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推演

雷家明趕到西城分局,把顧楠楠手機交給伊輝。

伊輝饒有興趣地開機查看,直到它自動斷了電。

他把手機放進抽屜,然後把錢豐收提供的新情況告訴雷家明。

“金大聖早就見過顧楠楠?”雷家明頗為意外,“虎子到西城中學找丹丹,跟顧楠楠有關係嗎?”

“不知道。金大聖隻是說,虎子找丹丹時,直勾勾地盯著顧楠楠,明顯不懷好意,後來又把顧楠楠叫上車,不知說了什麽。那是6月30日下午的事,離顧楠楠出事時間很近。”

“虎子不是什麽好東西!那就有必要了解清楚,他找丹丹幹什麽。”

伊輝同意雷家明的想法。

他也對崔明虎很有興趣。他知道當年崔明虎對白玉城做的那些齷齪事。

他的想法是,要對崔明虎和那個叫“丹丹”的女孩同時展開問詢,以免他們提前警覺,互相聯係,從而隱瞞實情。

按理說,這個問詢讓派出所去做就行。可是伊輝想得很多,他擔心對崔明虎來說,派出所的威懾力太小。他想把問詢弄到刑警隊裏做。可是王可不在。江誌鵬呢,心思全在碎屍案上,像條獵犬,24小時蹲在局裏,等前方的反饋信息。這個局麵,事情好像不太好辦。想來想去,這事隻能讓雷家明出頭。

幾分鍾後,雷家明進了江誌鵬辦公室。

“江隊,我在調查一件事,查到兩個人,想讓伊輝帶來局裏問一問。”說完,雷家明給江誌鵬遞上煙。

江誌鵬笑了:“喲!你調查什麽?還要把人弄到這裏來?違規知道嗎?小心你爸收拾你!”

“一個叫顧楠楠的女孩,跳樓自殺了,派出所和你們刑警隊法醫,都給結論了。可我還是懷疑另有隱情!”

“給了結論,你還私下調查?就因為對方是個學生?我知道你那個教育版塊需要這方麵的內容。但是,你也不能懷疑我們的結論嘛!”

“我們已經通過車站派出所,查到一些重要信息。”

“你們?”

“王可和伊輝都幫忙了。”

“他倆真夠忙的!既然查到異常情況,那就叫車站派出所跟進好了!按程序來!”

“我們擔心派出所威懾力不夠!這事,還就得在刑警大隊辦!”

“哎!我說雷大公子,你就別給我添亂了!”江誌鵬抱住腦袋。

“就是個小小的合法詢問,又不麻煩你,看把你難為的!沒勁!”

雷家明說完,摔門就走。

“等會兒!”江誌鵬趕緊叫住他,“叫伊輝通過車站派出所,把人帶過來吧!完事把筆錄給派出所,別亂了套!”

雷家明打了個響指,離開。

伊輝見雷家明把事辦成了,也挺高興。兩人開車去車站派出所辦手續。

錢豐收見伊輝來了,迎上去說:“正要給你電話。那個叫‘丹丹’的女孩查到了,全名許丹妮,今年剛上高一,就住這附近。接下來什麽指示?”

伊輝把來意說了。

“好辦!”錢豐收說,“崔明虎也是我們所重點人口,我和老鄧把人給你帶過去。”

伊輝說:“咱們分兩頭吧,你們去許丹妮家,好說好道,別讓家長擔心;我去找崔明虎。”

“放心吧,我知道怎麽說。”

事情定下,兩撥人兩輛車出了派出所,各忙各的。

伊輝按派出所提供的資料,找到崔明虎家,結果那小子不在。崔明虎父親給兒子打電話,問出來對方在朋友家紮金花。

伊輝和雷家明趕過去,順利見到崔明虎。

崔明虎光頭,塊大,麵相不算凶,但一看就不是善茬。

“刑警隊的找我幹嗎?”崔明虎丟掉手裏的紙牌,神態平靜。

“問你點事!”伊輝來刑警隊沒幹幾天,說話辦事卻顯得很老到。

“能不能不去啊?”崔明虎幾個朋友在旁起哄。

“要不一塊兒去?”伊輝這麽一句話,對方全啞火了。

“去去就回!”崔明虎跟同伴打了個招呼,不慌不忙跟著伊輝上了車。

半小時後伊輝回到分局,錢豐收和老鄧已經等在那兒了。

錢豐收打開車門,把許丹妮叫下來。

許丹妮高約1.7米,長發,是個漂亮姑娘。她見伊輝把崔明虎帶下車,神色突然一怔。

崔明虎顯然也沒想到,在這兒見到許丹妮。他微微張了張嘴,見伊輝正盯著他,趕緊把嘴閉上了。

作為監護人,許丹妮父母也跟著來了。他們從自己車上下來,臉上帶著疑問和擔心,想找伊輝說話。

錢豐收迎上許丹妮父母,把他們拉到一邊好言安撫。

伊輝略一合計,把崔明虎留在外麵,叫老鄧把許丹妮帶進審訊室,隨後自己跟進去。

老鄧濃眉方臉,20年警齡,雖說頭一回坐上刑警隊的審訊椅,但手裏拿上紙筆,也是有模有樣。

伊輝還不如老鄧,他連派出所審訊室也沒進過。可是他這人,天生適應力強,也可以說他能裝,總之往那兒一坐,很難看出來他是個生茬子。

許丹妮就不同了,高一新生,在外麵跳得很,實際哪見過這個陣勢。她一進房間就慌了,連路都走不正。

“你叫許丹妮,是吧?”

許丹妮連連點頭,眼睛睜得老大。

“坐吧,放鬆。就問你點事,問完就送你回家。別害怕。”

許丹妮慢慢靠著椅子邊坐下。

伊輝問:“你和顧楠楠什麽關係?”

“她是我初中同班同學。”

“她出事了。你知道嗎?”

許丹妮點點頭:“班級群裏聽說了。”

“6月30日下午,西城部落網咖門口,崔明虎是不是找過你?”

“6月30日下午……”許丹妮摸了摸鼻子,低頭尋思。

“那天是周六,晚上世界杯有場球,法國對阿根廷,當時你好幾個同學也在,顧楠楠也在。”伊輝用有限的信息,提醒她。

好在許丹妮很快想起來了:“那天我們去照畢業合影,沒去上網。”

“都是初三畢業的學生?”

“是的。”

“你和崔明虎很熟?”

“不!以前在網咖認識的。”

“那天他找你幹什麽?”

“沒什麽……”

“你爸媽可在外麵等著呢。好好想想,說完回家!你也不想讓他們擔心吧?”

“他就是瞎扯一通……”

“扯什麽?”

“他說他開車路過,問我想不想出去玩,有錢掙。我問他上哪兒玩?他說就是陪老板吃吃飯,唱唱歌什麽的。我一聽就知道怎麽回事了,濱海大學門口有的是好車,都是接送女學生的。他就是個跑腿辦事的,找學生不去大學找,找到我們了。”

“你答應他了嗎?”

“沒!我和他說,才中考完,正等成績呢,沒心情出去玩。”

“然後呢?”

“沒別的了,就這些。”

“那天他和顧楠楠說過話嗎?”

“他倆不認識。他讓我把楠楠叫上車,他要人家微信號。楠楠沒給他。”

“那天以後,他有沒有再找你?或者向你打聽顧楠楠?”

“沒有。我和他真不熟,不信你們可以看我微信。我和他就沒怎麽聊過。”

伊輝從頭到尾,重複剛才的問題,結果還是一樣。

他把許丹妮帶出去交給父母。許丹妮父母臉上掛霜,領上孩子就想走。伊輝叫他們再等一會兒。他覺得,許丹妮就一個剛初中畢業的孩子,沒必要撒謊,但崔明虎可不一樣。如果崔明虎的筆錄,跟許丹妮的有出入,他還需要叫許丹妮和崔明虎對質。

崔明虎來到審訊室。

進門前他看了看門上的字,當時就不高興了:“我說這位領導,不就問個事嗎?來審訊室幹什麽?”

“喲!還挺懂行!”伊輝指著椅子,“問詢室裏頭忙著呢。坐吧!謝謝配合!”

崔明虎大刺刺往那兒一坐,一臉不在乎。

伊輝故意拿起許丹妮的筆錄,翻看了半天,才說:“崔明虎,久仰大名啊!”

崔明虎翻了個白眼,他不明白伊輝的意思。

“今年6月30日下午,部落網咖門口,你找許丹妮幹什麽?”

“6月30日?那誰記得?”崔明虎裝糊塗。

“你認識金大聖吧?叫他來給你提個醒?”

“金大聖?哦!小毛賊一個,我用他提醒?”

“還想不起來?”

崔明虎搖頭。

“你自己待著,好好想。明天這時候,我送你回去。”

說完,他朝老鄧使了個眼色,兩人開門出去,順手把空調關了。

“關毛空調啊?”崔明虎很不滿。

“小子!這是刑警隊,不是你家!24小時後送你回去,後天再把你弄進來,咱接著聊!後天還想不起來,那就大後天!”伊輝說完,咣當把門關上了。

“喂!進來!”崔明虎飛快權衡著利弊,“多大點事!”

“想起來了?”伊輝和老鄧坐回原位。

“本來就屁點事,誰能記那麽清楚?”崔明虎點了根煙,說,“就是幫朋友跑個腿,找個女學生出去玩。”

“找女學生出去玩?屁點事?”

“領導,就是兩相情願的事,你千萬別扯什麽嫖宿幼女!她們和‘幼’不沾邊!最近有個碎屍案吧?比起來可不就屁點事?再說,我就幫人問那麽一嘴,後來就沒下文了!”

“沒下文了?”

“可不是咋的!我又沒掙著錢,憑啥保密?”

“接著說!”

“就是個朋友,知道我在西關混得熟,找上我,說找個女學生出去玩,明說了,最好找高一的,處女。為啥?年齡超過14唄,風險小!”

“什麽朋友?”

“一個初中同學。”

“叫什麽?”

“沈沛溪。”

“沈沛溪?”伊輝一震。

“她6月29日中午找的我,我當時心裏沒數,隻說試試看。第二天下午,我開車出去,路上剛好碰到許丹妮。我知道那丫頭剛中考完,素來不安分,就上去問了一嘴,結果她沒同意,但也沒把話說死。再後來,也就是7月1日中午,沈沛溪又找上我,說那事算了,不用我幫忙了。就這麽個屁事,我一分錢沒掙著。”

“沈沛溪為什麽改主意了?”

“我哪知道?”

“那顧楠楠呢?你有沒有找過她?”

“顧楠楠是誰?”

伊輝從老鄧手裏接過顧楠楠的學生卡,交給崔明虎。

崔明虎仔細看了一會兒,才說:“想起來了!這是許丹妮同學吧?6月30日下午見過。”

“確定?”

“這丫頭多漂亮啊!我就多看了幾眼,要微信號,她沒給。當時吧,確實有點小心思,想讓許丹妮介紹認識一下。”

“介紹?然後忽悠出去?”

“說話別那麽難聽。我那都是些念頭,不也沒成事實嘛!”

崔明虎的筆錄,跟許丹妮的差不離。他們兩人事先根本無法溝通,筆錄內容應該靠譜。再說,崔明虎就是個中間跑腿的,又過於現實,挑明自己沒掙到錢,完全沒必要說謊。所以事情的關鍵,還是在崔明虎的上家,沈沛溪。

許丹妮父母領著孩子回家了。

伊輝沒讓崔明虎走,一會兒需要他跟沈沛溪對質。

雷家明衝進審訊室,拿起筆錄急切地翻看起來。

伊輝說:“我讚成你那個邏輯的大方向,但並不通暢!顧楠楠出事,沈沛溪同樣傷心,怎麽能說那是對藍媚的報複呢?兩者勾連不上!問題出在哪兒?也許,答案就在筆錄裏。”

“別吵吵!”

雷家明潛心研究起來。

他知道伊輝一定有了什麽新想法。他不服。他覺得,伊輝要是能發現什麽,那他同樣能。

天終於黑了,台風正式登臨本市。

一時間狂風大作,暴雨如注。江誌鵬撒出去的隊員被迫返回。

隊員們忙了大半天,江誌鵬渴望他們帶回好消息,哪怕一星半點。

隊員們效率極高。A組查遍了清河縣東郊物流市場的大車司機,B組過濾了清河縣的公共客運票務係統,C組以7月1日為基點,帶回了清河縣賓館登記係統備份,以及一堆無名小旅館的書麵入住記錄。可惜,所有人一無所獲。

難道杜忠奎人間蒸發?江誌鵬瞪著黑如鍋底的夜空,心中鬱悶至極。

他想發火,又不能發火。發給誰看?兄弟們冒雨出外勤,哪一個不想破案?

隊員們回來後,都忙著洗刷,氣氛得以短暫放鬆。

伊輝抽空回了趟宿舍。

他的窗台上放著幾盆花,沒提前收拾,早被大風捅到地上,摔得一片狼藉。

收拾好宿舍,他回到辦公室。這時王可也換洗停當了。

一見到王可,他就用一條胳膊摟住對方脖子。他心裏很愉快。在這個刑警隊裏,王可是唯一聽他擺弄、無須解釋的人。

“弄張傳喚證,跟我走一趟,去把沈沛溪帶來!”

“操!這個鬼天氣……”

王可看得出來,伊輝很急切。他用雙手犁了犁頭上的水珠,很快開好傳喚證,罵罵咧咧上了車。

沈沛溪剛回家不久,她想不到那兩個警察再次上門。

進門後,王可亮過證件,說:“麻煩跟我們走一趟,有點事問你。請配合!”

他說得很大聲,話語間氣勢很足。中午沈沛溪貶損過他,說他坐那兒不動,像“念佛”,他很氣。

“去哪兒?老娘哪兒都不去!”沈沛溪不配合。

“有證的!”王可亮出傳喚證,把出門的位置讓開。

“憑什麽傳喚我?”沈沛溪意見很大,可也沒辦法。

車子在暴風雨中艱難穿行。

沈沛溪緊咬著蒼白的嘴唇,眼睛一直盯著雨刷。

這次去警局意味著什麽,也許她心裏很明白……

回到局裏,伊輝和王可把沈沛溪帶到審訊室。

王可一來,屋裏的氣氛比之於剛才的問詢,顯得截然不同。

伊輝在旁記錄,心裏念叨著:“這件事,是時候結束了!”

王可把前麵兩份筆錄仔細看了幾遍,然後發問。

他清了清嗓子:“請你來,是配合調查顧楠楠死因。我這兒有一份筆錄,是崔明虎的。所以接下來不管問什麽,回答前你最好先想好!否則,你麵臨的就不是配合調查這麽簡單了!”

一聽崔明虎的名字,沈沛溪低下頭去。

“崔明虎筆錄證實,你於6月29日中午委托他,幫你找一名女學生出去陪客人,最好是高一的,處女。事情是否屬實?”

沈沛溪抬頭,看了王可一眼。她完全沒想到,此前這位看起來有些傻愣的警察,此刻好像完全換了個人。

她咬了咬牙,說:“你們怎麽能聽崔明虎一麵之詞?”

伊輝和王可也不多話,倆人對了個眼。接著王可出門,把崔明虎帶進來。

沈沛溪看到崔明虎,把臉扭向別處。

這時崔明虎開腔了:“我說老同學,就那點破事,你何必反咬我一口呢?”

沈沛溪不語。

崔明虎繼續說:“承不承認是你的事!不管在這兒,還是上法庭,反正我得給警察做證,把自己摘幹淨!”

“唉!”沈沛溪歎了一口氣,還是不言語。

“頭一次和你打交道,就給老子來這套!你和藍媚,你倆真不是善茬!怪不得當年有傳聞,說你倆跟李默琛玩3P。行啊!沈沛溪!”

“你放屁!”沈沛溪急了。

“敢做不敢當?老子可不慣著你!說傳聞不犯法,你能咋的?”

“姓崔的,你等著!”沈沛溪惡語相向。

伊輝盯著那兩人,看了半天,見沈沛溪當著人證還不開口,心裏生出一陣強烈的厭惡感。

他咳嗽了一聲,對崔明虎說:“你不是說沈沛溪找你時,你怕她事後不給錢,把你們的談話錄了音嗎?還愣著幹嗎,手機拿來!”

“啊!”

崔明虎愣了一下,很快又反應過來,當即明白,這是伊輝在給沈沛溪下套。他撇了伊輝一眼,責怪對方不提前跟他透個氣。其實伊輝這麽做,隻是臨時起意,哪能跟他提前說。

崔明虎掏出手機,大大咧咧遞給伊輝。

王可當然明白伊輝在耍詐,他張了張嘴,想說這麽做不合規矩。

伊輝拿起手機,對沈沛溪說:“要不要親自聽一遍?我隻提醒一次,你聽了以後再說,性質可就變了!”

“我……”沈沛溪中招了,整個人矮了一截。

伊輝緊盯著沈沛溪,知道她心裏的螺栓鬆了。他揮了揮手,叫崔明虎離開。

沈沛溪深深看了一眼崔明虎的背影,然後說:“是!有那個事!但後來我又改主意了,叫他不用找了!不信你可以問他!”

伊輝沒接對方話茬兒,反問:“女學生給誰找的?”

沈沛溪再次沉默。

伊輝說:“想背鍋是吧?背!你說不說都一樣。顧楠楠的死,跟你脫不開關係!”

聽到伊輝的後半句,王可在一旁急得不行。在他看來,那話太主觀了。他來不及告訴伊輝,不管麵對嫌疑人還是凶手,刑警都要出言謹慎,以證據說話。

果然,沈沛溪激動起來:“哈哈!笑話!誣陷好人?要刑訊逼供嗎?來人啊!警察打人了!”

房子密封性很好。伊輝和王可誰都沒動。

突然,伊輝說:“你有病吧?艾滋病?”

聽到這話,沈沛溪立刻平靜下來。她緊緊咬著下嘴唇,表情變得難以描述。她看一眼伊輝,又把眼睛挪開,接著又看一眼……就好像她原本得了健忘症,突然有人提醒她叫什麽名字一樣。

伊輝繼續打擊她:“因為幾隻小小的螞蟻,對嗎?當年陪皮特的應該是藍媚。她不願意,又無法拒絕,就假裝來了例假,去公共衛生間裏,先後把可樂和豆腐乳湯汁,弄到一塊衛生巾上,然後把衛生巾,放進吃飯包間的小衛生間。第二天中午,你們還在那個包間吃飯。可是,服務員忘了打掃衛生間。而那塊衛生巾,因為隔了一夜,吸引了螞蟻。你呢,無意中看到衛生巾上的螞蟻,猜到上麵有甜東西,於是輕易識破藍媚弄虛作假……可是,你並沒去唐林清那兒戳穿她!你識破藍媚的鬼把戲,還是繼續陪皮特,你無法拒絕唐林清開出的條件。你的病,到底是咎由自取呢,還是藍媚太可惡?”

沈沛溪靜靜地聽著,紋絲不動,就像被電僵了一樣。

房內安靜了十幾秒,她突然緩了過來:“閉嘴!你們也維護那個賤貨?”

伊輝不理她,繼續編排著邏輯:“其實,顧楠楠自殺事件的內情很簡單——病痛自知!你恨藍媚,恨到骨子裏。三年來,你的仇恨如跗骨之蛆,時刻折磨你,可你沒法報複她。即使身患絕症,你也沒有以身犯險、以命換命的勇氣!至少到目前為止,你沒有。原因很簡單,螻蟻尚且偷生,你對自己的病情,還抱有希望!可是,你報複藍媚的想法,卻揮之不去。該怎麽辦?6月29日當天或者之前,有人找到你,請你幫忙,找個高一女學生出去陪客人;6月29日中午,你找到崔明虎,讓他幫忙辦那件事;6月30日下午,崔明虎跟剛剛初三畢業的許丹妮搭訕,挑明了那件生意,許丹妮沒明確答應;崔明虎見顧楠楠漂亮,跟楠楠要微信,但沒要到;7月1日中午,你再次找到崔明虎,取消委托——這個過程沒問題吧?”

沈沛溪垂著頭,不言語。

伊輝繼續說:“取消委托?是找你幫忙的人改主意了,還是你改主意了?”

沈沛溪明顯抖動起來。

伊輝說:“我想是後者。為什麽?很簡單。你忽然有了個歹毒的想法——與其找別人出去陪宿,不如幹脆叫顧楠楠去!她剛初中畢業,超過14歲,而且是處女!我那位記者朋友分析過,你在利用顧楠楠報複藍媚——可是邏輯上有些說不通:顧楠楠出去陪宿,就能達成你對藍媚的報複嗎?為什麽?不解決這一點,邏輯就不通。”

“為什麽?”沈沛溪突然抬起頭來。

“以下我所說的都是假設,隻為疏通剛才的邏輯——因為早在多

年以前,或者說,從當年高一某個節點開始,你和藍媚就被嫖宿,那是你們最大的秘密。你讓顧楠楠出去陪客,也就是讓你和藍媚最親近的人,走上你們的老路!那是一條不歸路,隻有苦果,沒有未來。什麽滋味,你們自己最清楚!當然,你會替顧楠楠保守秘密,直到她在被嫖宿的道路上駕輕就熟,再也無法回頭。到那時,你再把顧楠楠的秘密告訴藍媚。你、藍媚,你們跟顧楠楠情同姐妹,這點毋庸置疑!你這個當姐姐的,親自把妹妹推入地獄——當另一個當姐姐的知道以後,她心裏會是什麽滋味?你想她會有多恨你?”

沈沛溪半張著嘴,拳頭用力握起,像是要把指縫裏的空氣殺死。

“那時候,藍媚對你有多恨,你心裏,就有多少報複的快意!恨和快意,是等價的!你說,我理解的對不對?”

沈沛溪死死盯著伊輝,眼眶像是要裂開。

伊輝不回避,跟她對視:“我想不出,你是如何說服顧楠楠的。但是她的死,對你來說的確太意外!你根本想不到,她事後心理崩潰,竟然跳樓自殺。你不接受她的死——她剛剛踏上你和藍媚的老路,她被毀了,可是距離被徹底毀掉,還差得很遠!也許在你最深的惡意中,你希望顧楠楠今後也得艾滋病——這時候她突然自殺,你對藍媚的報複,也就戛然而止,失去了意義。換言之,你餘下的命,也失去了意義……”

沈沛溪的嘴唇努力開合了幾次,發出來幾個含糊的字節,聽不清。

伊輝察覺到她狀態異常,小聲對王可說:“讓她冷靜一下。”

王可出門拿來幾瓶水,放到沈沛溪麵前,隨後和伊輝離開房間。

兩人來到走廊盡頭,雷家明早已等在那裏。

三人不約而同掏出煙來。

“怎麽樣?”雷家明探問。

“找女學生陪宿的事,她承認了!”

“承認了?太好了!”

王可問伊輝:“你剛才的推理怎麽來的?”

“很簡單,共情。”

“共情?”

“站到沈沛溪的角度考慮,就可以了。家明在電話裏跟我討論過,說顧楠楠的死,是沈沛溪對藍媚的報複。當時,我就覺得大方向在理,可那個報複方式,解釋不通。顧楠楠死了,就能報複到藍媚嗎?”

“不通!”

“是的!直到虎子交代了那幾個細節,說沈沛溪後來又找他取消了交易,我才突然想到一點:沈沛溪為何改主意?”

“改主意的,也可能是委托沈沛溪辦事的老板!”

“有那個可能。但是那樣一來,顧楠楠的死就無法解釋了!所以先把它放一邊!”伊輝緩緩說道,“沈沛溪為何改主意?這個疑問是鏈條的一環,叫它節點X吧。她深恨藍媚,是鏈條的另一環,叫它節點Z。這兩個邏輯環之間,是斷裂的,根本連不起來,中間一定還缺

少Y環節。”

“隻談邏輯鏈,不考慮證據鏈的話,的確是那樣!”王可說。

“我們就是隻談邏輯鏈!把斷鏈補齊,將邏輯鏈聯通,再套用到沈沛溪身上,如果它合情合理,那就值得嚐試。”

“這麽做容易出冤案!”王可並不認同。

“冤案?這兒可不是法庭!剛才我對沈沛溪說得很明確,一切都是假設,沒有證據,不存在逼供、誘供。你可以把它當成偵破思路,但一定不能是定罪手段,定罪,還要以證據說話!”

“好!繼續說!”

“沈沛溪請崔明虎幫她找學生妹陪宿,這是事實一;顧楠楠的遺言,‘沈姐我恨你’,這是事實二。這裏的‘沈姐’可以是其他人,但相比沈沛溪,可能性極小,我還是把它放一邊。那麽基於這兩個事實,很容易想到一個結論:沈沛溪為何又不用崔明虎幫忙了?因為她打起了顧楠楠的鬼主意,說服顧楠楠出去陪客人。這是結論一。它非常奇怪,不是嗎?在正常邏輯鏈中,它能給沈沛溪帶來什麽收益?零!她和顧楠楠情同親姐妹!可是,再把節點Z拿出來看,它就不顯得那麽奇怪了!沈沛溪恨藍媚,恨得發瘋!一個人活在仇恨裏,最大的念想,當然是報複!顧楠楠出去陪宿,怎麽能算對藍媚的報複呢?正常情形下當然不能。但是,既然推理出來這麽一個奇怪的結論,那就一定存在合理的可能。窮盡演繹,什麽可能?結論隻有一個,也就是結論二,沈沛溪和藍媚,一早就走在被嫖宿的路上……至此,把結論一,結論二,添加進邏輯節點X與Z之間,一下子就通暢了……”

“這……推理過程,聽起來也不是很難!”王可犁著頭皮。

“嗯!‘沈姐,我恨你’——你真以為顧楠楠身邊,有那麽多‘沈姐’?”

“不過,從你給的結論看,邏輯節點X與節點Z之間,缺的可是兩個結論,兩個邏輯環!你這跳躍,有點大!”

“其實也可以說是一環。隻要死死抓住沈沛溪想報複藍媚這個關鍵點就行。你不覺得它們很靠譜嗎?”

“從沈沛溪的精神狀態看,似乎很靠譜!”王可歎了口氣,說,“如果事實真是那樣……想不到!實在想不到!女人發起狠來,有那麽多彎彎繞!”

“其實男人也一樣!”

王可嚴肅地說:“不過我提醒你,剛才你臨時加的那場戲,說崔明虎手裏有沈沛溪找他談事的錄音,那不合規矩!有崔明虎這個證人、證言,已經足夠了!好在崔明虎那小子反應快……總之,以後注意點!”

“什麽狗屁規矩?那是你們的規矩!”伊輝狡黠一笑,“老子又不是刑警,隻是個該死的顧問。你不能那樣做,你有編製的,兄弟!我可以。總之那很管用,不是嗎?”

雷家明聽了半天,終於明白了:“你是說,沈沛溪和藍媚,多年前就被嫖宿過?”

“是假設!”

“這樣解釋很合理啊!沈沛溪,這是打了一套七傷拳啊!把顧楠楠也推上那條路,讓她墮落……等藍媚將來知道真相,那還不得把沈沛溪吃了?”

“可惜顧楠楠死了。”

伊輝歎了口氣。依據他的假設,顧楠楠要是活著,勢必會在那條肮髒的路上,越滑越遠,可她選擇了自殺。他一時說不清,對顧楠楠來說,墮落跟死亡,到底哪個更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