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戰連捷
衛青襲破蘢城給了劉徹底氣,從這一年開始,漢軍徹底放棄了以往被動防守的軍事策略,開始和匈奴人在邊境地區你來我往地對仗。
蘢城之戰後,匈奴的軍臣單於為報複漢朝不斷騷擾邊境,尤其在漁陽一帶,可以說是三天一入五天一寇,並於元朔元年(公元前128年)秋天派兩萬匈奴騎兵大舉犯邊。匈奴騎兵來勢凶猛,在邊境大破朝廷守軍,不僅殺死了遼西太守,還劫掠了百姓兩千餘人。同時,另一支匈奴騎兵進犯雁門,殺掠百姓千餘人。
麵對匈奴的報複行動,劉徹毫不退縮,一麵任命衛尉韓安國駐守漁陽,防備匈奴的入侵,一麵指派衛青率騎兵三萬出雁門,再次深入草原打擊匈奴。
有了上次的經驗後,衛青對軍隊的指揮調度更加嫻熟,他很快就找到了一支匈奴軍隊。雙方激戰一天,漢軍在兵力優勢下斬殺匈奴騎兵數千人。匈奴人又一次在自己的地盤上被漢軍擊敗,軍臣單於更加憤怒,再次命令部下進攻漁陽,對漢朝進行報複。
說來也是鎮守漁陽的老將韓安國倒黴,年前他被派到漁陽後也曾積極準備防務,但當時恰逢衛青在草原上大敗匈奴人,他在漁陽左等匈奴人不來,右等匈奴人也不來,就帶著一小撥親隨,出了漁陽到草原上抓舌頭。被抓的匈奴人都說,因為衛青的緣故,現在匈奴的騎兵已經遠離漁陽一帶。韓安國認為,既然匈奴騎兵已經遠去,就沒有必要讓過多的人力財力在邊境上空耗了,所以他把消息上奏皇帝,要求取消漁陽一帶的軍屯。
韓安國是朝廷的老將、宿將,他的上書劉徹不得不重視。既然韓將軍認為漁陽一帶已無大患,劉徹便取消了漁陽的軍屯,並撤回了部分軍隊。沒想到,一向以老成持重著稱的韓將軍這次卻晚節不保,就在取消軍屯一個月後,匈奴人再次大規模進犯漁陽和上穀。這時候,韓安國手下的將士不足千人,雖然個個作戰勇猛,但無奈雙拳難敵四手,漢軍隻能節節敗退,一直從漁陽退到了右北平。直到李息率軍隊從代地趕來增援,匈奴人才放棄圍城而去。
退守右北平城的韓安國受到了皇帝的斥責,羞憤難當,數月之後,這位曾經在七國之亂中頂住了吳楚數十萬叛軍的進攻、挽救了帝國的老將在城中發病,嘔血而死。
匈奴人似乎小小地扳回了一局,可劉徹並不罷休。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元朔二年(公元前127年),劉徹起用李廣鎮守右北平,同時命令衛青率軍由雲中郡出發,直搗匈奴腹地。
對於士兵來說,戰爭有時候就是這樣:光聽前人傳說敵人如何如何凶猛,沒見過時仿佛他們個個都是恐怖的存在,直到自己真的試過了,才發現對手也不過是個長著一個腦袋、兩隻手的人,並非三頭六臂或是能噴煙吐火的怪物。隻要上麵的將領指揮得當,下麵的士卒悍不畏死,再凶殘的對手也是可以戰而勝之的。劉徹手下的戰士並不見得就比當年劉邦手下的將士強壯和勇敢,兵器也不見得比當年先進,但他們在衛青的指揮下一掃漢軍數十年逢匈不勝的名頭,可見戰爭的決定性因素還是在人,尤其是統軍之人。
出了雲中郡,衛青並沒有像上次那樣直撲草原深處,然後派出斥候尋找敵人,簡單地迎著對方的陣勢衝上去幹一仗,靠著真刀真槍的正麵搏殺和老天爺的眷顧殺他個三五千人。現在,這已經不能滿足衛青的胃口了,或者說已經不能滿足劉徹的胃口了。這次,衛青有一個大膽的設想,他要奪回中原王朝失去了近百年的河南地。
所謂“河南地”,並不是指現在的河南省的地盤,而是指河套地區(今鄂爾多斯草原)。黃河在自西向東流淌的過程中轉了幾個大彎,形成了類似“幾”字形的路線,這個“幾”字突出的部分就是河套地區。所謂“黃河九曲,唯富一套”,在大量黃河水的滋養灌溉下,河套地區土地肥沃,是整個黃河流域最為富饒的一塊土地。當年秦始皇派大將蒙恬率軍三十萬北驅匈奴,奪下的地盤就是這片河套地區。在之後的十年間,秦朝在河套地區駐守了大量軍隊,牢牢掌控著這片土地。然而,在秦末的亂世中,為了應付境內的起義,朝廷不斷從邊境抽調兵力,從而放棄了對河套地區的控製。沒了軍隊的保護,當地的百姓陸續遷往內地,河套地區便又重新回到匈奴人手裏,現在守在那裏的是匈奴的白羊和樓煩兩個部族。
衛青帶著士兵們一路向西急行軍。雖然他沒有跟士兵們講此次出征的目的,雖然軍中的將士對此次去向何方也存在疑問,但士兵們堅信他們所愛戴的將領,嚴格地執行著衛青的命令。由衛青親自帶領的軍隊,其行動是迅速而高效的。在躲過匈奴人的耳目後,他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繞道到達高闕山下,突襲並占領了高闕山的隘口。高闕山口是連接河套地區與匈奴王庭的紐帶,漢軍占領了這裏,就一舉切斷了白羊王和樓煩王與匈奴單於本部的聯係。
直到這個時候,已經被困在河南地的白羊王和樓煩王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隻聽說衛青早些天帶著軍隊可能往自己這邊來了,但過去了這麽多天,他們連一個漢兵的影子都沒看見。難道漢軍這次是到草原上免費旅遊去了?當匈奴的偵察兵每天迷茫且疑惑地注視著南方的時候,衛青的軍隊已經在高闕山由北向南從匈奴人的背後殺出。這下子,匈奴人猝不及防,別說戰鬥了,逃都沒地方逃。從地理上說,東、西、北三麵是黃河天險,唯一沒有黃河阻攔的南麵又是漢朝的地界;從局勢上論,北邊是衛青的天兵,南邊是漢朝的邊防軍,東邊是由代地出發的李息的軍隊和駐守在右北平、連匈奴人都畏懼三分的李廣將軍。匈奴人戰不能戰,退又不能退,最後隻能一狠心一咬牙,向西逃竄。然而,衛青並不打算就這麽放過他們。盡管經過長途跋涉,士兵們已經疲憊不堪,但在衛將軍的指揮下,大家依然奮起直追,終於在隴西抓住了敵人的尾巴。
此時,匈奴的軍隊已經沒有戰鬥的欲望,隻顧著頭也不回地逃命,漢軍幾乎沒付出什麽代價便將匈奴人擊潰。白羊王和樓煩王撇下自己百餘萬牛羊馬匹的家當和數千士兵的屍體僥幸逃脫,衛青一舉收複了自秦末以來一直淪於敵手的河套地區,史稱“河朔大捷”。
奪得了河南地,劉徹很高興,理直氣壯地把衛青從關內侯升為列侯,號長平侯,食邑三千戶。要知道,從匈奴人手中收複失地可是上幾代明君都沒有做到的事情。除了封賞手下,劉徹還在想應如何鞏固這一戰果。這時,劉徹手下一個叫主父偃的人趁機提議在河套地區築城,並移民以實邊。盡管朝中許多大臣對此事持反對意見,認為在河套地區築城過於勞民傷財,但此計正合劉徹好大喜功的胃口。他於是任命將軍蘇建率十餘萬人以黃河為依托,在河套地區建造了一座新的城池,並親自將其命名為“朔方”,還在第二年從內地遷徙十萬百姓到朔方地區居住。
就事論事地說,朔方城的建立雖然耗費巨大,但總體還是利大於弊,它不但解決了十萬百姓(主要是無土地的百姓)的生活問題,充實了邊防,還可以作為下一步對匈作戰的橋頭堡,極大地延長了漢朝軍隊的作戰半徑。此後,軍隊若想入草原作戰,就不必再從雲中、雁門、上穀這些地方出發,然後長途跋涉了。而且,朔方郡的存在大大擴寬了匈奴領地和漢朝都城長安之間的緩衝帶,劉徹再也不用像自己的祖父和父親那樣,匈奴一有風吹草動,就要到處調集重兵衛戍長安了。
在丟掉河套地區的第二年,軍臣單於也死了。軍臣單於的弟弟左穀蠡王伊稚斜趁機發動叛亂,趕走了侄子於單,自立為單於。走投無路的於單帶著部分親信向漢朝投降。可能是由於水土不服外加心中有氣,沒幾個月,於單也病死了。然而,漢匈兩個民族的恩怨遠沒有就此完結。
元朔三年(公元前126年),伊稚斜單於即位,企圖一掃匈奴近幾年在作戰中的頹勢。他命令右賢王陳兵邊境,時不時地騷擾朔方郡,還親自率數萬騎兵進攻代郡,不僅殺死代郡太守共友,還殺掠了千餘百姓。第二年,匈奴再次大舉犯境,九萬騎兵分三路進攻代郡、上郡和定襄,殺掠邊民數千人。
到了元朔五年(公元前124年),劉徹終於忍無可忍,大發步騎十餘萬人,由衛青率領六位將軍,統領全軍,從右北平和朔方兩路齊出,進攻匈奴。在出師之前,劉徹特地囑咐衛青:“這次一定要給匈奴人一個沉痛的教訓。”
皇帝姐夫有要求,小舅子自然是不敢怠慢的。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之後,衛青準備一舉除掉長期窺伺朔方的匈奴右賢王。
左、右賢王是匈奴單於之下最高的官,分管匈奴的東西兩部。左賢王多由匈奴的太子擔任,而右賢王在匈奴的諸侯王中地位最高,兩者相當於單於的左膀右臂,如果能吃掉右賢王部,就等於斷了匈奴單於的一隻胳膊。
目標確定後,衛青再次詮釋了什麽叫兵貴神速。他一開始便指揮精銳的騎兵部隊人不卸甲、馬不解鞍、日夜兼程地猛撲匈奴右賢王的駐地。匈奴右賢王料到衛青會來,也料到漢軍這次定然來勢洶洶,正吩咐手下殺豬宰羊,又開了大量美酒,準備飽食一頓,第二天整裝迎敵,但他沒有料到漢軍竟來得如此之快。正當夜幕深沉,匈奴人酒醉不起的時候,漢軍的騎兵已經趕完七百裏的路程,悄然出現在右賢王大營附近。
對於匈奴人來說,漢軍又一次從天而降,本已喝得酩酊大醉的右賢王被帳外的喊殺聲驚醒,出帳一看,四周火光衝天,雙方的喊殺聲、兵器的碰撞聲、戰馬的嘶鳴聲混作一團。右賢王的酒意登時醒了多半,第一反應就是逃命要緊,便趕緊上馬,招呼手下數百親隨往漢軍人少的地方潰圍而去。其他匈奴士兵一看領頭的跑了,便再也沒了抵抗的信心,紛紛作鳥獸散。
得知右賢王逃竄,衛青立即命令輕騎校尉郭成率精兵追擊。無奈右賢王熟悉路況,加上漢軍長途奔襲已經疲憊,雖然郭成等奮力追了二三百裏,最終還是讓右賢王跑掉了。
雖然右賢王跑了,但那些跑得慢的、受了傷的以及酒沒醒的,可沒那麽幸運。待到天明,漢軍收拾戰場,死者不計其數,光被生擒活捉的就有一萬五千餘人,其中裨小王就有十餘人,另外還有百萬餘頭牛羊等牲畜。可以說,右賢王的整個家底基本都被衛青抄家似的打包帶回了朔方。
這裏要說明一下,大家不要以為裨小王中有個“王”字就是多大的官,在匈奴的官職裏,它隻是一個小小的存在。匈奴人中稱王者多了去了,當年把馬邑伏擊的計劃透露給軍臣單於的那個雁門尉史還被封了個“天王”呢。而且,“裨”字本身就有“小、偏”的意思,“裨小王”可能指的是兩個不同的稱號,即“裨王”和“小王”,也可能指的是一個稱號,就是小小王,即比小王還要小的王。我懷疑,“裨”字甚至可能是當時的史學家自己加上去以調侃匈奴人的。
但是,不管怎樣,這是漢朝對匈作戰以來最大的一場勝利。經此一役,衛青鞏固了河套地區,基本肅清了威脅關中的匈奴騎兵。從此,文帝當年匈奴偵察兵輕易就可到達雍城甘泉宮的局麵一去不返。捷報傳到長安,劉徹興奮至極,甚至破格做出了這樣的舉動:不等軍隊班師,他就讓人拿著大將軍的印信在軍中拜衛青為大將軍,並加封衛青食邑六千戶。有權且任性的劉徹還把衛青尚在繈褓之中的三個兒子也封了侯,分別為宜春侯、陰安侯和發幹侯。
衛青就這樣從一個不知名的馬奴變成了皇帝眼中的第一紅人。可他仍然保持著自己的謙卑和謹慎,沒有得意揚揚,也沒有目空一切,而是馬上上書皇帝,表示戰場上的勝利應歸功於皇帝英明的領導和將士們的英勇作戰,跟他那幾個沒斷奶的兒子沒有關係,既然皇帝已經封賞了自己,就不用再封自己的兒子,而應該獎勵那些在戰場上流血流汗的將士。
這時候劉徹對衛青這個小舅子可以說是倚若長城,又怎麽會吝嗇區區幾個侯爵爵位?他馬上回信一封告訴衛青,這都是他衛家應得的,至於大將軍手下的將士們,他會另行封賞。
劉徹的這個舉動表明,衛青這個出身於社會最底層的馬奴給他帶來了極大的驚喜,他把衛青和衛子夫視為上天賜予他的最好禮物。然而,連劉徹自己都沒有想到的是,衛氏家族的另一份驚喜正悄然地等著他去揭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