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丟失的戀人

他把頭靠在椅背上,閉上眼,往事曆曆在目。從加入基地誌願者隊伍的那一刻起,他就成為一個龐大的體係中的一員。這個體係由他無法知曉具體數據的龐大的誌願者組成。這些誌願者大都是某一方麵某一領域的頂尖級的專家學者。他們協調一致,分工合作,共同推動基地這部龐大的機器平穩運轉。如今,他的設計理念已經過無數製造廠家的工藝流程變為現實,為實現基地的目標生產出了合格的微型機器人。這種機器人承載著另一團隊製造的生物因子,搭載上“怪鳥”投放到“市場”上,產生了“巧奪天工”的“社會效益”。很明顯,匡野夫團隊的最終目的就是人為地幹預人類的進化。什麽換頭呀,修複胡梅缺陷的基因呀什麽的,不過是為實現這一目標進行的探索和試驗,是大戲演出之前的前奏。點點的出生,才是匡野夫所希望的。

沒錯,人類學家把人類的結局描繪成純意識的高級存在,這種存在反過來對宇宙進行意識化改造,最後消融在意識化了宇宙中。在這個過程中,人類的生物因子在逐漸萎縮,意識因子在不斷膨脹。這樣看來,點點的出生符合這一進化趨勢,與基地追求的目標一致。但他是工程師,永遠改不了“理科生”的思維模式。因此他認為,人類的進化和其他一切生物的進化一樣,都是自然母親的權責,人類自身不能越權進行幹預。如果人為幹預必將遭到自然的報複,給整個人類帶來災難性後果。

他這樣想著,好像有什麽力量拉了他一把,他一下站起身,出了辦公室,去找紫媛,企圖更多更深入地了解一下這部機器運轉到了什麽程度。

紫媛對他的問題表現出少有的冷漠。

她對坐在她對麵椅子上的費統說:“很包歉,我了解的情況都在小組會議上說過了,沒有更多的東西透露給你。”

“哦,”費統表示理解,他望著她,心有不甘,“那些怪鳥投放了多少?其中有多少發揮了作用或者正在發生作用?”

“嗬嗬,”紫媛笑笑,“費總這是怎麽了,今天的小組會上,參與觀察的小組成員都匯報到了,除此之外,我知道的並不比他們多。”

“這就是說,除了你這一塊,投放到其它地方的怪鳥並沒有產生實質性的效果?”費統追問道。

紫媛略做思考,閃爍其辭道:“好像是這樣。”

“但願如此,”費統自言自語,因為他知道,不論是微型機器人還是它所攜帶的生物因子,其壽命都是有限的。超過期限,即便植入人體,也不會產生後果。“如果有情況,你能不能及時告訴我?”

“這恐怕不行費總,”紫媛正經道,“我隻負責我觀察的目標,別人的事我管不了,這你知道。”

“也是哈。”費統點點頭表示理解。

“費總,”紫媛望著他,不解地問,“你是怎麽啦,你看看你滿臉的困惑,再看看你滿眼的恐懼,好像世界末日到了似的。”

他衝她苦澀地笑一笑,心想如果隨心所欲地幹預人類的進化裏程,其後果發展到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也許世界末日真的也就來臨了。

“你這是多愁善感呢,還是杞人憂天。”紫媛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的,“與其操這閑心,還不如上無名島多陪陪你的曉蕭。”

這一句像一根無形的鋼針猛地紮到他的心上,他禁不住哆嗦了一下。他幽幽地看一眼紫媛,輕輕地搖搖頭。紫媛從他亂麻一樣的思緒中抽出了另外一根線,他順著這根線,回到那不太遙遠的過去。

那次在無名島上,原本讓他與在那兒養傷的鳳曉蕭見麵的。可就在如願以償的那一刻,誰知節外生枝,禍起蕭薔,一起突如其來的“追殺”行動棒打鴛鴦,從此與她失之交臂,天各一方。

人生無常,聚散無定。是機緣巧合還是冥冥之中有什麽神秘力量早就安排好的?

無名島見識過鳳曉蕭的“絕技表演”之後,時隔不久他還見過她一麵。那次見麵,鳳曉蕭換了個人似的,已經不是他日思夜想的那個戀人了。因此在思念之中多了一份神秘和探索這份神秘的衝動。於是鳳曉蕭便像幽靈一樣縈繞在他的心頭,鬧得他夜不能寐,食不甘味。

現在想一想,他倆見麵的那一刻是那樣的尷尬,那樣的令人心酸!

那天,在野夫金礦接待處,費統走進貴賓室,目光投向斜對麵沙發上的鳳曉蕭。她身旁的複生望著他,拉一拉鳳曉蕭的胳膊,兩人站起身,複生朝費統走兩步,費統迎上去,握住她的手,目光卻掠過她的肩,落到鳳曉蕭的臉上。

“這就是費統。”複生拉著他的手,轉身把他介紹給鳳曉蕭。鳳曉蕭臉上掠過一絲羞澀,款款地站起身,望著費統尷尬地笑笑。

她真得不認識我了?逃離無名島後,他被告知,那次交通事故,鳳曉蕭大腦嚴重受傷。他知道這裏有一流的腦科醫生,但再高明的醫生也有束手無策的時候。他們把她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但沒能恢複她對往事的記憶。換句話說,存儲在她大腦裏的一切,就像磁盤被格式化一樣,統統被抹去了。他從無名島的那次“表演”親眼目睹了她超凡的智力,這是自然母親對她的補償,她失去了記憶,但突出了抑或強化了或者開發了她大腦某個區域中對數學運算和複雜圖形的辨別與記憶能力或超自然的能力什麽的。正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但他不需要這種能力,他需要的是他的戀人。顯然,這完全讓他失望了。

“曉蕭,”他望著她,懇切地對她說,“我是費統呀!”

“我知道你是費統,”鳳曉蕭收起笑臉,正經道,“複生姐說過,說你是我過去的戀人,可我怎麽也想不起來了。真對不起,費先生。”

“怎麽會呢,”費統像一塊受到磁石吸引的鐵塊一樣,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伸出他友愛的雙手,就像過去那樣去拉她的手,去擁抱她,去親吻她。可她就像躲避流氓的襲擊一樣,向後退了兩步,用警惕的眼光看著他。費統隻好站住,兩手停在半空中,之後緩緩地放下來,像個受到處罰的小學生一樣,畢恭畢敬地貼到大腿兩側,愣在那兒,不知怎麽是好。愣了片刻,他回過神來,輕輕地歎一聲,望著她說,“你會想起來的,一定會的!”

“但願如此。”複生說,“都坐吧,站著說話不嫌腰疼呀!”說著她拉一把鳳曉蕭,鳳曉蕭在沙發上落座後,複生在她對麵的沙發坐下來,抬頭對費統說,“坐呀,還愣著幹什麽!”他乖乖地靠著鳳曉蕭坐了下來,鳳曉蕭則把屁股挪一挪,生怕受到什麽傷害似的。複生苦笑一聲,“你說這是什麽事呀,明明是一對恩愛戀人,久別重逢,怎麽如同陌路,唉!”

“這不怪曉蕭,”費統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都是我的錯,我真該死,死有餘辜!”他轉向鳳曉蕭,“現在想不起來不要緊,選擇性失憶會恢複的,隻要你相信我,我可以幫你。咱倆一起度過那麽多美好的時光,它會幫助咱們把你失去的記憶找回來的,相信我,好嗎?”

“還是算了吧,我現在正為這可怕的記憶痛苦不堪呢,”鳳曉蕭有點激動,拿食指頂著她的太陽穴,“你知道嗎,我這裏就像一個垃圾桶,隻要見過的,聽過的,不論巨細,管它有用沒用,統統裝到這裏麵,想忘都忘不掉,就連做過的夢也不例外。如果以前那些陳穀子爛芝麻再裝進來,你說我活得難受不難受呀!”

“是這樣呀!”費統的目光投向複生,驚訝道,“有這樣的事?”

複生極其鄭重地點點頭:“是這樣,車禍以前的事,她一點都想不起來。而車禍以後的事,她卻一點都忘不掉。”

“這是一種病,是吧?”他不等複生回答,轉頭對鳳曉蕭說,“這是兩回事對吧,咱們把過去的記憶找回來,就不會這樣了,是不是?”

鳳曉蕭搖一搖頭:“不知道。”

“這也是大家的心願,”複生說,“不過,我們的願望是既讓她恢複過去的記憶,又能保持她超凡的智力。比如你在無名島看到的那些,不能因為恢複了過去的記憶而弱化,更不能退化。”

“我不需要這些,”費統情緒幾乎失控,他轉身抓住鳳曉蕭的手,“我隻要我的曉蕭。曉蕭,那怕你永遠想不起咱們的過去也沒有關係,我們可以重新開始,重新建立新的生活。好嗎,曉蕭?”

鳳曉蕭把手從他的手中抽出來,平靜地說:“對不起,我沒那個興趣,真的。我已經習慣了無名島的生活,至於你們所說的我的所謂的過去,既使是真的,也依然是過去,對我而言,沒有任何意義。在我的意識中,我的生命是從無名島開始的,我還是回無名島踏實一些。”說著她站起身做出隨時離開的架勢。

費統跟著站起來,望著複生的臉問她:“沒有別的送擇了嗎?”

“對恢複她記憶的努力,我們還是要繼續的。”複生也站起身,“真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不過,要是她找回她的過去,你的曉蕭還是你的。萬一,我說的是萬一。萬一所有的努力都失敗了,那就看你倆的緣份,能不能重續舊情,重新開始了。”

時間過去了這麽久,鳳曉蕭仍然沒有找回她的過去。

無名島上有基地的一個試驗室,如她所說的那樣,在她的意識中,她的生命是從那兒開始的。因此對她來講,無名島就是她的故鄉,試驗室就是她的家。她的大腦不自覺地存儲她接受到的一切,這讓她煩惱不已。所以她除了工作,盡量不去接觸外界的人和事就成為把煩惱降低到最小限度的最有效也最省事的辦法。

這樣,不論是找回過去的曉蕭還是與她重新開始,都成為一種奢望。

他迷茫地望著紫媛,不知怎麽回應她的一片好心。

“怎麽?像丟了魂似的,”紫媛玩笑道,“人說好事多磨,你倆命中注定可能有這一劫。去無名島天天和她泡著,泡也泡出感情來了。你說呢?”

這樣說著,她的手機響了,“我接個電話。”她瞅一眼手機屏幕,對費統說。費統向她做個“你接吧”的手勢,轉過身欲“回避”之,不料與重生迎麵相逢,他不禁向後打了個趔趄,重生嘲諷似地衝他笑笑,調侃道:

“對不起,嚇著費總了。”

費統不好意思地笑笑:“你這無聲無息地就進來了,像個幽靈似的。”

“還好,沒說是魔鬼就很抬舉我了。”

費統嗬嗬一笑,癡癡地看著她的頭,覺得很奇怪:這顆別人身上“種”出來的頭,其“內存”中保留著胡梅原來頭腦中的大部分“內容”,而曉蕭還是原來的曉蕭,怎麽就恢複不了失去的記憶呢?當然,他知道,重生新頭中的東西來源於舊頭,是通過基地專家們的妙手,將舊頭中的內容複製到了新頭中。那麽曉蕭“丟失”的那一部分記憶哪裏去了,永久消失了還是被埋沒在她大腦的某個角落裏暫時封存起來了?

“紫媛和你說話呢,”重生衝他喊道,“像個癡漢似的!”

“哦,我走神了,”他轉身對紫媛說,“電話接完了?”

“嗯,所以我也該去工作了。”

“冒昧地問一句,”費統很急切的樣子,“是回那個小不點的家嗎?”

“嗯。”紫媛點點頭。

“那小不點有什麽……故事,你能及時告訴我嗎?”

紫媛道:“重生說的沒錯,你真是個癡漢。”她拿眼指了指重生,對他說“有什麽問題找她聊聊,也許她能滿足你的好奇心。好了,我要去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