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活見鬼了

費統在閻王殿裏打了個來回,三魂六魄返回他的肉體。他艱難地睜開眼,發現置身於一個怪異的世界裏。他躺在一個木板**,試圖坐起來,但他的四肢麻木且隱隱作疼,怎麽也不聽他的使喚。他又動一動,木板床發出咯吱咯吱的叫聲,回響在他耳邊,聽上去那麽不可思議。他無奈地放棄了起身的努力,迷茫的目光在屋頂上巡睃,最後定格在他斜對麵的一處地方。因為他發現在那昏暗的地方,有什麽東西在蠕動。他睜大眼睛,全身貫注在那個地方。不錯,那裏有東西,好像它們呆在那兒就是為了等待他、給他帶來好運或者厄運似的。它們動了起來,沿著他正上方的一根橫梁雄赳赳氣昂昂地開了過來。費統企圖翻起身躲避這些醜陋的家夥可能對他的攻擊。剛一翻身,劇烈的疼痛像鋼針一樣戳到他的心上。他咬咬牙,挪動了一下身子,橫梁上的怪物糾集到一起,瞪著扁豆大小的眼睛俯視著他。好像饑餓的野獸終於逮到了獵物,一個接一個撲楞楞從橫梁上飛下來,落在他的周圍,把他圍了個水泄不通。

費統恐懼地看著它們,它們尖尖的令人惡心的嘴巴張開著,露出長長的尖利的牙齒,三角形的腦袋上豎著一對光禿禿的血紅的耳朵,像一對對鋒利的劍直指他脆弱的心髒。

費統忍著劇痛瑟縮著身子,絕望地閉上了雙眼,等待著這些可惡的怪物一窩蜂衝上來,撕開他的衣服,用那肮髒的嘴巴撕裂他的皮肉,一口口吸幹他的血,他便像一架風幹了皮囊那樣,悄無聲息地從人世間消失得幹幹淨淨。他想象著他即將來臨的末日,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

“醒了?”一個女人的聲音把他從絕望中拯救出來。他睜眼看著她,她冰冷的臉上毫無表情,而她那熟悉的麵孔讓他倒吸了一口冷氣。她輕蔑地看他一眼,朝他身邊的怪物揮一下手,那群怪物像紀律嚴明的士兵,乖乖地後退著,之後撲楞楞地向上飛去,不一會兒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別怕,”她冷冷地說,“它們模樣有點怪,但不會傷無辜。你要願意,叫它怪鳥得了。”

現在倒是你讓我恐懼。他想這樣說,話一出口,便變成了一句疑問句,“你是……”

“別你是你是的,”女人不冷不熱地說,“該換藥了。”

太像了!他在心中歎道,你瞧,那突出的光潔而白皙的前額,大大的令人愛憐的單眼皮眼睛和閃爍著斑斑亮光的鼻尖以及有棱有角的小嘴巴,和他的初戀胡蘭如同一個模子倒出來似的。

人說世界上沒有兩片相同的樹葉,難道世界上存在兩個一模一樣的女人?抑或本來就是胡蘭,他想。怎麽可能?轉眼他就否定了自己的假設,因為他親曆了胡蘭從出事、死亡到埋葬的全過程,難道她起死回生了?不會的,不會。要不就是自已已經死亡,與她相會於陰曹地府?

“換藥了,請你配合一下!”她毫不客氣地命令道。接著她解開他的衣服,開始換藥。他這時才清晰地意識到他還活著,胳膊嚴重受傷,已被白紗層層疊疊包紮起來。腹部和背部多處刮傷,覆上了藥膏和紗布。最嚴重的是兩腿,其中一條腿已骨折,被打上了石膏,動一動都疼得鑽心。

“好了,換好了。”說著她收拾起器械藥品,轉身離去。他看著她的背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聲音以及一舉手一投足,就連她的背影,都與胡蘭極其神似。

費統陷入深深的迷茫之中。

他動了動身體,盡量把自己放得舒服一點,疼痛又一次揪住了他的心,他閉上眼,迷迷糊糊中,他仿佛又回到與胡蘭初識且迅速踏進愛河的並不算遙遠的那個夏天。

那個夏天,作為公司最年輕的助理工程師的費統,因業績突出,給了他一次出境度假的獎勵。他和其他獲得同樣待遇的工友一起,飽嚐南亞熱帶風光之後,登上了一個風景如畫的海島。

那天午休之後,他離開住所,信步來到臨海一個懸崖上,他站在懸崖邊,眺望著飄浮著絲絲白雲的天邊,那呈平緩弧形的海平線,使他真切地感受到腳下這顆蔚藍色的星球運行的動律。他一下子明白了,為什麽第一次發現大地為球形的是航海家而不是內陸探險家!

海風吹拂著他濃密烏黑的頭發,他的目光在茫茫無際的海麵上巡睃,幾隻叫不上名字的海鳥從高空俯衝下來鑽入海水中,待它們叼著魚衝出海麵時,他不由得大叫一聲:“啊!”

“作詩呢,”他回過身,說話的是他的一個旅伴,叫胡蘭。

費統不好意思地說:“有感而發,讓你見笑了。”

胡蘭回敬他一個甜蜜的微笑。

她是醫療器械公司職工醫院的內科大夫,屬於富有潛力的後起之秀一類,隻要去過醫院內科看過病的職工,大多都見過她,包括費統在內。她給他的印象是外柔內剛,貌美而內秀。在這趟旅途中,他得到了印證,從乘坐大巴前往機場到如今,她始終寡言少語,難得一笑,同行的旅友曾善意地送她一個雅號——“冰雪美人”。

“謝謝。”他說。

“無緣無故的你謝我什麽!”

“謝謝你的微笑。”

“你嘲諷我?”

“豈敢,嗬嗬!”

“你這人真有意思。”

“和你開玩笑呢,”他正色道,“正式認識—下,我叫費統,公司研發所的。”說著他伸出手,胡蘭大大方方地接住他的手,非常自信地說:“胡蘭,職工醫院的。”

“公眾人物,早就認識你。”他奉承道。

“青年才俊,早有耳聞,嗬嗬!”她回敬道。

他倆的戀愛從這裏開始,一步步涉入愛河,直至互相占有對方全部的情愛,以至於胡蘭橫遭不測後他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都難以容納別的女性。在近十年的時間裏,不知謝絕過多少姑娘的表白。直到鳳曉蕭出現在他的生活中,他封閉多年的心屝才向第二個女性敞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