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非正式審訊

伊輝翻開簡報。

上麵記錄不詳:金大聖在如意賓館樓下,順走某女孩書包一個。

如意賓館?他想起那份顧楠楠自殺的警情簡報裏,就出現過這個名字。

“如意賓館”,“某女孩”,這些字眼敲擊著伊輝的神經,使他愣在當場:那賊順的,不會是顧楠楠的包吧?

等錢豐收送完東西出來,伊輝叫上王可,隨同錢豐收前往車站派出所。他對顧楠楠母女之死懷有強烈的好奇心,他決定去見見那個賊。

車子剛出分局大門,雷家明來了。

雷家明來公安局,一天八趟也沒人有意見,人家老爺子在這兒幹局長呢。

伊輝問他忙什麽。

雷家明說剛從苗力偉家回來。

“苗力偉?顧楠楠哥哥?”

伊輝知道,雷家明因工作性質,對顧楠楠的事特別上心,便叫他上車。

車子很快來到目的地。

所長不在,他們見到了值班的副所長,錢岩。

王可出麵跟錢岩交涉:“聽錢豐收講,咱所裏弄進來個賊?”

“是個慣偷。這回還沒開張,就被小錢按住了。”

“錢所,把人交給我們吧!有點事跟他核實一下。”

“喲!那貨捅婁子,捅到刑警隊去了?”

“也不是!”王可笑道,“回頭問完,我再把人還給你!”

“別送回來了!”錢岩大手一揮,“還不夠添亂的!”

得到錢所長同意,三人回走廊等著。

一會兒工夫,錢豐收帶著人來了。

“他叫金大聖,人我可交給你們了!”

“嗬!名字挺霸道啊!”王可打量金大聖。

錢豐收用力拍了拍金大聖的臉:“這幾位可都是刑警,你小子攤上事了吧?”

金大聖個兒不高,濃眉大眼,五官分開看,長得都不錯,湊一起看,卻怎麽也不得勁。他一隻手抄在褲袋裏,眼睛斜向屋頂,說起話來右腿抖個不停。

“刑警咋了?老子行得正,坐得直!愛誰誰!”

王可一看這小子是個渾不吝,上去給了他屁股一腳。

金大聖扯著嗓子叫起來:“警察打人了!”

王可見旁邊桌上放著個喇叭,便拿起來遞過去:“使勁喊!”

金大聖接過喇叭,打開開關:“警察殺人了!”

王可奪回喇叭。

金大聖狠狠瞪著王可:“你再動手試試?老子犯什麽事了?證件拿來瞧瞧!”

“嗬!證件是吧?”

王可又要發作,被伊輝拉到外麵。

雷家明也跟出去。

伊輝說:“沒聽錢所長說嗎?人不用送回來了!那意思還不明白?這小子是個刺兒頭啊!”

王可按響拳頭骨節:“就是欠收拾唄!”

伊輝說:“必須收拾他,可是不能帶回局裏。為啥?局裏忙什麽案子?大夥兒都忙禿嚕皮了。這時候咱們弄個賊回去,要是問出點事還好說,要是問不出來,不是添亂嗎?”

“那就在這兒問。”

“在這兒問?這兒能動手?就剛才你那一腳,沒見什麽反應?”“我說二位!”雷家明憋不住了,“怎麽個情況呢?”

伊輝說明原委:“前陣子有天晚上,那小子在如意賓館樓下,順過一個孩子的書包,是個受傷的女孩。”

“然後呢?”

“那女孩會不會是顧楠楠?許是我多想了,幹脆過來看看。”

“啊!顧楠楠自殺,就在如意賓館啊!那得審他啊!”雷家明這才反應過來。

“這兒也不行,局裏也不行,究竟去哪兒?”王可急了,“快點!時間一長,江隊該回來了!”

伊輝合計片刻,說了個地點。

他說的地方,是五一路那片爛尾樓,也就是白玉城父親白濤留下的那片樓。那兒離西城分局不遠,裏麵沒人打擾,確實是個好去處。

上車前,伊輝悄悄問錢豐收:“錢副所長跟你有親戚吧?”

“沒有!”錢豐收紅著臉擺手,“同姓而已,純屬巧合!”

伊輝哈哈一笑,帶著金大聖離開。

車子順著五一路南行,很快來到目的地。

爛尾樓周圍地麵沒硬化,雨後一片泥濘,無法停車,他們隻好把車停在路邊。

這是伊輝第一次近距離觀察爛尾樓。來到樓下,才能切實感受到這片灰色陰影的宏偉。除了宏偉,更多的是蕭條、破敗。樓體上一個個或大或小的方形空洞,像變形的眼睛,安靜地注視著這個陌生的世界。每棟樓的一樓下麵,都有一個開放式的巨大空間,裏麵布滿臭水坑,水坑裏堆放著發酵的枯枝敗葉、五顏六色的塑料袋、破鞋爛襖,以及死狗爛貓的屍體……那個空間是地下停車場,如今儼然成了垃圾場。

“什麽破地兒?帶老子來這兒幹什麽?”

金大聖罵罵咧咧,被王可和伊輝夾在中間,爬上一棟建築,在中間某層停下。

那兒是個60多平方米的空間,中間有一堵牆。如果被開發出來,應該是個酒店套房。房間東北角地上,鋪著一大片紙板子,板子上扔著一條破毛毯,估計有流浪漢在此“下榻”過。

這棟建築多年來幾無人氣。雨後的風從窗戶洞肆無忌憚灌進來,吹得人全身發涼。

“地方不錯,還是個套間。小子,滿意嗎?”王可上手揪起金大聖的耳根子。

“鬆開狗爪子!”金大聖朝王可吐痰,“老子記住你警號了!你等著!”

“喲!叫我等著的人多了去了,你算老幾啊!”

王可一腳踹過去,踹進對方大小腿之間的關節窩裏。

金大聖撲通一聲跪那兒了。

他立刻跳起來,推了王可一把:“傻逼!再動一指頭試試?還不是仗著你那身皮!”

王可惱了,一邊脫警服一邊說:“今天就治治你這張臭嘴!”

雷家明攔住他:“先問事吧!”

“行!”王可問金大聖,“你順過一個受傷小女孩的書包?時間?地點?那個女孩什麽情況?包裏多少錢?”

“就這破事啊?”金大聖的右腿又抖了起來,“早跟所裏老鄧說了,書包裏就三塊兩塊的,沒錢!”

“什麽時候?”

“記不清了。”

“我幫你回憶回憶!”王可按響拳頭關節。

好漢不吃眼前虧。

金大聖改口說:“起碼倆月了。”

“什麽地點?”

“西郊。”

“西郊比小日本還大呢!具體點!”

“一個破賓館樓下。”

“什麽賓館?”

“記不清了。”

“我再幫你回憶回憶!”

“如意賓館!”

“小女孩什麽情況?”

“就躺那兒哼哼……嚴正聲明,那他媽跟老子沒一毛錢關係!”“白天,還是晚上?”

“半夜!”

伊輝和雷家明對望一眼。從金大聖描述的時間、地點看,那個受傷小女孩,是顧楠楠的可能性極大。

“還有嗎?”

“沒了!”

“要是有一點隱瞞,叫你躺著出去,醫藥費我出!”王可走到金大聖跟前,臉對臉,緊緊逼視著他。

“呸!你再動我一指頭……”

“哪裏動你了?就那兩腳?投訴去吧!”王可不耐煩了。

伊輝和雷家明走到外麵。

“事好像對上了,可是沒啥細節啊!”雷家明很失望。

“別急,他沒說實話。”

“我看他不像撒謊。”

“你懂個屁!”伊輝說,“警情簡報寫得很清楚,顧楠楠死時,身上有100多零錢,手機也在。要是咱們問對人了,那金大聖為什麽不順走顧楠楠手機?他可是個賊!”

“哎呀!有道理!”

伊輝哼道:“這種人,進局子比走親戚還勤,身上沒啥大事,又熟悉政策,就算有所保留,也有恃無恐,知道你不能把他怎麽樣。”

“那怎麽辦?”

伊輝把王可叫出來,說了幾句悄悄話。

王可點點頭,三人又回到裏麵。

王可對金大聖說:“這樣吧,我也不打你,不罵你。剩下的,交給我們顧問吧!”

“啥玩意兒?”

“不是玩意兒,是顧問。”伊輝把證件舉到金大聖麵前。

“西城公安分局刑警大隊顧問?顧而問之?”

“狗屁!顧問就是協助警方辦案的官方稱呼,簡稱協警。熟悉吧?”

“你可拉倒吧!鬧半天,你小子就一協警啊?還是個死瘸子?名字還叫個伊輝?你咋不叫沙加呢?”金大聖上下瞄了瞄伊輝,突然笑了。

“嗯,就一協警,遇事專門給警察背鍋,多大鍋都能背!”伊輝淡淡地說。

一聽“背鍋”二字,金大聖謹慎起來:“你小子想幹嗎?你,你離我遠點!”

伊輝不吭聲,挽起袖子一步步逼近,把金大聖逼到牆角。

王可說:“我們輝哥一天300引體向上,500俯臥撐。你小心點!”

伊輝不廢話,一把掐住金大聖脖子,跟他對視起來。

對視持續好幾秒,伊輝突然抓起角落裏那條破毯子,朝金大聖頭上罩去。

破毛毯猶如一件降妖法器,從天而降,帶著濃濃的腐臭味,將金大聖結結實實罩在毯下。

金大聖驟然從光明進入黑暗,心中大駭,驚叫起來:“姓王的,算你狠!為老子那點破事兒,真是煞費苦心啊!竟然把協警帶來了!”

王可一邊往外走,一邊大聲說:“老子什麽也沒看見!我去拉屎了!”

雷家明在一旁笑個不停。

伊輝走上前,用力按住金大聖腦袋,不讓他從毯子裏掙脫出來。

金大聖怪叫連連,身子不停地扭來扭曲,可始終無法甩脫。

“死瘸子!給老子鬆……”

伊輝趁著金大聖這一張嘴,順勢把黑乎乎的毯子塞進他嘴裏。

金大聖拚命掙紮,想吐出毛毯。

伊輝死死按住,半分鍾後,才把手鬆開。

金大聖甩掉毛毯,跑到牆角幹嘔,鼻涕眼淚全出來了。

伊輝也不急,抱起雙臂等在一邊。

幾分鍾後,金大聖緩過來,一屁股坐到地上,眼含熱淚說:“你們協警,也……也太他媽欺負人了……”

伊輝蹲在金大聖麵前:“想起來沒?要不咱換個花樣接著來?”

“別!”金大聖把手朝前一推,擋住伊輝,另一隻手擦掉鼻涕才道,“死瘸子……不!輝哥!賞根煙撒?”

伊輝掏出煙點上,塞進他嘴裏。

金大聖狠狠吸了一口,苦著臉說:“輝哥!其實,那小女孩包裏真沒多少錢,就5000!”

“5000?”伊輝驚訝極了。

金大聖以為對方質疑他,趕緊糾正:“不,不!其實是1萬……”

“1萬?”

“總共14,700,外帶點零錢!就這麽多!”金大聖再次改口。

“14,700?”伊輝想不到,孩子書包裏竟然有這麽多錢。

“就14,700!撒謊沒屁眼!”

“錢呢?”

“在網吧混了倆月,花了……”

“就你嘚瑟,上網花14,000多?”伊輝輕輕甩過去一個嘴巴子。

“還做過幾次大保健……真花沒了……不信你搜!”

金大聖站起來,把口袋裏的東西全扔到地上。

“孩子手機呢?你碰過沒?”

“堅決沒碰!”

“為什麽?”

“她躺那兒,出血了。她身上,我一指頭都沒敢碰,就撿走了旁邊的書包。”

“撿?”

“拿……偷!行了吧?”

“我問你,那個小女孩怎麽回事?”

“我哪知道?”金大聖再次蹲下,說,“那段時間,我在西關連著上了幾天夜網。那晚好像半夜一點多吧,我撐不住了,想找個賓館睡會兒。從網吧出來沒走多遠,聽到前邊陰影裏,有個聲音直哼哼,當時給我嚇一跳!走近一看,發現是個小女孩躺地上,就在如意賓館樓前邊。我見她身邊有個書包,打開一看,裏麵一堆錢……”

“我問你當時小女孩的情況!”

“就躺那兒,滿臉是血,好像還有氣。我第一反應,她是被車撞了。可是她躺的那個地方,離公路還有段距離,我也不明白咋回事。”

“人沒死,你不報警?”

“我……我當時太困了……再說,那兒不是還有個書包嗎?”

“具體日期?”

“7月7日。”

“幾點?”

“淩晨1點多。”

“記這麽清楚?”

“那天是我生日……”

“小女孩,當時說過什麽?”

“不知道,沒聽見……”

“沒聽見,還是沒聽清?”

“沒聽清……”

伊輝又看向角落。

角落裏有個不鏽鋼碗,原本蓋在破毛毯下麵。碗裏裝著一堆黑乎乎的食物,上麵長著一層白毛。

伊輝把碗拿過來,送到金大聖嘴邊:“餓嗎?”

金大聖忍住嘔吐,舉手投降:“小女孩疼得直哼哼,嘴裏一直念叨著什麽。”

“念叨什麽?”

“好像……好像是‘什麽姐,我恨你’!”

“什麽姐?”

“不是‘什麽姐’,應該是‘沈姐’!對!是‘沈姐’!”

“小女孩念叨‘沈姐,我恨你’。確定嗎?”

“不確定!”

伊輝再次拿起碗。

“確定!必須確定!”

“為什麽?”

“你拿著那個碗,不確定也得確定!”

“吃一口吧!”

“別!就是確定!彎腰撿書包時,聽到了,很清楚。”

“聽清楚了?”

“是啊!我沒聾啊,大哥!”

“還有別的嗎?”

“14,700我都交代了,還能有啥啊……”

伊輝死死地盯著金大聖眼睛。半分鍾後,他確定,對方該說的全說了。

金大聖努力笑了笑,說:“輝哥,我不笨!我是不是提供了什麽重要情報啊?賞金,我就不要了!要不你給我放了吧?就當放個屁!”

“你在這兒等會兒!”伊輝把剩下的半包煙丟給金大聖,然後招呼王可和雷家明下樓。

來到外麵,王可給車站派出所打電話。

接電話的是錢豐收。

王可叫錢豐收過來,把人帶回去。

“錢所不是說了嗎?人不用還了!”

“他現在不是順了兩塊錢的事了,是14,700!”

錢豐收掛斷電話,很快來到指定地點,把金大聖帶下樓。

伊輝指著雷家明,對金大聖說:“回去好好做筆錄,別耍花樣!否則,就算我被開除了,他也會找你的!”

雷家明立刻挺直腰板。

金大聖小聲問雷家明:“你也是協警?”

雷家明點點頭:“我是協警隊長!”

金大聖渾身一抖,苦著臉上車。

錢豐收走後,伊輝等人原地探討一番。

時間精確,地點精確。他們現在能確定,金大聖那晚碰到的小女孩,就是顧楠楠。至於顧楠楠最後那句話裏的“沈姐”,他們第一時間想到的人,隻有沈沛溪。

沈沛溪是葛春花養女。除了她,顧楠楠身邊,幾乎不可能有第二個“沈姐”。

顧楠楠死前,為什麽那麽恨沈姐?

不管沈姐是不是沈沛溪,伊輝都想找她談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