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交鋒

白日裏虹橋爆炸震動了整個宛恩縣,原本好好的節日氣氛都低迷起來,周遭人心惶惶。

河岸邊已經被官府封鎖,官家的船在府縣炸了,這件事怎麽著也得給朝廷一個交代,知府知縣都是一個頭兩個大,幾乎派出了所有的人手去打撈清理。

留下來的看家的人自然就少了。

鄰著縣衙門的義莊都是暫時放屍體的地方,都是以案子為由壓下來的屍體,等著待幾天之後就草草地拿席子一裹,埋到郊區的亂葬崗上。

守在義莊前的衙役正靠著門前的樁子打瞌睡,頭要低到地上去了。

“喂喂,醒醒。”

有人在他臉上拍了兩巴掌。

“嗯?誰?”

衙役一個激靈站直了身子,視線慢慢聚焦,看清了前麵的兩個影子。

他登時雙腿一軟。

“樓……樓大人……”

落後半步的男人沒有說話,看著大開的義莊大門,皺起了眉。

“門為什麽開著?”

“門……門?”

衙役恍恍惚惚地看著身後的大門,一把老舊的銅鎖晃晃悠悠的掛在上麵,鎖鏈早就被打開。

“怎麽回事?”

剛才叫人的周恒探出頭來看了看,尚未反應過來,樓白腰側的彎刀已經半出鞘。

門被輕聲推開,樓白一言不發的直奔著停屍處去了。

……

唐棠兒將手邊粗糙的麻布掀開,一張青白色的臉映入眼簾。

這姑娘看起來不過是二八年華,臉上還有施著粉黛痕跡,原本白嫩的臉頰上遍布著可怖的青紫痕跡。

唐棠兒皺了皺眉,將麻布更打開一些,探手輕輕拉開女子的衣襟。

細長的脖頸上也都是這種明顯被虐待過的痕跡,蔓延著一直往下麵去了。

唐棠兒又往旁邊看了幾個,全都是年華正好的小姑娘,與第一個如出一轍。

她呼吸一頓。

這些就是不久前離奇死亡但是無人認領的屍體,官府壓著匆匆結案的那些少女。

唐棠兒將麻布一一蓋好,然後微微抖著手,掀開了最後一個。

依舊是一張慘白無人色的臉,一頭長發枯糙散落,不複生前那般一絲不苟的模樣。

唐棠兒忽的感覺眼底有些幹澀,她慢慢呼吸著周遭冰涼刺骨的空氣,閉了閉眼,方才慢慢伸出手去。

黃雲珍的屍首已經被水泡的發白浮腫,唐棠兒斂著眼簾,手上動作極快。

屍體的上半身都沒有明顯的痕跡,隻有手腕處,一道淡紫色的淤青異常顯眼。

唐棠兒目光落在拿那處,剛要伸出手去,忽的耳尖一動,整個人頓住。

她猛地抬頭,想也不想迅速將麻布蓋回去,在剛蒙上屍體的那一刻極速的下腰後退。

一把鋼刀擦著她的身子,破空而過,猛地釘在了後頭的木柱子上,嗡嗡作響。

唐棠兒甚至頭都沒有回,直接借力撞開慘白的紙糊的窗子,用最快的速度落地便往大門的方向狂奔。

身後極度危險的氣息伴著嗚嗚風聲迅速逼近,寒意幾乎貼近脊背。

緊趕慢趕追上來的周恒瞪大了眼,連腰間的刀都還沒來得及拔出來,就被眼前的景象嚇的腿軟。

虹橋水港那邊今天撈出了不少的屍塊,就要從義莊裏騰地方放,自家大人大半夜的突然說要重新看看不久前的那些死人,沒想到卻趕上這麽一出!

唐棠兒也正心底唾罵自己倒黴。

本以為正是守衛稀鬆的時候,卻撞上了不知哪來的個危險人物。

寒氣直直逼著後腦而來,她幾乎能聞到刀上的血腥氣。

不敢耽擱,直接偏身轉移力道,唐棠兒的身子以一個奇怪的角度扭轉過來,腳尖使力,踩著一棵枯樹直接翻上了屋頂,連連倒退數步。

那人緊跟而來。

唐棠兒這才看清那個人的全貌。

形如鬼魅,卻是麵如冠玉,隻是一身黑衣配上慘白如紙的臉色,活像地獄裏勾魂的魑魅。

“你是什麽人?”

樓白質問的間隙仍不耽擱,直接幾個閃身便舉刀向前。

唐棠兒隻得從袖中滑出匕首勉強抵擋,借力錯開身位。

就在剛才短兵相接的一刻,她瞥見那人刀柄上勾畫的繁複花紋,不禁眸色一沉,不欲糾纏,閃身想退。

但樓白的身形竟是更加敏捷一些,幾乎毫不耽擱的便追了上來。

唐棠兒心中暗驚,錯身閃開一擊之後猛地轉過身子,手腕上的那隻小盒子顯現,樓白隻覺眼前一閃,便聽得‘咻咻’兩聲,兩隻細小的弩箭以極大的力道破空而來,直逼麵門。

異變突生,他抬刀格擋,一隻當啷撞上刀刃,巨大的力道竟然逼得刀一偏,另一隻直接擦著他的腰飛過,劃破衣衫,帶起一道血線。

樓白臉色暗沉,直接撈起小弩箭運力扔出。

唐棠兒已然要越過院子,利器襲來,她躲閃不及,箭直直的沒入肩膀,發出讓人牙酸的“噗嗤”聲響。

她悶哼一聲,被力道帶著摔落了下去,眼見著身後聲音逼近,她猛地探手入袖,一把藥粉驟然撒了那人一頭一臉。

樓白頓時覺得渾身血液一滯,幾乎是踉蹌著跌落在地。

他咬牙撐刀起身,眼前卻早沒了人影。

……

巷陌狹窄靜謐,仔細聽去,隱隱有不穩的呼吸聲起伏不定。

唐棠兒捂著肩膀,臉上沒什麽表情,腳下步子絲毫不敢停慢。

她繞過城西,在幾乎臨近郊外的一處破院子裏停了下來。

唐棠兒上前,直接踩著牆飛身跳了進去。

“咻”的破空聲傳來,她腳尖剛落地,便猛地提身閃到了一百年,一隻木棍“砰”的釘在了身後的木門上,發出陣陣嗡鳴。

木棍的旁邊密密麻麻的一片深淺不一的坑洞。

剛才一番拉扯下傷口猛地流出血來,唐棠兒半點沒被影響似的,繼續往前走。

“我這破牆,你這丫頭可是翻得越來越利索了。”

唐棠兒終於呼了口氣,腳步輕快的推門進去,隻道:“你瞧那木門上被紮的坑坑窪窪的,指不定哪天就塌了。”

隻是剛進門,就被人一把拉近了。

“我說怎麽一股血腥味!你這是怎麽回事!?”

眼前突然出現的人雖頭發已經幾近花白,但是看起來並不年邁,隻是臉上的滄桑讓他看起來有些頹然的老態。

唐棠兒不答話,但是儼然已經放鬆了下來,她直接探手握住箭柄,猛地拔了出來。

頓時獻血噴濺。

她的頭上也立時冷汗密布。

“先生別看著了,先給點藥。”

無為先生幾乎是抖了抖胡子,連道幾聲你,甩了甩破破爛爛的袖子去翻箱倒櫃的拿了藥來。

唐棠兒看都不看就一股腦的倒了上去。

扯了半邊袖子匆匆包上了。

“傷口小,不礙事,就是不巧碰上隻咬人的狗。”

唐棠兒徑自上前給自己倒了杯冷茶喝下去,說著還磨了磨牙。

無為也看出那傷口是她那柄小弩箭所致,但似乎不是那弓弩射出來的力道,要不然唐棠兒這隻胳膊早就廢了。

他哼哼兩聲坐下來,還沒開口,就聽見唐棠兒說道。

“雲珍姐沒聽勸……她那天獨自一人去跟蹤了那個人……”

無為抬起頭,看著眼前的女子垂著頭,讓人窺不見臉上的表情。

唐棠兒收緊手中的杯子,緩緩吐出口氣,輕聲道:“我告訴過雲珍姐,有什麽事千萬要先和我說,不要輕舉妄動的。”

無為隱在黑暗中,彎了腰,好像又驟然蒼老了十幾歲似的,他幹巴巴道:“也是因為好容易有了那些人的線索,她……也是想知道小安為什麽失蹤,也希望小安還活著……”

唐棠兒將杯子放回去,聲音聽起來似乎還是冷靜的。

“我已經可以確定,背後有一個大型的、盤根錯節的人口販賣組織。”

無為猛地抬起頭來,借著外頭微薄的光,他看見唐棠兒的眸子在光下微微一閃。

“要摸到那個組織,首先就要把伸到百安府的爪子……揪出來……”

唐棠兒忽然起身,往門外走去,無為跟著走了幾步,看著她從院子中的枯草裏撿起一塊粗糙的石頭,在手裏顛了顛。

少女看似平靜無害的眼神看過來,卻驀然讓無為先生心底一顫。

無為教導唐棠兒九年,看著她從個笨手笨腳的小丫頭長到現如今長身玉立的婷婷模樣,竟是此時才恍然感覺,時光荏苒下,小丫頭也長大了。

“我一大早上山挖野菜,不慎摔下了山坡。”

唐棠兒自言自語似的念了一句。

無為猛地反應過來她這是要掩蓋那箭傷,尚未來得及說話,就見唐棠兒毫不猶豫地用那石頭猛地往自己肩背上砸了上去。

刹那間,鮮血淋漓。

……

樓白靠著牆緩了好些時候,才覺得那血液凝滯、周身麻痹的感覺退去了一些。

他撐刀站起來,翻上房頂,找到了那隻閃著寒光的小弩箭。

他尚且記得那賊人是從一方小盒子中將箭射出來的,那麽小一個小盒,竟然有這麽大的力道。

樓白冷著臉,接著將這隻弩箭收起來,往回走。

周恒早就在門口急地團團轉了。

兩位大俠過招,他一個小嘍囉真是插不上手,隻好在這兒等著。

遠遠看著樓白過來,他忙小跑上前,又往後看了看,方才猶疑道:“死了?”

樓白此人常年冷的不近人情,偏生長了個笑唇,麵無表情的時候唇角都是似有似無往上揚的,原本該是一副和煦親近的麵相,放在他身上,竟是生生笑出了個陰冷的嘲諷樣,實在是讓人駭然。

他腳步不停,無甚感情道:“跑了。”

“跑……跑了?”周恒嘶了一聲,“還有能從大人眼皮子底下跑掉的小賊?”

樓白冷哼一聲,嘲諷道:“盡耍些陰險手段!”

周恒看出這位爺心情不是很好,很有眼力見的不再開口討嫌,隻跟在後麵進了義莊裏頭。

樓白站在門口掃視一周,眼神微微一頓,抬步走過去。

視線掃過那些坑坑窪窪的破布,然後停在了一具屍首前,抬手將蓋著屍體的布掀開。

周恒上前看了一眼,貼心的解釋道:“大人,這位就是縣衙裏那位前兩日不慎失足落水的女官,叫黃雲珍,哦,您不就是覺得這事有蹊蹺今晚要來看看嗎?”

樓白沒多說什麽,將布蓋上,吩咐道:“明天清理屍體的時候,把這個還有那些少女的屍體留下。”

周恒應了聲是。

這廂黑夜中的詭譎雲湧、各懷心事,普通小老百姓是不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