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雨驚魂

黃昏時分,一輛乳白色的別克駛向迷霧蒙蒙的山道,費統打開霧燈,橙黃色的燈光穿過白霧,他倆的旅途瞬間被染上一層神秘玄幻的光暈。副駕駛位上的女友鳳曉蕭不時地看他一眼,她的目光再次投向前方時,在光與霧交匯的地方,一個巨大的黑影,迎著他倆緩緩地走來。她仿佛聽到了沉悶的腳步聲和空洞的喘氣聲,一種令人恐懼的氣息在她的心底彌漫開來,她禁不住瞪大眼睛,往後縮了縮身子,倒吸了一口冷氣。

費統也感覺到了什麽,他猛踩一腳製動踏板,“吱”的一聲,別克顫抖著停了下來。鳳曉蕭向他靠過來,把手搭在他的手上。費統感覺到,她的手在發抖。

鳳曉蕭揉一下眼睛,看一眼前麵,霧靄籠罩下的山道完全黑了下來。

費統拍拍鳳曉蕭的手,拿出男子漢的勇氣對她說:“別怕,別怕!”說著打開前照燈,把擋位拉到前進位,踩下油門踏板,別克嗚嗚地向前衝去。

山路越來越陡,彎度越來越大,霧也越來越濃。費統小心謹慎地駕著車,發動機嗚嗚的轟鳴和輪胎與路麵摩擦發出的唰唰聲,在濃霧迷漫的空曠的大山裏顯得異常空洞而怪異。費統瞅了一眼鳳曉蕭,鳳曉蕭瞪著眼看著前方,一幅隨時應對突發事件的樣子。燈光突然抬高,車緩慢地爬上高坡,轉過一道急彎,鳳曉蕭聲音顫抖地說:“導航怎麽沒有了。”費統斜睨了一眼導航儀,導航儀屏幕一片空白。

“我們可能迷路了,”鳳曉蕭望著費統說,“走了大半天,怎麽還看不見頭呀!”

費統安慰道,“這不霧大嘛,走得慢嘛!”

“不對,你瞧那是什麽?”鳳曉蕭大聲叫道。費統朝前望去,前麵影影綽綽,仿佛有無數各種各樣的半透明的怪獸在霧靄中飄**。他騰出一隻手拍拍女友的肩說:“沒事,那不過是山峰和樹木。”

“不是,是那邊!”鳳曉蕭指著左前方,失聲叫道。

費統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到一明一滅的閃光,像鬼眼似的,令人毛骨悚然。他輕輕地“啊”了一聲,踩下了製動踏板。他稍稍猶豫了一下,拉上手刹,把檔位推到駐車位,解下安全帶,轉身把她攬過來,明顯地感覺到,她在瑟瑟發抖。他和她的頭靠在一起,費統用一隻手摩挲著她冰涼的臉,壯著膽對她說:“那八成是磷火,沒有什麽可怕的。”

“磷火?”她抬眼望著他,“我聽說隻有那些老塋地裏才有磷火。”費統心裏一緊,打了個寒戰。莫不是走到了一片老塋地,如果這樣,他倆就遠遠偏離了回家的路,誤入歧途。因為回家的路上從未發現過有什麽墳塋。他趕忙從車門上的盛物欄裏拿過手機,屏幕顯示,此處沒有任何信號。他朝那閃閃爍爍的火光瞅了一眼,在鳳曉蕭的額頭上重重地吻了一下,男子漢的尊嚴戰勝了心中的那一絲恐懼,“別怕,乖乖,來,坐好了,讓我下去看看!”他說著,把鳳曉蕭的頭推到靠背上,抻過身子打開雜物箱,取出手電筒,推上開關,透過車窗向四處張望了一下,拉開車門下了車,順手帶上車門,勇敢地向那閃著點點火光的地方走去。

不錯,這就是一片塋地。費統借著手電筒的光查看了一番,不覺倒退了幾步。見橫七豎八的墳頭上長滿了雜草,顯然不是經常有人照料的那種墳塋。環顧左右,似曾相識。他不禁瞅了一眼別克,別克的燈光醉眼蒙朧,在夜霧中撒出一片似是而非的鴻蒙。他定了定神,將手電筒照著四麵的山巒掃了一圈,盡管迷霧茫茫,他大致可以肯定,這地方他真的來過。他大著膽子,在亂墳堆裏尋覓。果然,在亂草叢中,他發現了胡蘭的墳頭。他蹲下來,手電光照在墳前的墓碑上,不僅碑文清晰可見,而且用玻璃罩麵鑲嵌進墓碑深處的照片還依稀可辨。照片經過烈日的暴曬已經發白,但照片上那個長發姑娘卻依舊楚楚動人,就連那兩個可愛的酒窩也仍然那樣迷人。此刻她正微笑地看著他,看上去仍然對他一往深情,一下抓住了費統的心,濃濃的愛意和悲傷同時湧上心頭,把恐懼趕走。他向前湊湊,伸出右手撫摸那仍然洋溢著青春氣息的臉龐,在手電筒光的光暈裏,那個美麗的臉龐浮動了一下,從墓碑深處浮出碑麵,緊接著迅速長大,走下墓碑,撲進費統的懷抱。費統像十年前那個黃昏一樣,把她攬在懷裏,纏綿繾綣在一起。

那個黃昏,他倆手牽著手走進一家小餐館,要了兩個小菜和一瓶啤酒,說說笑笑,邊吃邊喝,竟未發現外麵風雲突變,一聲撕心裂肺的驚雷震破了他倆的甜言蜜語,他倆收住笑容不約而同的朝外望去。濃烈的烏雲低垂著,風雨欲來。透著一縷亮光的地方,突然發出一道耀眼的閃電,接著又是一聲霹靂。隨之,斜對著窗戶的高壓電線杆頂部放出刺眼的火花,並伴隨著劇烈的劈劈啪啪的爆響,姆指那麽粗的高壓電線從電線杆上搖搖晃晃地掉下來,恰好掉落在匆匆而過的一位老人的身上,老人隨即倒下。他倆對看一眼,下意識地站起身衝出餐館,就在他倆彎腰去扶老人的當兒裏,搖晃的電線頭碰到胡蘭的手上,之後它像粘在她手上似的,再也搖不動了……

按照當地的習俗,非正常死亡的女孩子不能埋進家族的墳地。如此,匆匆買口棺材,在野外放了一夜,便埋葬在這亂墳灘裏。

往事不堪回首,費統的眼睛裏滿含淚水。

自從他下車後,鳳曉蕭就被濃霧和夜幕緊緊地包圍在別克中。她目不轉睛地盯著手電筒的光柱,光柱在夜霧裏飄來飄去的,越看越像四處遊**的鬼魂。費統把光柱定格在墓碑上的時候,鳳曉蕭模糊地看到一個披散著頭發的少女幽靈般地向她走來,她不禁雙手蒙住臉,緊縮在車內瑟瑟發抖。忙亂中,她把手伸向方向盤,拚命地按響了喇叭。

喇叭聲在空曠的山峰與野穀之間回**起來,層層疊疊,回環往複,令人心悸。費統怔了怔,發現自己抱著冰冷的墓碑。他收回那隻手,擦了把冰涼的淚,站起身把手電照向別克。手電筒裏的電幾近耗盡,鳳曉蕭迎著昏黃的被濃霧扭曲變形了的光柱看去,手電筒恰似饑餓的狼眼,她發狂般地拍打著車門,發出死亡般的尖叫。費統緊跑幾步奔向車身拉開車門,趕忙把自己塞進車裏,一把拉過鳳曉蕭,攬在懷裏,百般撫慰。

霧漸漸散去,雨卻越下越大,夜越來越黑。鳳曉蕭的情緒慢慢平靜下來,費統拉上前進檔,輕輕地踩下油門踏板,車緩緩向前行駛。大雨如注,雨刮器發出“咕咕”與“唰唰”混合的聲音,像老牛在喘息。風擋玻璃上的雨水前赴後繼不遺餘力地補充著被雨刮器刮開的部分,像瀑布一樣飛流而下,嚴重影響到費統的視線。這還不是最重要的,要命的是道路已經泥濘不堪,車輪在泥濘中滑來滑去,車身如同醉漢一般,搖搖擺擺,隨時可能摔倒似的。費統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心髒似乎提到了嗓子眼裏,堵得他胸悶氣短,頭暈目眩。鳳曉蕭的額頭上浸出了細細的汗珠,她看一眼儀表盤,油量燈不知何時亮起,在她抬頭望著費統時,報警器適時發出吱吱的叫聲。

別克在大雨滂沱夜黑風高的深山野嶺中喘息,搖搖擺擺地拐過一個山坳,駛上一段即將下坡的緊要關頭,最後一滴油燒盡了,汽車喘了最後一口氣,息火了。費統在慌亂中誤將檔杆推到空檔,別克頃刻間就像脫韁的野馬瘋狂的向山坡下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