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真相

基地一個小會議室裏,匡野夫召集觀察小組的相關人員開會。聽取紫媛在史豔萍家的工作情況並研究下一步的行動計劃。

紫媛詳細介紹了點點出生的經曆和發生在他身上的一切。講到點點和他父親姚法元第一次正麵衝突的情形時,她說:“為了避免史豔萍對其丈夫可能采取的過激行動,我沒有向史豔萍說出真相。”

紫媛娓娓道來:那天夜裏,她在睡前喝了一杯濃茶,翻來複去睡不著,一直躺在**看書,很晚才有了睡意。丟下書本,息了燈,迷迷糊糊似睡非睡那樣。不久,她隱約聽見輕微的腳步聲,她感到那腳步在一點點朝她的臥室移動。她沒有在乎,以為是史豔萍上完廁所什麽的順便過來探聽探聽點點的動靜。腳步逼近門口,輕輕的把門推開一條縫,她借著泄進室內的微弱的從樓外照進來的燈光,大體可以看出,那是姚法元的臉。她一下子清醒過來,睜大眼警覺地看著他,看他會幹出什麽事來。

姚法元從門縫裏擠進來,躡手躡腳地徑直朝嬰兒床挪過來,她的心顫抖著,屏住呼吸,兩眼緊盯著他,做好了隨時衝上去和他拚個魚死網破的準備。

他一步步接近嬰兒床,點點的危險在一點點增加。就在她準備一躍而起衝下床的一刹那,她看到了點點的眼睛(點點的眼睛反射著從樓外照進來的燈光),那雙眼睛閃了一下,從嬰兒床裏刷地移動到地上,接著便消失不見了。姚法元看一眼佯裝熟睡的她,一轉身溜了出去。她一骨碌爬起來,翻身下床,光著腳穿著睡衣輕手輕腳地跟了出去。

客廳裏從外麵借來的光比臥室裏稍強一些,點點站在離他的父親兩三步遠的地方,他“昂首挺胸”,直視著姚法元,一副臨危不懼、大義凜然的樣子。突然,姚法元上前一步,彎腰去擄他,就在她準備衝上去解救他的一閃念,點點像閃電一樣蹦起來,穩穩地站立在沙發扶手上。姚法元轉過身,像擄從眼前飛過的蒼蠅那樣揮手去擄點點。點點“縱身一躍”,蹦到他的那隻胳膊上,狠狠地咬了他一口。之後飛身一躍,站在他的麵前,伸出小手向他勾引著。他像中了邪似的呆在那兒。點點的小手繼續勾引著他,嘴裏發出輕輕的咿咿呀呀的聲音。姚法元像夢魘一樣,跟著點點一步步進了廁所,點點沒事人似的從廁所裏出來,從她的身旁走過,進了臥室。紫媛跟著點點進去,點點從容地蹦進嬰兒床裏,無聲無息地睡了。紫媛悄悄地溜進廁所,見姚法元打開燈,捏了捏那條胳膊,胳膊上滲出殷紅的血。

紫媛講到這裏,欠了欠身,掃一眼在座的大家,盯住匡野夫。

“史豔萍懷疑你,所以借口把你辭了?”匡野夫調侃道。

紫媛笑笑:“是的,但後來發生的一件事改變了她的這種看法,所以給我打電話求救來了。”

“幸福一號小區那晚的影像調出來沒有?”匡野夫問紫媛。

“調出來了,放嗎?”紫媛問。

匡野夫肯定道:“放吧!”

幸福1號小區監控錄像實況映在幕布上,這是父子倆的第二次交鋒:姚法元走出樓門的時候,月亮剛剛鑽出一片雲彩,照得小區一片銀白。

“注意看那邊!”紫媛把畫麵定格在當前位置,用激光筆點到樓門一側的一個水泥墩子上。細看發現,那上麵有一個小不點,正是點點。

點點用他的小手朝姚法元勾一勾,然後朝地下指一指,小嘴巴動一動。監控錄像沒有聲音,不知他發出的是什麽樣的聲音。

“請看這裏,”紫媛把畫麵停下,激光筆在點點指的地方晃一晃,那裏有用樹枝擺出的一個圖案,仔佃一看,那樹枝擺出的是一個個箭頭,箭頭一直指向噴泉那兒。

畫麵又活動起來,姚法元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那一個個箭頭,邁開僵硬的兩腿,沿著箭頭的方向一直走到噴泉池邊,跌了進去。

畫麵上出現了史豔萍。

兩隻鬧春的貓。

兩個保安把昏厥的史豔萍抬向門衛值班室。

放完監控錄像,會議室鴉雀無聲。

“看,大家有什麽看法,”匡野夫掃一眼大家,誠懇道,“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有什麽說什麽,千萬不要客氣。”

費統欠欠身,目光在匡野夫和紫媛的臉上掃來掃去。

“費總有話就說!”匡野夫對他說。

“聽了觀察小組的情況介紹,我有點糊塗了,”費統盯住匡野夫說,“我們的工作對像是那些有基因缺陷的人,幫助他們修複缺陷的基因,使他們恢複健康。而從觀察小組介紹的情況來看,我們的‘使者’並沒有針對這一目標,而是‘造’出了一個超凡的嬰兒,你能解釋一下嗎?”

匡野夫衝他微笑了一下,對他說:“這個問題提得好。”他把目光從費統的臉上挪開,環顧四周,“種豆得瓜,我們得到了一份意外收獲,不過是一份令人鼓舞的收獲。涉及到專業問題,還是請季總來做個解釋。”說著,他向季映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季映恫輕輕地咳了一聲,他說:“費總說得不錯,我們的目標是那些存在基因缺陷的人。但大家知道,我們通常把咱們製造的微型機器人比作醫生,把它所攜帶的特殊生命物質比作藥物,而把運送它們的‘怪鳥’比喻為運輸機。既然如此,在執行任務的過程中,首先,‘運輸機’選擇的目標有可能與我們期待的目標出現誤差;其次,‘醫生’進入目標體內有可能出現‘誤診’,比如,它把一個婦女剛剛懷上的孩子當成侵入她體內的修複對像進行‘修理’。出生在幸福1號小區的點點就是這樣被‘修理’的產物。”

“這是一種極端不負責任的行為,必須立即停止。”費統打斷季映恫的話,用不容置疑的口氣說。

“你讓季總把話說完嘛!”匡野夫阻止道。他示意季映恫繼續說下去。

季映恫接著說:“剛才匡總說了,點點的出生是個意外的收獲。盡管我們尚未對點點做生物學研究,但從我們的生命物質的作用原理和點點的出色表現,我們可以做出初步判斷:點點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基因突變的產物,而是生命演化進程中革命性變化的結果。毫無疑問,我們創造的生命物質改寫了點點的雙螺旋結構,使他的軀體退化,意識加速進化。總而言之,點點代表著人類進化的方向,而在自然狀態下,要達到這個水平,可能需要上百萬年甚至上千萬年。所以,這是人類幹預自身進化的有意嚐試,這就是我們繼續工作下去的意義所在。”

“現代哲學人類學家對人類的發展趨勢做過種種推測,”匡野夫接過季映恫的話頭,十分自信地強調說,“不管他們對人類的未來做出多麽美妙而極富個性的描述,但有一點是趨同的,那就是當前人類的生物體將在人類進化的某個時期不可逆轉地衰退下去,最終完成其曆史使命而漸漸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將會是具有高級智能的新型人。女士們,先生們,我們已經邁出了革命性的一步,盡管這一步還很幼稚,還不確定,但至少為哲學人類學提供了實踐樣本。僅就這點而言,我們的工作具有劃時代的意義。”

在座的人麵麵相覷,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費統表現得十分冷靜,他望著匡野夫,挑戰似地,向他潑去一盆冷水:“我們不說這個叫點點的嬰兒未經必要的生物學研究就做出如此具有方向性的推測是不是有點荒唐,即使已經做出生物技術鑒定,而且確定這名嬰兒的生物體比當前人類更具優勢,但按我們目前的技術水平,誰能保證我們的‘運輸機’不會把我們的‘醫生’運送到錯誤的地方,而我們的‘醫生’不會做出致命的‘誤診’,產生的結果不會與我們的期望南轅北轍?如果答案是不確定的,其結果不僅不會促進人類的進化,而且會給人類的發展造成災難性後果。比如‘造’出大批的戰爭狂人或者大量的低能兒乃至既低能又畸形的人。如果這樣,大家想想,到那個時候,人類社會將會是個什麽樣子!”

大家的目光集中在費統的身上,然後轉向匡野夫。匡野夫低頭笑了笑,抬起頭,目光炯炯,看著前方某個地方說:“費總的顧慮不是沒有道理,我們這樣幹下去,風險是有的。但大家想想,在人類的曆史上,哪一次創造發明不是經曆無數次的失敗而成功的?人類社會的哪一次飛躍不是付出巨大的代價才得以實現的?既然是劃時代的、裏程碑式的嚐試,就不可能完全規避風險。因此,我們不能因為我們的事業存在風險就裹足不前,更不能把它掐死在搖籃中。”他停下來觀察他的同事的反應。他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匡野夫便說,“當然,這隻是我個人的看法,大家有什麽高見,都可以提出來。集思廣義嘛!”

大家發表了他們意見,顯而易見,意見基本分成兩派,一派意見認為當前的工作可以繼續進行下去,但條件是對整個工程進行科學評估,不斷提高工程的質量,把風險降低到最小程度。另一種意見和費統一致,中斷或幹脆終止當前所有的工程項目,把落腳點放在研發修複人類基因缺陷方麵,而把人類的進化交給自然。

“我看這樣,”匡野夫見大家的意見很難統一,就說,“第一,投放微型機器人的工作暫時停下來,但對已經發生作用的對像繼續進行觀察。第二,對整個工程進行全麵評估,評估結論出來後,再進行下一步工作。看大家還有什麽要說的。”

大家說沒有什麽要說的,會議就這樣結束了。

但費統的疑慮沒有結束,他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的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