人那樣,你立即告訴我,這是怎麽一回事?”

韓柏嚇了一跳,苦笑道:“小子真的不知道!”

朱元璋陰沉地微笑道:“數十年來,從沒有人可以瞞騙朕。朕要做的事,必然可以做到,要知道的事,遲早也可以知道。你若不說,朕隨便找幾個人來拷問一下,例如那個秀雲,她仍在宮內,你不是說她和媚娘等同是單玉如的人嗎?”

韓柏苦笑道:“皇上真會看人,小子所有弱點都握在皇上的手心裏。”

朱元璋容色轉為溫和,柔聲道:“就算你不為這些人著想,也應為天下萬民著想。朕無時敢忘靜庵那句‘以民為本’的話,若天下落進單玉如手裏,戰亂立起,受苦的還不是老百姓?隻因這點,你便不應瞞朕。”

韓柏給他軟硬兼施,弄得六神無主,最要命是他的確對朱元璋生出了感情,把心一橫道:“說便說吧!但皇上可否答應在對付胡惟庸和藍玉兩人時,不牽連那麽多人呢?”

朱元璋微一錯愕,凝神看他好一會後,緩緩點著頭道:“若別人這樣說,朕定叫他人頭落地,但這回朕卻破例答應你。”

韓柏仍不放心,道:“例如那個總捕頭宋鯤,皇上要拿他怎樣,小子很難阻止,但他的家人親族,卻請皇上赦了他們吧!”

朱元璋笑道:“那是因為韓家的二姑娘要嫁入宋家吧!哈!你真是個念舊的人。”

韓柏心中一寒,暗忖連這種瑣事都瞞他不過,由此可見他的情報網多麽嚴密。不由更佩服單玉如,正如鬼王所言:一山還有一山高。

朱元璋忽岔開話題道:“小子你說應否立即將陳貴妃和楞嚴處死?”

韓柏真的大吃一驚,愕然看著他。朱元璋微笑道:“色目人混毒之法,防不勝防,唯一方法是徹底鏟除禍根。”

韓柏目瞪口呆道:“皇上不是說下不了手嗎?”

朱元璋若無其事道:“要成大事豈能沒有犧牲?我已把玉真軟禁起來,禁止她和任何人接觸。隻要一聲令下,她便要玉殞香消,誰也救不了她。哼!她竟敢騙我。”接著長歎一聲道:“朕真的老了!否則早把她宰掉。”

韓柏籲出一口氣,自知以自己的幼稚思維,絕沒法了解明白這掌握天下生死的厲害人物和他的手段。

朱元璋微笑道:“要見她一麵嗎?”

韓柏擺手搖頭道:“這個最好免了!”

朱元璋望著殿頂,眼中射出複雜至極的神色,好一會後道:“告訴朕!單玉如是否藏在朕的皇宮之內?”

韓柏渾身一震,暗叫厲害,深吸一口氣道:“皇上英明,隻憑鬼王說話的語氣神態,竟猜出這麽多事來!”

朱元璋傲然一笑道:“一直以來,朕均以為單玉如是透過胡惟庸來與朕爭天下,所以一直低估了她。到今天看到若無兄的神態,才猜到她另有手段。而唯一對付朕的方法,就是躲在宮內以毒計害朕,不過朕可以告訴你,沒有人可以害朕,那根本是不可能的。”接著雙眉揚起道:“你當我不知楞嚴和胡惟庸私下勾結嗎?隻不過他在騙朕,朕也在利用他罷了!”韓柏像個呆子般聽著。

朱元璋親切地笑著道:“好了!說吧!”

韓柏嚇了一跳,忍不住搔頭道:“其實到目前為止,我們也隻是止於猜想……”

朱元璋失笑道:“兩軍相對,敵人難道會親口告訴你他們的計劃嗎?這事當然隻有猜想,朕難道會因此怪你嗎?”

韓柏囁嚅道:“此事牽涉到皇太孫的母親恭夫人……”

朱元璋龍軀劇震,色變道:“什麽?”

韓柏並非收藏得住的人,橫豎開了頭,繼續說下去道:“那批胡惟庸要謀反的證據,來源很有問題,極可能是單玉如棄車保帥的策略,於是我們由此推想,最大的得益者,就是皇太孫,我……”

朱元璋狂喝道:“住嘴!”

韓柏大吃一驚,不解地往朱元璋瞧去。朱元璋龍顏再無半點血色,雙目厲芒亂閃,顯是失了方寸。

韓柏還想說話,朱元璋厲喝道:“給朕退出去!”

韓柏頭皮發麻,他既能狠心殺陳貴妃,為何對付不了區區一個恭夫人?忽然間,他知道真的不了解朱元璋。半點都不明白!

秦夢瑤盈盈走進榭內。眾人慌忙起立,對這超塵絕俗的美女,縱使是敵人亦要心存敬意。

秦夢瑤美目淡淡掃過眾人,柔聲道:“今晚將是金陵最混亂的晚上,人命賤如草芥,要走必須趁今晚走。否則讓朱元璋收拾了藍玉和胡惟庸,他可從容對付其他人。”

淩戰天皺眉道:“可是方夜羽的外族聯軍,肯定會在今晚攻打鬼王府,這裏麵既包含私怨,亦牽涉到民族的仇恨,我們怎能在這時刻離去?”

秦夢瑤在遙對著燕王的另一方坐下來,當各人全入座後,俏目瞧著翟雨時,微微一笑道:“先生有沒有想到,朱元璋為何要把所有人均引到京師來呢?”

翟雨時一聲長歎道:“給夢瑤小姐這麽一提,很多以前想不通的事,到此刻終於明白過來。”

眾人聽得有點摸不著頭腦。燕王默然不語,眼中閃著奇異的厲芒,顯然明白了兩人的話意。朱元璋是他父親,他自然比別人了解他。

戚長征愕然和風行烈交換個眼色,發言道:“現在細想起來,朱元璋的確在背後操縱一切,若他蓄意不許任何人進京,真的沒有人能到京師來。”

秦夢瑤洞悉一切似的目光掃過眾人,輕顰淺歎,秀眸移往榭外動人的雪景,眼中射出緬懷傷感的神色,沒有說話。眾人都受她扣人心弦的神態吸引,靜了下來,一時間隻聞榭外水流的輕響。

秦夢瑤眼內傷懷之色更濃了,再輕歎一聲,緩緩道:“他雖得了天下,但內心仍毫不滿足,這二十年來,心中一直有幾根難以去除的尖刺,其中兩根就是浪翻雲和龐斑。”眾人一起動容,燕王亦不例外。

秦夢瑤收回目光,掠過眾人,柔聲道:“因為他要證明給先師看,他比這兩人更優勝,更值得她傾心。可惜先師去得這麽不合時,所以先師的仙逝,會對朱元璋造成這麽嚴重的打擊。”

燕王沉聲道:“我從沒想過這點,隻猜到父王不容許有任何超然於他治權外的任何力量存在著。”

淩戰天深吸一口氣道:“這是說他絕不會容許我們活著離京,包括了龐斑和外族聯軍在內。”

戚長征冷哼道:“想歸想,但能否做到,卻是另一回事。”

翟雨時臉色凝重道:“千萬不要低估朱元璋的真正實力,雖說不是對陣沙場,但隻是以萬計的禁衛軍,便是不可輕侮的可怕力量。且誰知道他手上還有多少肯為他賣命武功高強的死士?”

秦夢瑤道:“隻要想想這事他部署了二十多年,便可知事情的凶險。不要多想了,今晚得立即離開。否則除了龐斑、浪翻雲等少數幾人外,誰都闖不出去。”眾人一起動容。

秦夢瑤輕輕道:“若非單玉如的出現,打亂了朱元璋的布置,說不定他真能成功。最厲害的是他利用各種勢力間的矛盾關係,使他能一直置身事外,坐山觀虎鬥。唉!朱元璋已非先師當年所挑選的人,再不會聽任何人的話,包括夢瑤在內。”

戚長征怒道:“這算什麽英雄好漢,隻懂耍手段!”

秦夢瑤莞爾道:“所以你不是當皇帝的料子,朱元璋的眼中隻有成功一事,其他一切都不放在心上。”

眾人的目光不由移到燕王處。燕王老臉一紅,幹咳一聲道:“那是否所有人都要趁黑逃走?”

秦夢瑤道:“第一個應走的人是你,其次就是怒蛟幫諸位大哥,隻要你們能安然離京,事情無論變得怎麽壞,也有人可與單玉如對抗。”默然半晌後續道:“在整件事件中,唯一可左右朱元璋成敗的是若無先生,隻要他仍健在,憑著他在政軍界的龐大影響力,朱元璋縱使要胡來也得有個限度,所以今晚若無先生和裏赤媚之戰,實是影響深遠。”

戚長征斷然道:“我怎也不肯走的,有本事就來取老戚的命吧!”

淩戰天不悅道:“長征!”

風行烈亦決然道:“不殺了年憐丹,風某絕不離京。”

翟雨時插入道:“影子太監終日伴在朱元璋之側,不會對他的實力和布置一無所知吧?”

秦夢瑤黛眉輕蹙道:“朱元璋算無遺策,怎會讓老公公他們知道他的事?而且他隻需發出命令,自會有葉素冬和嚴無懼等忠心手下去執行,要瞞過他們實易如反掌。”接著微微一笑道:“翟先生的確高明,猜到夢瑤是由老公公處得到消息,推斷出朱元璋的真正心意。”眾人均凝神看她,靜待她說下去。

秦夢瑤深邃無盡的眼神異采連閃,語氣則仍是恬靜雅淡,悠然道:“由今早開始,朱元璋身旁忽然多了一批高手,其中有幾個是退隱多年的人,包括了‘幻矛’直破天和‘亡神手’帥念祖兩大高手在內。”

眾人無不動容。兩人當年均曾為大明得天下出力,卻一直以客卿的超然身份,不受任何祿位。“幻矛”直破天的叔祖父,乃當年與大俠傳鷹勇闖驚雁宮,七大高手之一的“矛宗”直力行,後與魔門高手畢夜驚高樓決戰,同歸於盡,留下不滅威名。“幻矛”直破天矛技得自家傳,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被視為白道裏矛技可與幹羅相媲美的超卓人物。隻是近二十年來銷聲匿跡,但提起用矛,則誰都不能忘記他。

另一人帥念祖以“亡神十八掌”縱橫黑白兩道,曾奉朱元璋之命,聯同其他十二高手,聯袂伏擊龐斑,失敗後隻有他一人保命逃生,自此亦像直破天般退隱無蹤。這些都是三十年前發生的事了,想不到兩人再次現身人世,還是在這種關鍵時刻。三十年前他們均值壯年,現在都年過五十,假若他們一直潛修,厲害至若何程度,確是難以估料,何況這兩人隻代表朱元璋手上的部分籌碼而已!

秦夢瑤平靜地道:“隨兩人出現的還有一批三十來歲的高手,人數在百人間,均以大師父和二師父尊稱他們。看來他們潛隱三十年,就是培育出來了這批殺手死士,專門對付浪翻雲和龐斑。”

風行烈倒吸一口涼氣道:“可想到這些人絕不會講究武林規矩,隻會以殺人為目的。倘加上特別陣式和武器,例如強弩火器等物,猝不及防下誰也要吃虧,朱元璋確是深謀遠慮。”

燕王聽他們左一句朱元璋,右一句朱元璋,毫無尊敬之意,連帶自己的地位也給貶低,心中不舒服,幹咳一聲道:“那是說,父王收拾了藍玉和胡惟庸後,立即會掉轉槍頭對付我們和龐斑,那我們還為何要留著鬥生鬥死呢?”

秦夢瑤歎道:“不鬥行嗎?例如夢瑤和紅日法王便不得不鬥個高低,不受任何其他事情影響。”眾人無言以對。這正是朱元璋的厲害處,不愁你們不拚個兩敗俱傷。

淩戰天斷然道:“我明白了,長征可以留下,今晚我們和燕王立即離京,所有婦孺和無力自保的人亦須離去,否則再沒有機會。”

楞嚴趕上雞籠山頂的涼亭,細雪剛開始溫柔地灑下來。龐斑獨坐亭內,一言不發,靜靜看著徒兒由遠而近,神情冰冷。

楞嚴來到他跟前,撲在地上,恭恭敬敬行了九叩大禮,仍伏地不起,平靜地道:“嚴兒向師尊請罪!”

龐斑冰冷的容顏露出一絲笑意,道:“何罪之有?”

楞嚴歎道:“紙終包不住火,嚴兒的事怎瞞得過師尊呢?”

龐斑淡然道:“嚴兒是否愛上了陳玉真呢?”

楞嚴劇震道:“嚴兒不但愛上陳貴妃,還戀上了權高勢重的無限風光,像酗酒者般泥足深陷。假若失去這一切,生命再無半點意義。”

龐斑仰天長笑道:“不愧龐某教出來的徒兒,若非你坦白若此,今天休想生離此地。”

楞嚴泰然道:“何用師尊下手,隻要一句話,嚴兒立即自了此生。”

龐斑雙目閃過精芒,完美的麵容卻不見絲毫波動,淡淡道:“陳玉真與單玉如是什麽關係?”

楞嚴毫不隱瞞道:“玉真的外祖母是單玉如寵愛的貼身丫嬛,單玉如對玉真的娘親亦非常疼愛,後來玉真的娘戀上采花大盜薛明玉,婚姻破裂後憂鬱而終,玉真便往投靠單玉如,使單玉如驚為天人,悉心栽培,再透過嚴兒安排,讓她成為朱元璋的貴妃。”

龐斑容色止水不揚,柔聲道:“外傳她是色目高手,精擅混毒之術,又是怎麽一回事?”

楞嚴坦言道:“這要由單玉如說起,她一向對色目‘毒後’正法紅出神入化的混毒秘技,非常仰慕。故把當時隻有十二歲的玉真的娘,處心積慮地安排拜於正法紅座下,成功地把混毒秘技偷學回來,玉真的毒技就是傳自其母,更青出於藍,單玉如亦要歎服。”

龐斑點頭道:“靜庵曾向為師提過單玉如,當時也有點印象,但仍想不到她如此深謀遠慮,在數十年前已準備好今天的事。”接著若無其事道:“你又是怎樣和她搭上的?”

楞嚴伏地歎道:“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嚴兒的弱點,先不說美女權勢,隻是她立誓得天下後不會派軍出征蒙古,亦不會對付師弟和下麵的人,嚴兒便難以拒絕她的要求。”頓了頓續道:“當然她可能隻是騙我,不過至少在她得天下後一段頗長的日子裏,仍不得不依賴嚴兒為她牢牢控製著整個廠衛係統,隻憑這點,嚴兒便覺得與她合作有利無害,勝過被她活活害死。”接著抬頭道:“正因心內有這想法,嚴兒今天方敢麵對師尊,直言無忌。”

龐斑仰天長笑道:“好!識時務者是英雄,若非有你這招棋子,今天夜羽等說不定要全盤敗北,死得一個不剩。哼!那時龐某人當然也不會讓單玉如繼續活下去享受她的榮華富貴。”

楞嚴低聲道:“她對榮華富貴沒有半分興趣,生活簡樸有如苦行的出家人。”

龐斑錯愕道:“你不是沒有和她上過床吧?”

楞嚴搖頭道:“據她自言,自被言靜庵擊敗受傷後,從沒有和男人發生過關係。”

龐斑首次露出凝重之色,沉聲道:“看來我仍是低估了她,恐怕她的魔功媚術均臻至魔門的最高層次,故能返璞歸真,不須憑借肉體便可媚惑敵人,不戰而屈人之兵,難怪敢不把為師和浪翻雲放在眼裏。”

楞嚴道:“徒兒得師尊親傳,除了少數幾人外,餘子均不放在心上,但卻知道和她尚有一段很遠的距離,甚至逃命也有所不能。天下間,怕隻有師尊和浪翻雲才可和她匹敵。”

龐斑微微一笑道:“錯了!除我兩人外,她絕非厲若海的對手,而她的魔功媚法,更不能對他起半分作用。好了!給我站起來!”

楞嚴平靜起立,雙目卻紅了起來,忽又撲在地上,重重叩了三個頭,再站起身。

龐斑喟然道:“不枉為師培育你成材,由今天起,我還你自由,盡管去享受你的生命吧!人生不外如此而已。”

楞嚴劇震道:“隻有師尊明白徒兒。唉!初時嚴兒隻想虛與委蛇,可是單玉如的媚功太厲害了,玉真更使嚴兒難以自拔,尤其那種偷偷摸摸瞞著朱元璋的滋味,更像最甜的毒酒,使人情難自禁。但嚴兒對師尊的心,卻從未有一刻迷失。”

龐斑微笑道:“我當然感覺得到,否則早下手取你小命。”微一沉吟道:“允炆是否單玉如的人?”楞嚴點頭應是。

龐斑讚歎道:“現在為師都禁不住為她的奇謀妙計傾倒,若她會失敗,那隻是老天爺不幫她的忙,絕對與她的運籌帷幄沒有半點關係。”

楞嚴苦笑道:“徒兒也有點擔心她的運氣,否則薛明玉不會變成浪翻雲,玉真不但拿不到藥,還害她被朱元璋軟禁起來。”

楞嚴愕然道:“嚴兒自跟從師尊後,還是首次聽到師尊對一件事不能作出定論。”

龐斑欣然道:“你可知這感覺是多麽醉人?唉!六十年了,沒有一件事不在為師算計之中,多麽乏味,京師之爭還是小事一件,與浪翻雲那難知勝敗的一戰,才最使人心動。”語氣轉寒道:“為師就看在你麵上,不找單玉如晦氣。”

楞嚴撲下叩頭道:“多謝師尊。無論如何,隻要嚴兒有一口氣在,必叫夜羽等安然離京。”

龐斑淡淡道:“不要低估單玉如,對付夜羽他們,自有朱元璋一手包辦,何用勞她法駕。”再沉聲道:“得放手時須放手,有一天嚴兒知事不可為,必須立即抽身引退,否則難有善終。政治就是如此,不但沒有人情,更沒有天理。明白嗎?”長身而起,來到亭外山頭處,深情地俯瞰無窮無盡的山河城景、荒茫大地、漫天飄雪,嘴角逸出一絲平和的笑意,悠然道:“浪翻雲啊!這場人生的遊戲,不是愈來愈有趣嗎?”

鬼王府金石藏書堂。當韓柏把見朱元璋的經過詳細道出來,說到朱元璋聞恭夫人之名色變,不準他繼續說下去時,細心聆聽的虛若無和燕王棣同時色變。

虛若無眼中爆起厲芒,失聲道:“不好!”

韓柏吃了一驚,與燕王一起盯著虛若無。虛若無臉上露出複雜無比的神色,長長歎了一口氣道:“到今天我終於明白為何元璋堅持要立允炆為皇太孫,因為其中實有不可告人的私隱。”

燕王棣的臉色變得更是難看,嘴唇輕顫,卻沒有插話。

韓柏大惑不解道:“什麽私隱?”

虛若無臉色凝重無比,沉聲道:“此事純屬猜測,但證諸元璋的奇怪反應,恐亦八九不離十。”燕王棣垂下頭去,神色古怪。

韓柏大感興趣,追問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燕王站了起來,沙啞著聲音道:“我要出去吸幾口新鮮空氣。”找了個借口,就那麽匆匆避開。

韓柏呆看著他溜走,更感奇怪,望向鬼王。虛若無道:“對朱元璋的反應最合理的解釋:就是恭夫人與他有私情,允炆不是他的孫子,而是兒子。”

韓柏頭皮發麻,呆在當場,好一會才道:“妖女確是妖女,為何她不正式成為朱元璋的妃嬪,那不是更直截了當嗎?”

虛若無神色凝重道:“沒有人比單玉如更理解人性,所謂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天命教的妖女雖媚術厲害,但於朱元璋這種對美女予取予求的人來說,時間久了,失去新鮮感,便會生厭,此乃人之常情!若再加上衝破禁忌的偷歡苟合,則更能予他無與倫比的刺激。單玉如正是看中這點,便如她看中我對亡妻的思念般,牢牢抓著朱元璋的心,亦使他對這‘兒子’另眼相看,寵愛有加。”

鬼王平靜下來,沉吟片晌,道:“他隻是一時接受不了,冷靜下來,會有別的想法,朱元璋終是非常之人。”

韓柏感覺上好了點,道:“若他知悉恭夫人的陰謀,單玉如還憑什麽來害死他呢?”

鬼王苦笑道:“但願我能知道。現在我仍不能接受的一個事實,就是單玉如其實比朱元璋和我都更厲害,因為她比朱元璋更不講道德和原則。唉!這樣的一個女人。”

韓柏振起精神道:“橫豎告訴了朱元璋,不如就和單玉如大鬥一場,隻要保住朱元璋和燕王的命,我們就贏了。”

鬼王皺眉道:“哪有這麽簡單?不過我肯定若元璋可度過這三天大壽之期,定會廢了允炆和以最殘忍的手法處死恭夫人,問題是他能否過得了這三天大限?”

韓柏頹然道:“為何他不立即動手?”

鬼王道:“他必須先借藍玉和胡惟庸的叛逆大罪,誅除所有擁戴允炆的將領大臣後,才可以廢掉允炆,這種事一個不好,會引起軒然大波,動搖大明的根本。縱使是皇帝,也不是可說做就做的。”

韓柏興奮地道:“隻是要挨過三天,那還不容易嗎?”旋又頹然道:“不過嶽丈說過他壽元已盡,若應在這三天之內就糟透了。”

鬼王閃過複雜難明的神色,好一會後傳聲往外道:“小棣進來!”話聲才落,燕王棣已在入門處現身,神色如常,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的樣子。

鬼王正容道:“不理事情如何變化,夢瑤說得對,你今晚必須離開京師。”

韓柏記起聶慶童的警告,嚇了一跳,忙說出來。燕王緩緩坐到鬼王右旁下首的太師椅內,神色不見波動,隻是靜靜地瞧著鬼王。

鬼王臉上怒意一閃即逝,冷哼道:“虛某就要給朱元璋看看,我若要把一個人送離京師,即使他身為天子,亦阻止不了。”拂袖而起,尚未有機會說話,鐵青衣走進來,施禮道:“皇上派人傳來聖旨,命燕王立即入宮見駕!”三人齊感愕然。

韓柏喜道:“看來他真已知道誰忠誰奸了!”接著又尷尬地搔起頭來,到現在他再不清楚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好或壞這簡單的二分法,顯然並不適用於現實的世界裏。誰不在為自己的私利奮鬥爭取?動物是為了生存,人則為所追求的目標理想,像燕王般便為了皇位,甚至不惜對付最看重他的鬼王,又試圖行刺生父,與“好”這個字實扯不上任何關係。燕王亦閃過一絲喜色,若朱元璋因此舍棄允炆,他自然成了最有機會繼承皇位的人,不由有點後悔曾刺殺朱元璋,這成了唯一的心理障礙。

鬼王盯了燕王好一會,歎道:“就算我叫小棣不要入宮,小棣也會反對吧?”

鬼王苦笑道:“虛某雖很想吩咐你這樣做那樣做,卻是難於啟齒。因為你若抗旨,就是公然和你父親對抗,將使事情更趨複雜,更不知這樣做會便宜了哪一方。”

燕王乘機道:“小棣很想聽聽父王他有什麽話說。”鬼王哪還不知他心意。

韓柏猶豫道:“現在陳貴妃給軟禁起來,皇上又知她有混毒的手法,所以即使燕王和皇上在一起,應也沒有問題吧!”

鬼王道:“看來隻好如此,小棣去吧!兵來將擋,衝著虛某的麵子。這三天內元璋絕不敢拿你怎樣的。”忽又失笑道:“人算怎及天算?虛某人實在太多妄念。”

將軍府內。藍玉高坐堂上鋪著熊皮的太師椅,手下盡列兩旁。他的臉色仍有點蒼白,但精神比之剛受傷時已判若兩人,顯是大有好轉。藍玉看著眼前這批高手,人人戰意高昂,對自己仍是充滿信心,心中欣慰。唯一可恨的事,就是缺少了連寬這個智勇雙全的得力臂助,而且這次來京的所有安排,進退之法,均由連寬一手策劃,現在連寬死了,立時使他們陣腳大亂,很多事要重新考慮,從頭做起。由此亦可見朱元璋的眼光和狠辣,一舉命中他的要害。

“金猴”常野望恭敬地道:“大帥身體沒有什麽事了吧?”

藍玉氣焰全消,溫和答道:“秦夢瑤仍算手下留情,並非真心想要本帥的命,現在功力已恢複大半,隻要再有幾天工夫,定可完全複原。”

眾人鬆了一口氣,蘭翠晶道:“隻恨宋家兄妹把東西送到朱元璋手裏,否則過了這三天壽期才走,將更有把握。”

“布衣侯”戰甲臉色凝重道:“此地不宜再留,京城現在風聲鶴唳,人心惶惶,很多以前和大帥稱兄道弟的大官將領,都對我們避而不見,胡惟庸亦稱病躲在家中,恐怕受到牽連。”

藍玉道:“走是一定要走,隻要返回本帥的駐地,我不信鬥不過現在朱元璋手下那批沒用的家夥。燕王又中了媚蠱,自身難保,天下遲早是本帥囊中之物,那時定叫你們晉爵封侯,子孫福祿無窮。”

四十多名手下齊聲感謝,皆知藍玉所言無虛。藍玉可說是明室開國的最後一員猛將,兵法武功,除鬼王外均無人可與比擬。但鬼王顯然已超然於一切之上,再不會為朱元璋出力。這也是朱元璋自食的惡果。忠臣良將,不是由他親自下令,就是透過胡惟庸的手,誅戮殆盡。

藍玉記起一事,問道:“水月那家夥還未回來嗎?”

負責情報的“通天耳”李天權答道:“與秦夢瑤交手後,他和那四侍便像空氣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剛升級為首席謀士的胖子方發不忘爭取表現道:“此事相當奇怪,他們人生地不熟,模樣又怪,定是有人包庇他們,才能隱藏得這麽好。”

李天權沉聲道:“皇宮的保安以倍計的加強,內宮的人被禁止出入,離宮辦事的人也不準回去。另外朱元璋又從廣東調來一支與我們全無關係的精銳人馬,由長興侯耿炳文率領,封鎖了出入京師的所有關口要道,人數在十萬之間。”

藍玉呆了一呆,耿炳文年近六十,乃朱元璋開國時碩果僅存的老將之一,戰功雖遠及不上他藍玉,但亦是個人才,武技非常高明,且一向與自己不和。可見朱元璋是處心積慮地在對付他。

李天權續道:“至於禁衛軍和廠衛亦見調動跡象,嚴無懼和葉素冬兩人不斷入宮見駕,看來他們會隨時展開對付我們的行動。”

藍玉身經百戰,絕不會因此害怕,皺眉想了一會道:“文的不成隻有來武的。隻要布置得宜,欺朱元璋力量分散,以我們的實力,硬闖出去該不成問題,最怕就是給他們困在府內,幸好我們早挖了逃生秘道,到時讓我們叫朱元璋大吃一驚好了。”眾人笑了起來。

方發獻計道:“連寬先生曾定下多路逃走的疑兵之計,現在再經小人因應改動,必可使朱元璋捉摸不定,隻要溜出城外,與我們的援兵會合,哪還怕不能安然回家。”

李天權又道:“最近允炆活躍起來,與他以前的低調作風大不相同,這幾天他……”

藍玉揮手道:“本帥再沒興趣管京師的事,隻要太陽下山,我們立即離開,朱元璋怎會想到我不喝他的壽酒便走了呢。”

戰甲道:“胡惟庸和魔師宮的人是否都不須理會了?”

藍玉哈哈一笑道:“若他們成功殺死朱元璋和燕王,天下自然落到胡惟庸手上,那亦等於天下是我藍某人的了。”

眾人點頭同意。胡惟庸權勢全來自朱元璋,根本沒有服眾的威望,那時定有一批人擁護允炆來對付胡惟庸,藍玉就是看到此情勢,佯裝與他合作。所以隻要藍玉逃回邊疆的根據地,就像虎返深山,龍入大海,可任他施為。

正當藍玉密謀逃命之際,胡惟庸一人獨坐書齋裏緊皺眉頭。

叩門聲響,家將來報道:“吉安侯來了!”

胡惟庸冷哼一聲,道:“著他進來!”

不一會當日胡惟庸宴請韓柏時,曾作陪客的吉安侯陸仲亨來到書齋,施禮後神色凝重道:“丞相!朱元璋有點不妥當。”

陸仲亨是手握實權的人,乃胡惟庸最得力的心腹之一,卻非天命教的人。數年前與平涼侯因事獲罪,全賴胡惟庸包庇,才得免禍,因此成了他最得力的手下,暗中招兵買馬,密謀舉事。兩人之外,還有明朝開國重臣李善長之弟李存義,禦史陳寧和明州指揮林賢及大臣封績,組成核心的謀反班底。至於總捕頭宋鯤等,已是較外圍的人,參與不到機密的事。這些人並不知道胡惟庸的真正圖謀,但都知他不但權傾朝野,還神通廣大,要殺個大臣易如反掌,手下又有奇人異士相助。林賢和封績兩人分別聯絡倭子和方夜羽兩方麵的勢力,整個計劃可說天衣無縫,誰也想不到會出漏子。隻要他毒計得逞,朱元璋和燕王均要一命嗚呼,那時挾允炆以令諸侯,天下就是他胡家的天下。這正是單玉如厲害之處,把自己的心腹手下瞞著,讓他以為天命教一心捧他做皇帝,於是全心全意為帝位忘情奮鬥,死到臨頭仍茫然不知。

陸仲亨道:“這隻是其中一項,據本侯的眼線說:京師內所有禁衛和廠衛,全奉召歸隊,似要有所行動,形勢非常不妙,本侯的家將更發覺府外有生麵人出現,會不會是朱元璋發覺了我們和元人及倭人有勾結呢?”

胡惟庸斷然道:“放心吧!若有不妥,楞嚴自會通風報信。據我的消息說:是因宋死鬼那對子女成功地把藍玉的謀反證據,送到朱元璋手中。現在京師內與藍玉有關係的,如景川侯曹震、鶴慶侯張翼、吏部尚書詹徽、侍郎傅友文等無不人人自危,希望與藍玉劃清界線,哈,藍玉太不小心,本相就不會有把柄給老朱抓著。”

陸仲亨看到胡惟庸不但從容自若,還得意洋洋,心下稍安,但仍是憂心忡忡道:“這兩天允炆不時出宮,往訪方孝孺、翰林院修撰黃子澄和兵部侍郎齊泰等人,不知是否暗承朱元璋旨意辦事,密謀對付我們呢?”

胡惟庸臉上閃過怒色,方孝孺、黃子澄都是京師德高望重的人,對群臣有龐大的影響力。齊泰則是兵部第二把交椅的人物,為今體製和名義上雖以兵部尚書為主管,但實際權柄都由齊泰把持,乃實權人物,兼之武功高強,是各方爭取的對象。三人一向擁護允炆最力,反對朱元璋違反繼承法,將帝位傳與燕王。在此事上雖與胡惟庸同一陣線,但在其他方麵卻處處與胡惟庸作對。卻因有允炆護著他們,單玉如又不同意他輕舉妄動,隨便殺害大臣,故胡惟庸隻好等待得天下後,慢慢收拾這些大敵。為此陸仲亨知道允炆與這三人頻頻密議,便疑心朱元璋父子是要對付他們。

胡惟庸冷哼道:“不要疑神疑鬼,胡某不相信朱元璋會在大壽前把京城弄得血雨腥風,鬼哭神嚎。若有事情發生,也應是在大壽之後。”接著嘴角逸出一絲殘酷的陰笑,道:“那時老朱和燕王早到閻王那裏報到了。”再充滿信心地微笑道:“藍玉已做好了他那一部分,留他在人世間再沒有什麽作用,所以我還要謝主隆恩哩!”

韓柏踏出金石藏書堂,與範良極撞個滿懷,後者驚異地道:“果然不同了!”

韓柏滿肚子煩惱,心不在焉答道:“是否樣子變得更英俊了?”

範良極把他拉到路旁的樹叢裏,任由雪粉灑到他們身上,正容道:“慘了!你的樣子正派了很多,還有點呆愣愣的窮酸氣。”

韓柏沒好氣道:“去你的娘!現在本浪子沒心情和你瞎扯。”

範良極曲指在他大頭處重重叩一記,怒道:“我在和你說要緊話,老浪那家夥私下對我說,你這小子和夢瑤雙修合體後,你的魔種很可能被夢瑤的道胎壓下魔性,看來他的預言又正確了。你已變成個沒趣的家夥,看來月兒霜兒們快要改嫁。莫忘記長征和行烈兩人都比你隻強不弱,尤其行烈那小子沒有你那麽花心。唉!不過這還不是問題,因為你以後都不會再心花花了。”

範良極道:“心病還須心藥醫,你這呆頭呆腦,隻有本人能治得好。”

韓柏奇道:“這樣的病你也有方法診治?”

範良極道:“當然!隻要你肯和我合作到宮內偷東西,包管藥到病除。”

韓柏明白過來,失聲道:“在這風聲鶴唳的時刻,我才不陪你胡搞呢。”

範良極不悅道:“什麽風聲鶴唳?你還不是照樣去騙人家姑娘,哼!竟把雲素弄到鬼王府來,你的心意,路人皆知啦!”

韓柏沒有好氣,雲素之所以來到鬼玉府,全是她師父忘情師太的主意,關他的鳥事。

範良極道:“我本來也不須靠你這雙笨手幫忙,隻恨現在皇城內寸步難行,須靠你和老朱的關係混進去。”

韓柏心中一動,暗忖死老鬼說得對,自己要恢複以前的心性,就須做些以前才會做的胡鬧事,遂板起臉孔道:“你究竟要偷什麽呢?不妨說來聽聽。”

範良極立即眉開眼笑,摟著他肩頭,朝林木深處走去,嘴巴當然說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