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豬都不吃這個

一股強烈的惡心感湧上了我的喉頭,看著那掙紮的半隻蟲子,我仿佛可以看見我生活的一個縮影,苟延殘喘,徒勞掙紮。我幹嘔了幾口,可又什麽都沒吐出來——我已經一整天沒吃東西了。

李哥看看我,揮揮手製止住了還想要說什麽的曹哥,我看見他的眼裏全是悲哀,大概是我的樣子勾起了他自身的回憶,所以並沒有說話,沉默半晌才歎了一口氣:“唉!實在吃不了,就給他吧!反正他一天像個餓死鬼投胎的。咋沒見你幹活有吃飯這麽厲害!”我如獲大釋,已顧不上惡心了。趕緊把飯菜倒給李哥說的那個目光如錐的哥們,我記不住他的名字了,就權且稱他錐子吧!他正把馬桶裏撈的那塊饅頭費力地咀嚼往下咽,不知名的**順著嘴角往下流,也不知是他的口水,還是馬桶裏的汁水。看我給他吃的,趕忙還我一個真誠的笑容,咧開的嘴裏,已嚼成糊狀的饅頭看得我胃裏又是一陣翻滾,終於“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哈哈哈!哈哈哈!”曹哥李哥一下都笑了。

“唉!你個慫叫我咋說你呀!連這都服不住。以後咋辦呀!”李哥一臉的不以為然:“不過我先把話說前麵,你相信嗎?要不了幾天,你的胃口就會非常地好,到時候飯不夠吃可別找我,我讓你吐!”

“李哥,你別管他,這慫我看了的,也就是個小姐身子丫鬟命!”

我趴在馬桶上聽著這些一半是警告,一半是諷刺的話語,強忍著胸中的悲憤,淚順著臉龐流到口中,和嘴裏嘔出的酸水混在一起,掉落在馬桶裏,泛起一陣漣漪。空留口中酸鹹交加的味道終化成淡淡苦澀,輕輕地刺著我幾近麻木的神經。我望著桶內的圈圈漣漪,怔怔地想:“這要是個湖,我也會毫不留情地跳進去,亦強過終日與這些人為伍……”

我不是第一個為囚禁生活落淚的人,也絕不會是最後一個。在一年以後,在我的精神幾乎都快麻木,肉體已完全適應看守所生活的時候,號裏進來一個因交通肇事的販菜老農,當他一捧起飯碗的時候,立馬淚似滂沱,在我逼問之下,他抽泣著說:“大哥你恐怕不知道呀!我是販菜的,我清楚。這個菜叫牛皮菜,在我們農村,豬都不吃這個!現在讓我吃,嗚嗚……”我聞言霎時悲從中來,默然無語,一時間眾人皆唏噓不已,幾欲落淚。

於是,生活物資之匱乏逼出了人性中最陰暗的一麵,所以接見日就顯得尤為重要,在我進去的第三天就是個接見日,六月三日,星期四。之所以時隔多年我依然能把這個日子記得如此清楚,是因為那天的場麵給我留下了深刻的記憶!

早上一起床,二號放茅的回來的時候,趙軍就跟李哥吆喝:“華華,今天多蹲一會兒,把肚子騰空了,中午好多啖點!”

“你也一樣,對了別忘了有啥經典的咱們換著來點!”李哥顯得心情不錯。

“我號子裏都是死了拿席子裹的窮鬼!”趙軍罵道。覺得還不解氣,又補了一句:“還是草席!”

“唉!你太謙虛了,過分的謙虛就是騷情的表現!”李哥還挺詼諧。

“笑話我是不是?一個院子的,我們號子的底子你又不是不了解?”趙軍居然急了。

“好好好,不說了,趙哥,今天收成好的話,兄弟沒多有少支援一點,咋樣?”

“對嘛!還是華華夠意思,比劉貴強多了。我就知道我不會看錯人的,那我就不客氣了,先謝過了。”趙軍的臉一下子就多雲轉晴了。笑嘻嘻地進了號子。

“李哥,你真要分給他東西呀?”往廁所走的路上,曹哥急吼吼地問。

“你小聲點,不說話沒人當你啞的。”李哥回頭看了看,確定趙軍不會聽到才又說:“那不然咋辦?人家都開了口了,我還能裝俅迷?”

“啊!他啥時候開的口,我咋沒聽見?”曹哥一臉的茫然。

“都叫你聽懂了,你就該睡我的位置了。他一開口跟我打招呼,我就知道他想搞啥,你不覺得他心操的有點多嗎?跟我叫窮,他也好意思。我趕忙拿話堵他,話裏話外意思都夠明的了,要跟他換,而不是給。但沒法,臉太厚了,還我了解他號裏的底子,這麽掉價的話都說得出來,我還能說啥?人不要臉了有俅法。”

“那真給呀?”曹哥還是有點不甘心。

“算俅了,一點東西嘛!現在最好不要得罪他。再說了,我話也說得活泛,又沒說給啥,多少意思一下就行了。”李哥又恨恨地說:“我早料到了,不然他為啥支持我搞劉貴,你以為趙軍是個省油的燈,就看上我那條煙了?這慫心裏賬算得精得很!”

“聽你這麽一說還真是那麽回事兒,還是你反應快。”曹哥恍然大悟。

“不過——”李哥說到這,臉色突然就有些猙獰:“東西倒是小事,但他說的話讓我很有些不舒服!”

“啥話?咋了?”曹哥又迷茫了。看得跟在後麵的我隻想笑。

“什麽叫早知道他不會看錯人的,說的老子好像是他任命的一樣,口氣太大了!他以為他是曹操呀!”李哥一腳踢開了前麵倒馬桶的錐子:“搞個啥磨磨蹭蹭的,中午還想吃吧?”錐子隻是傻笑。

“這話沒啥呀!我覺得他說這話是誇你呢。”曹哥一邊說一邊解開褲子蹲了下去。

“老子不需要他誇!哎呀!以你的智慧,嘖嘖——”說到這,李哥無奈地歎了口氣,轉身就往回走:“老子跟你溝通不了!一天隻知道胡吃蒙睡吹哨子站隊。”

“哎——你不蹲了?”曹哥殷切地招呼著李哥。

“不蹲了,蹲出來給誰?給趙軍提去打發他?你能搞啥?真是個造糞的機器!”李哥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