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瀕死體驗

那個小小的傷口就像一隻鑽進大腦裏的毛毛蟲,弄得她心神不寧,坐臥不安。按說,這事好辦,去趟醫院查一查,看有沒有感染鼠疫、狂犬病或那種專咬死屍鼻子的怪病。可她沒有去查,理由大概有二,一是她曆來怕去醫院,平日裏有個頭痛腦熱,小毛小病什麽的,最好抗著,實在抗不過去,去藥店買點藥湊合一下,也就過去了。二是心裏“有鬼”,生怕萬一查出那些病來,十有八九準被嚇死。與其嚇死,還不如病死的好。如果還有什麽理由,那就是心存僥幸,就那麽一點傷,不是鼠疫不是狂犬病不是咬死屍鼻子的病,過幾天總歸是要好的,有什麽可怕的!

她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察看傷口,左看右看,好像比前一天好點,可過一會兒再觀察,好像還就那樣,沒有好轉的跡象。工作忙的時候,暫且忘了。一旦閑下來再看,好像又有所發展變化,紅暈似乎擴大了一些,傷口愈合的也不夠理想。就在這種不安和恐慌中度過了一個星期,她的耐心熬到了極限,因為她感覺有點發燒,頭有些隱隱發昏,心時不時有點悸動。這樣,就不得不去公司職工醫院看醫生了。

各項檢查做下來,除了有點發燒,其它數據都在正常範圍之內。特別是她擔心的鼠疫狂犬病之類,其目標值並未呈現陽性。那個傷口也被判斷為一般的刺傷,沒有什麽特別之處。她心裏的一塊石頭總算落下來了。為了防止傷口感染,醫生還是給她開了抗生素和退燒針,護士給她做皮試。

皮試無異常反應,她退下褲子,趴上小床。護士配好了針,用酒精棉球在她白生生的屁股上擦一下,一下紮了下去。她本能地抽搐了一下,一股冰冷的氣流順著脊椎流向大腦,接著一陣頭暈目眩,整個身子像篩糠一樣抖了起來。護士怔了一下,急忙拔出針頭,回頭急切地叫了一聲“大夫”,史豔萍便趴在小**一動不動了。

片刻,她感覺自己輕如煙雲,輕輕地向上飄了起來,飄到屋頂,她轉身朝下,看到五六個穿白大褂的人圍著躺在病**的一個人七手八腳地忙乎著。她打量了一下周圍環境,床頭櫃上放著什麽儀表,跳動著各種曲線和數字。牆角那兒斜立著一個藍色的灌子,吊在灌子一頭的玻璃小瓶裏咕嘟咕嘟冒著氣泡,小瓶上方安有一條管子,管子的另一頭聯結著一個罩子,罩在**躺著的那個人的鼻子上。那人眼睛緊閉著,看上去酷似她自己。不管是不是她自己,她身不由己似的,化作一股輕風從窗戶的縫隙飄逸出去。

飄出醫院大門,是一條繁華的大道,大道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

這是一座資源型工業城市,過去以銅的開采和冶煉為主,曾以銅產量雄居同行業之首而蜚聲海內外。銅資源枯竭後,金礦後來居上,但已無法像銅產業那樣在市內一業獨大,像醫療器械集團這樣的設計製造業群雄並起,各領**。

她飄過大道,扶搖直上,朝下看去,城市迅速縮小,原本龐大的廠區和居民小區被黑色的馬路隔成一小塊一小塊,猶如堆起來的積木,顯得那麽渺小。她就像看一個城市規劃沙盤一樣看著這些,企圖找到她的家,她的家在哪裏呢?

她的家就是她的肉體,此時正躺在急救室裏,接受醫生們的搶救。

給史豔萍打針的護士嚇昏了頭,她喃喃自語,說她打針之前是做過皮試的,沒有過敏反應的症狀。化驗結果也顯示,她沒有過錯,因為不是藥物過敏,也不是疼痛性過敏。離史豔萍躺著的病床不遠處的檢測器發出輕微的嗡嗡聲,一個男醫生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淡藍色的屏幕,它顯示著史豔萍的各項生命體征:心電波正常,血壓在正常值範圍之內,體溫略高,呼吸均衡,盡管她的鼻子上戴著氧氣麵罩。攜帶著急救藥物的**由她上方的袋子裏通過塑料管一滴一滴輸送到她的體內。她安祥地躺在那兒,一動不動。

急救小組正在分析檢測數據,努力尋找史豔萍的病因。他們好像遇到了他們從未遇到過的難題,因為她的生命特征基本正常。他們研究了她胳膊上那個已經愈合的小小的創傷處,沒有發現異常。那她到底怎麽了?

她在城市上空盤旋著,她也不知道她這是怎麽了。她無所依存,也不知飄到哪裏去。這時,她隱隱約約聽到一個聲音在叫著她的名字,她循著那個聲音向前飄去,積木搭起來似的城市漸漸遠去,她看到了綠色的大地和波浪式起伏的山脈。朝前看去,天邊出現黛色,接著向黑色過度。她像受到某種力量的牽引,向下俯衝,進入一條隧道,瞬間被黑暗所吞噬。

她飄**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無限的恐懼籠罩在她的心頭。她想大聲喊叫,張了張嘴,什麽聲音也發不出來。她想轉身向後退去,但她停不下來,也轉不過身。她絕望地閉上眼睛,把自己交給命運,該怎麽就怎麽著吧!

她感到有一絲光亮照亮她的心頭,她睜開眼,朝前看去,果然出現一個亮點,就像星星一樣,在她的前方閃爍。給絕望中的她帶來希望,鼓勵著它箭一樣向前飛去。

亮點迅速擴大,沒用多長時間,隧道口豁然展現在她眼前。

她終於衝出隧洞輕輕落下,進入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她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左顧右盼,肯定這是一個封閉的空間,但寬暢明亮,空氣溫潤;鮮花綠草,流水潺潺;綠樹假山,怪石嶙峋。她不知道她是升入了天堂還是墜入了地獄,不知道她從何處來,又向何處去。正在猶猶豫豫之際,從假山那邊轉過一位女子,她立在假山下,直視著史豔萍。史豔萍和她對視著,她身穿一身粉紅色真絲長裙,通風孔吹進絲絲微風,吹動裙擺輕輕擺動,給人一種飄動的感覺。史豔萍不能斷定她是天使還是魔鬼。

“怎麽,不認識了。”那女子開口說話了,聲音在四周回**,空洞而沉悶。

史豔萍眼前一亮,驚問道:“你是胡梅?”

“曾經是,”她說,“不過現在我叫重生。”

“我聽說你出家了,後來又聽說你不在人世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呀!”史豔萍輕聲說,輕得連她自己都幾乎聽不到。

重生臉上掠過一抹微笑,史豔萍感覺有點怪,有點陰險。“不錯,我是出家過,”她說,“你們都知道,我命中注定活不長久,出家是為了修心,為了脫離六道輪回,往生西方極樂世界。可我命薄慧淺,等不到那一天。不錯,我也‘死’過一回,可後來被人救了,所以就到這裏來了。”

史豔萍搖搖頭,滿臉的不解與迷茫。

重生指著自己的鼻子,怪怪地笑笑:“你仔細看看我的頭,還是過去那顆頭嗎?”

史豔萍不禁後退一步,望著重生顫顫巍巍地說:“胡梅姐,豔萍膽小,你別嚇我。”

“叫我重生,”她強調道,接著她哈哈大笑,顯出一副豪放和非凡的氣概,她指著自己的頭說,“我沒嚇你,我這顆頭是別人安上去的,不信我取下來你看看?”

史豔萍慌忙擺著雙手,帶著哭腔阻止道:“別,別,別這樣。”

“嗬嗬,真還嚇著你了,對不起。”重生收起笑容,做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那我們就說正事,”她指了指史豔萍的肚子,“你有了,是吧?”

“是。”

“是被一個怪鳥咬過,是吧?”

“是。”

“不好意思,你可能提前生產,生出一個常人看來不正常的嬰兒。我要強調的是,不管生出的嬰兒長什麽樣,你都要像正常嬰兒那樣去撫養他,愛他,嗬護他,千萬不可歧視他,更不可拋棄他,傷害他。明白了吧?”

“明白。”

“好,你可以回去了,那邊還在等著你呢。”

“謝謝,”她怯怯地說,“敢問這是什麽地方嗎?”

“現在不便告訴你,以後你就知道了。”說罷,重生搖一搖身子,呼地一下不見了。史豔萍正在納悶,忽聽在她的上方一個沉悶的聲音叫她,“跟我來,我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