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有故事的人(三)

白玉城明白過來,那些人剛才在裝睡,這根本就是個圈套。從四天前回宿舍那天起,一切都是圈套。他苦苦忍了好幾天,最終還是中計了。後悔已遲,他隻有被盡情奚落的份兒。

“還以為他跟咱不一樣呢!”

“叫你看你不看,偷著吃獨食!”

“城哥,你太猛了!”

各種聲音襲來,就像一顆顆炸彈,把他炸得稀碎。

“我看看是什麽好片!”虎子一把奪走白玉城手機。

“還我!”他顧不上自己沒穿衣服,起身反搶。

虎子拿著手機退後。其他人上前,把白玉城按到**。

“快來看!”虎子叫起來,“這比咱們的高級,這是真人表演啊!”

其他人圍上去,把白玉城擋在人牆外。

“這洗澡的,不是咱班藍媚嗎?這麽大!”虎子大笑起來,“這小子厲害了!玩上偷拍了!”

“牛!”眾人驚歎。

白玉城大叫著,用盡渾身力氣,衝進人群搶手機。

虎子迅速退到牆角,打開藍牙,把視頻傳到自己手機上,然後把舊手機丟給白玉城。

白玉城撿回手機,雙手顫抖著,在手機上點來點去,想把視頻刪掉。

“刪了也沒用啊!我這兒有備份呢!”

“求求你!刪了吧!”

“好像不行!”

“求你了!”

“撲通”一聲,白玉城跪那兒了。

“也不是不能刪。可是這兒人多,我要刪,別人還不同意呢!”

虎子想了想,說,“要不這樣吧!這兒一共六個人,你拿6000塊錢來,一人一千。我刪掉,保證誰也不會往外說!”

“對!一人1000,幫你保密!”其他人附和。

“我沒錢!”

“那是你的事,給你三天時間。”

說完,虎子等人紛紛上床,把白玉城留在地上。

第二天,白玉城沒上課。他不敢回家,更不敢見藍媚,生怕那幫人把秘密說出去。他在宿舍待了一天,每當有同學路過宿舍門口,他就仔細觀察人家,好在沒發現異樣。

“我們不會說出去的!趕緊湊錢去!”

晚上虎子回到宿舍,給他吃了顆定心丸。

可是去哪兒弄錢呢?他一夜難眠,再次深切體會到錢對生活的意義。

天亮後,他早早去了教室。他琢磨好了,還得求雷家明幫忙。

可是等他見到雷家明,卻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隻是把手機還了回去。

他猶豫不決,心神不寧,一天很快過去。

時間隻剩24小時。最後,他想到了葛春花。

那天中午,他把葛春花叫到胡同口:“阿姨,我……我想跟你借點錢。”

他鼓足勇氣,開門見山。他知道不能再拖了,事情一旦敗露後果不堪設想,葛春花是他唯一的希望。

“吞吞吐吐的,我當啥事呢!借多少?”

葛春花答應得很爽快,她以為孩子隻是借點零花錢。

“6000。”他的聲音低得不能再低。

“那麽多?幹什麽用?”

“別問了……總之不是壞事。”

“你奶奶知道嗎?”

“她不知道。千萬別跟她說。”

白玉城急得連連擺手。他實在不會撒謊,隻會硬借,連個像樣的理由也編不出來。

“你借錢,按說我沒必要問為什麽。可你還是個孩子啊!一下子要那麽多錢,我還是很擔心!你明白嗎?”

“不會做壞事的!”

葛春花慎重考慮了一會兒,說:“錢我可以給你,可你必須告訴我幹什麽用。”

“那我不借了!”

白玉城咬了咬牙,扭頭就走。

看著白玉城背影,葛春花心裏很不是滋味。

她想,或許孩子真是碰到什麽難處吧!我不給他錢,他能怎麽辦?萬一犯錯誤,去做違法的事,那不是害了他?唉!可憐啊!要是有爹媽疼著,怎麽會向我開口呢?

葛春花越想越難受,趕緊追出去,把孩子叫回來。

她回家取來6500,交給白玉城。

白玉城數了數,把多出來的五張,連同欠條一並塞給葛春花。

晚上,他把錢交給虎子。

虎子叫來同學把錢分掉,然後刪除視頻。

事情終於了結,白玉城總算睡了個踏實覺。然而兩天後,意外再次發生。

那天中午,藍媚把他叫到校門口。

“我聽說,你偷拍我洗澡?”藍媚的語調仍然溫柔,可是表情很嚴肅。

“啊?你……你聽誰說的?”他慌了,想不到事情還是傳了出來。

“別管誰說的!我就問你有沒有做過?”

“我……我沒有!”他滿臉通紅。

“你根本不會撒謊!你怎麽能那樣?”

藍媚抬起手想打人,最終沒打下去。她歎了一口氣,走了。

“喂!你又沒看到視頻,怎麽能聽他們亂說?”

白玉城大聲解釋,沒意識到自己的話漏洞百出,簡直是不打自招。

“你太令人失望了!”

藍媚的聲音遠遠飄來,帶著哭腔。

晚上,白玉城在宿舍門口攔住虎子。

他看上去一臉殺氣,可是虎子根本不怕他。

他死死揪住虎子衣領:“藍媚怎麽知道的?你們說話不算數!”

虎子掙脫開,笑著說:“你誤會了。肯定不是我說出去的。”

“那是誰?你必須查出來!”

“宿舍就咱們七個,肯定有人嘴巴不嚴!”虎子把他按到床邊,說,“不過你放心,視頻真刪了,沒備份。除了咱宿舍的,誰也沒看過。所以就算有人亂說,也隻能是謠言!明白嗎?鐵鐵的謠言!明天再有人說,你就找老李告狀。記住,一定要理直氣壯!”

“可是,藍媚已經找過我了……”

“那怕什麽?死不承認!她又沒證據!我不是說了嘛,就是謠言。”

“可我……唉!”

“你不會承認了吧?你可真夠笨的!”虎子默默走開了。

令人沒想到的是,天亮後,虎子竟然退還給白玉城3000塊錢。分錢的一共六人,虎子沒追查誰把事說出去的,但是叫每個人退回來500塊,在那件事的處理上,還算有那麽點原則。

勒索還能退錢?拿著那3000塊,白玉城意外至極,回家後,把錢給了葛春花。

接下來的一周,藍媚再未跟他說過話。

他不甘心,每天放學後,遠遠地跟著藍媚,想找機會,好好解釋一番。那隻是他一廂情願。他知道上次已經變相向藍媚承認了自己的所作所為。偷拍就是偷拍,他們之間沒有誤會。解釋隻會令對方更加反感……

他漸漸明白,不是什麽錯誤都能挽回。從前,他暗戀藍媚,也許對方知道。即使暗戀沒結果,可是至少,在藍媚印象裏,他是個幹淨的男孩。然而現在呢,他身上多了個黑漆漆的汙點,像極了沈沛溪所說的“烏鴉”。唉!事情怎麽就成了這個樣子呢?他感覺嗓子眼發苦,那應該就是後悔的味道吧……

隨著中考臨近,他再無暇顧及其他。

中考結束後,白玉城發了倆月廣告,整個人曬得黑黢黢的。藍媚和沈沛溪,同樣在餐廳打工。那期間,他們早出晚歸,時常相遇。起初遇見,白玉城都低著頭,仿佛不認識一般,不敢跟藍媚打招呼。有一次,藍媚突然叫住他。

“考得怎麽樣?你怎麽了?有什麽不開心的事嗎?”

藍媚的話,令他驚訝。話裏話外,他聽不出半點怨恨之意,仿佛偷拍之事不曾發生。

他低頭看著腳尖:“那什麽……對不起!其實,我……我……”

“我都知道,都明白!”藍媚微笑,“馬上要上高中了!那是一輩子最重要的階段!你看你奶奶多不容易呀!你也該長大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好嗎?”

說完,藍媚伸手,刮白玉城鼻頭。

“啊……嗯……”

白玉城定在原地,望著藍媚走遠。

原來她真的什麽都知道,什麽都明白啊!他微微顫抖,心裏默念:這是原諒我了嗎?以後的事,以後再說?意思是鼓勵我,將來追她嗎?她不討厭我啊?肯定不討厭!哎!天空好藍啊……

暑假很快過去。白玉城、藍媚、沈沛溪,考入西城同一所高中。那是一所普通中學,離他們以前的初中不遠。他們沒有更好的選擇。幸運的是,藍媚跟沈沛溪仍然同班,而白玉城在另外的班級。對後者來說,這是唯一的遺憾。

雷家明去了重點中學。崔明虎等人,不出所料統統去了職高。對白玉城來說,那是天大的好消息。他終於擺脫掉那些可惡的家夥,有一個新的開始。

高中仍然分配了宿舍。隻不過,除了共同的假期,白玉城不再有那麽多機會,跟藍媚上下學同路。對此,他坦然接受。畢竟每逢假期一起回家時,他能做到放下原來的包袱,跟藍媚有說有笑了。

高一下半年,最重要的是分班甄別考試。達標進重點班,相當於一隻腳進了大學校門,不達標進普通班,將來就很難說。

考前複習進入衝刺階段時,白玉城卻不得不選擇通校。那時,為補貼家用,年近70的白家奶奶,做了環衛工。雖說清潔區域就在家附近街道,可畢竟年老體衰,每晚回家,難免腰酸腿疼。奶奶好強,從不開口說出來,好在白玉城看在眼裏。他晚自習後跑回家,給老人燒水泡腳,捏肩捶背,第二天再早早回校。一老一小,彼此鼓勵,互相扶持,日子,就在堅持中過下去。

有一晚突然下雨,白玉城沒帶傘,冒雨往家趕。高中離家遠一些,途中會經過母校初中。快到初中時,透過雨絲和灰蒙蒙的路燈,他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

再細看,看清了,是藍媚。

她打著黑傘,站在前方不遠處,沒帶書包。離她最近的一盞路燈壞掉了。

看樣子,藍媚是要回家。可是為什麽站住不走呢?難道她看到我了,在那兒等?白玉城無暇細想,心裏隻有一個場景:跟心儀的女孩同撐一把傘,在夜色細雨中漫步回家——好浪漫啊。

他正要朝女孩跑過去,對麵開來一輛黑色轎車。

車掉了個頭,在藍媚身邊停下。駕駛室車窗搖下,一個叼著煙的男人探出頭來。藍媚俯身笑了一下,收傘進車。

白玉城張著嘴巴,眼看著車子載著藍媚,消失在夜色裏。

他呆立片刻,跑到藍媚原先站立的地方。他懷疑自己看錯了。可是,他分明還能聞到空氣中殘留的味道。那是藍媚身上發出的香味,以前每次同行,那味道都令他飄飄欲醉。

哦。也許什麽味道也沒有,隻是他的錯覺,可是那不重要。他不是老眼昏花。他看得分明,剛才打傘的女孩,無疑就是藍媚,哪怕離此最近的路燈壞掉了。

他心裏很亂,忘記看車牌號。

究竟怎麽回事啊?她為什麽上了那輛車?車裏的男人是誰?帶她去什麽地方?車子為何不在高中旁邊接她?她是故意走出這麽一段距離嗎?

他帶著滿腹疑問,僵直地往回走。剩下的距離,本應快跑才對。他失去了思考能力,失去了機動性,任憑雨水衝刷……

雨越來越大。

也許,那是輛黑出租,或者是她校外的朋友,隻是送她回家而已。他回到家門前,稍稍猶豫,推開葛春花家的院門進去。

屋裏亮著燈,葛春花正陪小女兒顧楠楠寫作業。

白玉城敲開房門,探進頭去:“阿姨,藍媚在嗎?”

“她和沛溪住宿舍呢。”葛春花走出來,“這孩子!雨這麽大,也不知道打傘,淋壞了怎麽辦?”

“忘了看天氣預報,沒帶傘!嘿嘿!”白玉城轉身就跑。

“也不進來擦把臉……你找她啥事啊?”

“沒事。跟她借本複習資料……”

第二天他頭腦昏沉,身上發燙,堅持著上完課。放學做完值日,他去找藍媚,不料對方已經走了。

接下來是周末,他決心問個明白。

可是,該怎麽問呢?

你那晚去哪兒了?夜不歸宿?那男人是誰?他細想,可我是她什麽人啊?憑什麽去追問?而她,又憑什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或許她那晚真有急事吧?不如找沈沛溪,旁敲側擊,也好過自己瞎猜。

周末早上,他來到葛春花家。

葛春花告訴他,藍媚和沈沛溪一大早就出門了,帶著書包,可能去學校複習功課了。

他趕去學校,直奔女孩的教室。教室鎖著門,裏麵一個人也沒有。

他回到校門口,望見學生們三五成群,在附近吃早點。那些學生都是高三的,臨近高考,沒有周末。

他默默回家寫作業,一天很快過去。傍晚上街叫奶奶吃飯時,他遇到葛春花。

葛春花問他:“早上找到那倆丫頭沒?”

白玉城搖頭:“她們中午沒回來?”

“沒呢!剛才打來電話,說晚飯不用等,在你們學校外麵吃快餐。”葛春花攤攤手,“一天到晚不著家,就知道在外麵瘋。看來,得給她們配手機了!”

“學校不讓帶手機。”

他丟下一句話,上街跟奶奶打了招呼,一溜煙跑向學校。

鬼使神差啊!他說不清楚,自己為何這麽急於找藍媚。

校外的大街,比早晨還熱鬧。

他經過校門,漫無目的朝前走,每經過一家飯館,就借著燈光朝裏望。

街道很快走到頭,哪有什麽藍媚、沈沛溪?

再往前走,是離家的反方向。他歎了一口氣,轉身往回走。

沒走幾步,他眼前一亮,終於看到了要找的人。不遠處,馬路對麵,藍媚和沈沛溪從一家飯館二樓下來,站在路邊有說有笑,像是在等人。對他來說,那家飯館價格太貴,他從沒進去過。

“喂……”他抬起手,剛要打招呼,眼角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仔細一看,那不是李老師嗎?從初二下半年到畢業,教了他一年半的班主任,李默琛。李默琛從路邊一個門麵房裏出來,一隻手抄在褲袋裏,快步走到女孩們身邊。

會合後,三人步入路邊一個小區。

白玉城撓頭:她們怎麽跟李老師一起?補課嗎?補課也不該找他啊!

他想不明白,身不由己抬腳跟過去。經過一家店鋪,也就是李默琛出入的那個門麵房時,他呆住了。

那是一間**店。

此時,李默琛和女孩已經進了小區。

白玉城定在原地,猶豫片刻,推開**店的房門。

“喲!小夥子,買點啥?”

店主是個中年胖女人,一眼就看出他是學生。

“不買……不是……”他滿臉通紅,半垂著頭,指了指外麵,“剛才,剛才那個很帥的男的,是你朋友還是顧客啊?他買了什麽?”

“男的?”老板娘哦了一聲,“套唄。怎麽了?”

“套?”白玉城逃出門去。

李老師買**?大晚上的,跟藍媚、沈沛溪在一起?什麽情況啊?

“嗡!”他腦子一片空白。

那時,他所知有限,隻知道李老師是外地人,給他當班主任時,一直住校。

李默琛所在初中,是有分配宿舍的。宿舍配置簡易,一房兩床,方便老師們午休,真正在那兒住的很少,而李默琛便是其中之一。原因無他,他母親病重,來濱海治病耗光了家財;他哥哥娶親,家裏拿不出彩禮錢,婚事告吹,後來去菲律賓務工不知所終。李默琛不好過。有很長一段時間,他母親到濱海就醫,他便醫院學校兩頭跑。經常半夜從醫院回校,出租舍不得打,隻能步行。那麽個情況下,他哪裏舍得另外花錢去校外租房?

然而,那晚白玉城親眼所見,李默琛的的確確在校外租了房子。

白玉城衝進小區,此時目標早已不見。

他暗罵自己太蠢,不該去**店耽誤時間。

在小區內轉了七八圈,他心裏冒出來可笑的想法:藍媚和沈沛溪跟李老師在一起,李老師買了**,他們在一起亂搞……

他不甘心,走到主幹道一邊的活動區,靠在雙杠上傻等。

他所在的位置,能看到三個單元門口,再往裏的樓棟,沒視野。

兩個多小時後,女孩們終於從一棟樓背後拐出來。她們來到主幹道,離白玉城還有七八米遠時,後者才發現她們。

白玉城趕緊蹲下,心裏打鼓:我要露麵嗎?會不會太突兀?

藍媚走在沈沛溪後麵,一邊走,一邊把雙手擎在腦後整理頭發。對女孩來說,那是個很自然的動作。可白玉城卻分明覺得,她原本順滑如瀑布一樣的頭發,看上去很亂。

這時,後麵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李默琛拿著一個書包追出來。

“書包落我家,明天怎麽上課?丟三落四!”

“我家?”白玉城默念,看來李老師真在這兒租房啊。

藍媚背起包,吐了吐舌頭,指著李老師脖子說:“那兒有草莓印,看你明天怎麽上課!”

沈沛溪說:“有好幾個呢!嘻嘻!不關我事!都是藍媚種的!”

李默琛撇了撇嘴,扭頭就走,一邊走一邊搓脖子。

藍媚和沈沛溪離開後,白玉城才垂著頭出去。

年少的他,無法理解那件事:兩個高一女生,跟自己的初中班主任共處半晚。班主任提前買了套,脖子上多出嘴唇吸的草莓印,而且都是藍媚種的……

第二天課間操後,白玉城截住藍媚。

一旁的沈沛溪問他什麽事。他冷冰冰的,把沈沛溪趕走。

他改主意了,不旁敲側擊,要單刀直入。

藍媚納悶兒道:“怎麽了?”

“昨晚怎麽回事?”

藍媚一怔:“昨晚怎麽了?”

“我都看到了!你們和李默琛一起,他買了**。臨走,你把書包落下了,他給你送出來。你還說他脖子上有草莓印……沈沛溪說,那是你種的!”

藍媚指尖抖起來。

她警惕地向周圍看了看,借著甩頭發,深吸一口氣:“你跟蹤我們?”

“那不重要!”

“你為什麽跟蹤我們?為什麽?”

“轉移話題!”白玉城咬了咬嘴唇,“我就想知道,你們和李默琛,究竟怎麽回事!”

“什麽究竟怎麽回事?胡說什麽啊你!”

“嘴硬吧,你就!”少年揚起下巴,“我要是告訴葛阿姨,她就會報警。警方去搜查,一定能從李默琛的**,搜到你們的痕跡!”

“瘋了吧你!”藍媚捂住嘴,放低音量,一把抓住白玉城胳膊,

“不是你想的那樣!真的!”

白玉城突然抓住藍媚肩頭,用力搖晃起來:“我全看見了,還能是哪樣?”

那是他第一次碰藍媚。

“唉!你怎麽……其實,我們本來想找我們班主任補課的……可他補課收費,很貴的。後來遇到李老師,說起這件事。沒想到他和我們班主任,是同學。他說回頭打個招呼,叫班主任少收我們費用。我們想感謝他,就請他吃晚飯,結賬時發現錢不夠……李老師說,怎麽能讓學生付錢呢。他結了賬,我們怪不好意思,後來去他家坐了一會兒。對了,他租的房子,就在高中邊上。他還問起你呢,還有雷家明……說你們都不錯,將來——”

“撒謊!別編了!”

“真是這樣!”藍媚急得跺腳,“不信你去問李老師!”

“問他?你們是一條繩上的……你們太過分了!我對你……徹底失望了!”

藍媚哼了一聲,突然變得強硬:“失望?你憑什麽汙蔑我?你算老幾?你是我什麽人?”

這話像箭,把白玉城射退好幾步。

他鬆開手,後退,視線慢慢垂下去。

良久,他歎了一口氣:“我的確什麽也不是。你沒遇過賊,我沒救過美;你父母走得明明白白,我父親走得稀裏糊塗;你越來越像天鵝,我越來越像小醜……我沒送過你禮物,也沒寫過情書。我隻偷看過你洗澡,不止一次,還拍了視頻。我隻是你的鄰居,你隻是我的意**對象!”

一口氣說完這些,他忽然感覺輕鬆多了。

“唉!不是這樣的!你是個好男孩!”藍媚忽然又軟下來。

她望著腳尖想了一會兒,然後伸手,碰了碰白玉城的鼻頭,說:“我知道你喜歡我啊!我什麽都知道的!這樣,下周吧!下周末,去女生宿舍找我,好嗎?我把一切都告訴你!”

“為什麽去宿舍?”這話他沒問,他全然沉浸在悲傷裏,什麽也沒想。

藍媚卻替他回答了:“我在宿舍裏,給你準備了一樣東西。看完後,你就都明白了!到時候我們好好聊,聊我們的關係,然後我請你吃肯德基。一定要去!明白嗎?我會提前跟宿管阿姨說好的,你隻管進去就行!”

“可是……”

白玉城撓撓頭。不知不覺間,話題主動性已不再他這邊。

“下周末,一定要去,我等你!”

接下來的一周,他把秘密忍在心裏,沒告訴任何人。那件事牽扯到藍媚,他不能說出去。

那段時間,他和藍媚之間形成了一種默契。至於默契背後隱藏著什麽,對少年白玉城來說,其心智還不足以判斷出來。他隻一心等待那個說好的周末。

很快,周末到了。

他吃過早飯就趕到學校,順利進了女生宿舍。看來,藍媚真的跟宿管阿姨打好招呼了。隻是“招呼”應該怎麽打,他可猜不出。

正常來說,節假日期間宿舍沒學生。可當時是學期末,又麵臨分班甄別考試,有些離家遠的學生會留在宿舍複習。那種學生不多,但每年都有人那麽做,學校對其持默許態度。

藍媚的宿舍在一樓最東頭,白玉城推門進去。

進門後,他才意識到,這是他第一次跟藍媚獨處。

那個空間完全屬於他們,時間也屬於他們。

藍媚剛洗完頭,正站在床前對著一麵小鏡子梳頭。見人來了,她放下手裏的東西,把他拉到床邊坐下。

“吃吧,我給你買的早點。”她拿出幾個粽子。

“我吃過了。”

白玉城試圖笑出來。就一份早點而已,他心裏卻覺得暖和極了。

藍媚沒說什麽。她把粽子剝開,遞到少年嘴邊,臉上帶著甜甜的笑。

有了別人的引導,白玉城終於笑起來。他接過粽子,三兩口消滅完。

吃完東西,他回過神來:“你到底準備了什麽東西啊?你不是要把一切告訴我嗎?現在就說吧!”

“哎!”藍媚甩了甩頭發,緊挨著他坐下。

發梢再次掠過他的臉。跟從前一樣,那個感覺,那個味道,令他不安。

“你真的喜歡我嗎?”藍媚突然轉身,緊盯著他。

“啊?”那個問題,他毫無準備。

“說啊!我是認真的!機會隻有一次!再不說,我可走了?”藍媚用指尖,碰了碰白玉城臉頰。

“是的!”少年臉紅了,鼓起勇氣說,“初三有段時間,我天天夢到你,夢到你……親我……然後就……最後就……就住院了……”

“住院?那次住院和我有關係?”

藍媚驚訝地張大嘴巴,把呼出的熱氣,全都吹到白玉城臉上。

“可能是天天晚上用冷水衝洗……”白玉城說不下去了。

“天哪!你該不會每晚上,都那什麽吧……”

“那什麽,我走了。”

話題太尷尬了,他想溜之大吉。那不是他想象的談話場景,一切已失去掌控,他連剛剛進門,自己說的第一句話,都想不起來了。

不料,藍媚突然張開胳膊,牢牢環住他的脖子,然後把鼻尖緊貼到他的嘴上。

事發突然。白玉城像被開水燙到,本能後退。

藍媚把他推倒,環繞他脖子的雙手,更加用力地扣在一起。

“我現在就給你!你要嗎?”

“啊?”少年如墜夢中,感覺腦袋要炸開。

“傻瓜!你不要嗎?”

“我……我們……”

白玉城渾身僵住,雙手定在那裏,既不往前伸,也不往後縮,整個人就像一部拔了電源的機器,被藍媚死死壓在床頭。

“別說了……”

藍媚用嘴巴封住他未及講出的話——我們好像忘了鎖門。

白玉城感覺天旋地轉,他的世界淪陷了……

大約10分鍾後,沈沛溪突然來到宿舍。

推開門後,她用盡全身力氣,發出一聲尖叫。

數十秒後,聽到尖叫的宿管阿姨衝進宿舍。

五分鍾後,學校保安來了。

又五分鍾後,李默琛跟藍媚的班主任一塊兒衝進來。

這位班主任姓劉,跟李默琛的確是師大的同學。李默琛來高中附近租住,於是周末找到他,到學校打乒乓球,聽保安說出了事,便一同前來。

白玉城穿好衣服,狼狽地蹲在牆角。

藍媚披著外套,抱著被子縮在**。她頭發淩亂,嘴角滲出一絲血痕,雙眼茫然地盯著某個位置,一動不動。

從沈沛溪闖進宿舍到現在,屋裏沒一個人說話。

宿管阿姨,大頭保安,全都傻傻地站在那兒,等著老師開口。

對白玉城來說,那短短的十幾分鍾,他從人間升到天堂,又從天堂跌落地獄。但是在那刻,他想的不是自己。

他雖極盡自卑、羞赧,又不經世事,可是一點兒也不笨。

他瞬間分析出那件事的結局:他和藍媚都會被開除。

如果單單開除他,他能接受。沈沛溪早就說過了,而且說得沒錯,他就是人人討厭的烏鴉。事既然出了,那他隻能認。可是藍媚呢?藍媚不一樣。她不是烏鴉,是白天鵝。她將來要參加高考。她可以擁有更好的前途,更好的人生。如果她被他毀掉,那他一輩子也不能原諒自己。

“不行!這事都怪我!我要是不那麽衝動……”他心中無限自責,接著生出一個可怕的念頭,“要想保下她,恐怕隻有一個法子!”

那個念頭一旦升起,他便毫不猶豫地說出來。

“你們不用問了,是我強奸了她!”他抬起頭,語調甚是平靜。

班主任大驚:“你說什麽?強奸?”

白玉城點頭。

班主任一哆嗦,毛孔瞬間浸出汗來。剛才他正愉快地打球,聽保安說宿舍出了事,還納悶兒呢,怎麽也料不到遇到這麽嚴重的情況。

李默琛忍不住插言:“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你個小兔崽子!”

他上前提起白玉城,左右開弓。

白玉城無暇顧及李默琛為何在這兒。他被對方的話刺痛了,眼神裏突然生出一股淩厲的氣勢。很快,那氣勢又黯淡下去。

李默琛打完人,揪著白玉城領口,問藍媚:“是他說的那樣?”

藍媚不說話,隻是低著頭,不停地哭。

李默琛又問沈沛溪和宿管阿姨:“你們都看清了?”

“沒錯!我全看見了!一聽見這丫頭尖叫,我就衝進來!唉,作孽啊!誰也沒想到啊……”宿管阿姨緊抓著沈沛溪的手。

大頭保安說:“這事得報警啊!”

班主任咬牙說:“是得報警,還得通知學校!”

他掏出手機,順便把房門關上。在通知學校前,他不想引起旁人注意,畢竟樓裏,還有幾個學生沒回家。可是,沈沛溪之前的叫聲,實在太尖厲了,樓上幾個學生早就聚到外麵,隻是不敢進來。

白玉城一聽要報警,心尖猛然一抖,跟著害怕起來。可是話已出口,還能反悔不成?就算能反悔,那藍媚可就全完了。

他心頭一橫,暗想:報就報吧,無所謂了!

這時藍媚突然跳下床,跪下去,死死抱住班主任的腿,哀求起來:“劉老師,別……別報警了!他已經夠可憐了!求求你,千萬別報警!”

班主任一看這個場麵,一時沒了主意。

李默琛把班主任拉到旁邊,小聲說:“這個孩子,初中是我學生,確實夠可憐的!”

他把白玉城的家庭情況,簡略說給班主任聽。

班主任深深皺起眉頭。

接著,李默琛給出建議:“我看這樣,先通知學校吧。你草率報警,丟的就是學校名聲,到時候不好收場,還是慎重些好。到底怎麽辦,還得你們校領導拿主意。咱倆,誰也擔不起責任啊!”

班主任恍然大悟,趕緊收起手機。

事發後第三天,學校經慎重考慮,開除白玉城,但沒報警,也沒開通報大會。

後來那位宿管阿姨也被辭退。

事情就那麽過去了。

被開除後,白玉城獨自離開濱海,不知所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