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追蹤

江誌鵬收到短視頻的同一個晚上,崔明虎按唐林義給的資料,找到杜忠奎老家。

那棟房子位於杜家莊最東頭,是一座二層小樓,帶個小院,用鐵柵欄圍著。那裏本是杜忠奎父母的住處。杜忠奎坐牢期間離了婚,父親病逝,剩下母親獨居。杜忠奎出獄前,他母親尋思,孫子和房子都給了兒子前妻,兒子出來就得回老家,跟她一塊兒住,那不利於兒子再成家。現在的女人,有幾個願意跟老人住一起?她可不想兒子就那麽單下去。考慮到這些,杜母交了些錢,搬到西郊的老人院裏,把房子給兒子空了出來。

杜家莊地處濱海市西郊,離林義化工不算遠。從林義化工東廠出來,跨過五一路到西廠,再往西走幾公裏就到。唐林清被殺後,唐林義早就偷偷派司機去過。司機見院門緊鎖,便打道回府。現在,崔明虎接下這個找人的活,當然得再到杜忠奎家轉轉。

半夜12點,崔明虎把摩托車遠遠停在村外,步行摸到杜忠奎家。

他擔心自己光頭太顯眼,刻意戴了一頂棒球帽。

來到柵欄牆外,他沒急著進去,先在原地待了一會兒,確信四周無人,才翻牆進入院內。

他攀爬的地方,是鐵柵欄院牆90度夾角處的水泥隔離墩。進去後,他用手機照了照。還好,隔離墩上並未留下明顯痕跡。最近下雨多,他擔心鞋上有泥。

房子的下簷房是推拉門,輕輕一推就開了,裏麵的房門沒上鎖。

崔明虎推開門,輕輕步入客廳。

來到屋裏,他用力嗅了嗅鼻子,然後掏出手電筒,首先照向茶幾。

茶幾表麵有一層浮土,看來杜忠奎離開有日子了。

茶幾上扔著半包煙,煙盒下壓著一張紙,是折疊過的。崔明虎戴上手套,把紙翻開看了一眼,又照原樣疊起來。

那是杜忠奎的釋放證。

釋放證在家,人去哪兒了?

崔明虎看了看茶幾旁的礦泉水桶,裏麵的水還有一大半。

接下來他進入一樓臥室。

臥室裏很幹淨,被褥折疊整齊。臥室一角扔著個挎包,挎包拉鏈開到一半,那是杜忠奎出獄時帶的東西。挎包旁邊擺著一雙休閑皮鞋,一雙網格運動鞋,都是新的。

崔明虎在一樓轉了一圈,找不到有用的信息,便開門回到下簷房,走樓梯上二樓。

剛踏上二樓的第一塊地磚,他就停住不動了。

他感覺裏麵不對勁。他相信,換成別人,也一定會是這種感覺。

二樓也有個客廳。他沒在客廳停留,直接推開臥室房門,舉起手電朝裏看。

手電光圈落在雙人**,他的目光盡處,一片血紅。

他被嚇了一大跳,迅速後退好幾步,同時關掉手電凝神傾聽。

臥室裏靜悄悄的,沒人。

他再次打開手電,壯著膽子走進去。

他眼前明顯是個作案現場:雙人**甚是淩亂,藍色的夏涼被麵,被血染成紅色。床緊靠的牆壁上,有一個通紅的手掌印。

他蹲下去細看,才發現血跡早已幹枯凝結。

此處不宜久留!

念及此,他轉身就走,不料腳下一滯,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

他低頭一看,見自己正踩著一隻女式高跟涼鞋。

他顧不上收拾自己留下的痕跡,慌慌張張逃了出去……

當夜,就在崔明虎離開後不久,江誌鵬帶隊來到杜家莊。

杜家小院裏頓時燈火通明。

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麽?是什麽原因導致杜忠奎對田恬痛下殺手?

麵對二樓的凝血現場,江誌鵬又驚訝,又惱火。

他驚訝的是,他們才確認杜忠奎有嫌疑,就在杜家找到凝血現場,這無疑是個重大收獲。這個節奏緊湊連貫,大大減輕了案情性質帶來的壓力。

他惱火的是,從血液凝固程度看,現場扔這兒少說倆月了。可是這麽長時間竟然沒被發現,更無人報警!

伊輝沒想那麽多,他是個既來之,則安之的人,身上沒那麽大壓力,一直在旁邊觀察。

他默默看了半天,感覺這個現場有點怪。總體上,臥室裏淩亂不堪,**到處是幹涸的血跡,牆壁上還有血掌印,可是,地上卻連一滴血跡也沒有。

很顯然,這個現場被人清理過。不管那些血是誰的,流血者存活的可能性都不大。這很容易判斷,現場血跡太多了。換句話說,流血者死亡後,屍體被人轉移了,而且轉移過程非常謹慎,沒讓一滴血灑到地上。

要怎麽做到這一點?最可能的方式,是用塑料布之類把屍體完全裹起來,然後移屍。隻有那樣,血跡才不會灑落,當把屍體搬到房子外麵時,也能確保路麵不留有血跡,從而減小被路人按跡尋蹤發現現場的可能。

可是,凶手既然這麽謹慎,為何不徹底清掃幹淨,偏偏把現場留下來呢?難道凶手很明白,帶血的現場,不管如何清掃短期內都無法逃過警方的痕檢?

天亮前,痕檢工作完畢,眾人返回分局。

午後,鑒定結果出來了。杜忠奎家發現的血跡,全部來自碎屍案被害人田恬。現場殘留大量痕跡,包括頭發、指紋等指向性信息,來自田恬和杜忠奎。剩餘少量痕跡,跟杜忠奎和死者對不上。痕檢判斷,那些對不上的痕跡,應為杜忠奎家人之前遺留,有待進一步檢驗確認。

此外,有一點令人疑惑。現場除了田恬的血衣,還有一雙高跟涼鞋。痕檢在高跟涼鞋的左腳,檢驗到一個清淺的腳印。經比對,在房間其他地方也發現了該腳印,而且印痕新鮮,應為經過帶水路麵的鞋底所留。

進一步檢驗,痕檢確認,那個清淺的鞋印並非杜忠奎所留,它跟杜忠奎的鞋號、腳印著力點完全不同。

也就是說,在警方到達杜忠奎家之前,某個時間點(或者說24小時內),有人去過現場。

到底是誰去過現場?為什麽沒報警?

江誌鵬沒執拗於這些疑問,立即著手追查杜忠奎下落,並向市局申請發布通緝令。

追查對象一明確,當天上午就有線索浮上來。

巡警在對車站、碼頭、出租車公司、汽車租賃公司等相關單位的調查中,查到一條線索。一家名為“大發汽車租賃公司”的租賃記錄中有一條租賃信息。

信息顯示,碎屍案重大嫌疑人杜忠奎,於本年6月27日上午,從該公司租了一輛奧迪Q5,租賃手續齊全,押金付足,還留下了身份證複印件。

江誌鵬帶著伊輝、王可,趕去大發租賃公司確認消息。

大發公司有監控,但時日已久,內容早覆蓋了。伊輝拿著杜忠奎的照片,讓員工回憶。

一個女員工肯定地說,那個租奧迪的家夥,就是杜忠奎。

伊輝問她為什麽那麽肯定。

女孩說,那天是她接待的客戶。那家夥頭發短,腦門亮,一臉褶子,嘴大鼻子小,色眯眯的,一看就不是好東西,還摸了她的屁股。女孩本想聲張,但是看在業務的分上,忍了。

緊接著,值班經理反饋了一條重要信息。

經理說:“我剛查了記錄,那輛車的押金至今還在。更離譜的是,車子根本不是那位客戶還回來的,而是交警上門通知,公司派人,從外地開回來的!”

“從外地開回來?”

“那輛車當時扔在濱海市以西40公裏,清河縣東郊物流市場附近。交警來的時候,說車子已經在那條小路上停很多天了。開始沒人在意,後來交警覺得不對勁,查到車子來源,就聯係了我們。”

“那是什麽時間的事?”

“7月中旬。”經理看了看記錄,補充道,“還有,我們的師傅發現,那輛車被修過。”

“被修過?確定不是之前的客戶修的?或者,不是你們自己修的?”

“那是輛新車,租給那人之前,一點兒毛病沒有!”

“損毀嚴重嗎?”

“車左前門門麵整過形、補過漆。問題不大,應該是被什麽東西頂上了。”

伊輝心說,杜忠奎這小子的戲份兒,真是越來越豐富了。

他走到那輛奧迪車前,仔細觀察車門,沒看出來哪兒有修補的痕跡。

經理走到左前門,指著一個位置說:“應該是找的私人維修店。活幹得還行,隻是時間長了,這漆早晚褪色,到時候還得重噴,整扇車門得重新拾掇!”

“私人維修店?”

不知道為什麽,伊輝很自然地想到白玉城那個修車店,緊接著他搖了搖頭。私人維修多如牛毛,車子不可能在白玉城那兒修。天下哪有那麽湊巧的事?

他圍著車轉了兩圈,打開車門往裏看。

車裏非常幹淨,後座兩側窗戶上掛著深藍色窗簾。整車的玻璃膜是訂製貨,透光率很高。除去前擋風玻璃,其餘玻璃,包括後車窗,從外麵看,就是一片漆黑,基本看不到車子裏麵,在私密性上,算是做到家了。

伊輝關上車門,問了個不想問的問題:“車子你們洗過嗎?”

“經常洗,裏外全套。”

伊輝早知這個結果,他隻是強迫自己,把該問的都問一遍。車子常洗,還裏外全套,那裏麵的痕跡還留個屁。

他又問:“把車弄回來時,有沒有發現其他情況?”

經理麵露不解。

伊輝提醒他:“比如裏麵有什麽東西?什麽雜物?或者說痕跡。血、尿都算。”

經理回憶半天,晃著腦袋說:“什麽都沒有,也就刹車、油門那兒,有點土。”

“確定?”

經理搖頭。警察這麽反問,誰也不敢說確定。

江誌鵬看起來很興奮。

從短視頻發現杜忠奎,到杜忠奎家發現田恬被殺第一現場,再到杜忠奎開過的奧迪車,線索來得很快,那接下來的事兒,不難辦。

他帶上王可再次前往交警指揮中心查監控,伊輝回分局等信。

以那輛奧迪Q5為目標,一查,相關信息全出來了。

除部分偏僻地界,攝像頭拍不到,監控基本還原了杜忠奎那幾天的行蹤。

6月27日上午10點,杜忠奎開著奧迪,從大發汽車租賃公司出來,前往市中心某商場,將車停在地下停車場。大約一小時後,杜忠奎從商場出來,出現在路麵監控裏。他提著幾個購物袋,進了商場旁邊的手機超市,幾分鍾後出來,返回商場地下停車場開車。之後,車子開往西城。從行車路線看,他應該是回家,中途在路邊餐館吃了頓午飯。

下午,全城範圍未見奧迪蹤影。

6月28日下午,杜忠奎又逛手機超市,買了新手機。

6月28日晚20:15,奧迪再次出現在路麵監控,並很快返回濱海西郊,然後杜忠奎下車吃晚飯,隨後回家。

6月29日上午,杜忠奎去交管所更新駕照,接著開車去了靜山方向,在靜山往南三公裏處的靜山公墓附近,失去蹤跡。中午,車子重回監控視野,原路返回。警方查證,杜忠奎父親在其坐牢期間病逝,因買不起墓地,其母就將骨灰盒寄存在靜山公墓。那天上午,杜忠奎去靜山公墓,給他父親買下一塊墓地,但因所帶現金不夠,隻付了定金5000,允諾三天內支付餘款。

6月30日中午,杜忠奎又去了一趟靜山公墓。警方找到公墓現場管理組工作人員了解情況。杜忠奎開著輛奧迪Q5,個高,寸頭,嘴大鼻子小,體貌特征很明顯。工作人員有印象,說他那天去,為的是結清餘款。可是那天周六,公墓管理處的財務請了假,沒法開發票,導致他白跑一趟。

從公墓返回後,杜忠奎在市區轉了一圈。下午3點半,車子直奔紫苑社區,直到下午5:50,重新出現在路麵監控裏。這時候,田恬出現在車子副駕駛。

杜忠奎坐牢10年,怎麽會知道紫苑社區有個性價比超高的樓鳳呢?不奇怪,一定是聽裏麵的朋友說過。眾所周知,裏麵的人個個是人才,說話又好聽。

下午18:00整,車子停到某火鍋城門口,車內兩人進店吃飯。一個多小時後,就是短視頻裏的場景了,杜忠奎碰翻別人的調料碗,還罵人,出門前在田恬屁股上擰了一把,被人拍了下來。

時間線到這兒,一切還都正常。

再往下看,小變故來了。

19:30,車子轉上五一路往南行駛,行至林義化工東廠西側(該位置距離小火車過街天橋尚有1000米左右),突然停在了路邊。

車停的位置沒監控。離那兒最近的監控,在500米外,剛好能看清車子輪廓。從影像裏看,應該是一輛電動車,從東向西橫穿公路,不慎撞上杜忠奎的車前門。雙方爭執時間不長,私了過程無從判斷,但一定沒叫交警。後來杜忠奎駕車離開,當天剩餘時間內,再未出現在路麵監控裏。

7月1日晚22:10,路麵監控再次發現目標車輛,駕駛人還是杜忠奎。車子向西徑直出城,而且明顯超速,難以觀察杜忠奎當時的精神狀態。

該車最後的影像時間,是7月1日晚22:35。這時車子所處位置,已經離租車經理所說的清河縣東郊物流市場不遠,此後再沒在監控內出現。也就是說,7月1日晚,那輛車開到清河縣物流市場附近的小路上後,就再沒挪過窩。

最終,江誌鵬得出兩個結論。

一、命案發生時間,應該在6月30日晚到7月1日白天。

二、杜忠奎7月1日晚駕車出逃,在清河縣東郊物流市場附近棄車,而後很可能借助物流車輛外逃,從此不知所蹤。

另外,他還發現了一個細節。對7月1日晚的監控慢放、定格,能明顯看到目標車輛左側前門完好無損。

那說明什麽?隻能說明6月30日晚,車子被電動車撞了以後,在五一路上就近維修過。

江誌鵬帶上監控拷貝,返回分局,對分布在五一路兩側的車輛維修店逐一排查,試圖還原杜忠奎和田恬的全部行蹤。

排查間隙,江隊對伊輝講述了監控內容。

“這麽說,杜忠奎跑路了?”

“那還用說?他隻能選擇物流車!棄車是明智的,奧迪目標太明顯!那小子不笨!”

伊輝沒否定江誌鵬,轉而提了問題:“那分屍現場呢?”

“分屍現場?”

江誌鵬怔住,他還沒來得及考慮這個問題。

他們都知道,杜忠奎家是殺人第一現場,可是那個現場隻有大量幹涸血跡,密集分布在**和牆壁上,但沒發現分屍的操作場地。也就是說,還有個分屍第二現場沒找到。

江誌鵬怔了片刻,咬著後槽牙說:“找不到第二現場不要緊!等抓到那小子,就都明白了!”

這時,他電話響了,是王可打來的。

“肯定有情況了!”江誌鵬一邊接電話,一邊向伊輝示意。

果然,王可的聲音透著興奮:“排查了所有維修店,找到了。杜忠奎的奧迪車,是在白玉城店裏修的!白玉城是誰?你問伊顧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