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七國之亂 劉啟與晃錯

孝文皇帝後元七年(公元前157年),當了二十三年皇帝的劉恒在未央宮裏駕崩,隨後太子劉啟繼皇帝位,就是漢景帝。劉啟即位後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重用自己的老師晁錯做內史,而劉啟和晁錯早已經準備好要做出一番大事來。

這是一對有意思的師徒。

劉啟的母親竇氏原本隻是劉邦後宮裏一個普通的宮女。趁著劉邦駕崩,呂後把一些在後宮裏沒有得到過劉邦寵幸的宮女打發給了諸侯們。竇氏本是趙國人,自然想回到近家的趙王宮中。於是她找關係托負責分配的宦官走個後門,宦官當麵答應了下來。竇氏不懂規矩,以為宦官答應了就行了。想來說話就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那麽簡單,他們當場又沒有立什麽字據之類的東西,如此空口無憑,哪能作數?那個宦官很自然地說過就忘,到正式分配的時候,也就沒想起答應過竇氏的事,稀裏糊塗地就把竇氏分到了代國。

分配方案下來以後,起初竇氏哭天喊地死活不願意去,可胳膊怎麽擰得過大腿,最後不得已還是去了代國。本來她以為這隻是自己倒黴人生的開始,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的黴運就這麽到頭了。

跟竇氏一同去代國的還有其他四個宮女,竇氏在這五人裏不見得有什麽特別出眾的地方,可一到代國,代王劉恒偏偏喜歡上了她,迅速把她納入後宮。入了代王宮的竇氏還挺得寵,沒過多久便為劉恒生下了女兒劉嫖。到了孝惠皇帝七年(公元前188年),竇氏又生下她的第一個兒子劉啟。有兒有女,竇氏在代王宮中的地位更是穩固。接著沒過多久,劉恒的王後就死了。

這還不算完,後麵還有更加不可思議的事情。代王後雖然死了,可這個王後早已為劉恒生下四個兒子,但這四個兒子在劉恒當上皇帝的最初幾個月裏接二連三地病死。等到大臣們要求皇帝劉恒立自己的長子為太子的時候,劉恒的長子已經變成竇氏的長子劉啟。

當然,如果你非要覺得享受當時最好衛生醫療條件的皇帝一家,在幾個月裏一連死四個孩子肯定不正常,其中必定有一些不為人知的隱情,這一點兒也不為過。

真的,這種想法一點兒也不為過。

不管怎麽樣,劉啟順利當上了太子。劉啟當太子以後也非常順利,基本沒受過什麽挫折,除了小時候有一次跟吳王的太子下棋之外。

在一般人眼裏,下棋就是一種消遣、娛樂,還能出什麽事情?話雖然不假,可你也得看下棋的人是什麽樣的主。想那吳王劉濞富甲天下,他的太子當然驕橫跋扈,平日裏誰都不被他放在眼裏。劉啟作為皇太子,那就是等著做皇帝的人,以脾氣秉性而論,自然也不是善茬。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在一起下棋,下著下著就因為悔棋一類的事情發生了爭執。吳王太子大概是平日裏得勢慣了,來到皇宮竟也反客為主,先發製人,對劉啟一頓嘲諷。

劉啟平日裏要找個人吵架都難,怎麽受得了吳王太子幾句尖酸刻薄的擠對,兩個人吵著吵著就動起手來。劉啟哪裏受過這樣的氣,仗著自己有“主場優勢”,提起桌上鐵製的棋盤就往吳王太子頭上砸,一下子把吳王太子砸得顱內出血,沒幾天人就死了。

兩個未成年人的簡單爭吵竟然發展到一人致死的地步,盡管對方也有錯,但不得不說,劉啟同學的戾氣也太重了。俗話說,名師出高徒,反過來也一樣,從學生劉啟身上就能看出他的老師晁錯大概是個什麽樣子。

關於晁錯的性格特點,史書上總結為四個字:峭直刻深。具體點兒說就是,他為人嚴厲、耿直、苛刻、心狠。當然,不可否認,他是個有能力的人。

當年文帝劉恒即位後,為了恢複早年被焚書令和項羽火燒阿房兩次劫難所破壞的學術體係,政府到處尋找散落在民間的百家書籍和有學識的能人,其中全國懂得《尚書》的人隻剩下居住在濟南的伏生。這個時候伏生已經九十多歲,是不可能再到朝廷來供職的,甚至從濟南到長安一路的車馬勞頓也非伏生所能承受的。於是,皇帝命令太常[1]在朝中篩選一個優秀的年輕人去濟南向伏生學習《尚書》,最後被選中的人就是晁錯。

晁錯不辱使命,很快便學成歸來,做了一名博士。晁錯早年是法家的門徒,這下又掌握了儒家的《尚書》,便成了學貫儒法的高人,一下子牛氣起來,開始對國家政治、政策積極地發表自己的見解。然而,彼時以賈誼的滿腹經綸尚且不能在朝中立足,晁錯的結果自然也好不到哪兒去。雖然晁錯積極表現,但劉恒對他隻是賞識而已,對他所提的建議大多看過、聽過就完事了,並不予采納或實施,給他的官職也隻是俸祿千石的太子家令。

可要說晁錯是不是真的倒黴,也要看他跟誰比,他跟賈誼比起來還是要幸運得多。雖然都生於公元前200年,都沒得到皇帝的重用,而且這兩個同齡人對政治有相似的見解,但晁錯比賈誼幸運——他得到了太子劉啟極大的賞識。年輕的太子對自己這個講起理論來滔滔不絕的老師可謂佩服得五體投地,而且受太子的影響,太子府上的人對這個學問很高的先生也都敬佩不已,私底下給他起了個“智囊”的外號。因為有了這個機會,晁錯得以不斷地向劉啟灌輸自己的政治思想,這為他以後能在朝廷上一展抱負打下了基礎。

到文帝十五年(公元前165年)九月,晁錯迎來了自己政治生涯的第一次轉機,這個轉機源於策問。可能有些人不了解何謂“策問”。我們知道,漢代是沒有科舉考試的,作為當時國家選拔人才的方式之一,“策問”我們還是有必要交代一下。

文帝即位第二年十一月,發生了一次日食。這在現在當然最多算是一次難得的天文景觀,沒什麽稀奇的地方,但在古人看來,這就是件非常了不得的事情。皇帝作為上天的兒子,在人間是說一不二的,可如果皇帝做錯了事情,又有誰敢告訴皇帝呢?自然是誰都不敢,敢的隻有一個,那就是他老子,也就是老天爺。可老天爺是不會直接跟人說話的,他隻會以一些稀奇古怪的現象來提醒自己的兒子:“小心,你小子犯錯了。”

在古人看來,日食便是老天爺提醒他兒子的一種方式。老天有了暗示,天子劉恒感到誠惶誠恐,就下詔書要在天下臣民中選舉“賢良方正”的人,讓他們上疏直言皇帝的過失,這便是策問的雛形。

文帝二年(公元前178年)的這次策問隻能看作一次嚐試,畢竟命題太寬泛了,不好作答。要你指出皇帝的過失,這個過失可能有,也可能沒有,也可能有但皇帝自己不承認,這作答起來就比較麻煩。好比考試的時候隻給你一張有一千個空格的紙,其他什麽話都沒有,就讓你寫一篇文章,這樣的文章反而很難寫得好。

然後又過了十幾年,到了文帝十五年(公元前165年),文帝再次下詔在全國選舉“賢良方正”。這次劉恒的話就說得比較清楚了,要求“有司(有關部門)、諸侯、三公、九卿和主郡吏(地方的一把手)”選舉一些有才幹、敢說真話的人,從“朕之不德、吏之不平、政之不宣、民之不寧”這四個方麵入手作“命題作文”,皇帝本人還要親自閱卷。

這是漢代曆史上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為選拔人才而進行的策問,可以看作一次全國性的統考。要是早幾年,你隨便找個人讓他猜策問誰會得第一,懂行的十成裏有九成九的人會把寶押在賈誼的身上,那是想都不用想的事情。隻可惜,奪冠的最大熱門、朝中學問最大的賈誼已經在文帝十二年 (公元前168年)的時候病死了。最後,經過皇帝親自批閱,這次策問的第一名落到了平陽侯曹窋、汝陰侯夏侯灶、潁陰侯灌何及廷尉和隴西太守五人共同推薦的晁錯身上。

“全國統考”第一名的晁錯終於離開了太子府進入朝廷,被任命為中大夫。自以為馬上能一展宏圖的他立即接二連三地上疏皇帝,今天要求削減諸侯的領地,明天提出要變更以往的法律,前後一共寫了三十篇文章(說他不是早有準備,鬼都不信)。但以他“峭直刻深”的性格,在官場上肯定是混不開的。當年文帝提出重用賈誼都被老臣們壓了下來,這次大臣們要打壓晁錯那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情。就這樣,晁錯在中大夫的位置上一待就是七八年。

盡管沒得到重用,但至少晁錯沒被進一步打壓。後來文帝死了,自己的學生劉啟做了皇帝,最“高興”的可能莫過於晁錯了。果然,劉啟一做皇帝,馬上破格提拔晁錯做了內史。內史是掌管京畿重地的行政長官,按理說,晁錯應該先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管理好長安地區的行政事務,可晁錯絲毫不介意越俎代庖,身為內史的他卻致力於修改國家的法令。景帝劉啟不同於自己的老子劉恒,他對自己的老師言聽計從,對晁錯的信任和重視甚至超過了朝廷其他所有的大臣,凡事都以晁錯的意見為準,這讓很多大臣心生不滿。

當時的丞相申屠嘉早就不爽晁錯的為人了,又看不慣晁錯老在朝廷上指手畫腳。他暗地裏時刻盯著晁錯,準備一有機會就揪住晁錯的辮子教訓他一番。

晁錯這人行事不算謹慎,做了內史後,看著他的內史府緊挨著太上廟的外牆,而府邸的正麵朝東,他每次出門總要拐幾個彎,很是不便,幹脆叫人鑿穿太上廟的外牆開了扇南門。這事很快便被申屠嘉知道了,他心想:“這下好了,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你小子這次是不想活了。”申屠嘉跟手下的長史一商量,準備第二天就跟皇帝告狀,要治晁錯“大不敬”的罪。

沒想到,當晚晁錯不知道怎麽得到了申屠嘉要告狀的消息,嚇得他連夜跑到宮裏,請自己的學生給自己做主。等到第二天,申屠嘉見到皇帝建議他拿晁錯問罪的時候,事先已經給了晁錯承諾的劉啟就跟申屠嘉打起了哈哈:“哎呀,丞相說的這事朕早就知道了,也派人去看過了。內史是拆了太上廟的牆,不過那是外牆而已,不至於像丞相說的這麽嚴重,我已經警告他下次一定注意。”

申屠嘉這個人在朝中是出了名的廉潔、正直,脾氣也是一等一的倔強,告狀不成的他回到家裏又氣又懊悔,結果急火攻心,不久就嘔血而死。

申屠嘉一死,丞相的位子空了出來,禦史大夫陶青就上位做了丞相,而間接害死申屠嘉的晁錯則再次跳級,從內史直接升遷為禦史大夫。這下簡單地修訂修訂法律已經不能滿足晁錯的胃口了,他準備把自己當年和太子謀劃了很久的一個計劃拿出來施行。

和賈誼一樣,晁錯也認為諸侯的存在才是這個國家最大的安全隱患,削減諸侯的地盤以便減弱他們的實力才是解決問題的唯一辦法。但與賈誼提出通過割地定製這種溫水煮青蛙的方式來慢慢解決諸侯問題的辦法不同,晁錯的性格決定了他等不了這麽長時間。他主張主動出擊,快刀斬亂麻,找各種機會、借口不斷削減諸侯的地盤。在晁錯看來,這件事是當下一定要做的,有機會要做,沒有機會創造機會也要做。

兩個字就可以概括晁錯一生中要做的最大、最重要也是最後一件事情:削藩!