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世蕃的壞水兒

嚴嵩是明朝最大的奸臣,他和胡惟庸、周延儒這些人一同被列在了《明史.奸佞傳》中。但是嚴嵩之惡,並不隻是他個人的原因,除了明朝中後期的大環境比較惡劣之外,嚴嵩成為了一個不可原諒的奸臣在很大程度上要歸罪於他的兒子嚴世蕃。

怎麽形容嚴世蕃呢?一個曆史上最壞最壞最壞的兒子。

說嚴嵩很壞,但是至少他對自己的夫人歐陽氏很好,嚴嵩一生都未娶二房,完全可以證明他是個重視家庭和親人的人。

可是嚴世蕃此人,絕不可能從他的身上找到一絲善良的元素。

我最早看到嚴世蕃這個名字並不是在《明史》中,而是在《情史》這本書上。

《明史》是清朝人寫的,所以隻能作為第二手資料,而《情史》的作者是地地道道的明朝人,他叫馮夢龍,也就是長篇曆史小說《東周列國誌》的作者。

《情史》中記錄了一個這樣的故事,嚴世蕃一吐痰就讓他家中的美女,用嘴去接,嚴世蕃把這些用嘴為他接肮髒之物的女子叫“香盂”。

隻從這個故事中我們就可以看出嚴世蕃對於人的態度,他之外的人根本不配做人,隻是他的“玩物”而已。

嚴世蕃不隻把這些美女不當人看,就連趙文華、鄢懋卿、胡宗憲這些響徹一時的大牌人物也被他當狗一樣的使喚,包括他的父親嚴嵩,甚至是嘉靖皇帝,他也從來沒看在眼裏。

在嚴世蕃的眼中全天下隻有兩個人可以稱作人,一個是錦衣衛的陸炳,另一個是大學士楊博。(《明史》:“嚐謂天下才,惟己與陸炳、楊博為三。”)除此之外,再無他人入他的法眼。

據《明史》記載,嚴世蕃這小子的模樣比較怪異,“短項肥體,眇一目”。沒脖子,大胖子,還瞎了一隻眼,這種人放到什麽時候,也算是個廢人了,別說討媳婦,不被社會拋棄,就算是“和諧”了。

可是嚴世蕃胎投的好,他是明嘉靖朝第一權相嚴嵩的兒子。《明史》記載其“由父任入仕。”沒經過考試就當了官。

大家覺得很黑暗,很沒天理是不是?

其實還真不是。

如果嚴世蕃真的參加了科舉考試,也肯定是會高中的。

因為嚴世蕃的學問很好,比他的父親好的多。嚴嵩得到嘉靖皇帝的賞識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嚴嵩的青詞(一種非常難寫的祭天文)寫得好,而皇帝不知道,其實這些難寫的文章多出於嚴世蕃之手。

可是這樣的才學和頭腦如果用在了歪處,是個啥結果呢?可以說是災難。

嚴世蕃的幸福絕對是從別人的不幸出發的,讓無辜的人留下鮮血,是嚴世蕃最愛看到的。

第一滴血,曾銑、夏言

曾銑是明朝中後期著名的武將,時任兵部侍郎,總督三邊,為嘉靖看著寧夏一帶的蒙古人。

公元1546年,曾銑給嘉靖上了一道奏折,說明了自己收複河套的決心。

河套這個地方很重要,“黃河百害,唯富一套”,它不僅是富庶的田園,更是一塊重要的戰略要地,其重要性可以和幽雲十六州(北京一帶)相提並論。

曾銑的建議非常好,得到了當時的首輔夏言的支持。

夏言是啥人呢?

其實這個人有點像電視裏演的劉羅鍋或紀曉嵐(隻是戲說版的),清官且是那種嫉惡如仇的清官。

當時,夏言是正直的首輔,自然看不上嚴嵩這個成天隻會趨炎附勢的次輔。所以,在夏言的眼中從來沒把這個貪婪、陰險的嚴嵩放在眼裏。

這也沒有錯誤,因為嚴嵩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的兒子嚴世蕃。

夏言其實也知道嚴世蕃的存在,但是夏言因為嚴世蕃的一次非常成功的表演而放鬆了對這個人的警惕。

因為嚴氏父子貪汙腐化問題非常嚴重,告狀的把告發信交到了夏言手裏,就當時的情況而言,夏言隻需要向嘉靖皇帝匯報一下,嚴嵩父子基本上就玩完了。

可是嚴世蕃在關鍵時候,顯示了自己能屈能伸的智慧,他告知他的父親,去向夏言求情,唯此一條路。嚴嵩的心情是很差的,求人其實是件很屈辱的事情。

但是,他一向相信這個壞兒子的話,因為每次事件後,證明他的判斷還是很準的。

於是嚴世蕃帶著老爹來到了夏言的麵前,跪在夏言的床前大哭,而且長久不起(長跪榻下泣謝)。

夏言對這個比自己大兩歲的老家夥和這個殘疾得慘不忍睹的小家夥動了惻隱之心,饒了他們父子,並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嘉靖皇帝。

就在夏言放過嚴氏父子的時候,嚴世蕃的獨眼中流出的不僅是眼淚,更是一種毒性極強的毒藥,他恨不得一下就將夏言毒翻在地。

夏言,老子和你勢不兩立。這是嚴世蕃的心聲。

曆史再一次證明,東郭先生是不能做的,狼就應該把它打死才對。

嚴世蕃恨透了這個給自己屈辱的“東郭先生”,他時刻再找機會做掉眼前的夏言。可是談何容易啊?夏言是首輔,自己的老爹充其量就是在內閣裏充數,凡事夏言從來不和嚴嵩商量就給辦了。

但是機會總會來的,名將曾銑就把這個機會送到了嚴世蕃的眼前。

所有史料證明,曾銑和嚴世蕃絕無個人恩怨,嚴世蕃恨上曾銑並要置其於死地的原因隻有一個,夏言同意曾銑的收複河套的計劃。

可是這種同意必須要建立在皇帝首肯的基礎之上,而嘉靖皇帝不同意這麽做,他反對的理由也不是沒有道理,去打蒙古收複河套你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嗎?會不會重新把百姓帶入戰爭的深淵呢?

此時的夏言很固執,堅持自己的觀點。

此時的嚴世蕃卻很高興,他難看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壞笑,那僅有的一隻眼睛裏突然充滿了凶光。他馬上命令父親,去反對夏言出兵,因為嚴世蕃知道嘉靖皇帝最討厭和自己意見不合的人。

結果很明了,夏言被罷官,被趕出了京城。

可是此時的嚴世蕃並不滿足,在他的眼中人命似乎比那些他玩的蛐蛐之類小昆蟲更不值錢,對待夏言這樣的仇人更是如此。

好了,現在該出手了,不過要弄死夏言是需要理由的,再怎麽說原內閣首輔是有人脈的,不好弄。

可是嚴世蕃就找到可以致夏言於死地的那個人,這個人就是嚴世蕃非常佩服的陸炳,錦衣衛的頭領。夏言和陸炳存在著矛盾,也是因為陸炳存在貪汙問題,而夏言揪著不放。

天下第一壞嚴世蕃和天下第一狠陸炳終於走到了一起,研究怎麽把夏言置於死地,他們密謀的結果是,先把曾銑搞死,然後用曾銑的“罪行”把夏言再牽扯進來,誰讓夏言支持過曾銑呢。

當晚,陸炳向嚴世蕃推薦了一個人,嚴世蕃小眼睛一眨,就是他了。

這個人叫仇鸞,他是鎮守甘肅的將領,因為和曾銑有矛盾被曾銑參奏,吃了官司做了牢,當然仇鸞是個粗人,黑人這種精細的活,他是來不了的。

嚴世蕃先寫好了一封書信托人帶給了獄中的仇鸞。仇鸞看完信,心中大喜,馬上照著信中的文字謄寫了一份。

這是封什麽信呢?告密信,也是誣告信。

仇鸞托人轉交到了嘉靖皇帝的手中,一大堆罪名一下子扣到了曾銑的頭上,再加上現在夏言已經不在朝中,嚴嵩和陸炳在嘉靖麵前一頓添油加醋,曾銑直接被抓到了京城來,問罪,處斬。

據《明史》記載,曾銑死得確實冤枉,因為他死時,家裏一分錢髒錢都沒有。作為一個武官來講,不克扣糧草、不虐待士兵,還立誌收複河套,這是多麽可貴的人啊。就是這樣一個人被嚴世蕃用毒計殺害。

當然這隻是開始,嚴世蕃的目標打一開始就不是曾銑這條小魚,誰讓夏言支持你來著,誰讓你是邊關的武將來著,嚴世蕃立即指使嚴嵩說夏言和曾銑是穿一條褲子的。

這句話看似平常,誰沒個朋友呢,可是這在明朝的官場上,基本上就決定了夏言的命運,必死無疑。

因為內臣結交邊關武將,這是什麽?

這就是謀反。

結果夏言被殺,而且被棄市。

《明史》記載:“言死,嵩禍及天下”,這句話實際上是不準確的,應該說夏言死後,嚴世蕃這個妖精徹底修煉成精了。

第二滴血,沈煉

偌大的大明朝難道就沒有一個正直的大臣出來彈劾嚴氏父子嗎?

這個就是錯了,明朝的言官是中國曆史上最無畏的,大家注意我的用詞,是無畏,並不是正義。

也就說這些言官一般誰都敢惹,不管是惡人,還是善人,隻要他們看著不順眼,就可以成為他們的攻擊目標。因為這是他們的工作,言官年終也是有考核的,沒成績(沒搞人)就有可能被拿下。所以說明代的言官無畏,但卻未必正義。

但是我相信,彈劾嚴嵩的言官都是正義的,因為,彈劾嚴嵩是要冒生命危險的。曆史為我們記錄下了這些勇士的名字。

據《明史》記載:“前後劾嵩、世蕃者,謝瑜、葉經、童漢臣、趙錦、王宗茂、何維柏、王曄、陳塏、厲汝進、沈練、徐學詩、楊繼盛、周鈇、吳時來、張翀、董傳策皆被譴。”

這裏邊我隻說兩個人,一個是沈煉,另一個是楊繼盛。因為這兩個人用他們的鮮血告訴世人,人總會有他們的正義和勇氣。

沈煉是個進士出身的錦衣衛。他為人剛直,嫉惡如仇。

在沈煉的眼裏最看不起的就是這個禍國殃民的嚴嵩,還有他那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兒子嚴世蕃。

嚴世蕃是變態中的變態,他的變態不隻體現在侮辱女性上,在其他方麵也是如此。嚴世蕃常常在酒席上強灌賓客吃酒。大部分賓客因為他父子的權勢,常常喝的十分難受,才回家。

但是,沈煉卻從來不怕嚴世蕃叫酒,一來是他酒量驚人,二來是他竟然常常逼的嚴世蕃喝了冤枉酒,神鬼也怕惡人,一向非常惡毒的算計別人已取得自己快樂的嚴世蕃,卻從來不敢和沈煉作對。

當然,我隻說在酒桌上。

在嘉靖二十九年六月發生了這樣一件事,也就是公元1550年,韃靼(蒙古的一支)俺答率領上萬騎兵,進攻大同,同年七月,又率部再次攻擊大同,然後順道攻破了薊州,更要命的是他的目標竟然是北京城。

這是明朝曆史上北京城第三次受到了威脅,後邊還有兩次。

第一次是李景隆(李文忠之子)率領五十萬明軍把當時還叫北平的北京圍住,結果朱棣的兒子也就是後來的明仁宗朱高熾頑強抵抗,北京第一次抵禦住了圍攻。

第二次是土木堡之變,正統十二年,也就是公元1449年,蒙古瓦剌部的也先,在土木堡俘虜了明英宗朱祁鎮,順道照著北京就來了,當時出現了大英雄於謙,力挽狂瀾守住了北京。

之後還有兩次,崇禎二年也就是公元1629年,皇太極圍困北京,這次站出來的是兩位英雄一個是袁崇煥,另一個是孫承宗,北京再一次躲過了災難。

崇禎十七年公元1644年,北京終於被李自成攻破,明朝滅亡。

我為什麽給大家列舉這麽多次北京的變故呢,因為在嘉靖年的這次北京變亂是明史上最屈辱的一次。前後的那些北京被圍事件不管結果怎麽樣,都曾經經曆了一場曠世大戰,都曾經迸發出了民族的氣節。

可是隻有公元1550年的這次北京保衛戰,是這麽的屈辱,因為北京守軍和各路的勤王部隊根本沒有和俺答打一仗。

這次放俺答進來的正是誣陷曾銑的仇鸞。

而朝廷中竟然要向蒙古納貢,以此乞求和平,當時朝中從上到下竟然沒有一個人敢說個不字,隻有官小人輕的沈煉,反對。

吏部尚書夏邦謨說:“你是啥官職?”沈煉說:“錦衣衛經曆沈煉。你們做大官的不說話,所以我這個小官出來要說兩句話。”

這次北京變亂就是在這樣沒人管,沒人理,付出了萬餘百姓的生命後結束了,而這次變亂的血的代價,就是因為以嚴嵩為首的嚴黨的裝聾作啞。

俺答部搶劫後,終於撤退了。

可是,有一個人一直對這件事情耿耿於懷,這就是沈煉。他恨透了嚴嵩,嚴世蕃。

一日,沈煉和尚寶丞張遜業喝酒,喝多了大罵嚴嵩,說道悲切之處,眼淚流了下來。再也不能放著這個禍害再為害百姓。

轉天,沈煉便上書彈劾嚴嵩,十大罪狀啊。

而我認為其中一句話最為關鍵,因為他指出了這一連串事件的關鍵,《明史》記載:“谘詢方略,惟與子世蕃規圖自便。”

也就是在告訴嘉靖皇帝,嚴世蕃是個壞蛋,比嚴嵩更壞。

可是,一個沈煉怎麽會是強大的嚴黨的對手呢?更何況,嚴黨的後麵還有陰損的祖宗嚴世蕃。

沈煉先被貶謫到保安,到了這裏,沈煉想出了更絕的方法報複,他紮了幾個草人,分別是李林甫、秦檜,當然還有嚴嵩,喝點酒後他就召集當地的子弟拿弓箭去射這幾個草人,後來射都不解氣了,就用大戟紮。紮完後,就大哭起來。

這事當然瞞不過嚴嵩,嚴嵩當然放不過沈煉,嚴世蕃當然要告訴嚴嵩要怎麽做才能除掉沈煉。

嚴世蕃此時再次發揮了他壞的本質,發揮了他壞的智慧,發揮了他壞的個性,他想出了一個最壞最壞的害人的主意。

陷害的方法是這樣的,首先嚴世蕃接到了宣大總督楊順的密告,說沈煉“結死士擊劍習射,意叵測”。其實是因為沈煉揭發他殺良民報功,楊順心懷不滿。

嚴世蕃首先找到了巡按使李鳳毛,想要借李鳳毛的手殺了沈煉,沒想到李鳳毛是個還算有良知的老油條,說道:“沈煉的那些所謂的狐朋狗黨,已經被我暗中遣散了。”也就是說對您嚴公子沒啥威脅了。

可是嚴世蕃是個一天不琢磨人就心裏難受的主,更何況沈煉時時都在想著怎麽除掉他們父子。所以他很快讓路楷取代了李鳳毛,並告訴他去和楊順取得聯係,然後合夥做了沈煉,當然做的要幹淨,嚴世蕃還許給二人重賞。

楊順和路楷這兩個壞蛋在更大的壞蛋嚴世蕃的慫恿下,日夜密謀怎麽做了沈煉。

事實證明,壞蛋要想殺掉好人,方法是多種多樣的,而且幹淨利落。

正好蔚州有個邪教組織的頭目叫閻浩,常常以白蓮教為名惑眾,不僅如此,他們還泄露了很多機密給蒙古人。有證據顯示這夥邪教下到百姓,上到官員他們都有聯係。

所以楊順和路楷這兩壞蛋一琢磨,結果楊順一拍大腿,對路楷說道:“是足以報嚴公子矣。”反正邪教頭目供出了很多人與之有聯係,再加上一個也無所謂,所以兩人大筆一揮,在一大串名字後加上了沈煉的名字。

名單上的人全部被抓捕。

沈煉被斬於宣府市,他的兒子沈襄被發配戍邊。可是楊順這個壞蛋見嚴嵩對自己的獎賞並不多,便以為嚴嵩恨自己不能斬草除根,結果把沈煉的兩個兒子抓了起來,活活用棍子打死。

嚴黨自嚴世蕃以下,個個惡毒無比。從沈煉的慘案中我們就能看出來。

若幹年後,嚴世蕃被殺時,沈煉的學生們大哭:“沈公可瞑目矣。”

隻可惜這遲來的正義太晚了。

第三滴血:楊繼盛

再來說說楊繼盛,楊繼盛出身貧寒,七歲就沒了媽媽,後母對他一直不好,讓他去放牛,這就造就了楊繼盛的性格非常的堅韌。楊繼盛沒有放棄自己,一邊放牛,一邊在私塾的窗下偷偷學習、讀書。

知識改變了命運,楊繼盛考中了進士,當了官,四十二歲時,經曆了種種磨礪的楊繼盛已經是兵部武選司主事了。

但是,這時他要做一件事情,彈劾嚴嵩。

明史記載了這篇記載了嚴嵩十大罪狀的奏疏:

“臣孤直罪臣,蒙天地恩,超擢不次。夙夜祗懼,思圖報稱,蓋未有急於請誅賊臣者也。方今外賊惟俺答,內賊惟嚴嵩,未有內賊不去,而可除外賊者。去年春雷久不聲,占曰:“大臣專政”。冬日下有赤色,占曰:“下有叛臣”。又四方地震,日月交食。

臣以為災皆嵩致,請以嵩十大罪為陛下陳之。高皇帝罷丞相,設立殿閣之臣,備顧問視製草而已,嵩乃儼然以丞相自居。凡府部題覆,先麵白而後草奏。百官請命,奔走直房如市。無丞相名,而有丞相權。天下知有嵩,不知有陛下。是壞祖宗之成法。大罪一也。

陛下用一人,嵩曰“我薦也”;斥一人,曰“此非我所親,故罷之”。陛下宥一人,嵩曰“我救也”;罰一人,曰“此得罪於我,故報之”。伺陛下喜怒以恣威福。群臣感嵩甚於感陛下,畏嵩甚於畏陛下。是竊君上之大權。大罪二也。

陛下有善政,嵩必令世蕃告人曰:“主上不及此,我議而成之”。又以所進揭帖刊刻行世,名曰《嘉靖疏議》,欲天下以陛下之善盡歸於嵩。是掩君上之治功。大罪三也。

陛下令嵩司票擬,蓋其職也。嵩何取而令子世蕃代擬?又何取而約諸義子趙文華輩群聚而代擬?題疏方上,天語已傳。如沈煉劾嵩疏,陛下以命呂本,本即潛送世蕃所,令其擬上。是嵩以臣而竊君之權,世蕃複以子而盜父之柄,故京師有“大丞相、小丞相”之謠。是縱奸子之僣竊。大罪四也。

嚴效忠、嚴鵠,乳臭子耳,未嚐一涉行伍。嵩先令效忠冒兩廣功,授錦衣所鎮撫矣。效忠以病告,鵠襲兄職。又冒瓊州功,擢千戶。以故總督歐陽必進躐掌工部,總兵陳圭幾統後府,巡按黃如桂亦驟亞太仆。既藉私黨以官其子孫,又因子孫以拔其私黨。是冒朝廷之軍功。大罪五也。

逆鸞先已下獄論罪,賄世蕃三千金,薦為大將。鸞冒擒哈舟丹兒功,世蕃亦得增秩。嵩父子自誇能薦鸞矣,及知陛下有疑鸞心,複互相排詆,以泯前跡。鸞勾賊,而嵩、世蕃複勾鸞。是引背逆之奸臣。大罪六也。

前俺答深入,擊其惰歸,此一大機也。兵部尚書丁汝夔問計於嵩,嵩戒無戰。及汝夔逮治,嵩複以論救紿之。汝夔臨死大呼曰:嵩誤我。是誤國家之軍機。大罪七也。

郎中徐學詩劾嵩革任矣,複欲斥其兄中書舍人應豐。給事厲汝進劾嵩謫典史矣,複以考察令吏部削其籍。內外之臣,被中傷者何可勝計?是專黜陟之大柄。大罪八也。

凡文武遷擢,不論可否,但衡金之多寡而畀之。將弁惟賄嵩,不得不朘削士卒;有司惟賄嵩,不得不掊克百姓。士卒失所,百姓流離,毒遍海內。臣恐今日之患不在境外而在域中。是失天下之人心。大罪九也。

自嵩用事,風俗大變。賄賂者薦及盜蹠,疏拙者黜逮夷、齊。守法度者為迂疏,巧彌縫者為才能。勵節介者為矯激,善奔者為練事。自古風俗之壞,未有甚於今日者。蓋嵩好利,天下皆尚貪。嵩好諛,天下皆尚諂。源之弗潔,流何以澄?是敝天下之風俗。大罪十也。

嵩有是十罪,而又濟之以五奸。知左右侍從之能察意旨也,厚賄結納。凡陛下言動舉措,莫不報嵩。是陛下之左右皆賊嵩之間諜也。以通政司之主出納也,用趙文華為使。凡有疏至,先送嵩閱竟,然後入禦。王宗茂劾嵩之章停五日乃上,故嵩得展轉遮飾。是陛下之喉舌乃賊嵩之鷹犬也。畏廠衛之緝訪也,令子世蕃結為婚姻。陛下試詰嵩諸孫之婦,皆誰氏乎?是陛下之爪牙皆賊嵩之瓜葛也。畏科道之多言也,進士非其私屬,不得預中書、行人選。推官、知縣非通賄,不得預給事、禦史選。既選之後,入則杯酒結歡,出則餽饣盡相屬。所有愛憎,授之論刺。曆俸五六年,無所建白,即擢京卿。諸臣忍負國家,不敢忤權臣。是陛下之耳目皆賊嵩之奴隸也。科道雖入籠絡,而部寺中或有如徐學詩之輩亦可懼也,令子世蕃擇其有才望者,羅置門下。凡有事欲行者,先令報嵩,預為布置,連絡蟠結,深根固蒂,各部堂司大半皆其羽翼。是陛下之臣工皆賊嵩之心膂也。陛下奈何愛一賊臣,而忍百萬蒼生陷於塗炭哉?至如大學士徐階蒙陛下特擢,乃亦每事依違,不敢持正,不可不謂之負國也。願陛下聽臣之言,察嵩之奸,或召問裕、景二王,或詢諸閣臣。重則置憲,輕則勒致仕。內賊既去,外賊自除。雖俺答亦必畏陛下聖斷,不戰而喪膽矣。”

以上文字是《明史》中最為讓人難忘的彈劾書。

因為他真實且無畏,讓看過的人一見難忘,讓嚴嵩和嚴世蕃背溝發涼。

但是嚴世蕃很快就發現,這份所謂的彈劾書毫無價值,因為嘉靖皇帝根本離不開嚴嵩,而嚴嵩其實也離不開嚴世蕃。

據此推理,嚴世蕃認為隻要自己不倒,父親就不會倒,父親不倒,嘉靖皇帝就不可能相信楊繼盛的彈劾。

天才的推理,嚴世蕃很快明白了事情並沒有想象的這麽嚴重。

當然楊繼盛也不是傻子,他在這封彈劾中的倒數第二句話寫下了這樣的話:“願陛下聽臣之言,察嵩之奸,或召問裕、景二王,或詢諸閣臣。”楊繼盛很想讓這些有權勢的人幫自己作證,扳倒嚴嵩。

裕王和景王是嘉靖皇帝的親兒子,而當時的內閣大臣除了嚴嵩外還有徐階和高拱。可是這些人麵對強大的嚴嵩和無恥的嚴世蕃連個屁都不敢放。

既然沒人來證明楊繼盛說的都是真的,那楊繼盛說的自然就都是假的了。

根據這個邏輯,楊繼盛很快就被逮捕了,罪名也很恰當,假傳親王令旨。

很顯然,他們都拋棄了楊繼盛,他們是指二王、還有楊繼盛的老師徐階,這些人都沒有為楊繼盛說一句話。沒辦法,他們都知道嚴嵩和嚴世蕃該死,但是他們每個人的力量都不足以和其抗衡。

相反一些小人物給了楊繼盛最大的支持,首先郎中史朝賓反對絞殺楊繼盛,結果被嚴嵩貶官遠放,王世貞曾經冒死給楊繼盛送過藥,後來還有很多言官相繼上書要求釋放楊繼盛。這些都是小人物,他們無法與嚴嵩抗衡,卻做出了自己的最大努力。

可此時一隻眼睛正在一眨一眨的,因為兩個人對嚴嵩說了一句話,而“一隻眼”覺得這話說的挺有道理。

《明史》記載:胡植、鄢懋卿怵之曰:“公不睹養虎者耶,將自貽患。”

在嚴世蕃眼裏,楊繼盛是隻老虎,隨時都會反撲,所以必須幹掉他。

楊繼盛被殺害了,怎麽幹掉的史書上沒說,因為憑嚴世蕃的智慧,幹掉這麽個小人物,就像碾死隻螞蟻一樣容易。但《明史》記載楊繼盛死後,“天下相與涕泣傳頌之”。

百姓像對英雄一樣敬仰著這位英雄,從此更恨嚴世蕃這個醜八怪了。

第四滴血,王忬、李天寵、張經

嚴嵩和嚴世蕃之惡,並不隻是因為他們有多貪婪,對別人有多狠,更重要的是他們可以為了自己的利益去損害國家的利益,有的時候,這些利益甚至是牽動了千萬人生命的大明王朝的最根本的利益。

當時的東南,戚繼光等名將還沒有出現,可是倭寇已經出現了。

在當時的閩浙負責抗倭的人一共有三個,就是王忬、李天寵、張經。

浙江巡撫王忬因為工作能力有問題,而被李天寵取代,而這位仁兄最多是個革職查辦的罪名卻被定成了死罪,原因隻有一個,就是因為他有個兒子為楊繼盛送過藥,還在楊繼盛死前大哭過一場,大吼道:“為什麽會到這種地步呢?”對,這個人就是前邊提過的王世貞。

而嚴世蕃真的是太恨王世貞了,不光是因為他和楊繼盛很好,還因為王世貞的才學,據說小說《金瓶梅》,就是王世貞所做,而裏麵那個家喻戶曉的西門大官人其實就是在暗諷嚴世蕃。

所以,嚴世蕃給嚴嵩又支招了,把他老爹往死裏整。

結果,王忬竟然被定成了死罪,王世貞百般求告,卻沒人幫助他。他的父親就在自己的兒子麵前屈辱的死去了。

而王忬的繼任者李天寵也沒有得到啥好下場,他受到了自己的合作夥伴閩浙總督張經的連累。一對在當時抗倭前線的最強組合,被無辜的送上了斷頭台。原因就是張經得罪了嚴世蕃的幹弟弟,趙文華。

趙文華是嚴嵩的幹兒子,他去閩浙祭海,卻想來看看張經等人的抗倭工作情況。張經深知趙文華的背景,但是卻不給他麵子,因為他知道嚴嵩在自己這也給讓他三分,所以對趙文化非常冷淡,有時還撇幾個白眼,弄得趙文華挺鬱悶。

很快趙文華便向皇帝上書,彈劾張經說他畏戰不前,這封彈劾書《明史》裏沒有明確的記載有沒有嚴嵩和嚴世蕃的意見,但是從其彈劾的時間上看,我感覺這份彈劾書就是嚴世蕃授意寫的,因為從後來的效果看,實在是太好了,搭上了兩條國家二品大員的人命。

因為當時張經正在組織反擊,可是對待倭寇需要集結兵力,否則即便勝利,倭寇也很有可能全身而退。

趙文華的彈劾就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奏上的。

而這份彈劾剛剛奏上,張經就在東南取得了抗倭的巨大勝利。

張經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打了勝仗卻被問了罪,然後還把自己的黃金搭檔李天寵也送上了斷頭台。

因為嘉靖皇帝認為,張經、李天寵是因為害怕了趙文華的彈劾之後,才進攻的,而之前磨磨蹭蹭完全是消極怠工。

你說這樣的壞門,可能是傻呼呼的趙文華能想出來的嗎?

這個事件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嚴世蕃策劃了這一切,而趙文華就是個跑腿的,嚴嵩負責在嘉靖皇帝麵前忽悠。

就這樣,東南的兩位抗倭誌士被殺害。

人啊,這一輩子做一件壞事不稀奇,稀奇的事,一輩子隻做壞事不做好事。嚴世蕃就是這麽個人,他一生就沒幹過好事,他老娘死了不去守喪,他把自己的老婆當痰盂使喚,他把朝中的大臣當做待宰的羔羊。

而是熟不知自己就是在這一次又一次的使壞中,讓所有人都恨上了他,終於在嘉靖四十四年,也就是公元1565年,嚴世蕃被斬,理由竟然也是這麽似是而非,我不想講嚴世蕃為什麽被殺了,反正從某種意義上講他也被人算計了,是被一夥人算計了,這夥人由被他害死的人的老師,門生,朋友組成的。他們像是被那些被嚴世蕃害死的冤魂附體一樣,做出了完美的複仇計劃,終於把這個壞蛋置於死地。

這就是報應,天道循環,沒有誰能逃過罪惡的懲罰。

一個壞人的罪惡的一生就此終結了,嚴黨這個在明朝曆史上僅次於閹黨和東林黨的大勢力土崩瓦解。

嚴世蕃這樣的一個壞人決定了一個時代的走向,這也不能隻說是曆史的巧合,似乎還有別的什麽預示著這一切,大家自己去琢磨巴。

尹劍翔獨家心理分析:嚴世蕃的心理狀態具有複雜性,是由於巨大的反差變化引起的,少時,嚴世蕃殘疾,且父親尚未真正受到重用,所以嚴世蕃一定是在很多人的鄙視和白眼中度日的。

而後來嚴嵩的得勢,讓嚴世蕃一下子變了身份,自卑感瞬間變成了優越感,這種冰火兩重天的心理變化,讓嚴世蕃性情迅速變形,變得畸形且怪癖。他喜歡算計別人,喜歡看到別人的不幸,並以此為樂。

再加上嚴世蕃身負大才,眾多的因素合在一起,便形成了一個複雜的壞蛋嚴世蕃,其實每個人的壞,都源於他的經曆和不幸。嚴世蕃雖然壞的流膿,但是在他壞水的背後,卻有著複雜的政治和家庭背景的橫溝複雜,我們痛恨一個人的同時,也應該去痛恨造就這樣壞人的黑暗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