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女屍

費統在一個他毫不知背景的懷境中養了一個星期的傷。這一個星期中,除了那個酷似胡蘭的女人定時來給他換藥、送飯之外他沒有見過第二個人。即便她來,也是冷若冰霜,金口難開,讓他難以捉摸。越是這樣,探究他所處的這個懷境的欲望就越發強烈。費統對寂寞的忍耐已經達到極限,他心中像有一盆火焰在熊熊燃燒,隨時有可能爆炸,把自己炸得粉身碎骨。他的外傷恢複了好多,除了那條骨折的左腿,其它地方於行動已無大礙。他在**翻來覆去地折騰了一陣子,靠在床頭上,目光投向對麵怪鳥們的那個窩巢。怪鳥們探頭探腦的,他對著它們吹幾聲口哨,它們警覺地互相看一看,仿佛交頭接耳嘀咕著什麽,然後朝他擠眉弄眼,嘲諷他的可憐與無助。

他忍無可忍,心中的火苗忽地串上來,燒毀了他的理智。他猛地坐起身,拿起身旁的一個水杯,使出全身力氣向它們咂去。隨著水杯與水泥板之間清脆的撞擊聲和玻璃碎片散落到地下的唰唰聲,他憤怒地吼了一聲:“去你媽的!”

“這可不是一個高級工程師的風格。”酷似胡蘭的女人出現了,她輕盈地走過來,“你說是吧!”

“去你媽的,”他朝她吼道,“我他媽什麽高級工程師,就是一個囚徒也有放風的時候吧?也有申辯和知情的權力吧?我卻什麽也沒有,我還不如一隻關在籠子裏鳥!”

“稍安勿燥,稍安勿燥。”她一點氣都沒有,仍然那樣平和。

他在心裏卻說:“你還不如惱羞成怒,暴跳如雷,指著我的鼻子破口大罵,甚至動手動腳大打出手來得痛快。你這樣不溫不火的,倒讓我越發難受。”在他看來,這等於在他本來就燃燒的怒火上澆了一桶油,使他怒不可遏。

“稍安勿燥個屁!”費統揮舞著拳頭,瞪著噴火的眼睛,像頭發怒的雄獅恨不能撲上去一口把她撕個稀爛。她往後趔趔身子,怔了一下,望著他罕見地露出了燦爛的笑臉,就像一朵燦爛的山花。盡管這個燦爛的花朵轉瞬即逝,但它仍然像一股清涼的水澆到了費統的心頭,壓下了他的火頭。因為這個笑太特別,太個性化,太熟悉,太讓他渴望,也太能勾起他對他初戀的甜蜜記憶。他的火泄了大半,他慢慢地收起拳頭,企圖在她很快回複僵硬的臉上讀出些微的奧秘。

“別這樣看著我,”她說,“最好不要與我為敵,這樣對你沒有好處。”

“好,”費統點點頭,“我配合你,但作為交換條件,你至少告訴我兩件事,第一,我現在呆的這是什麽鬼地方。第二,我的女友在什麽地方,她現在的狀況如何,至少告訴我,她是不是還活著。”

“對不起,”她說,“我沒有這個權力。不過我可以告訴你,第一,這不是什麽鬼地方,它就在我們生活的這個城市邊緣,離你家不是很遠;第二,你的女友還活著,不過她傷勢很重,我們正在給她療傷。”

費統不是很滿意,但他至少得知,鳳曉蕭還活著。他望著她:“還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她機械地點點頭。

“能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嗎?”

“我叫什麽不重要,現在我是你的主治醫生,你叫我大夫就行了。”說罷她轉身走了兩步,回過頭補充了一句,“再告訴你一句,我是女性,如果你願意,叫我女大夫好了。”

費統重新跌入寂寥的深淵,他仰起頭重重地砸在床頭上,腦殼中一陣炫暈,眼前一黑,差點昏死過去。他痛苦地閉上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各種各樣的疑慮便像潮水一樣湧上心頭。他迫切需要搞清楚自己的處境、女友的安危和“女大夫”們的身份和他們控製自己的目的。特別是最後一點,就像高懸在頭頂的一把劍,你不知道它會不會掉下來,什麽時候掉下來,也許一分之後,也許十年之後,在沒掉下來之前,你始終提心掉膽,慌慌不可終日。

這樣的日子他感覺一天都過不下去了。他坐起來,穿好衣服,挪到床沿上,把那個用來吃飯的小桌提到**,稍加琢磨便搞清了它的結構,於是他三下五除二卸下固定螺栓,拆下桌麵,調高支架撐杆,握住橫杆試試,恰似一副為他量身定做的拐杖。他下了床,拄著這副拐杖,朝女大夫經常出入的那個方向一瘸一拐地走去。

拐過一個拐角,是一個不算長的走廊,前麵是一扇通往外麵的門。那個女大夫大概就是從這個門出入的。他拉一拉門把手,門是鎖著的。從鎖孔和其銅片可以看出,這是那種再普通不過的家用暗銷。他想,考驗他這個機械工程師的時候到了。他從褲帶上取下鑰匙串,選擇了一把合適的鑰匙,插進鎖孔試一試。摸摸衣兜,那個裝了若幹天的煙盒還在,摸出來,煙盒已經擠壓皺褶不像樣子,但裏麵的錫紙完好無損。他取出錫紙,折疊好,小心地安裝到他試過的那把鑰匙上,插進鎖孔,把耳朵貼近鎖孔,一邊輕輕地轉動鑰匙,一邊聽。沒有費多大功夫,鎖嚓地一聲打開了。費統會心一笑,收了鑰匙,輕輕把門推開一條縫,拄著拐杖悄悄地溜了出去。

完全不出他的所料,門外並沒有通向外界,而是一個狹窄的走廊。昏暗的亮光從高高的廊頂撒下來,整個走廊黃幽幽的,他忽隱忽現的影子在地上晃動著,自己感覺就像一個幽靈,仿佛在地獄裏徘徊似的。他適應了一會兒環境,朝前望去,前麵的路看不到盡頭,是一個完全未知的世界。他在那兒猶豫著,一時決定不了往前走還是不走,走過去會是個什麽結果。管它呢,即便是刀山火海,也要去試試。於是他鼓足勇氣,一步一步朝前走去,拐杖和腳步發出的輕微的聲音,回響在空洞的走廊裏,擊打著費統的心。

他心驚膽戰地走過一段路,偶然發現了一道門。他在這裏停下腳步,回頭看一眼,什麽也沒有。他大著膽輕輕地推了一下門,門是開著的。他推開一條縫,側身向裏探了一下,裏麵沒有燈,走廊裏昏暗的燈光擠進去一綹,被裏麵什麽光潔的東西反射到四麵八方。由此他判定,這是一個房間。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進去再說,於是他走了進去,閉著眼適應了一下新的環境,在門兩側的牆壁上摸索著,摸到了開關形狀的東西。他大著膽按了一下,不錯,是燈開關,老式的熒光燈發出嗡嗡的鳴叫,努力閃了幾下,極不情願地亮了。費統大喜過望,他環顧四周,剛剛萌發的希望之光瞬間被撲滅,隨之而來的是巨大的恐懼。

是的,那是一具女屍,她安祥地仰臥在一個冷凍箱裏。這是他們公司20年以前生產的那種,是用來冷藏人或動物內髒器官的,他再熟悉不過了。他望著它,一股冷氣從腳底板直往頭頂串去,他感覺胸口發悶,連氣都喘不過來。他把頭轉過來,同樣的冷凍箱還有幾個。一股陰森森的氣息包圍著他,他傷腿的疼痛不合適宜地加劇,另一條腿瑟瑟發抖,他幾乎堅持不住就要癱倒在地。他雙手扶著拐杖,拐杖下端帶著四個萬向小輪的底座此刻發揮了關鍵性作用,穩穩地支承著他的身體,不至於使他癱倒。他閉了眼深深地呼吸著,極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慢慢地平靜下來。一個不祥的念頭湧上他的心頭:躺在冷凍箱裏的女屍是不是他的女友鳳曉蕭?

他的心禁不住狂跳不已,他硬著頭皮揍近冷凍箱,透過圓形的玻璃窗清楚地看到,她不是鳳曉蕭,而是他熟悉的另外一個女人……

“怎麽,呆得不耐煩了?”他嚇了一跳,猛然回過頭,原來是女大夫。她陰沉著臉,輕蔑地看著費統,她身旁站著一個年輕人,一副隨時動手製服他的樣子。“如果在那兒呆得不耐煩,可以給你換個地方。”她說著擺了一下手,那年輕人上前一手攙住他的胳膊,另一隻手從他手中接過拐杖,放在一傍。女大夫已經轉過身,拉開門出去,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那年輕人攙著他,跟在她的後麵,離開這陰氣逼人的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