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熱血

江誌鵬查證監控的同一天上午,崔明虎被唐林義和唐林海帶到靜山別墅。

別墅裏麵,有幾間臥室剛換了裝修,空氣裏殘留著油漆的味道。

匯報前,崔明虎連打幾個噴嚏。

“杜忠奎**全是血,怕是有人死在那裏,但是沒有屍體。”

接著,他把夜闖杜忠奎家的過程詳述一遍。

唐林義聽完,倒背雙手陷入沉思。

“你是說杜忠奎殺了人?”唐林海有些驚慌。

“我沒那麽說。誰被殺了,我不知道。殺人的是誰,更不清楚。也許,死的人是杜忠奎呢?”

“如果杜忠奎被殺,那倒是再好不過的事!”唐林海望向唐林義。

唐林義緊抿雙唇。他早就跟唐林海探討過,唐林清和褚悅民的遭遇,關乎他們的生死。

這裏有兩個可能。

可能一:事情因10年前的舊事引發,那麽事情背後,就有個可怕的複仇者。他們隻能逃,有多遠走多遠。道理很簡單,複仇者若是得手,他們的命就完了;複仇者若是失敗,落到警方手裏,舊事被刨出來,他們就會被抓。這兩個方麵,都是苦果。

在這個可能之下,他們既要提防複仇者,又要防止杜忠奎背叛。杜忠奎是當年那件事的關鍵,好不容易從牢裏出來,要是再攤上事,一旦落到警方手裏,結果不可預料。

可能二:事情單單因褚悅民引發,那後果不至於太糟。

出獄後的褚悅民,早就不是當年的副局長了,“屁民”一個,可是還看不清形勢,讓唐林清給他找學生妹。那個要求很過分,可唐林清還是給他辦了。整個事情,唐林義和唐林海並未參與進去。然而誰也想不到,那個叫顧楠楠的小女孩,竟然自殺了,母親也跟著喝了農藥。

這就是唐林清把事辦壞了。學生妹有的是,你找誰不行?怎麽偏偏找上那個叫顧楠楠的孩子呢?一切唯結果論。孩子要是好好的,那你辦事辦得好。現如今孩子死了,怎麽辦?唐林清要是沒死,他早一個大嘴巴子扇過去了!

一想到這裏,唐林義就火大!

但是在這個可能之下,事情的當事人,就隻有唐林清和褚悅民,沒他和唐林海什麽事。現在兩位當事人都死了,還能再壞嗎?

唉!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可是能怎麽辦呢?報警?那等於把自己賣了……

他給崔明虎拿了點錢,後者滿意地離開。

崔明虎一走,唐林海說:“這小子比那個郭萬全強。不過時間長了,就不怕他知道太多?”

唐林義搖頭:“他什麽也不知道,現在好好對他,後麵也許用得上。”

“接下來怎麽辦?”

“有因就有果,無非那兩個可能。一切,要是因褚悅民和唐林清而起,事情或許到此為止。要是因為10年前那樁舊事,那麻煩還在後麵……”

唐林海焦躁起來。

唐林義鄭重說道:“先忍兩天吧!這兩天一定注意安全!明後天台風過境,你我都得堅守崗位。等台風過去,立刻走!”

唐林海點點頭,說:“我開了個包間,就在醫院斜對麵皇家酒店。這兩天我哪兒也不去,就躲在那裏!我還不信了……”

說著,他從懷裏掏出一把槍。

那是一把改裝54式手槍,加長了槍管,上麵裝著消音器。前幾年他去南方自駕遊,從邊境買到這把槍,買來後一直藏在辦公室裏,一次也沒用過。

“收起來!”唐林義嗬斥。

“隻是以防萬一!”唐林海收起槍。

同一時間,雷家明趕到五一路旁的小巷裏,在白玉城的門頭房前停了車。

白玉城正在裏麵修車,對老同學的到來,未表現出多大熱情。

雷家明下車,扯著嗓子喊:“出事了!”

白玉城扔下工具,慢慢站起來。

雷家明說:“顧楠楠跳樓死了,葛春花也死了,喝的農藥!”

白玉城沒言語。

“你聾了?”

雷家明被對方那副無動於衷的樣子,氣著了。

“那事我知道。”

“你知道?你怎麽想?”

“我能怎麽想?”

“你不想知道究竟怎麽回事?”

“我怎麽會知道怎麽回事?”

“你……怎麽變得這麽冷血啊?葛春花就是個開小超市的,可她當年幫過你多少忙?你那4萬多的住院費,誰付的?你爺爺,誰幫著安葬的?你奶奶的治療費、喪葬費,誰出的?你就這麽木然?”

“我的反應就那麽重要?我能怎麽樣?你希望我怎樣?”

白玉城努力壓製著音量。

“你至少該去了解一下怎麽回事吧?”

“那關你屁事?”白玉城冷冷地瞟了雷家明一眼。

“關我屁事?”雷家明苦笑,“我他媽是個記者,更是《濱海日報》教育版塊的副主編!顧楠楠是不是學生?學生跳樓,我該不該關心?你以為我成天閑得蛋疼?好!拋開我這塊不說,葛春花當年對你,那可是恩重如山。現在她和顧楠楠出事了,你就情願稀裏糊塗,不想搞清楚怎麽回事?”

“我去過派出所了,還到肉鋪,見了她養子苗力偉。”白玉城輕輕歎了一口氣,“派出所說一切正常,孩子死於抑鬱,葛阿姨不能接受孩子的死,喝了農藥。”

“呸!就這麽簡單?你信?”雷家明表現出一個記者應有的懷疑。

“不信能怎樣?不是信不信的事!我不是警察!”白玉城撇了雷家明一眼,“你也不是!”

“如果真的事出有因呢?”

“你指什麽?”

“說不好!隻是覺得事情不該那麽簡單。孩子平時好好的,放暑假沒幾天,眼看升高中了,平白無故跳樓?”雷家明話鋒一轉,“這段時間以來,你連那位孫婆婆都照顧得很好,難道就沒去看望過葛春花?”

“常去,那不重要!”

“怎麽不重要?”雷家明反問,“你應該了解顧楠楠性格,她是個什麽樣的孩子?脆弱嗎?有沒有抑鬱傾向?”

“我隻知道她很愛笑,看起來開朗極了。”

“哦?既然這樣,那她怎麽會抑鬱呢?”

“開朗愛笑的人,不見得不抑鬱;卑微羞怯的人,不見得不健康!”

“我不是來跟你扯皮的!算了……”雷家明沒心情聊了,轉身就走。

白玉城突然說:“要是你查出來,顧楠楠和葛阿姨真死得不明不白,一定來跟我說一聲。不管背後牽扯到誰,我都不會饒過他!”

“真要查出什麽事,有警察呢!”

雷家明轉身,笑了。相比白玉城最初表現的冰冷,他更願看到朋友熱血的一麵。他理解、同情白玉城過去的遭遇,但不希望自己的朋友變得冰冷,冷到心裏去。

這個世界的冰冷已經夠多。一個人熱血而又溫暖,總是令人愉快的。

雷家明出門,還沒上車,數量警車疾馳而來。眨眼間,警車聚到維修店前。

“怎麽回事?”雷家明見伊輝從車裏下來,迎上去。

“來了解情況,有關碎屍案的情況……”伊輝溫和一笑,“雷公子,在外麵等會兒吧。”

“呸!碎屍案?跟白玉城了解情況?”雷家明看著警察闖入店內,一頭霧水。

江誌鵬來到白玉城麵前,亮過證件,開場白簡潔明了。

“這兒有輛車,你仔細看一下!”

他把杜忠奎開過的奧迪車照片,以及左側前車門的特寫照,遞過去。

白玉城看了兩眼,交還照片:“你們想問什麽?”

“6月30日晚,這車在你這兒修過?”

“車的左前門是我修的,時間記不清。”

“確定嗎?”

“我好像不該認識自己的手藝?”

“你最好別認錯!當時車門什麽樣?”

“癟進去一塊。”

“損壞嚴重嗎?”

“算不上大問題。”

“什麽原因造成的?”

“我哪兒知道?我隻管修車!”

“你沒問車主?還是他沒告訴你?”

“我懶得問,他也沒說。”

“你怎麽修的?”

“整形、噴漆。”

“修了多久?”

“他說越快越好。那晚我加了班。”

“車主什麽時候取的車?”

“第二天。”

“幾點?”

“記不清!”

“記不清?”

江誌鵬叫王可記錄,然後拿出杜忠奎和田恬的照片,叫白玉城辨認。

白玉城看也沒看,就說:“我隻認車,人沒印象。”

江誌鵬收起照片,問:“五一路兩側維修店多如牛毛,那人為什麽偏要來你這兒修車?”

“你問他去!”白玉城抱臂斜視,不搭理江隊長了。

江誌鵬咬了咬牙,重新組織語言。

這時店門推開,從外麵進來一個中年人。

那人進門後愣了一下,隨即說:“喲!這麽多警官啊?伊警官也在哪!”

伊輝一眼認出來,來的是後院停車場老板馮仁興,上次一起喝過酒。他當時對老馮做過自我介紹,說自己是西城公安分局宣傳科的。

伊輝衝老馮點了點頭,順便給江誌鵬做介紹。

“各位領導,咱坐著聊唄!”

馮仁興一來,屋裏的氣氛頓時不一樣了。白玉城不擅交際,如釋重負。

“是這麽回事……”江誌鵬遞上照片,叫對方辨認。

馮仁興看了看照片,扭頭問白玉城:“這車你動過?”

白玉城點頭。

馮仁興又看杜忠奎和田恬的照片,片刻後突然一拍大腿,說:“我就說嘛!這倆人我見過啊!尤其這女的!”

江誌鵬眼神一亮:“當時你在場?”

“可不是咋的!後院沒啥事兒,我天天在這兒蹲著呢!”

江誌鵬拋出那個老問題:“五一路兩側維修店多如牛毛,那人為什麽偏要來這修車?”

“那倆人怎麽了?”馮仁興忍不住打聽。

他見江誌鵬沉默,便改了話題:“那有什麽好奇怪的?晚上七八點鍾,你來這塊瞧瞧!別的店早關門了,也就小白這店還開著。”

“怪不得!能詳細說說當時的情形嗎?越細越好!”

馮仁興嗬嗬一樂,說:“那女的應該不是良家。我沒猜錯吧?”

江誌鵬點頭。

“有啥說啥。”馮仁興道,“別看那男的開個好車,當時在這嘚瑟半天,那車肯定不是他的。要不然不會來這兒修,早上4S店了。”

“當時他們說過什麽?”

“沒在意,我也就無心聽了幾句。聽那男的意思,他想帶那女的出去玩幾天。看表情,女的起初沒同意,後來又好像談妥了。那倆人在這兒談買賣呢!嘿嘿!”

江誌鵬一聽,知道杜忠奎租車的意圖了:才從裏邊出來,憋壞了,租個好車,包個樓鳳出去自駕遊,順便裝裝門麵。如果單純瀉火,他可以直接去田恬家,或者帶田恬去開房。不過那對杜忠奎來說有點小風險,才放出來就嫖娼,萬一被逮住也是個麻煩事。

“還有別的嗎?”

馮仁興想了一會兒,說:“後來那男的跟女的承認了,說車是租來的。然後又開始嘚瑟,說過兩天,他也買輛一模一樣的!”

聽到這兒,江誌鵬沒什麽反應,伊輝卻愣了一下。

他尋思:杜忠奎能有錢買奧迪?是嘚瑟呢,還是戲言?如果不是戲言,豈非不合常理?放出來不久,上哪兒搞那麽大筆錢?

“接著說。”江誌鵬又催。

馮仁興搖頭:“沒啥了。後來那男的問啥時候修好,小白告訴他兩天。那人說急用,越快越好。小白就叫他第二天來取車。他又問多少錢,小白說了個數。他沒還價,要了張名片,領著女的走了。”

“聽到去哪兒沒?”

“好像說是回家,哦,回那男的家。開始女的不願意,倆人叨叨半天。”

“步行離開?”

“從巷口打了個出租走的。”

“取車呢?第二天誰來的?幾點?”

“第二天傍黑,那男的自己來的。”

“他當時情緒怎麽樣?放鬆?緊張?狂躁?沮喪?焦慮嗎?”

馮仁興笑了:“我哪知道啊?你們幹脆聘我幹警察算了!”

江誌鵬又問白玉城:“你有別的補充嗎?”

白玉城搖頭。

江誌鵬帶人離開,臨走沒忘固定台詞:“如果有需要,還會來麻煩你們!”

馮仁興目送警察離開,臉上的笑容瞬間退去。

警察剛走,雷家明闖進店內,馮仁興重新掛起笑臉。

“他們來問什麽?”

“就問一輛車的事,反複盤問車主和一個女人的情況。”

“哦?進門前伊輝說來了解碎屍案的情況。難道那車主是凶手?”

“碎屍案?”馮仁興驚道,“小王莊那個?”

雷家明點頭。

“唉!傳得沸沸揚揚,太慘了!話說回來,咱就修個車,還沾上一身騷!這叫什麽事!”馮仁興感慨一番,走了。

馮仁興走後,雷家明叫白玉城陪他去見見苗力偉。

白玉城不想去。雷家明苦勸,說是要找苗力偉聊聊,了解顧楠楠母女的情況。

他這個表達沒那麽直接,他就是想深挖一下顧楠楠母女的死因。對他來說,一切內情都具有天然**力,何況顧楠楠的事,跟他的工作有直接關聯。倘若挖不到什麽也就算了,一旦真有內情,那種報道,更能體現記者價值。社會上很多名記的稱號,就是這麽來的。

“記者像狗,逮誰咬誰!”白玉城看透了對方心思,少見地調侃了一句。

“誰叫你有個狗記者朋友呢!”雷家明一樂,繼續勸,“就算沒我,你也該經常和苗力偉走動一下。葛春花算不算你半個親人?他也算啊!”

白玉城極不情願扔下工具,跟雷家明上了車。

途中,雷家明想起一件事,忍不住八卦起來:“你跟藍媚還有聯係?”

白玉城默默盯著窗外,他不是那種有問必答的人。

“那天我看到你給她送花了!”

“哦?”

“那天路過,看到你們在翡翠宮大酒店門口……她在那兒上班?”

白玉城默認。

“你是不是傻?”雷家明歎道,“當年那件事,你還不明白?”

白玉城眉頭緊緊皺起,顯然不想提及往事。

“那就是個套!藍媚和沈沛溪一塊兒做的!還有李默琛!那天,他偏偏去高中打乒乓球,你以為是巧合嗎?那個套,肯定是他想出來的。那倆丫頭沒那麽深心機。”

“我知道。”白玉城淡淡地說。

“知道你還和她交往?”雷家明哼道,“當年你攬下強奸罪名,我能理解。可是現在,你既然知道真相,為什麽不離她遠一點兒?”

白玉城把頭扭向窗外。

“李默琛和她們亂來!要我說,當年你早該把事兒捅出去……算了,知道你喜歡過她,連強奸罪名都敢背。唉!幸虧藍媚還有點良心,不讓她班主任報警!”雷家明忽然一拍大腿,“不對啊!她不是有良心,是為自己著想啊!要是真報了警,他們擔心你麵對警察,改變主意,把她的事捅出去!當時那個情況,班主任想報警實屬常理,藍媚拚命阻攔,加上李默琛給班主任分析利弊……倆人一起演戲啊!操!李默琛出現在那裏,為的就是確保不報警啊!這些年了,我才鬧明白!”

“閉嘴吧!”白玉城聽不下去了。

“你得麵對現實!”雷家明不依不饒,“當年藍媚和沈沛溪,為什麽跟李默琛搞到一塊兒去?那事兒要是報出來,放到現在也是大事!懂嗎?”

“當時她們高一,早超14歲了!”白玉城望著遠處。

“你不懂!14歲不是唯一界定。法理上,老師和學生之間,本身是一種特殊關係,老師具有支配優勢。這種關係下,師生之間如果發生性關係,哪怕雙方口頭同意,在司法實踐中,也有可能被認定為強奸!因為那種表麵上的同意,並不視為法律上的同意!它存在著老師濫用其支配優勢的可能!哎!實際上呢,超過14歲女生的性侵案這一塊,判定起來是很複雜的。因為我剛說的那些界定,隻是最高法、最高檢的一個司法指導意見,不是正式法律條文……”

“那等於廢話。”白玉城冷冷地說。

雷家明不以為意:“我們早探討過了,在那件事上,一定是李默琛抓到了藍媚和沈沛溪的把柄,不然不可能發生兩女一男滾床單的事!”

“你們?”

“哦!我和伊輝探討過。”雷家明一字一頓地說,“李默琛到底抓到她們什麽把柄?你就一點兒也不好奇?”

“和我無關!”

說這話時,白玉城眼前浮現出當年的情景——那天雨夜,他親眼看到藍媚上了一輛黑色轎車……

苗力偉的肉鋪臨街,店麵不大,店門上著鎖。

白玉城帶路,領著雷家明穿街過巷,來到苗力偉家。

葛春花的房子現在歸苗力偉所有。

站在院門前,白玉城忍不住看向房子對麵。那是他和奶奶以前的住處,現在奶奶不在了,他也早已不是那個羞怯的少年。可是,那棟宅院裏,一定還殘存著舊時的影像,影像裏有奶奶,有爺爺,也有他。隻要他還活著,隻要有記憶,影像就不會消失。

苗力偉家,院子裏擺著一張大案板。苗力偉剛宰了一頭豬,正在案板上剁肉,空氣裏彌漫著濃濃的血腥味。

“白哥來了!”

苗力偉撩起肩頭的毛巾擦汗。他留著短寸,赤著上身,一身腱子肉,在汗水下發著亮晶晶的光。

白玉城給雙方做介紹。

苗力偉衝雷家明點點頭,手裏的活沒停下來。

雷家明說:“我來了解顧楠楠母女的死因。”

“有什麽好了解的?”

苗力偉的態度跟白玉城差不多。他叼著煙,一邊說一邊剁肉,刀影有節奏地起落,把每個字襯托得鏗鏘有力。

雷家明說:“沒有內情最好!如果有,我會報道出來,對亡者也是個交代!”

“骨灰都埋了,內情個屁!”苗力偉吐掉煙頭。

雷家明問:“孩子死前,就沒留下什麽東西?”

“淩晨2點多,被網吧上網回家的人發現,躺在如意賓館樓下。身上除了手機和賓館房卡,啥也沒有!”

“她不在家睡覺,住賓館幹什麽?”

苗力偉白了一眼雷家明,說:“那時剛放暑假,她去上夜網,在網吧玩累了,就去旁邊賓館休息。”

“賓館監控拍到什麽?”

“屁!西郊這塊的賓館監控,哪個不是擺設?”

雷家明沉思片刻,問:“別人不了解顧楠楠,你總該了解。她活潑開朗,對不對?像抑鬱的孩子?”

苗力偉悶頭剁肉,懶得回答。

“那段時間她有什麽異常?除了上夜網,有沒有夜不歸宿的情況?”

“她出去就說上網,我和我媽總不能跟著她吧?”

“那葛春花呢,她有沒有留下什麽話?”

苗力偉歎了口氣,悠悠說道:“那天是7月9號,白天才埋了我妹。晚上我鬱悶,出去喝了兩杯,回來時人已經……怪我!那晚我要是早點回家,我媽就不會出事了!”

白玉城像根鐵棍似的戳在一旁,靜靜地聽著,一言不發。

苗力偉丟下刀,忽然說:“今年上半年,我媽查出來乳腺癌……”

“乳腺癌?葛春花自己知道嗎?”

苗力偉點頭。

“你認為葛春花自殺,跟病情有關?”

“不是!病有希望治好,費錢是另一回事。唉!我大意了。楠楠出事,她承受不住!那可是她親閨女!”

雷家明上前拍了拍苗力偉肩頭:“你放心,如果有蹊蹺,我會查清楚的!”

苗力偉熱血上湧,猛地操起刀,狠狠剁下去:“要真是有人害了我妹……”

他太用力了。

刀刃深深陷進案板,刀身筆直挺立,幾秒後仍兀自晃動……

同一時間,西城公安分局。

馮仁興的證言有一定用處,起碼他給了警方依據,去判斷碎屍案發生的準確時間。

如馮仁興所言,杜忠奎6月30日晚去修車,第二天,即7月1日傍黑取車。取車準確時間,馮仁興說不清,警方假定它是7月1日晚19點至20點。

如果殺人發生在7月1日,那凶手不可能在大白天把屍體轉移到第二現場分屍,更不可能在白天趕到小王莊墳地埋屍塊。如果杜忠奎取車後再轉移屍體,進而碎屍、埋屍呢?時間也不夠。因為監控顯示,奧迪車於7月1日當晚22:10,駕車逃離西城。從取車到駕車逃離,最多三個小時。那段時間,怕是難以完成複雜的移屍、分屍、埋屍作業。

也就是說,以現有線索推斷,田恬的被害時間是6月30日晚上。

相應地,移屍、分屍、埋屍的活,也隻能在殺人後的當晚進行。至於凶手轉移屍體使用了什麽交通工具,目前存疑。

由此,田恬碎屍案,正式被命名為“630碎屍案”。

兩天沒睡,江誌鵬仍處於興奮狀態。他跟副局長雷霆一同前往市局,催促對杜忠奎的通緝令發布事項。

伊輝留在分局嚼甘蔗渣子——查看江誌鵬從交警大隊帶回的監控備份。

麵對杜忠奎7月1日晚逃逸出城的視頻,跟江誌鵬一樣,他也試圖分辨杜忠奎的精神狀態。可是車前擋風玻璃貼著膜,晚上光線又暗,能認清駕車者就不錯了,細節無從辨識。

他盯著那段畫麵,反複觀看數十遍,突然按下暫停鍵。

靜止的畫麵裏,杜忠奎目視前方,沒有異常。

他的視線不是盯著杜忠奎,而是集中在駕駛座後背上。

畫麵中,駕駛座椅背上,掛著一件灰色長袖夾克衫。在伊輝視角裏,由於司機的遮擋,他隻能看到夾克衫耷拉到座椅一側的袖子,以及袖口。

很多人開車時都習慣把外套掛在椅背上。可是7月1日天正熱,人們出門恨不得光屁股,杜忠奎為何要帶一件長袖外套呢?難道說,他逃亡的目的地很涼爽?就算有那麽個地方,外套也應該放在行李箱裏,根本沒必要掛到駕駛座椅背上。

伊輝按正常邏輯考慮半天,不通。

還有別的可能嗎?難道又想多了?它掛那兒沒意義,隻是杜忠奎出門時的下意識行為:順手拿了件外套,上車後隨手掛上去?

他狠狠抹了一把臉,拋掉剛才的念頭,把身體往後挪了挪,再次審視定格畫麵,忽然意識到,自己忽略的,恰恰是最淺顯的層麵——衣服掛在那裏,豈不是能一定程度上遮住後座空間?

這個念頭冒出來,他整個人一震,趕緊把眼睛貼到屏幕上。

他想看清車的後座是否還有別人。

他不得不承認,所有看過視頻的人,看之前,心裏就有個先入為主的邏輯:車裏就杜忠奎一個人,他在逃亡。

然而,為什麽不能有其他人?

如果車裏真有第二個人,那又意味著什麽呢?

伊輝緊盯定格畫麵,看了半天,什麽也沒看到。

當時光線差,加上杜忠奎身材高大,還有車膜,以及那件外套阻擋,盡管路麵監控像素高,可還是拍不清車內後座空間。

他把畫麵調成連續狀態,找到某個角度,顯示整個車身的影像,再定格,把視線集中到車後座一側玻璃上。可惜,那片玻璃一片漆黑,還是看不到後座空間。

麵對疑點,無法驗證,這可怎麽辦?雖說他頗為機智,對細節把控能力很強,可終究是頭一次接受大案曆練,心裏不禁如貓爪抓撓,焦躁不安起來。

他走出辦公樓,蹲在門口連抽幾根煙,隨後向籃球場走去。

這時,有個人叫了他一聲。

“伊警官?”

他循聲望去,認出來那人,是車站派出所的新片警錢豐收。前兩天去田恬所在的紫苑小區,就是那小子帶路。

“來分局有事?”伊輝熱情地打招呼。

錢豐收晃著一份文件說:“送警情簡報。嘿嘿!我是新丁,專幹跑腿活!”

伊輝笑問:“又有什麽新情況?”

“還不是那些雞毛蒜皮!”錢豐收擼起袖子,“昨晚轉片區時碰上個毛賊,爬人家窗戶,被我當場按住了!”

“厲害!”

“嘿嘿!那是個慣偷,進出所裏很多回了。帶回去問半天,屁也不放一個,我還真沒法子。後來換所裏老鄧進去,拿下了。唉!我還是太嫩了!”

“沒事,時間長了你也行!”

錢豐收點點頭,說:“他昨晚倒是沒得手,可是前陣子,他摸了人家一個小女孩的包。”

“小女孩的包?小女孩能有幾毛錢?”

“老鄧唬了半天,他才說的。是個受傷的小女孩,當時大半夜的,躺地上哼哼。那小子不想著救人,卻拿走了人家書包。他說裏麵沒幾個錢,後來把書包扔了!就這,你說怎麽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