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 驚見表弟

豺狗子得到了很嚴厲的懲罰——食物減半,全天通盤!

食物減半到還罷了,反正他除了前幾次接見,帶回錢多的那兩天以外,幾乎就沒吃過全份的飯,隻不過這一下更餓了而已。但全天通盤可就不是開玩笑了。沒進過看守所的人或許永遠無法相信,有很多人在號裏,除了頭鋪或者管號子的人問你話你回答以外,就沒有說過一句話!因為這是看號裏的規矩,根本不讓後麵睡的人之間講話。為什麽?怕你私下裏串聯,合起來衝號子!管理號子靠什麽?人家為什麽要聽你的,任你欺淩?很簡單,霹靂的手段!縝密的頭腦!壓抑的氛圍!靈通的信息!警察的支持!這五者缺一不可。而不讓你私自講話,不但是保持壓抑氛圍的需要,也更是防止你串聯密謀,生出二心團結起來反抗的不二法寶。

於是,衍生出了一個看守所最重要的生活內容:“打坐”俗稱“盤起”。

有的人或許會說:“不就是打個坐嘛!和尚不也得打坐,有那麽恐怖嗎?”

絕對有!和尚打二十四個小時的坐嗎?和尚睡覺也盤著嗎?全天通盤,就是這樣!

食量減半,全天通盤。就意味著你整天除過放茅十分鍾和一頓飯十五分鍾的時間,包括晚上睡覺都要二十四小時的盤坐在鋪上,不能倚、靠、活動。必須正襟危坐,雙腿放於臀部以下,時刻保持抬頭挺胸,雙目微閉。有一個基本的要求,叫做“五心向上”。何為五心?就是眉心、兩個手掌心、兩個腳掌心。統統都要向著天花板。你想想,你二十四小時保持這個動作,不言不語,沒有人和你說話,但隨時都會有人監視你,你受得了嗎?反正我見過的人,每個上廁所時都要讓人砸腿,以舒筋活血,方可動彈。

即使不是處罰型的全天通盤,一般在號子時,除過管號的人,其餘人都是要盤起的。故而李哥當初免盤一天的獎勵,令眾人歡聲雷動也就不難理解了。

就在這天晚上,我見到了一個我根本沒想到的人,也正是他,使我接下來的生活發生了重大的改變。

剛吃過晚飯沒一會兒,院子外的走廊上忽然傳來嘩嘩的腳鐐聲,引得大家都側耳傾聽。曹哥疑惑地問李哥:“沒聽說誰幹啥違紀的事兒翻把了呀?怎麽這是誰紮上鐐了?”

李哥噓聲說:“別吵,聽動靜這好像是死刑鐐!”

曹哥難以置信地說:“死刑?不會吧!咱們院不放死刑的。”

正說著呢,號子門被打開了。老周領著一個紮了腳鐐的人進來:“給你們送來一個。”

“這咋還紮著鐐呢?是不是別的院子不聽話,處罰了後調過來的?”

老周聞言歎了口氣,神色凝重地說:“不是,這個是其他看守所一審判了死刑的,在等二審判決。他們這案子有點大,需要異地羈押。兩兄弟殺了四個人,他哥跑了,所裏覺得一院最近要執行的死刑太多,怕他受不了,情緒出現波動,所以擱你們這。”老周突然又正色說:“這個可不要動啊!”

李文華答應:“那是那是,您放心吧!交給我了,保證沒問題。”

老周又叮嚀了幾句這才走了。或許是由於物以稀為貴吧!死刑犯的頭銜使得李文華果然沒有過於地為難他,手續更是免了,簡單地問了幾句,就讓他先休息。

現在想想,那時候隻是因為身處三院,所以死刑我們見得太少,到後來我到死刑號以後,見得多了,就沒什麽稀奇了。那也是該打就打絕不含糊。

我看著這個年紀和我相仿的人,心裏不禁又生出幾分慶幸,我雖然案子也不小,但畢竟罪不至死,而他呢,或許在明年此時,就將化為一堆枯骨。

正在我胡思亂想之際,那個死刑犯忽然叫我了:“表哥,是你嗎?你怎麽也來了?”

我一愣,剛才他進來的時候一直背光,看守所光線本就不好,沒看清楚。現在仔細一看——這不是狗娃嘛!

見我也認出他來了,狗娃顯得很激動。一個趔趄撲上前來拉住我問:“表哥真是你呀!你怎麽也進來了?”

在異地驚見自己的親人,看著他那激動的表情,發自內心的笑容,過去的一幕一幕如電影鏡頭閃過腦海——

“小寒,這是你鄉下二舅的兩個兒子,狗娃牛娃,都是你表弟,現在到城裏念書住在咱們家,你們要互相幫助喲!”十歲那年,媽媽引著兩個男孩走進家門。

“表哥,咱們哥仨兒,以後這一輩子咱們就是親兄弟,誰也不許對不起誰!”“嗯!親兄弟,”十二歲那年,對著浩渺的星空,六隻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你也不打聽打聽,在這個桌球室誰不認識我侉子哥,今天這事不拿錢別想走!——哎喲……誰砸我!”“表哥快跑!”十四歲的一個血色黃昏,三個少年狂奔在塵土飛揚的巷子裏,身後是一幫混混在追趕……

“表哥,下了連隊常寫信。有空記著來找我們!”十六歲的冬天,喧天的鑼鼓聲中,新訓大隊的操場上,三個要各奔新連隊的新兵依依惜別……

新兵連一別,我再也沒見過他們哥倆。我們武警部隊,彼此相距較遠,還沒來得及去找他們,我就提前退伍回家了。在外做了半年生意,一直沒有顧上聯係,沒想到今天居然相逢在此間。

我擦了擦眼淚,看看他腳下的腳鐐,急切地問道:“你這是咋回事?”

狗娃正準備回答我,李哥拍了拍我的肩:“熟人?”

“啊!是,我表弟。”我回答道。

“噢,那真巧,你過來我跟你講。”李哥對我招招手。

我跟到他床邊,他低聲說:“我估計你這表弟也不是個善男信女,你和他諞可以,安慰一下他。但是有一條!”他惡狠狠地說:“別兩兄弟想合起夥來衝號子!要不然,我管他什麽人,踏翻沒說的!”

“你放心吧!李哥,規矩我懂。”

那天晚上,本不是我值班,但是為了好好和表弟聊聊,我特意和鐵頭換了一個班。誰知這一聊,竟聊出了天大的禍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