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疑點重重
今天天剛亮,西城公安分局就闖進一大幫人,人群裏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最顯眼的,是走在隊伍前麵的一個中年婦女。她穿著孝衣,雙手捧著大相框,相框裏鑲著個男人的大頭照。那群人連哭帶鬧,一窩蜂闖進辦公樓。
伊輝在籃球場鍛煉,剛好目睹了一切,心中頗為納悶兒。
上午9點,那群人終於從辦公樓出來了。伊輝聽到動靜,忍不住下樓看熱鬧。
捧相框的女人還是走在最前邊。她眼圈通紅,肯定大鬧了一場。女人身邊站著個魁梧的男人。男人臉色微紅,一邊打手勢,一邊跟女人解釋著什麽。
伊輝認出來,那男人是刑警大隊的隊長——江誌鵬。
江誌鵬白話半天,女人終於領著隊伍離開。
“真窩囊!”江隊長板起臉,拿出煙點火,誰知怎麽點也點不著。他一抬手,狠狠地把打火機丟出老遠。
伊輝走過去,幫江隊長點上煙。
“你是?”江誌鵬愣了一下。
“伊輝,宣傳科的。”
“哦!你就是王可說的那小子?”
江誌鵬說完,眼角餘光瞧見樓上一人正衝他招手,趕緊丟落香煙,跑步上樓,沒再看伊輝一眼。
伊輝往樓上看去,認出來剛才招手的人,正是雷家明父親,分管刑偵的副局長雷霆。
看來江大隊挨訓去了!伊輝悶頭往回走,正好碰見王可,兩人差點撞個滿懷。
伊輝一樂,攔住王可,問:“那群人怎麽回事?”
“別提了!”王可把雙手插進短發裏,前後犁了好幾圈,樣子很是煩躁。
伊輝遞上煙,拉著王可來到一輛警車旁邊。
王可簡述事情經過。大概一個半月前,一個叫褚悅民的,在車裏開著空調午休,悶死了。褚悅民是刑滿釋放人員,坐牢前,是西城區城建規劃局副局長。那群人是死者家屬,來鬧事。領頭的是褚悅民老婆。
“悶死?怎麽定的性?”
“問題就在這裏!”
王可告訴伊輝,最初的定性是交警給的,個人操作不當,空調開了內循環,導致褚悅民缺氧,意外死亡。分局不放心,做了屍檢,發現死者體內有大量一氧化碳和二氧化碳,酒精含量也偏高,體表和體內再無其他異常,能肯定褚悅民是被悶死的。但是,並不能就此排除其他可能,更不能草率認定操作不當就是死者本人行為。
“嚴謹是對的,可也不能一直拖著吧?”
“沒拖,隻是暫時不能定性,屍體也就沒法還給家屬,再說還給解剖了……他家人不鬧才怪!”
“你們查到什麽?”
王可略一猶豫,隨即想到伊輝在爆炸案上給他的幫助,便道:“兩個重點:一個是代駕,一個是行車記錄儀。7月11日出事那天,是褚悅民生日。那天中午他喝過酒,這點毫無疑問。飯後他從家中離開,叫代駕送他去靜山見一位朋友。途中,褚悅民跟他朋友聯係,他朋友不在靜山別墅。褚悅民趕到後,就在車裏等。當時天太熱,褚悅民叫代駕把車停在一棵高大的雪鬆底下,雪鬆擋住了附近別墅的攝像頭。車內一直開著空調,沒熄火。這些情況,代駕都已證實。另外,褚悅民車內有行車記錄儀,車未熄火,記錄儀一直運行……”
“拍到了異常情況?”
“什麽也沒拍到。”
“什麽也沒拍到?”
“別墅自然分布在靜山腳下,間隔很大,且周圍種滿綠植……記錄儀沒拍到什麽,但是錄到了奇怪的聲音。”
“奇怪的聲音?”
“開關車門的聲音,一共四次,聲音都不大。就是說,車門有過兩次開合。”
“隻有開關車門的聲音,沒有對話?”
“是的!”王可說,“空調噪音比較大,隻能聽到開關車門的聲音。從時間上看,第一次是代駕離開兩分鍾後,第二次是一小時之後。第一次車門開關過程短暫,約為10秒。第二次車門開關過程更長,約為4分30秒。”
“10秒?4分30秒?”伊輝輕輕重複。
“就第一次開關車門來說,起初我們以為,是代駕有什麽東西忘在車內,返回去拿,但是代駕否認了!所以隻剩兩個可能,要麽,是褚悅民下過車,並且下去過兩次,要麽,是其他人所為。”
“如果是第一種可能,褚悅民下車兩次,會做什麽?小便?”
“4分30秒夠他小便,10秒能做什麽?”
“那麽代駕離開時,褚悅民什麽狀態?”
“半睡半醒。代駕跟他打了招呼,還提醒他記得支付費用。褚悅民回答了。”
“代駕的筆錄可靠嗎?”
“那小子三十來歲,上有老下有小,每天起早貪黑……怎麽?你懷疑我們的基本業務能力?”王可回過味來。
伊輝道歉,緊接著說:“兩次開關車門的聲音……如果隻考慮可能性,那還可能是這樣——第一次,是代駕和褚悅民之外的第三人所為,第二次是褚悅民所為,或者相反。或者,兩次都是第三人所為。”
“窮盡演繹,然而有什麽用呢?”王可愁容滿麵。
“你什麽想法?你們懷疑謀殺?”
“有個明確的疑點!”王可找到自己的車,兩人上去。
王可小聲說:“從記錄儀看,褚悅民到靜山別墅時,是下午2點半。第二次關閉車門的時間,是下午3點半。褚悅民那位朋友趕回別墅,發現死者的時間,是下午4點40。假定第二次開關車門是褚悅民所為,那麽,理論上來說,從3點半到4點40,這個時間長度,在空調車內並不足以悶死人。”
“僅僅是理論上?”伊輝反問。
“哥!別犯軸!那是法醫給出的結論,有足夠的科學依據!”王可無奈道,“當然,作為刑警,應該事無巨細,考慮死者的身體條件,甚至當時的空調擋位,甚至那輛車的性能……這麽說吧,褚悅民身體狀況非常好,坐了牢,減了肥,本應受益終身……”
“還有嗎?”
“還有。褚悅民那位朋友趕到時,那輛車的門窗都是鎖死的,他找人幫忙打破了車窗,但為時已晚。問題是,代駕記得很清楚,他臨走時駕駛位車窗並沒關嚴,起碼留有五分之一的空隙。”
“也就是說,第二次開關車門的,大概率不是褚悅民!他在車內乘涼休息不假,可是沒理由鎖死門窗,把自己封在裏麵。”
“所以才叫疑點!”王可再次用雙手犁著頭皮,懊惱道,“從明天起,那個案子就歸我了……可我對‘827’爆炸案更有興趣!你說——”
此時王可電話響了,話題被迫中斷。
接完電話,王可叫伊輝下車。他要趕去林義化工與同事會合,調查爆炸案殘留現場。
伊輝沉浸在那幾個疑點當中,可是討論顯然無法繼續。
他磨蹭了一會兒,厚著臉皮說:“搭個車吧!雷家明在林義化工采訪,微信叫我過去幫個小忙。”
“雷家明找你幫忙?”
王可將信將疑,但還是發動了車子。趕到目的地後,他瞧見雷家明的車果然停在門口,旁邊還有其他媒體的采訪車。
“沒騙你吧!”伊輝笑著下車,兩人在門口分開。
這片區域伊輝第一次來。他站到路邊觀察,並未急著聯係雷家明。
工廠應該是加派了保安,共有四個人在傳達室值班。廠子的大門是伸縮式,不時有貨車進出。工廠四周是磚砌圍牆,足有2米多高。牆體表麵沒刷水泥,牆頭上嵌著碎玻璃。碎玻璃密密麻麻,排列整齊,順著牆頭延伸向遠處,在某個角度下,反射著刺眼的陽光。牆體外側是綠化帶,綠化帶跟牆體之間,有一條小路。
伊輝拖著右腿跨過綠化帶,走上小路。
那條路坑坑窪窪,到處是垃圾。牆根處、枯葉下,間或埋伏著糞便,幹燥的、新鮮的都有。伊輝慢慢地走,把注意力放在牆麵和牆頭。他沒想到東廠如此之大,大約一個小時後,他才繞行完一圈,終於回到南門。
這一圈下來,他有兩個發現。
牆頭的碎玻璃防線並不完整。整個工廠圍牆,碎玻璃脫落的地方至少11處。他想,“827”爆炸案的凶手,要麽就在企業內部,要麽是外人。如果是外人作案,那要避開南北兩個大門的監控,無非就是翻牆頭。理論上說,那11個碎玻璃脫落的地方,都是可行入口。
他觀察了所有的牆麵,尤其是11處缺口對應的牆麵,希望發現異樣痕跡。2米多高的牆頭,誰也不可能直接跳上去。如果牆麵被蹬踏,紅磚上就一定留下痕跡,除非潛入者借助梯子之類的工具,可是那樣風險太大,哪怕是晚上。然而,那11塊重點牆麵上,他沒發現任何異樣。當然也不是全無發現,在某些牆麵上,他找到多處痕跡,有的磚麵上有字,有的黏附著幹硬的泥腳印。
他盯著牆頭良久。
凶手會不會偏偏選擇帶玻璃的牆頭翻越?那樣勢必要單手攀住牆頭,用另一隻手摘除玻璃片,然後不借住腳力蹬踏,單憑雙手拉上牆頭,或者蹬踏過牆體,又把留下的腳印痕跡擦掉了。而且凶手返回時,還要把碎玻璃還原……
他很快否定了那個想法——“827”案的凶手,是個用氫氣殺人的聰明人。聰明人,不會選擇既笨又冒險的法子。
他來到大門口,進入保安室,笑嘻嘻地給每個人發煙,然後一邊打手勢,一邊白話,很快就跟人攀談上了。
他想了解廠區晚上的安保情況。
一個東北小夥告訴他,就算廠子不出事,晚上也有人按點巡邏,安保程度不亞於社區。
門前公路兩側,停滿了車。
小夥說,那些車都是職工的。現在是旺季,每天三班倒,晚上12點有一波人下班,有一撥人上班。上班的,下班的,都要吃飯,而馬路對麵,到處是飯館和夜攤。某種程度上說,這條路才是西城最熱鬧的地方。
伊輝一邊聽,一邊用力點頭。
“不管癟犢子玩意兒咋進去的,反正不可能爬牆頭!”
小夥把胸脯拍得啪啪響。
伊輝又問監控情況。
小夥說監控被警察拿走了,連帶辦公樓門口的,也被拿走了。
小夥健談,伊輝再次遞上煙去。
這時,他突然聽到廠區裏傳出一陣悠長的汽笛聲。
他覺得怪,循聲望去,什麽也沒看到。
小夥說,那是運原料的小火車發出的聲音。火車頭掛兩三節車廂,一到生產旺季就忙個不停。隻是不知道誰開那玩意兒,白天蛋疼,經常按汽笛,製造噪聲,晚上還算安靜。
“小火車從哪兒進來?”
“東西兩廠來回跑唄!”小夥指著西邊,“橫跨五一路專用天橋,省得阻礙交通。”
“橫跨天橋?每晚都跑?”
伊輝凝神看向遠處。剛才繞廠一圈,他是經過了天橋邊緣的,隻是沒留意它。
小夥說:“現在高峰期,每晚起碼兩三趟。”
這時,雷家明從辦公樓出來,遠遠地跟伊輝打招呼。
伊輝留給小夥半盒煙,進入廠區。
雷家明心情不好,昨晚他又和父親吵架了。
他們爺倆平時交流很少。在他眼裏,雷霆身上“人味”不足,機器的屬性更多。他對父親的概括,是“執行者”,一年到頭就知道執行領導命令,從不曾有任何異議。
雷家明把“異議”,理解成“自己的想法”。
曾經,他也想象回到家能和父親一起喝茶聊天,就工作和生活扯扯閑篇,甚至罵罵娘,說一點兒心裏話。然而多年下來,那樣的情景從未出現過。現在,他幾乎放棄了那個幻想。
昨天晚飯後,他像往常一樣躺在沙發上刷手機,父親坐在一旁看新聞聯播,彼此就像兩個世界的人。
新聞還沒放完,進來個工作電話,雷霆到陽台上接。
雷家明習以為常,但還是調小了電視音量。
“對!警情簡報照發,越短越好!案情對外嚴格保密,以免引起恐慌!”雷霆在電話裏強調。
雷家明聽到了這句話。事實上,類似的話,他已經聽過無數遍。
他想,父親所說的案情,一定是“827”爆炸案。
他不屑地哼了一聲,把頭埋進靠枕。
“你哼哼什麽!”雷霆回到客廳。兒子那點小動靜,沒逃過他的耳朵。
“沒什麽!”雷家明頭也不抬,專心刷手機。
“好好工作,遵守章程,不要一天到晚胡思亂想!”雷霆的話硬邦邦。
“胡思亂想?”雷家明忍不住了,丟掉手機坐起來,“老子就是聽不慣你那套說辭!怎麽了!”
“再說一遍!誰是老子?”雷霆的呼吸聲很沉重。
“少扯沒用的!”雷家明冷笑,“您剛說什麽呢?‘案情對外嚴格保密,以免引起恐慌’,對吧?您做得實在太好了!作為兒子,記者,不管什麽案子,連我都不能從您這兒得到一點兒消息呢!”
“你小子諷刺我?”
“哪敢!”
“想跟我套消息?”
“懶得!”雷家明點了根煙,隨後把煙盒扔給雷霆,“今天我就想探討一下,您那話到底什麽意思?”
“什麽話?”
“‘案情對外嚴格保密,以免引起恐慌’——請問雷局,案情對誰保密?以免引起誰恐慌?”
“混賬!”雷霆想不到,兒子隻是在糾纏一句話。
“是群眾嗎?對群眾保密?以免引起群眾恐慌?”雷家明對“混賬”早就免疫了,他迎著雷霆的眼神,狠狠懟回去,“我好奇很久了!在您雷局眼裏,群眾到底是他媽什麽玩意兒?為什麽動不動就恐慌?”
“閉嘴!”雷霆大聲斥責,帶動嘴角的煙瑟瑟發抖。
“還差兩句呢!”雷家明甩掉煙頭,“告訴您,遇事別總藏著掖著!老百姓啊,沒你以為的那麽脆弱。除了作惡者,沒人會恐慌!”
“還差一句!”雷霆的咬合肌高高鼓起。
“讓人說話,天塌不下來!不讓別人說話,自己隨意表達——就是對謊言的變相壟斷!”
雷霆默默地站在那兒,少見的沒發飆,這出乎雷家明意料。
過了一會兒,雷霆嘿嘿一笑:“還是憤青那一套!老子也懶得跟你談!”
“切!”雷家明穿上鞋子,準備離開。
“你還是個記者,對嗎?”雷霆突然反問。
“記者怎麽了?”
雷家明站起來。他知道父親話裏的意思,無非是職業規則那一套。
他咽下口水,同時把一些話也咽了下去。他聯合伊輝套話時,跟王可簡單討論過規則問題。他比誰都清楚報道該怎麽寫,那是另一回事。
他諷刺過王可,現在又來針對父親。他就是要這麽做,就是要把“異議”放到他們父子之間,心裏才會舒坦一些。此番爭執,他為的不是表達“異議”,而是表達本身。他覺得,他和父親之間的冰層太厚了,哪怕用吵架的方式去加熱,融化一點點也好。如果父親能靜下心來,就他的“異議”好好討論一番,那他們父子之間,一定會是另一種局麵。可惜沒有。
“好好做你的教育版塊吧!社會新聞采編,不適合你!記者,就該做記者的事,向社會傳遞正能量!”雷霆的話,沒有走向雷家明期待的方向。
雷家明用力歎了口氣,又脫下鞋子,蹲在沙發上:“那就以記者的身份,跟您討論一下。請問‘827’爆炸案——”
“不談案情!”雷霆拒絕得非常幹脆。
“我說的不是案子!”父親的反應令雷家明激動起來,“林義化工是典型汙染企業,規模很不小,對吧?絕大多數企業都搬了,對吧?請問,它為什麽還不搬?您知道它對西城區環境影響多大嗎?您知道西城群眾的普遍想法嗎?”
“據我所知,它已經搬了幾條生產線,而且新廠區正在建設,近期完工。”
“正麵回答問題!”雷家明不依不饒,很享受爭執的過程。
“那是城建規劃、環保、勞動局等相關部門的問題,老子是幹刑偵的!”
“這不是問責,是討論,在我還沒寫稿子之前!”雷家明咄咄逼人。
“喲?想寫稿子?動動這裏!”雷霆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知道林義化工養了多少人嗎?知道廠子帶動了多少第三產業嗎?廠子周圍,五一路周邊,相關的超市、物流、餐飲、住宿,維修、理發、洗浴,等等,要是條件不成熟,幾年前就全部搬遷,多少人失業?多少店關門?社會流動增加多少風險?你小子去養活他們?”
“我……”雷家明突然卡了殼。
“這叫大局!”
雷霆好像覺得自己說太多了。
實際上跟往常比,他的確說得夠多。多年的習慣打破,令他很不習慣。
他一口氣喝光杯子裏的水,走進書房,咣當一聲門響之後,把父子二人的世界又隔開了。
父親最後那段話,雷家明的確沒考慮過。他有些懊惱,承認自己沒看清問題背後的問題,承認父親的話有道理。可是,他費盡心思發動戰爭,剛剛展開的話題,就這麽突然中止,又令他非常氣餒……
他感覺被人狠狠打了一拳,剛要還手,人就跑了。
他想和父親“對打”,然而對方根本沒給他機會。
雷家明氣滯。
他母親是個外交官,長年不在家,然而他對母親的關注,卻多過父親。最起碼,他和母親在網上的交流是順暢的,而且還算溫暖。可是家裏就不同了。父親是典型的好幹部,但算不上好父親,很難跟兒子心平氣和地交流。
就是有病!退下來下下棋、遛遛鳥,也許能治好!這是他對父親的總結。
他無奈極了。
在化工廠見到伊輝,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什麽指示?”伊輝一臉壞笑。
“喝點唄!”雷家明沒提吵架的茬。
“又嗆雷局了?被人反擊,有力沒打出去?”雷家明那點事,伊輝一眼就看透了。
“也不全是!”雷家明用力伸了個懶腰,“今天碰到個老同學,近10年沒聯係了,中午想聚聚,約你湊個數。”
“女的?”
“初中同桌,男的。”
“你們感情挺深?”
雷家明沒點頭,也沒搖頭。
他想了一會兒,才找到準確的措辭:“這麽說吧,他是個很幹淨的人。”
“幹淨?”伊輝忍不住,笑得彎下腰去,“是你的初中印象吧?那會兒誰不幹淨啊?就算髒,又能髒到哪兒去?”
“見了你就知道了!”雷家明認真地說,“重點不在這兒。重點是他被毀了,而我親眼見證了一切,卻說不清到底是誰毀了他——”
“什麽意思?”伊輝抱起雙臂,表情也認真起來。
“算了,說來話長!總之你知道的,我向來對很多事情看不慣,初中時就那樣了。我是他同桌,幫過他很多次,隻是並沒有改變什麽……”
廠區不是說話的地方,雷家明沒有細聊的意思,伊輝也沒再問。
這時,王可從辦公樓出來。他身後跟著三名警察,都帶著裝備,看樣應該是痕檢人員。這夥人略顯疲憊,神情有些沮喪。
“估計他們沒找到重要的東西!”雷家明說。
“找什麽?”
“可疑腳印、DNA殘留、煙頭……你忘了?他們手裏有監控的!”
“那些玩意兒一找一大堆,比對、排除才是關鍵。”
雷家明點點頭,迎上王可,打趣道:“有什麽重大發現?王大隊長?”
“胡謅八扯!有種叫老子王局!”王可撇了撇嘴角,看向伊輝,“我們先撤了!你們——”
“我們中午有點事。”
“那我晚上找你!”王可說完,招呼同事離開。
“咱也撤吧?”雷家明拿出車鑰匙。
伊輝搖頭。來都來了,他想進去轉轉。
“我知道你心思!”雷家明拍著伊輝肩膀說,“人家痕檢犁過的地,還能給你留朵花?”
“老子又不是蜜蜂,就是隨便看看。”伊輝朝辦公樓走去。
雷家明實在不想去,於是等在外麵。
辦公樓高11層,入口大門是聲控的,晚上不上鎖。大門上方裝著一個高清紅外探頭,探頭上有紅光,正處於工作狀態。它對應的硬盤早被刑警拿走了,看來廠方又加裝了新硬盤。
辦公樓前立著腳手架,有工人在上麵工作,整修炸毀的房間。
伊輝抬頭看了一會兒,然後進入大廳。
大廳很敞亮,中間有兩部電梯,安全步梯設在走廊兩頭。
伊輝看了看一樓的門牌號,選擇了左側電梯。
他知道,電梯按鈕上,以及四周鋼板上所有的指紋,早被痕檢取走了。
很快,五樓到了。走出電梯右拐,第一間就是501。
501門前放著很多裝修材料,裏麵有工人在整修地麵,新買的房門立在一側。
伊輝搖搖頭。他知道,這個遺留現場毫無價值。
走廊很寬敞,南北兩側都有辦公室。伊輝站在501門口朝裏觀望,腦子裏即時展開想象。
他看到那天早上,唐林清叼著煙走出電梯,先打開自己的房間,然後來到他站的地方,掏出鑰匙開門,接著轉動門把手……
“咣當!”幹活的工人碰倒了靠牆的雜物。
他聽到動靜,回過神來,原地轉了一圈,隨手打開了501對麵的房門。
“找誰?”房裏的辦公人員問伊輝。
“警察!隨便看看!”
他迅速亮了亮證件。他的證件是宣傳科的,壓根兒沒有調查權。
他很自然地收起證件,然後把注意力集中到門鎖上。
門鎖是單鎖頭的插芯鎖,外側帶把手,裏麵帶開鎖旋鈕。這個鎖操作方便,外麵鎖上,裏麵用旋鈕就能開門,不用鑰匙。有的鎖安全係數很高,但是遇到起火等緊急狀態時,容易把自己封死在房內。這個鎖沒有那種風險,價格也相對便宜,在該廠廣泛使用。
“你們的門鎖都一樣嗎?”伊輝把鎖開關了幾次,然後問辦公人員。
“有什麽問題嗎?”一個人走進辦公室,在伊輝身邊站住。
“我是西城公安分局的……過來了解情況。”伊輝含糊其詞。
“我叫李默琛。你想了解什麽,可以問我。”李總監本想看伊輝的證件,轉而想起公安痕檢人員剛剛離開,便作罷了。
“你們的門鎖都一個款式?”伊輝趕緊拋出問題,他不想節外生枝。
“對!”
“501呢?也一樣?”
“房子毀了,新買的門鎖,型號我不了解。”
“我是說爆炸之前。”
“都一樣。”
伊輝點點頭,決定下樓。但他這次沒坐電梯,而是走到走廊盡頭,從步梯離開。
李默琛看著伊輝的步子,心裏有點奇怪:這人腿腳不利索,還能當警察?
“死瘸子!幹什麽呢?快點!”雷家明打來電話。他一般不這麽稱呼伊輝,但也不忌諱。他知道伊輝根本不在乎。
“就看了看門鎖,這就下去。”
“鎖有問題?”
“他們的鎖很普通……除了鑰匙,有很多法子可以打開。”
“501的門鎖,早被王可他們帶走了,他們會鑒定開鎖方式的!”雷家明說完掛了。
伊輝張了張嘴,把話又咽了回去。
他感覺,重點也許不是開鎖方式,而是鎖本身……
伊輝很快走出辦公樓,但還是沒有離開的意思。他站在樓前,抬頭呆呆地向上凝視。
“窗戶有什麽好看?”
雷家明有點不耐煩了,順著伊輝的目光,也向上看去。
從外麵看,辦公樓的窗戶大致相同,區別在於大小和樣式。拿501來說,它以前是老總辦公室,窗戶最大,而且是落地窗,懸掛布藝窗簾。比501的窗戶再小一些的,可能是副總辦公室。普通員工的辦公室窗戶都一樣大,樣式也一樣,均為推拉式滑動窗,裏麵掛著百葉窗簾。
伊輝看了一會兒,扭了扭脖子,轉身朝樓門西側走去。
辦公樓前5米開外,有一條東西走向綠化帶,裏麵種著冬青和銀杏樹。伊輝點了根煙,在綠化帶與辦公樓中間的空地上來回溜達。
他想,既然有監控,就一定能拍到凶手進入辦公樓的影像。最壞的效果,無非是凶手做了偽裝,不讓監控拍到麵貌。就算如此,警方也能掌控凶手的其他體貌特征,比如高矮胖瘦,走路姿勢等,從而極大縮小排查範圍。如果對視頻進一步高清處理,或許還能發現更多細節,比如凶手攜帶的工具包樣式、LOGO、衣服、鞋子款式,甚至皮膚**處可能存在的特征。
可是,如果不是這樣呢?
他很頭痛。包括監控在內的更多細節,王可尚未向他透露。信息嚴重不對等。
他一邊走,一邊重複一個問題:這裏就是案發現場,如果我是凶手,我會怎麽做?
他不知道凶手的行動軌跡。但能斷定,自己剛才走過的路線,肯定有一部分跟凶手重合。比如步行樓梯,比如眼前的這條路。想到這兒,他不禁低頭看向自己的腳印。
這時,小火車的汽笛聲再次響起。
他眼睛一亮,小跑起來,想去看看那輛小火車。
雷家明久等不及,徑直把車開過來,擋住他的去路。
“走了!帶你認識我過去的兄弟!”雷家明一邊說,一邊按響喇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