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姐妹花

顧楠楠跳樓事件背後,一定有秘密。

伊輝等人落後錢豐收幾分鍾,再次前往車站派出所,去求證顧楠楠自殺簡報的詳情。

出麵接待他們的,還是副所長錢岩。

“叫顧楠楠對吧?”錢岩找出相關材料備份,順便把當時負責調查的警員老鄧,叫進辦公室。

老鄧叫鄧子龍,有20年警齡,一進門,就笑嗬嗬給大家發煙。

王可指著雷家明,重新道明來意:“這是咱們雷局的兒子,雷家明,負責市日報社教育版塊,對那個顧楠楠自殺的情況很上心,所以才來麻煩錢所,詳細了解一下當時的情況。”

鄧子龍拿起資料認真看了一會兒,說:“那晚是我出的警,到現場時那孩子就不行了。自殺的結論,應該沒有問題。”

王可問:“結論怎麽出來的?”

“現場調查情況,是我們所負責的。屍檢那一塊,是你們分局辦的。實際上沒解剖,隻檢查了體表,除了跌落傷,沒其他外傷。再就是檢查了胃容物,無中毒跡象,就把屍體還給家屬了。”

說完,鄧子龍從手機裏找出一個電話號碼。

號碼是西城公安分局某法醫的。

鄧子龍說,屍體檢驗報告在分局裏。

王可有那個法醫的電話,無須保存,接著問鄧子龍:“那現場調查情況呢?”

“如意賓館總共五層,那孩子住505,南向房間。她有身份證,那晚入住登記時間……”老鄧看了一眼資料,“23:20。賓館值班的是賓館老板兒媳婦,她不認識顧楠楠。離賓館不遠,就有一家網吧。尤其後半夜,有人玩累了,會上賓館開鍾點房,所以顧楠楠去開房休息,她沒覺得奇怪。孩子跳樓時,她在前台睡著了。報警的是個開車路過的司機,通過車燈看到了孩子。”

“賓館監控呢?”

“戶外監控是壞的,戶外的燈也壞了。前台處還有個監控,拍到了顧楠楠登記的影像。”

“也就是說,沒有顧楠楠墜樓影像?”

老鄧點頭。他是個老警察。類似“怎麽了?你們懷疑墜樓有問題”這種話,他不會亂說。

“前台監控影像呢?帶回來沒?”

“有備份!”老鄧站起來,“現在看?還是……”

“看一眼!”

王可等人跟著老鄧,去了另一個房間。

老鄧打開影像備份,找到時間起點。數秒後,顧楠楠出現在畫麵裏。

她15周歲,剛初中畢業,穿著運動服,背著個粉紅書包,紮著馬尾,額頭飽滿,一雙眼睛又大又亮,嘴邊還有個小酒窩,一看就是個活潑開朗的孩子。

伊輝盯著畫麵看了片刻,點擊快進鍵。

從23:20,顧楠楠登記完,到淩晨1點半,也就是金大聖所述,撿走書包的大約時間,那兩小時多點,又有三個人登記入住,其中一男一女,二十來歲模樣,另一個是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

老鄧問過賓館值班的,說那個中年男人當時喝多了,滿嘴髒話。

伊輝沉思:從監控影像看,顧楠楠入住後,再無可疑人員跟進去。也就是說,顧楠楠自殺的疑點,又少了一個。可是——

他突然想到另一個細節,於是問老鄧:“那23:20之前呢?顧楠楠去賓館前的登記名單,有嗎?”

“啊?”老鄧愣了一下,忍不住反問,“那個,似乎跟調查無關吧?你還是懷疑……”

“沒別的意思!就是把能想到的細節,都搞清楚。”伊輝說,“如果23:20之前,有可疑人員先顧楠楠一步進入賓館,而那個人跟孩子又有什麽矛盾的話……”

老鄧抱起胳膊:“如果?哎!顧楠楠的房間,房門是從裏麵鎖死的。房內很整潔。事實上,那孩子跳樓時,書包是背在身上的。房內椅子上,有其坐過的痕跡,桌上還有半瓶水。也就是說,她入住後,甚至連鞋都沒脫。我也想不通,她為什麽想不開!”

聽了老鄧這番話,伊輝閉嘴了。事實證明,眼前這位老警察很稱職,比他預想的還有經驗。

雷家明突然開口:“鄧警官!孩子自殺原因,你們怎麽判斷的?”

老鄧苦笑:“給出情緒上抑鬱的結論,也是沒法子。工作嘛,總要有個結論的……唉!那個年紀的女學生,要是想不開,可能是早戀,或者沒考好之類的原因……那些事兒,都容易影響孩子情緒。”

“可是據我了解,顧楠楠平時活潑開朗,根本看不出有抑鬱傾向……”

“我們也接觸過孩子家長……”

雷家明衝著老鄧擺擺手,拿出手機,打給白玉城,寒暄幾句,要到葛春花養子苗力偉的號碼,接著打過去。

“我是上回去的記者,白玉城朋友,雷家明!”他問苗力偉,“顧楠楠的中考成績怎麽樣?”

苗力偉生氣了:“人沒了倆月了!你什麽意思?”

“別急啊!”雷家明解釋,“我還在調查!我沒放棄!她出事的時候,成績還沒出來。我隻是想,當時她會不會擔心自己沒考好,嚴重影響情緒?”

苗力偉沉默,掛斷。

雷家明又撥過去,占線。

過了一會兒,苗力偉打過來:“哎!我問過她班主任了。她考得不算好,但上個高中肯定沒問題!”

“謝謝!等我的調查結論吧!”雷家明掛斷。

派出所此行,能了解的細節,都了解了,可是固有疑點,尤其是孩子性格跟自殺結果的矛盾,仍找不到合理解釋。

事情不能就這麽算了,尤其是對雷家明來說。

伊輝把那段監控影像存進手機,向老鄧道了謝,離開。

時值中午。王可看了看表,拿出手機打給同事,得知江誌鵬和雷局長還沒回分局。

領導回去,他們就沒時間了。

他們的下個目標,是沈沛溪。王可想去相關派出所查沈沛溪地址。

雷家明說:“不用。咱們去翡翠宮大酒店,找藍媚一問便知。我問過白玉城,她在那兒上班。”

伊輝和王可同意。他們都想見見那個叫藍媚的女人。

商量已定,三人同乘一輛警車直奔翡翠宮。

不大會兒工夫,目的地到了。保安見來了輛警車,趕緊迎上去。得知來人找藍媚,保安說人在。

“她是這兒大堂經理?”雷家明問。

“不是的!她是總經理!”保安殷勤地回答。

雷家明當先進入酒店。三人在大廳等了一會兒,藍媚被保安叫下來。

“三位找我?”藍媚上身穿著酒紅色職業裝,黑色袖口長及臂彎,下半身穿黑色套裙,鵝蛋臉上淡妝輕施,妝容端莊而不失嫵媚,大大的眼睛滿含笑意。

雷家明正要開口,藍媚認出了他。

她驚訝地笑著,伸出手:“呀!這不家明嗎?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雷家明跟對方握了手,隨後把鍋甩給那兩位,“是他們要見你,我就領個道。”

他給雙方做介紹。

藍媚笑問:“王警官,伊顧問,有什麽事嗎?”

王可正要開口,藍媚一側身,把人往樓上請。

電梯裏,藍媚問雷家明:“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聽白玉城說的。”

“哦?你們這對老同桌,果然有聯係。”

“是啊!我們都沒出息啊!倒是你,幹起這麽大買賣!”

“我呀!我就是個打工的!”

“據我所知,這兒是林義化工的產業。”

“對!我大學畢業後應聘過來的,從大堂實習經理幹起。後來原先的總經理辭職,唐總提拔我上來,曆練一下!”

“唐總?”

“唐林清。你認識嗎?”

雷家明搖頭。他本想問藍媚,跟白玉城現在什麽關係,突又覺得話題不合適,便把話茬咽下去。

很快,辦公室到了。

藍媚給客人泡上茶,落落大方地坐到王可對麵。

王可清了清嗓子,問:“葛春花是你養母。對吧?”

“是的!”藍媚輕輕歪著頭,看向王可。

“7月7日淩晨,顧楠楠從西郊如意賓館跳樓自殺。這事還記得吧?”

藍媚長長地歎了口氣,語氣變得低沉起來:“就知道你們來,是為我妹的事。有什麽問題,請問吧!”

“派出所找過你了吧?”伊輝挪了挪椅子,代替王可問話。

“是的!做過調查。結論是,我妹生前,很可能有抑鬱傾向。”

“你怎麽看?”

藍媚微蹙眉頭,遲疑片刻才說:“我覺得我妹不會有心理問題。”

“哦?”伊輝沒想到她這麽說。

“不過,也不排除一時想不開。畢竟處於青春期的孩子,總會麵對一些突發事件……”

“比如?”

“比如早戀。”

“你確定嗎?”

“我隻是舉個例子。”藍媚甩了一下頭發。

伊輝點點頭,換了話題:“你和沈沛溪常聯係吧?”

“我們很久沒聯係了!”藍媚低頭續茶。

“為什麽?”

“沒什麽。我們之間可能有些小誤會。哎,女人不像男人,心胸沒那麽開闊。”

“知道她地址嗎?”

“你們是為她來的呀!”藍媚寫下一個地址交給伊輝,隨後說,“你們去找找看吧,如果她沒搬家的話。”

伊輝三人告辭。

藍媚望著他們的背影,幽幽地歎了口氣。

路上,伊輝未做停留,順路買了些包子充饑,很快找到藍媚提供的地址。

沈沛溪住在西城某超市附近,房子是租的。

伊輝等人敲門時,她剛下班回家不久。

“誰呀?”

沈沛溪穿著一身超市工作服,素麵朝天,精致的五官失去了化妝品的襯托,整個人看上去沒有活力。

雷家明走在調查小隊的最前麵,自報家門。

“哦,是你啊!”沈沛溪想起來了,回應有些淡漠。

“這兩位是西城公安分局的。”

“警察?警察找我做什麽?”沈沛溪想把人擋在門外,可惜沒有理由。

三人進到屋裏,落座。

房內的家居用品還算齊全,東西擺放也很整齊,但一切就如沈沛溪的臉,缺乏那麽點生機。

“有什麽問題趕緊問,一會兒我還上班呢。”

沈沛溪坐在茶幾後的沙發上,一邊說,一邊整理茶幾,把散落的幾盒藥,連同一包口罩,放到茶幾下麵。

伊輝坐在一旁,安靜地看著她收拾,沒開口。他得留出時間,讓雷家明和老同學活絡一下氣氛。

“你在超市上班?你不是學的酒店管理嗎?”

“我要是學物理,就非得造原子彈?”

“我可沒笑話你的意思。”

“沒事!”沈沛溪說,“我弄了個專櫃,賣點熟食。”

“挺好!”

“好什麽呀!混日子!”

“我們找過藍媚,然後才找到這兒。她現在負責一個酒店,你完全可以把熟食賣給她嘛。姐妹之間,多簡單的事。”

“她?少給我提她!賤人一個!”沈沛溪脾氣立刻上來了,絲毫不掩飾對藍媚的反感。

“你們怎麽了?”

“哎!其實也沒啥,都是女人之間的破事。二位警官,有事快問吧!”沈沛溪轉到正題,不搭理雷家明了。

伊輝把視線從茶幾下麵收回來,說:“來核實一個情況。7月7日淩晨,顧楠楠在西關如意賓館跳樓自殺。我們查到,她死前,一直念叨你的名字!請你解釋一下!”

“楠楠的死,跟我可沒關係!我心裏難受得要命!你們找我做什麽?”

“顧楠楠臨死前說,‘沈姐,我恨你’——你知道這話什麽意思嗎?”

“楠楠死前?哦!你們認為‘沈姐’是我?”沈沛溪突然站起,一把拽開門,“走!都走!你們也不打聽打聽?葛春花待我恩重如山!我和楠楠感情好著呢!我怎麽會害她?”

人家下了逐客令,伊輝和雷家明隻好起身。

王可坐那兒沒動。比這厲害的場麵他也見多了,他還想問點什麽。

“你還坐那兒幹嗎!念佛呢!滾蛋!”沈沛溪怒斥王可。

“注意你的言辭!”王可覺得很丟麵兒。

三人小組被轟出門外,無精打采下樓。

然而沈沛溪還不算完,突然探出頭來,大喊:“天下姓沈的女人多了,有本事挨個找去!衝我來?呸!”

話音一落,鐵門咣當關了。

他們加快腳步逃離,還沒走出幾步,身後的門又開了。

“喂!姓雷的!幫我帶垃圾下去!”沈沛溪探出身子,手裏拎著個垃圾袋。

“行啊!”雷家明笑嘻嘻地轉身。

“算了!不麻煩你了!”沈沛溪改了主意,咣當又把門關了。

“這娘兒們,有病啊!”王可指著房門,故意大聲說。

三人悻悻來到樓下,王可說:“輝哥,那娘兒們說得對,天下姓沈的女人多了。就算顧楠楠說的是她,咱也沒證據啊!”

“上哪兒找證據?這不是上門求證嗎?顧楠楠之死的疑點,源自我們的懷疑。要不是突然冒出個金大聖,我們查不到這裏!”

“邏輯是這麽個邏輯。可咱這麽求證,簡直是打草驚蛇嘛!”

伊輝笑了:“打草驚蛇?你知道咱們濱海的警界傳奇嗎?”

“你是指棲鳳分局的秦向陽,秦隊長?”

“是的!”伊輝說,“我研究過他所有的偵破案例。他的偵破思路異常開闊,窮盡演繹更是大膽,然而邏輯分析,卻無比嚴謹……具體到偵破手段,他常用的手段之一,就是打草驚蛇。抓蛇,就把蛇從草裏驚出來。那無疑是個好法子!”

王可歎息:“唉!隻可惜從今年上半年起,秦隊長就從本市消失了!”

雷家明跟著感歎:“人是消失了!然而有些人的傳奇,會永遠存在的!”

伊輝拿出手機查閱,突然改換話題:“其實王可沒說錯,沈沛溪真的有病。”

“啥意思?”王可半張著嘴巴。

“咱們一進去,她就收拾茶幾。你們可能沒注意,當時她把幾盒藥,連同一包口罩,放到了桌下麵。”

“那又怎樣?”

“藥!”

“藥?什麽藥?”

“洛匹那韋!我剛才查手機了,治艾滋病的!”

“你確定?看清了?”

伊輝點頭。

“沈沛溪有艾滋病?不能吧?那她還賣熟食?”雷家明驚呼。

“如果那些藥是她本人吃,那就不會錯!我看得很清楚,那些裝藥的盒子,有一盒是敞開的。如果她是買給別人的,應該不會拆封。”

“我就說她有病吧?”王可哼道。

“其實艾滋病不會通過口水傳播,一個鍋裏吃飯都沒事。還有那些口罩,一定是她工作時戴的!”伊輝說。

“怪不得她脾氣那麽爛,我反倒有點同情她了!”雷家明說。

“是病,就有治好的可能!”伊輝問雷家明,“剛才,她為什麽叫你幫忙扔垃圾,又改主意了?現在你明白沒?”

雷家明搖頭。

“笨蛋!”王可說,“垃圾袋裏,一定有藥物之類的購物小票,她擔心暴露隱私!”

“王隊長牛逼!”雷家明說,“這女人真複雜!我可沒閑心翻她垃圾袋!”

伊輝哈哈一笑,上車點火。

車剛發動起來,王可電話響了,江誌鵬來電。

電話接通,江誌鵬的聲音咆哮而至。

“大案當前,都他媽逛菜市場呢?五分鍾內,給老子滾回來!”

伊輝聽出來了,江隊長批的可不止王可,也包括他。

王可歎了一口氣,對雷家明說:“大記者,顧楠楠這事,人家派出所是給了結論的。你想調查,我們哥兒倆隻能幫你到這兒。我知道你的心思,不管它背後有什麽隱情,你都悠著點。真要了解到什麽異常,咱再聯係。”

雷家明同意。

王可又囑咐他,沒進展前,千萬別聯係教育局。要是鬧大了,就不好收拾。

雷家明點頭。

返回路上,雷家明在翡翠宮下車,他想再跟藍媚談一談。

伊輝和王可回分局。

他們剛下車,另一輛警車停到了他們身邊。

“輝哥!王哥!”錢豐收從車裏下來。

“你咋又來了?”王可問。

“這兒有一份金大聖的筆錄複印件。”錢豐收把文件袋交給伊輝,“裏麵有個新情況,要是顧楠楠事件立了案,我想對你們有幫助。”

“金大聖老實了?顧楠楠的事,你都知道了?”伊輝拆開文件袋。

“還是你們有辦法!14,700……回去全交代了!”錢豐收說,“顧楠楠那個書包他早扔了,但包裏東西還在,我們已經拿到了!”

伊輝一邊聽,一邊看筆錄。

錢豐收說:“金大聖後來突然想起,他見過那個女孩!”

“什麽意思?”伊輝合上筆錄。

“我們找到一張學生卡,夾在課本裏麵,金大聖此前沒注意。我們讓他看了學生卡上的照片,他說見過那女孩。”

“什麽時間?”

“6月30日下午。”

“這麽精確?”

“是的!那晚他去網吧包夜看世界杯,法國對阿根廷。”

“地點?”

“西城部落網咖門口。那天周六,他從那兒路過,看到有輛車停在路邊,車上下來個男的,跟幾個女孩搭訕,顧楠楠就在那幾個女孩中間。金大聖說,那個男的叫崔明虎,是個光頭,幫人收高利貸的,西城的混混都叫他虎子。”

“崔明虎?”伊輝跟王可對望一眼。

“是的!金大聖說,虎子搭訕的那個女孩叫丹丹,大名他不知道。當時虎子把丹丹叫上車聊了一會兒,顧楠楠和其他幾個女孩站旁邊。”

“金大聖認識丹丹?”

“丹丹是西城初中校花之一,跟社會上小青年熟得很,金大聖認識。”

“那顧楠楠呢?金大聖怎麽對她有印象?”

“他說顧楠楠比丹丹漂亮,他多看了兩眼。後來顧楠楠被丹丹叫上車,很快又下來了。”

“還有嗎?”

“就這些!”

“謝了!”伊輝拍著錢豐收肩頭,說,“幫我查一下那個丹丹的情況。”

錢豐收走後,伊輝和王可回到公共辦公室。

江誌鵬正對警員分組布置任務,沒當眾發飆。王可被分入A組,派去清河縣東郊物流市場,走訪大車司機,查杜忠奎去向。B組去清河縣汽車站和火車站,查詢7月1日晚以後的售票情況。C組查詢清河縣賓館係統入住登記信息,尤其不能放過無名小賓館。那種賓館,有的根本不用實名登記。

所有能考慮到的方向,江誌鵬都要查一遍。非抓住杜忠奎不可,630碎屍案性質太惡劣了。711褚悅民案,827爆炸案,再加上630碎屍案,三個案子壓得他喘不上氣。無論如何,短期內他必須解決一個。否則,就算上麵不動他,他自己怕是也得主動申請外調。

伊輝還是留守,對前方信息反饋統籌整理,這算是江誌鵬對他的照顧。

人馬派出去後,江誌鵬對伊輝說:“小夥子,你前幾天的機靈勁哪兒去了?雷局對你印象不錯,你可得爭口氣啊!”

伊輝笑道:“江隊,你別把我看高了,破案可不是一個人的事:也別把我看扁了,我和王可都沒偷懶,肯定會盡最大努力!案子發了,怎麽拿下,在你麵前我沒資格多說。就有一點,不知道你注意沒有?”

“哪一點?”

“動機唄!711案,827案,630案,哪個案子的凶手動機,我們是明確的?”

“看不清動機,也得破案!”江誌鵬一巴掌拍死一隻蚊子,“至少先把杜忠奎抓住!”

“杜忠奎肯定要抓!不過,單就630碎屍案來說,杜忠奎是不是真凶,我們都不確定。這話沒錯吧?”

“廢話!抓住他,自然有答案!”

“那你有沒有考慮過,如果杜忠奎已經死了,接下來該怎麽辦?”

“怎麽可能?他明明駕車逃逸了!”

“駕車逃逸,就沒有死的可能?算了,不說這個,先等各組反饋信息吧!”

伊輝就事論事,說話方式毫不客氣。也許,他還缺乏跟領導溝通的技巧,也許他根本就不在乎。

江誌鵬沉默,臉色跟外麵陰沉的天空一個顏色。

伊輝不在乎江誌鵬的心情,突然說:“江隊,你幫我弄一份材料吧?”

“什麽材料?”

“杜忠奎入獄前的案卷。他坐牢10年,出來就發了大案。我想了解他的過去!”

“了解那些有屁用!案子是近幾天發的,跟10年前有毛關係?再說,原始材料在交警支隊呢!”

伊輝回懟:“杜忠奎是什麽人,什麽性格,你了解嗎?知己知彼總沒錯!你不幫我弄,我自己想辦法!”

“你有個屁辦法!回頭我幫你弄一份!”

伊輝點點頭,說:“我有個感覺……”

他把江誌鵬拉到電腦前,打開杜忠奎逃逸的影像。

“你看杜忠奎的座椅靠背。”

“什麽意思?”江誌鵬茫然半分鍾,才說,“你指椅背上掛著的夾克?”

“對!杜忠奎身材高大,前擋風玻璃貼膜,弱化光線,拍攝時間又是晚上,再加上夾克進一步阻擋視線,車內後座你能看清?”

江誌鵬搖頭。

“我總感覺……感覺車裏還有另外一個人,那人就坐在杜忠奎背後!或許說縮在他背後,更恰當。”

“你這感覺真夠……大膽的!”

江誌鵬笑了,他本來想說的不是大膽,是離譜。

討論就此停止,江誌鵬回到窗前繼續抽煙,留下伊輝獨自注視著電腦畫麵……

同一時間,翡翠宮大酒店。

對於雷家明的再次出現,藍媚沒表現出驚訝。辦公室裏隻有他們兩人,氣氛比上次舒緩了很多。

她優雅地笑著,問雷家明:“你們見過沈沛溪了?”

“是的!”雷家明想起伊輝的問話方式,便道,“她有艾滋病,那是怎麽回事?”

他相信伊輝對沈沛溪病情的判斷。

他這話問得很有意思。常理上,他該說:“你知道嗎?沈沛溪是不是有什麽病?”可他沒那麽說。他覺得作為沈沛溪曾經的姐妹,藍媚一定知道那件事。他一捅到底,不給對方緩衝時間。

藍媚收起笑容,抱起雙臂,認真把雷家明審視一番,才說:“我說老同學,你什麽時候多了個臭毛病,去關注別人隱私了?”

“嗬嗬!白玉城曾說我像狗,逮誰咬誰!其實吧,我不是對別人隱私感興趣。我在報社,主要負責教育版塊,這才關注顧楠楠跳樓的事。所以呢,對她親近的人,自然就多多少少有興趣了!”

“我沒看錯,你真是個好記者!”藍媚這個打趣,有轉移話題的嫌疑。

然而,雷家明緊咬話題:“沈沛溪吧,不止有艾滋病,她好像還特別恨你!當著我們麵,說了很多難聽的話!”

“哦?還有呢?”

“再有就牽扯案情了!”雷家明說,“顧楠楠死前說過一句話,你一定想不到的!”

“什麽?楠楠她……”藍媚的笑容不見了。

“顧楠楠說,‘沈姐,我恨你’!”

“確定?”

“刑警手裏有真憑實據,我可沒心思跟你開玩笑!”

藍媚重重靠在椅背上,臉上的精氣神消失了。

“調查是警察的事。我隻為報道!明白嗎?你是沈沛溪最親近的人,我不找你打聽她的情況,警察也會再來的!”

藍媚走到窗前,點上煙抽了兩口,很快把煙掐滅。

雷家明靜靜地望著她的背影。

藍媚轉回身,突然說:“白玉城沒說錯。你這人,還真有點討厭!”

“沒關係,你幹脆說我像狗得了。林義化工爆炸案以後,我連我爸都咬過,後來被我爸反咬了!哈哈!”

雷家明很放鬆,完全不在乎留給對方什麽印象,他本來就對藍媚沒好感。

“別貧了!唉!”藍媚歎道,“有些事,的確想瞞也瞞不住!可那畢竟是個人隱私,挖出來,有意義嗎?”

“我會甄別、權衡的,不是什麽隱私都報道!”雷家明試圖打消對方顧慮。

“好吧!”藍媚放下茶杯,緩緩道,“沈沛溪的確有艾滋病,你們很容易就能查到!我知道她怨我,怨得很深……她現在賣熟食,我和她之間沒有生意往來。但不是因為她有那個病,我才不照顧她生意……根本上,她那個病,是因我而起……”

“因你而起?”

“是的!”藍媚咬了咬嘴唇,說,“三年前我們畢業,一起來這裏實習,職位一樣,都是大堂經理助理。她學的酒店管理,我呢,專業是心理學,跟酒店不搭邊……唉!那不重要……事情的起因,源自唐總。哦,是唐林清。大家都知道,唐林義是這裏的老板,但翡翠宮的法人代表,是唐林清。其實沒兩樣!有一天晚上,唐林清找到我和沈沛溪,叫我們陪他招待一位重要客戶。那時我們來得時間並不長,當然要問為什麽。唐總嘴皮子厲害。嗬嗬!一個勁說我們漂亮,去了隻是陪客人吃吃飯、聊聊天,一旦生意談成,我們都能轉正!對!吃飯的地方就在這兒,三樓貴賓間。我們過去後才知道,客戶是個黑人,法國來的,叫什麽皮特,會說半吊子中文,之前跟林義化工有過合作,那次來談一筆醫用溴化物的生意。飯局上,皮特頻頻讓我們喝酒。後來唐林清把我叫出去,提了個很過分的要求。他說那是皮特的要求,叫我晚上留下來陪他!”

“你同意了嗎?”

“廢話!當然不同意。唐林清就拿出3萬塊錢,說我比沈沛溪漂亮,說皮特中意我,還說事後,會提拔我幹大堂經理……我知道你一點兒也不驚訝!那種事,本就沒什麽稀奇……交換條件很不錯?好吧!可我實話告訴你,我當時的確很猶豫。我看到那個黑人就想吐。我真的接受不了,可是又沒法子當麵拒絕唐總……後來我一狠心,跟唐林清說,我來例假了……”

“真來了?”

“傻嗎?”

“唐林清能信?”

“他還不至於檢查我的身體,我也不至於那麽笨。回飯桌後,我借出門接電話的機會,找服務員要了一罐可樂,然後去外麵的公共衛生間……”

雷家明哈哈大笑,打斷了對方:“你隨身包裏有衛生巾,你往衛生巾上倒了一點可樂?你哄鬼呢?”

藍媚的臉微微一紅:“弄完我也覺得很假,才想到了另一樣東西。我又去前台要了一盒豆腐乳,然後在那塊衛生巾上,加上一點腐乳的湯汁,看起來就像樣多了……弄好以後,我把那塊衛生巾,放進了包間小衛生間的紙簍裏。”

“哇!虧你想得出!”

“嗬嗬!女人都是小心眼,沒有大智慧!但在當時,瞞過了唐林清和那個該死的皮特。所以,飯局臨近結束,唐總又把沈沛溪叫了出去……”

“明白了!皮特上了你的當,隻能換人,改叫沈沛溪陪她。”

“是的!可是我那個小心機,並沒瞞過沈沛溪,第二天,就被她識破了!”

“哦?不可能吧?衛生巾在紙簍裏,她還有心甄別?”

“哎!她沒甄別,更不是有心!第二天中午,我們還在那個包間,陪皮特吃午飯。可是,服務員粗心大意,忘了收拾包間小衛生間的垃圾。所以,那塊衛生巾還在紙簍裏。沈沛溪呢,隻是無心注意到,那塊衛生巾上有螞蟻……”

“你們包間衛生間裏有螞蟻?”

“嗬嗬!你在嘲笑一種動物的本能!我不該先往那塊衛生巾上,倒那點可樂!”

“嘿嘿!抹豆腐乳湯汁時,你該換一塊衛生巾!”

“可我偏偏沒有換!當時我沒想那麽多!更沒想到,服務員忘了收拾衛生間的垃圾!”藍媚長歎,“我和沈沛溪多年的感情,就毀在那幾隻小小的螞蟻手裏!”

“這麽說,沈沛溪的艾滋病,是因為那個黑人?”

“是的!而且她還知道,皮特起先選定的人是我。在她看來,她是替我陪皮特。其實,是因為唐林清給出的條件讓她動了心!”

“明白了!可是當時,不管是借故拒絕的你,還是替你頂上去的沈沛溪,你們都想不到那個皮特有艾滋病!這樣一來,等沈沛溪事後覺察出身體有恙,檢查出那個結果,最先要遷怒的人,反而是你!”

“沒錯!她發現螞蟻那天,還曾善意試探我,說我耍小聰明!我很驚訝她的細心,隻好承認造假!可她當時說理解我,還說她也猶豫過,但看在錢的分上,更看在大堂經理的職位上,她認了!她說願意替我頂替!還說,她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從心態上來說,她認為那麽做並不吃虧!”

“可是事後,她發現自己簡直虧大了!換作我是她,也會無比憤恨的!恨自己一時貪圖便宜,更恨你弄虛作假,害得她身陷地獄!畢竟,皮特最先選的人是你!”

“唉!後悔有什麽用?”藍媚挺直腰身說,“她查出那個可怕的結果沒多久,自己辭職離開了!她知道就算不辭職,等病情加重,事情公開,唐林清也會把她踢走!但是在走之前,她找我大鬧了一場,還抓破了我的臉……所以,你本可以不用專門問我。那件事,酒店一些老員工都知道……隻不過,那些人已經不在這裏幹了。”

“你借故把他們開了吧?”

“很奇怪嗎?換你也會那麽做的!”

“不管怎樣,沈沛溪這輩子算是毀了,毀在她自己手裏,也可以說毀在你手裏。”

“跟我有什麽關係!”藍媚激動地站起來,“說到底,還是她自己的貪念作怪!我能拒絕皮特,她為什麽不能?”

“你這種解釋看似有理,然而沒鳥用!沈沛溪恨的就是你!”

“唉!那是筆糊塗賬!我有錯,可沈沛溪自己也有錯!”

“好吧!咱們還是說回顧楠楠吧!她那句遺言,你怎麽看?”

“你是不是懷疑,‘沈姐’是指沈沛溪?”藍媚像一條美人魚一樣遊到雷家明麵前,“別搞笑了!雷大記者!不管楠楠的死背後有無隱情,‘沈姐’絕不會是她!天下姓沈的女人,多了去了!”

雷家明可不這麽想。

離開翡翠宮大酒店後,他打車到西郊去找苗力偉。

“你怎麽又來了?”

苗力偉坐在肉鋪前抽煙,他對這個執著的記者印象並不壞。

“還是為顧楠楠的事!”

“查到什麽?”

“查到顧楠楠一句遺言。”

“遺言?”

“有目擊者說,顧楠楠死前一直念叨:‘沈姐,我恨你!’”

“沈姐?你們懷疑,事件背後有沈沛溪什麽事?”

“是個人都會那麽想。”

“沈沛溪和我妹關係好得很,她沒理由害楠楠!”

“那藍媚呢?”

“藍姐對我妹更好,月月給她零花錢,每年的生日都陪她過。我妹和我媽出事,藍姐比誰都難過!”

“我見過藍媚了。提起顧楠楠的事,她倒沒怎麽失態。”

“那是你不了解她。她當年學心理學的,不會輕易表露心情。”

“那沈沛溪呢?她這幾年,跟以前有什麽變化?”

“變化?”苗力偉想了想,說,“瘦了,沒那麽精神了,最近幾年也不陪我妹過生日了。偶爾回來看我媽,也總是一個人。以前,她和藍姐幾乎形影不離。”

“這就對了!”雷家明神秘兮兮地說,“你兩個姐姐之間有矛盾。”

“矛盾?”

“你問白玉城吧,他可能知道。”

苗力偉撓了撓頭,他不太信雷家明的話。

雷家明剛要走,突然想起一件事:“能看看顧楠楠手機嗎?”

“那有什麽好看?”

顧楠楠手機原本在派出所,後來還給了家屬。苗力偉本不想動,可雷家明堅持要看,他便起身回家去拿。

手機裏軟件很多,裝著各種流行APP,遊戲不多,隻有一個王者榮耀。通話、聊天記錄,派出所的人早就查過,沒發現任何問題。

雷家明關掉手機,試探著問:“能帶回去嗎?”

“幹什麽?”

“想讓刑警隊的朋友再看看,回頭還給你。”

苗力偉默許。

雷家明從苗力偉家出來,迫不及待給伊輝打電話。

“我知道了!沈沛溪和藍媚有矛盾,天大的矛盾!那是三年前的事,牽扯到一個黑人。”

雷家明把那段往事講述一遍。

“這麽說,沈沛溪的病是因藍媚而起?”

“廢話!”雷家明興奮地說,“我有個大膽的想法——顧楠楠的死,一定跟沈沛溪有關。她那麽做,為的就是報複藍媚!”

“報複藍媚?”伊輝不解,“顧楠楠的死,對沈沛溪沒好處。”

“是的!顧楠楠死了,沈沛溪也很難過。可是,藍媚同樣難過。你想,沈沛溪是因為藍媚才染上艾滋的,她心裏該有多恨?隻要能傷到藍媚,她什麽事也做得出來!”

伊輝沉默了一會兒,說:“聽起來,你的邏輯有那麽點味道,但還是感覺不合理!除非……”

“除非什麽?”

“我說不好!你分析沈沛溪會報複藍媚,邏輯是對的。但你剛才的說法,也就是沈沛溪的報複方式,還是欠合理。”

“顧楠楠是自殺的,派出所和刑警隊都查證過,結論不會有問題。而且,我們還找老鄧複查過。有問題的,是顧楠楠死前那句話。沈沛溪一定對顧楠楠做過什麽!”

“對!問題就在這裏。我這兒有點新線索,你先到局裏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