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張騫
要想和父輩們不同,劉徹首先就要改變漢朝當時在世界上尤其是在周邊國家中的地位。說白了,最重要的就是,要和匈奴論清楚誰是孫子誰是爺的問題。年輕的劉徹想要改變父輩們在位時漢朝被動挨打的局麵,想要建功立業,可他對漢朝外麵的世界幾乎一無所知,因此也就無從下手。當時,整個朝廷的情況跟劉徹差不多,大臣們隻知道北方有一個強大的敵人叫匈奴。匈奴的地盤有多大?匈奴以外還有沒有其他國家?還有多少國家?那些國家的人都是什麽樣的?是不是都如匈奴人一般窮凶極惡?好多問題長期困擾著劉徹,無法得到解答。
後來,由從邊境投降而來的匈奴人口中,劉徹逐漸了解到北方除匈奴外還有很多國家,這些國家有的屈服於匈奴,有的與之對立。其中有一個月氏國,本來也是一個很強大的國家,前幾年因被匈奴打敗,不僅整個月氏的部族都被趕出了水草茂盛的祁連山,月氏國王的頭顱還被匈奴人砍下來做成了飲酒的器具。現在,月氏人對匈奴可以說是恨之入骨,隻是力不從心,他們希望能找到一個大國幫助自己消滅匈奴。
劉徹一聽便來了興致,如果能派人聯絡到月氏,兩國聯合起來不就可以夾擊匈奴嗎?劉徹是個決絕的人,凡事想幹就幹,極少瞻前顧後。他立馬開始在朝廷中招募願意出使月氏的人。
朝廷之事曆來是“上麵動動嘴,下麵跑斷腿”。鬼知道月氏在什麽地方,有多遠,要過幾座山、幾條河。什麽?不知道?什麽都不知道怎麽去?就這樣,劉徹的征集令發出好多天都沒一個人響應。就在劉徹失望之際,他手下的一個郎官自告奮勇,表示願意出使月氏。
這個人就是張騫。
張騫是漢中人,在劉徹身邊做郎官的時間不長,劉徹甚至可能都沒來得及注意身邊有這麽一個人。張騫的能力如何,水平怎麽樣,劉徹可能一概不知,但既然隻有他自告奮勇,那也沒得選擇了。
建元二年(公元前139年),一支以張騫為首、以匈奴人堂邑父為副手、成員百餘人、規模和規格都不怎麽高的使節隊從隴西出發,義無反顧地踏上了未知的前路。
當時要去月氏,別說導航,張騫手頭上連張地圖都沒有,隻知道月氏大概在匈奴的北麵。張騫的隊伍出了隴西便一頭紮進匈奴的地界,開始如盲人瞎馬般亂闖,結果可想而知。很快,他們就被匈奴的騎兵發現了。百十來號人的隊伍怎麽跟匈奴打?毫無懸念,他們全被活捉了,並被帶到了匈奴單於那裏。
匈奴單於見過不少漢族俘虜,但一聽說這次捉住的是漢人派去月氏的使節,他便哈哈大笑道:“月氏在我匈奴的北麵,漢朝人怎麽能越過我去月氏?如果我想派人出使南越,你們漢人會同意嗎?”
不過,匈奴單於還是挺佩服張騫的勇氣的。他沒有殺張騫,而是沒收了他的所有隨從及物品,把他留在匈奴並派人看管了起來。能活下來已經是意外了,張騫於是隻好在指定的地方過著半監禁的日子。他就這樣在匈奴生活了十年多,不但學會了匈奴語,還娶了一個匈奴女子為妻,末了又生了個兒子。但盡管這樣,他內心始終沒有忘記自己的使命,一直保留著象征漢朝使節身份的節杖。後來,張騫在衣著、生活習慣、語言等外在方麵看起來跟匈奴人已經沒什麽兩樣,匈奴人對他的看管變得越來越鬆懈。這時,張騫瞅了個空子,跟自己的副手堂邑父一起帶了幹糧,又偷了兩匹好馬,趁夜逃出了匈奴,繼續去完成自己的使命。
雖然在匈奴生活了十幾年,但張騫還是不知道月氏在哪裏,因為匈奴人自己也不知道月氏人當年被打敗北逃後到底去了哪裏,張騫隻能繼續一路向北。這次,他的運氣似乎好一些,出匈奴後,他闖入了大宛國。大宛的國王倒是知道匈奴的南邊有漢朝這麽一個國家,江湖上一直傳說它很強大,也很富裕。大宛的國王很想見識見識漢朝的風采,可惜他從來沒見過漢朝人。
張騫見大宛國王有心與漢朝結交,為了完成任務,也顧不得許多,馬上誇下海口:“我們皇帝派我來出使月氏,我卻迷失了道路。如果大王能派人帶我到月氏,一旦我完成任務回去,我們皇帝一定會送來數不清的金銀珠寶感謝大王的幫助。”
大宛國王聽了很高興,說:“這事好辦,從這裏出大宛就到了康居,過了康居就是月氏的地盤。但是,康居和月氏的人都不通匈奴的語言,我可以派向導和翻譯跟你們一起去。”
在大宛國王的幫助下,張騫隨著向導很快便到了康居。康居國和大宛素來交好,也很樂意幫張騫去月氏。就這樣,在出使十幾年後,張騫終於踏上了月氏的土地。
然而,時間可以衝淡一切,仇恨也不例外。月氏人在國王被殺、全族北逃後又立了新王,而且占領了大夏國大片肥沃的土地。十幾年來,他們過上了相對安定的生活,月氏年輕的一代甚至已經不太記得當年發生的慘劇。這時候月氏人的複仇熱情已經冷淡,張騫再想遊說月氏的國王和漢朝聯合起來對付匈奴就沒那麽容易了。結果,張騫在月氏國逗留了一年多,始終無法說服月氏人為十幾年前的仇恨對匈奴進行報複。無奈之下,他隻好踏上返鄉的旅程。
這次張騫長了心眼兒,為避開匈奴人,他決定繞道經羌族的地盤回中原。可人算不如天算,在張騫離開的這段時間,原屬羌人的地盤已經成了匈奴的勢力範圍,張騫一入境便被匈奴人逮到。
再次被匈奴人抓到,就沒上次那麽凶險了,因為張騫在匈奴也算有車有房有老婆孩子和長期居住證的人。匈奴人也沒有為難他,繼續讓他和自己的妻子、孩子在一起生活。這次,張騫在匈奴又生活了一年多,後來竟碰上匈奴發生內亂。原來,匈奴的軍臣單於死了,軍臣單於的弟弟左穀蠡王伊稚斜自立為單於,和侄子於單打了起來。這一亂起來便沒人顧得上張騫,張騫帶著自己的妻子、孩子和副手堂邑父趁亂跑回了長安。
此時,已經是元朔三年(公元前126年)。
雖然時間已過去許久,但聽說張騫回來,劉徹還是馬上召見了他。在見到皇帝之前,張騫的心情是忐忑不安的。雖然這十三年來他曆經千難萬險,好幾次都差點兒把命搭進去,可自己畢竟沒有完成皇帝交代的聯絡大月氏打擊匈奴的任務,天知道皇帝會怎麽對自己。
好在這時候的劉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對匈奴一無所知、無可奈何的年輕皇帝。世易時移,自從衛青當了將軍,漢軍奪回了中原失去多年的河套地區,大漢朝已經有能力獨自對匈奴作戰了。對於現在的劉徹而言,大月氏能來當然好,不來也無所謂。隻是張騫卻不好處理,嚴格地說,他並沒有完成既定任務,但考慮到他在外漂泊多年,始終矢誌不渝,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劉徹最後決定,不討論什麽功過,就把張騫不清不楚地晾著算了。
又過了兩年,大將軍衛青在對匈奴作戰時再次取得巨大勝利,一舉將匈奴右賢王所部打回了“解放前”。這讓張騫想到自己常年在匈奴生活,一身的經曆和經驗對軍隊或許還是有用處的,便投到大將軍衛青的帳下,做了一名校尉。
自從有了熟悉匈奴地形、水源的張騫的幫助,衛青的軍隊在草原上就更不會斷水或迷路了。也正因如此,張騫才得到了自己本來應得的那份獎勵:受封博望侯。
然而,張騫並不適合做一名征戰沙場的將士,他在軍中的角色更接近高級向導,而非指揮千軍的將領。張騫所擅長的依然是在未知的地區探索,遊走於各國各民族之間,溝通往來。但是,這時候皇帝已將注意力全然放在了進攻匈奴這一件事上,整個國家都在圍繞著這一目的運轉,哪裏還有機會讓張騫重返那依然充滿未知的西域?
好在,張騫的等待並不算漫長。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漢軍分東西兩路跨越兩千裏大漠清掃了匈奴主力,使蒙古大漠以南再無匈奴人常駐的痕跡,這使得劉徹對西域又有了興趣。
所謂西域,最初指的是匈奴以西、烏孫以南,東西長六千多裏、南北寬一千多裏的地區。這裏原本有三十六個國家,後來逐漸分化成五十多個,即便我們不怎麽了解西域的曆史,對其中一些國家也早已耳熟能詳,比如樓蘭、安息、大月氏、大宛,以及精絕古城。這些國家大小不一,有泱泱大國,比如安息,即波斯帝國;也有一些芝麻綠豆大的地方,也稱一國,比如單桓國。據記載,單桓全國上下有二十七戶,共一百九十四人,如有需要,可發動四十五人參軍。這都不如我家所在的單元樓裏住的人多。
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之後,匈奴人逐步退卻,把漢朝和西域各國交通往來的道路讓了出來,並且已沒有能力再對西域各國進行嚴密的控製。這下劉徹又動了心思,準備讓張騫再次出使西域。
這時候,張騫因為在先前的戰鬥中誤期而丟了爵位,正尋思著找個機會把可以蔭福子孫後代的侯爵爵位給掙回來,就對皇帝說:“臣在匈奴的時候曾經聽說有烏孫這麽個國家,烏孫王叫昆莫,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聽說他白手起家建立烏孫,經過多年的發展竟也能與匈奴抗衡。陛下如果能不吝財物結交烏孫,就好比斬斷匈奴一條臂膀,進而西域其他國家也就更容易傾向我大漢了。”
劉徹雖然趕跑了匈奴人,但他們隻是跑了,並沒有被消滅,保不準什麽時候還會殺回來。劉徹當時正思量著怎麽才能徹底消滅匈奴,聽張騫這麽一說,馬上就拍板同意。
元鼎二年(公元前115年),劉徹任命張騫為中郎將,率領由三百人、六百匹馬、數萬頭牛羊以及價值幾千萬的黃金珠寶和綾羅綢緞組成的使者團,再次踏上通往西域的道路。由於漠南的匈奴勢力已經被肅清,這次張騫的出使很順利,使者團平安到達烏孫,張騫很快便見到了烏孫王昆莫。
昆莫以前從來沒見過漢朝的使者,不懂得漢朝的外交禮儀,可他見過很多匈奴的使者,便以接見匈奴使者的方式接待張騫一行人,大大咧咧地跟張騫行了一禮。張騫一看他們竟把天朝上國的使者當匈奴人對待就不幹了。要知道,匈奴人已經被大漢的天兵趕到天邊吃沙子,早已不是當年那個雄霸北方的強大民族,怎麽能將漢人和匈奴人等同起來?不過,張騫久在塞外生活,聽聞烏孫人貪財,便對昆莫說:“我們皇帝陛下的賞賜我已經帶來了,按照我們的規矩,大王應該跪拜受禮,不然,禮物我可就原封不動地帶回去了。”
依照現代人的觀點,國家與國家之間,無論大小,均為平等關係。大家可以想象下,讓一個國王對另一個國家的使者行拜禮是什麽畫麵。然而,烏孫人畢竟是實用主義者。再說,他們大概也從來不講究“男兒膝下有黃金”那一套,既然有好東西幹嗎不要呢?於是,昆莫依張騫的意思行了拜禮。這樣,張騫心裏得到了滿足,昆莫得到了實惠,實在是雙贏的局麵。
之後,張騫先送上早已準備好的厚禮,然後說:“我們陛下很是敬仰大王,希望大王能搬回南邊居住,陛下還願意將漢室的公主嫁與大王為妻,這樣兩家結為兄弟,還怕他匈奴人嗎?”
烏孫王不喜歡匈奴人,他很喜歡漢朝的厚禮,也喜歡娶異國的公主。可要他和匈奴人完全劃清界限,站到其對立麵上,昆莫還是要仔細思量一番的,所以沒一下子應承下來。而張騫也沒有一味死等,他又命手下多名副使帶著禮物,由烏孫的向導引路,從烏孫的國都赤穀城出發,前往大宛、康居、月氏和大夏等國。
又過了好一陣子,在維持現有平衡還是倒向漢朝之間,烏孫王還是沒法兒決斷,遂打發一隊人先跟張騫回去,想先看看傳說中的漢朝究竟是什麽樣子。張騫帶著這一隊人和幾十匹作為禮物的馬回到了長安。皇帝很高興,將張騫提拔為大行,並以很高的規格接待這些使者,讓烏孫的使者領略了漢朝的強大。
兩年後,張騫在赤穀城派出去的副使們陸續回到了長安,他們把有關沿途所經國家的信息帶回長安,讓漢朝人開闊了眼界。從此,漢朝和西域各國的往來逐漸成為常態,每年從漢朝出發的使者少則五六撥,多則十幾撥,規模也從幾十人到幾百人不等,西域各國到長安的使者更是絡繹不絕。
然而,這一切是張騫所不知道的,因為從烏孫返回後第二年,長期奔波積勞成疾的他就在長安病逝了,享年五十歲。
張騫兩次出使西域,第一次出使更是曆經十三載,其中的艱難險阻是旁人所不能想象的。雖然第一次他沒能完成促使月氏和漢朝聯合對付匈奴的任務,而且第二次烏孫雖和漢朝建立了邦交,最終卻沒有按漢朝皇帝的意思搬到南邊,但是張騫始終矢誌不渝地堅持著自己的使命,並開闊了漢朝人的眼界,他的精神和貢獻是值得後人學習和肯定的。若幹年後,一條從長安出發,途經中國現在的甘肅和新疆地區,跨中亞和西亞,連接地中海各國,橫貫歐亞大陸的貿易交通線正式形成,並在其後的數百年間對中國及歐亞各國的文化和經濟交流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它的路線大體就是張騫當年所走的路線。由於當年這條路上的主要流通物是中國產的絲綢,所以人們形象地稱它為“絲綢之路”。
這是張騫對國家和民族所做的最為重要的貢獻,盡管他生前並未看到,但曆史將永遠記得。
我們再回到元光年間的漢朝。起先,劉徹的想法是聯合月氏對付匈奴,但建元三年(公元前138年)以後,張騫一去便杳無音信,想來恐怕是凶多吉少,劉徹已經等不了了。對劉徹而言,驅逐匈奴這件大事,有月氏人幫忙要幹,沒有月氏人幫忙,自己想辦法也要幹。
大臣們反對?不管。沒有經驗?不管。
劉徹決定先投入激烈的戰鬥,然後一切自會見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